不该留在魔窟这种罪恶之地的,你身上的东西和这里格格不入,呆久了你会改变,会变得痛苦,最重要的是你会变得不幸……我答应过你的姐姐,所以我必须将你送走,离开魔窟,越远越好。”
莫朝云揽住千叶脖子的手缓缓收紧,惹得千叶开口阻止,“别弄痛了手。”
“我姐姐……”莫朝云有些犹豫,“你是说千夜吗?”
“嗯。”千叶点点头,“我遇到她那年,你才刚出生。”
莫朝云有些沉寂,并不如往常那么惊讶激动,她又沉默片刻,才道:“郡王也知道这件事吗?”
千叶点点头,“无论如何,霍西云当年救了你,你的命是他给的。”
莫朝云喃喃道:“所以他才伤了手筋么……算了,我已经还给他了,他利用过我,我离开他,我们算是两清了。”
人和人的关系怎么可能真的两清呢?就像他和千夜,即使她已经死了十年了,可是他们之间的纠葛却似乎永远都无法两清。他现在拥有的,都是千夜送给他的,怎么两清?
脑中想着往事,千叶嘴上却问道:“为何想到要用那么决绝的方式和过去告别呢?断指……你这个傻子。”
“战环掉了,我以为你死了。”莫朝云长叹了一声,“我去质问郡王,我和他反目,他给我看手腕的伤,我心寒于他骗我、利用我,我和他已经回不去了,我不可能再留下来,可是郡王不让我走,我能如何?他的手筋不会好,我怎么还?断一只手给他?”
说到这里,莫朝云停下来,微微侧头看着千叶,“其实我也留有余地,或许断了中指我已经不能再自如写字了,但其实并不会影响我骑马,当然也不影响射箭。”
千叶有些诧异,微微挑眉,莫朝云却蹙眉笑了笑,“我是不是也很坏?壁虎断尾不过是为了自保,而我断指也不仅仅是因为赌气,那是衡量利弊后才做出的决定。毫发无伤我是离不开郡王府的,但是真的废掉一只手,我还有什么用?”
千叶不说话,一直看着她,莫朝云便继续道:“挽弓有两种方法,一种是三指挽法,这种射法,着力点在中指,需要配合的弓矢短一些,但是展弓弹性要好,弓弦可以拉长拉高。还有一种是拇指挽法,这种射法则是拇指勾弓弦,展弓时食指和中指压住拇指,想将弓拉开时正好和三指挽法相反,需要弓长且展弓力弱,所以余下手指就变得多余甚至碍事了,于是断半指正好适合这种射法,不仅可以控制住拇指,还不会阻碍展弓。”
千叶蹙眉,“朝云……”
莫朝云自嘲一笑,“所以我才断半指,而不是整根手指……你瞧,千叶,你说得对极了,我只在魔窟数月而已,可其实我已经改变了,壮士断腕也不过是精心算计后的结果罢了,如果我真想废掉右手,我该断的应该是拇指。”
“不。”千叶将她放下,待她双脚着地后,立刻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不要故意这样说,朝云……”
“千叶。”莫朝云也回搂住他,“我没有你所以为的那么好,我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弱,所以……请不要赶我走,我想留在你身边,无论有多么危险,我都不怕,但请不要用换战仆那样的理由,来伤害我好吗?”
千叶根本说不出别的话,他只是用力拥紧莫朝云,心中阵阵拧痛。
“我真是没出息,兜兜转转一大圈,还是没办法恨你。”莫朝云紧紧靠在千叶怀里,“无论你信不信,我这辈子最开心的,就是做了你的战仆,真的。”
千叶下意识地摸上了莫朝云的右手,“你是这样烈性子的姑娘,我竟然没有看出来,是我的错。如果我不一心一意骗你走,你的手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莫朝云哼了一声,“我在你面前绵软,是因为我喜欢你啊,你以为我对别人也这样啊?你也没多聪明嘛……还有,你是因为我断指才说喜欢我的吗?”
