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起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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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起传- 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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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

    在第一次试探之后,明军没有浪费时间,立刻投入兵力,战斗就此开始。

    兵士们没有浪费体力在距离寨墙半里地外开始跑起来,而是先如常人一般走动,待到一百五十尺开外,兵士们加快了速度,个别性急的人想要大步迈开步子,却被领头的哨长什长们压住速度,如此又走了两百尺,寨墙上已经有零星的竹箭射了下来,不过力道太弱,兵士们只是略略低头,将盔帽稍稍拉下护住面部;最后三百尺时,兵士们陡然加快速度,每个人都拼命地开始奔跑,而此时,原本稀稀落落的箭矢一下密集起来,兵士们晓得,若此时停下便是个死!而仅仅一个呼吸,几个运气不好的兵丁就立时倒在地上!

    跟在步兵身后前进的弓兵早早在三百尺开外停下,盔帽上插着一支小红旗的军官走了出来,他眯着眼睛打量半天,待寨墙上箭如雨下时方才张弓搭箭,举起手臂游移片刻,像是找准角度了,已经将弓弦拉到极限的手指立刻松开,锐利的三棱箭头立刻向着寨墙上的苗人抛射而去!

    以此为信号,成三列横排的弓兵们立刻举起了手中的角弓,却并不是三排同射,而是自第一排开始,依次发射,如是往复,箭雨不断。寨墙上立刻响起阵阵惨叫,奔跑中的兵丁中欢呼一声,有那脚程快的,已经扑到了山下,正要朝寨墙上攀爬!

    值此山寨的生死关头,苗人也再顾不得了,在首领的拼命催促下,****上身的青壮一起合力,将足有成人头颅大小的石头往下倾倒,年轻女子则烧热了开水,一股脑地从墙头上浇了下去!

    只片刻的光景,越来越多的明军已经赶到山头寨墙之下,这里地形逼仄,一面临空,滚木礌石之下,竟是躲无可躲,那热腾腾泼下的滚烫开水,更把兵士们烫得惨叫连连,几个被水正好泼中的兵士闭着眼睛乱叫乱跑,不合竟失足从山上摔了下去!

    陈显达看得双目几欲滴血,方前进攻顺利,饶是他一贯的沉稳,亦是喜色上脸!边上的百户官更不用说,人人俱都盼望这该死难缠的寨子能快些讨饶认输,没成想却恁般难缠!百户官们几乎个个都有人在前头,看着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战兵被生生砸死,更有甚者,直接摔下山崖,每个人都是恨得咬牙切齿,都说要屠了这寨子!

    冯宝群先前便折了人马,现在看了更比别人难受憋闷几分!他难受至极,跳着脚的问:“那弓手怎地停了!?快些射他娘的!将那些蛮子射死在上头!”旁人忙拉住他,叹着气同他讲:“弓手刚才来报,他们现下不敢再射,两方一高一低,怕射到自己人,只能让几个射术好的一一点射,但先前就射了不少箭,现在累得两条胳膊都快抬不起来。”

    陈显达听闻,立刻扭头朝后吼了一声:“仲官儿!调你的人上来!”

    李永仲就在附近。他将明军的攻击从头看到尾。平心而论,岳父陈显达手里头的这几百号人马的确可以称得上是西南有数的强兵,临阵不乱,敢打敢冲,带队的军官节奏也掌握得好,若是换个地方,那寨子早就不知被平了几回,但木稀山这里道路崎岖,山势险峻,明军又没带诸如大盾一类军械,兵士们竟只能猬集在山下,冒着落石滚木,手脚并用地向上爬,往往爬不到一半就摔落下去,生生苦熬!

    听到陈显达叫他,李永仲心里头没来由地一阵激动,他暗吸一口气,藏在袖子里的手攥成拳头,将早已列队等候的护卫们扫视一眼,沉声道:“大家都看见了,前方打得惨,陈千户要请我们助力,这是我李永仲的岳父,便同亲父一般,俱是一家人,不要惜力,放手去打!叫我也看看,无数钱粮,无数汗水供养打熬出来的,究竟是个甚样货色!”他再不多说,硬邦邦抛下一句:“后退者杀!乱阵者杀!乱命者杀!抢掠者杀!曹金亮,带人去罢!”

    曹金亮的脸上没有半分平日里的惫懒神情,只有一片如坚冰钢铁般冷硬的神色。他定定地看了李永仲一眼,抱拳躬身,只有一句话:“陷阵有我,有死无生!”

    在曹金亮的指挥下,护卫们也如弓手一般排成三排,但同弓手弯弯曲曲的队列不同,护卫们的队列犹如刀削斧凿一般横平竖直,他们没戴平素的黑色折檐毡帽,而是戴了顶形同大帽的铁盔,虽说样式同明军的八瓣铁帽相似,却是圆溜溜的一个整板冲压而成;身上是深黛的半袖罩甲,却似乎只是布甲,连钉也无一个。人人肩上背了柄长火铳,乍一看同鸟铳也无甚区别。

    百户官们的注意力一时被这群民兵吸引,看了一阵便各自议论起来。周谦不住口的称赞:“真真是好兵!临阵无有一个怕的!个个俱是听令而动!真不晓得那小少爷如何练出这等兵士!”郑国才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护卫们的火铳之上,听周谦说话才收回视线,转头同他道:“自然是好兵,器械也好。”他指指一个年轻护卫头上那顶圆溜溜的盔帽,又指指他脚下那双别致的草鞋,有些酸溜溜地道:“不愧是盐商家的爪牙,这穿戴!这份气派!我看,只有军门的标兵才胜得过。”

    他们还在议论中,护卫已整队完毕,然后每列横队一头一尾的两个人自背后摸出一个怪模怪样扁扁的皮鼓,没有任何提示,两个人几乎在同一个时刻敲响了手中