千叶无奈一笑,抬起莫朝云的下巴,低下头看着她,“我是那么博爱的人吗?如果因为愧疚就要接受一个女人,你现在啊,都不知道排到第几了。”
莫朝云哼了一声,“你敢!”
千叶揉揉她的发,“你哪里绵软了?”
莫朝云捶他胸口一记,“你很色诶!”
千叶哭笑不得,道:“咱俩到底谁色啊?你想哪儿去了……”
话未说完,却听莫朝云将脸埋在他的胸口,声音有些发闷道:“你还会再赶我走吗?”
千叶抬起她的脸,郑重道:“不,我要你留在我身边。”他边说边虚握了莫朝云的右手,“这种错误犯一次就够了。”
莫朝云想露出笑意,可以眼中的泪却被挤落。千叶伸出好看的手指,轻轻抹去她的泪痕,“陪在我身边,我一定会誓死保护你的,绝不会再让你陷入险境。”
“千叶,你有这份心意便好。”莫朝云离开他的怀抱,牵了他的手,两人继续往前走,“但我明白,你一定在做很危险的事情吧?不然你为何一定要把我送走?”
莫朝云递来的是右手,千叶顿了顿,想要换只手,改牵她的左手,却被莫朝云拒绝,“你难道再也不碰我的右手了吗?其实已经没有那么疼了。”
千叶没再坚持,虚虚拢住她的右手,“我的确有个计划,很危险,我不希望你卷进来。”
莫朝云也没再看他,她只是和他牵着手,一起往天人殿的方向走,“先别说……说说千夜吧,她是怎么死的?”
千叶脚步微微顿住,他蹙了蹙眉。千夜是横在他和莫朝云之间无法跨越过去的人,有关于千夜的死,早早晚晚都要浮出水面,略过不提根本没有可能。
“朝云……”千叶欲言又止,莫朝云便摇了摇他的手,“说吧,没关系的,无论什么事,现在都无法击垮我了。我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无论是谁我都不会让步,即使是我姐姐也一样。”
千叶闻言依旧神色纠结。莫朝云道:“难道我姐姐真的是被你杀的吗?”
千叶深吸一口气,望着莫朝云,“千夜……的确是因我而死。”
不迷和千夜,两个失意的人走到了一起。都是爱而不得的可怜人,很容易便心意互属,产生了惺惺相惜之情。陪在身边的人心里没有自己,留下去只是彼此折磨,于是他们约定逃走。
意图逃离魔窟的叛徒,魔主怎能纵容他们继续活着?于是千叶奉命去猎杀二人。
这是所有人耳熟能详的事实,但是所有的一切,在千夜的口中被推翻。
“不迷要杀你,不是第一次了。”千夜神色冷凝,“他和他的主子红焱一样,心思深不可测。”
千叶冷冷回望她,“那你呢?你和他一路为伴,又是为了什么?”
千夜垂眸,遮住眼底的狂热,只余下一片冷凝,“我若是逃了,来找我的人一定是你,所以我大概是为了……擒住你吧。”
千叶望着她,“你说什么?”
千夜唇角勾起冰冷的笑意,像极了千叶,“红焱有一句话说得对,对付你千万不能等着你回心转意,只有赢了你才行。”
千叶闻言抿紧唇,千夜却露出挑衅的神情,“千叶,我若是做了战主,战仆的位置一定是你的。”
第184章()
“你留在他身边,做一辈子战仆,他心里也不会有你的。”红焱毫不留情地奚落着千夜,“御龙丹你就用过一次啊,不过依我看,连那一次都是假的吧。”
御龙丹是专为魔窟中的女子准备的,无论是战主还是战仆,只要历经男女□□,转日一定要服下御龙丹避免受孕,这是魔窟的规矩,这是魔主的命令。
魔窟中的女子不可受孕,更不可产子。这一点一直被严格地执行着,但凡哪位战仆留宿在战主那里了,一定会被登记在册,隔日准时服下一枚御龙丹,而为了方便彼此监督,谁领用了御龙丹,也是要签名登记的,方便日后询查。
千夜的名下只有一次服用记录,唯一的一次。
说起来可笑,如此带着侮辱意义的御龙丹,却成了所有战仆炫耀战主对自己宠爱程度的一种标准。似乎服用的次数越多,这位战仆就会在战主心中占有不可动摇的地位一样。
千夜从最初的不屑一顾,到最后的尴尬懊恼。她越来越吃不消,因为她和千叶之间一次也没有。
当然,她留宿千叶的天人殿十分频繁。但千叶从不碰她,根本就用不到御龙丹,久而久之,这成了千夜在所有战仆间抬不起头的理由。
可笑荒唐,却令人窒息,如芒在背。
理智告诉她,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根本无须在意,可是随着时光见长,她的理智变得越来越少。再不做点什么,似乎和千叶间便再无可能了。
他从修了天人诀之后,变得越来越冷淡,冷淡到连个笑容也没有了。千夜感到害怕,她心中默默恋慕的那个人,开始变得面目全非,再也不复往昔温情的模样。他越来越挑剔,越来越洁癖,甚至在更衣时她多碰他一下,都会引起他的反感和不悦。
他这样一路变下去,会不会哪天连她也容不下了?千夜十分不安,不,她是对她和千叶之间的关系感到不安了。战主与战仆……可魔窟从来没有如同他们这般奇怪的战主与战仆!这种原本密不可分的关系,让千夜感到了深深的质疑。
“千叶大人一定是因为修了天人诀的关系,才会对千夜姐姐这般不上心吧?”这是别的战仆窃窃私语,被她听到后,和她关系尚算不错的战仆安慰她的话。
可是她越听越不开心,“听说那本身就是一门修了会性冷淡的功夫……”
千夜再也忍耐不了了,她决定试一试千叶,看看他还有没有救。
“今日是我生辰。”早上为千叶更衣时,千夜找机会对他道。
“嗯。”千叶漫不经心应了声,“晚上让芸姑多炒几个你喜欢的菜。”
千夜抿了抿唇,“你晚上能早点回来吗?”
千叶望她一眼,挑了挑眉。千夜明白,那是他问你何事,但是懒得问出来时的惯用神情。
每夜,千叶其实很晚才会回来。有时候她等的都睡着了,甚至都不知道他何时回房的,若不是看到床榻上留下有人睡过的痕迹,她会以为他根本没有回来过。
他喜欢去书楼,有时候一呆便是一整晚。有时候她明明提醒过他,她今夜留宿天人殿。听他应下,以为他听到了,可最后他一样会晚归甚至不归。
他越来越不将她放在眼里,这样下去他们终将渐行渐远,或许有一天就会……千夜很怕,她不想那样。
变则通,不变则壅;变则兴,不变则衰;变则生,不变则亡。
或许该是时候变一变她和千叶之间的关系了,因为他们目前的关系已经濒临瓦解,如高楼盲走,危险万分。
“我生辰想和你一起吃晚饭。”千夜语调里有些掩藏不掉的哀怨,“我们很久很有一起喝一杯了。”
“小事情,一起吃饭而已,干嘛那个神情。”千叶束好腰带,“天人殿后的桂树下还埋了一坛酒,还是我们小时候住这里时埋的呢,还记得吗?”
千夜闻言心中又有了憧憬,“你还记得?”
千叶挑眉,“我又没失忆,为何会不记得?”
千夜有些情动,想去抱住他,可是千叶却后退一步,不动声色躲开了,“又不是小孩子了,我们现在已是男女授受不亲的年纪了,不要总是抱来抱去。”
千叶一边说一边往外走,“要不是魔窟有留宿这种怪规矩,说实话,千夜你真的不该夜宿我这里了,你是个姑娘家,这事对你不好……算了,回头我让芸姑摆个卧榻来吧,就放在窗边那里,睡在那里夜晚还能观星,是不是很妙?”
妙个屁。
千叶径直推门走了,没有看到身后千夜早已惨白的一张脸。
入夜,千夜独自坐在天人殿后的桂树下,一边喝闷酒,一边等着千叶。酒不知不觉已经去了一多半,可是他还是没来。
“答应的好听,却从来不做,”千夜狠狠将杯酒蹲在支起的案桌上,“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我怕我会越来越恨你……我真的很想恨你……”
头仿佛千斤重,她细嫩的脖颈就要支撑不住,一个不稳向前栽去,眼看就要砸在酒杯上,却自身后拢过来一只手。那手生得好看,骨肉均匀、骨节分明,修长又秀美。
千叶的手护住了千夜的额头。千夜只觉得贴在额头的掌心,似冷还暖,带着令人眷恋的气息,笼罩了她所有的呼吸。
或许是借着惯力,又或许是她下意识想要靠近他,她的头微微后仰,顶在了千叶怀里。
千叶的声音带着微微责怪,“你怎么喝得这么醉啊?”
他似乎一边说,一边微微碰了碰那坛子酒,嚯了一声,“女壮士,你真是海量啊。”
千夜借着酒意,在他怀间用力扭转身,随后面对着他,然后展臂抱紧他。因为他站她坐,所以她用力抱住的,只是他的腰腹。她的头在他腰腹间不停蹭动,口中哼哼着,“千叶,你明明答应了早归,可……现在都是什么时辰了?”
千叶无奈叹口气,“抱歉,看书入了迷,忘了注意时辰……你醉了,我们回房休息吧,好不好?”
“不好!”千夜皱眉拒绝,“我一年才过一次生辰,你一口菜也没吃,一口酒也没喝,是不是根本不想陪我过生辰?你说啊!”
千叶重重叹了一口气,“你们女人是不是年龄越大越难搞啊……唉,我真是怕了你啊女壮士,行,你要是还能喝,我就陪你继续,行了吧?”
千叶终于坐下来,自斟了一杯酒,然后和千夜对碰杯子,一饮而尽。
“菜都凉了,要不要去热一热?”
千叶摆摆手,“不用了,你吃好就行了,我嘛,蹭蹭你的生辰酒喝喝就好了。不过说起来,这酒有不少年头了,味道还真不赖。”
千夜盯着千叶将酒饮尽,才道:“你还记得那年我们埋酒时,你说过的话吗?”
千叶斟酒的动作顿了顿,他无声饮尽杯中酒,才道:“生而为人,福祸难消,初心不改,方得始终。”
“同行风雨,互念为安,吾心不离,汝心不弃。”后面的话,是千夜接着说的。
暗夜、徐风、酒香、故人。所有种种萦绕于她柔嫩的嗓音里,那一刻很静,她不说话,千叶也没说。
许久,千叶才道:“千夜,你不要多想,我……”他说话时,温薄的掌心覆住了她的手背,可是她却没听他说完。
“我醉了,千叶。”千夜有些娇声道:“抱我回房,好吗?”
千叶下意识蹙了蹙眉,却没拒绝。揽了她的背,将她打横抱起,朝后殿卧房走去。
她借醉紧靠在他怀中,皓腕高抬,圈住了他的脖颈,醉言道:“千叶,我重不重?”
“还好。”
她不依,“到底重不重?”
他扑哧一声,似乎被她气笑了,“不重,不重,轻得很。”
“骗我,你现在惯会骗我。”她口中说着生分的话,可是手臂却将他搂得很紧。
千叶无奈一笑,陷入沉默。他想到刚刚千夜问他的话,那年埋下酒坛时的话。那些话是养父说与他和千夜听的,或许养父早有所觉,自知大难将至,所以才让他和千夜许诺,彼此将会相依为命、不离不弃吧?
他有些难过,因为他又想起了养父。那段最后的有养父的记忆里,同样有千夜,她是那段时光唯一的分享者,有她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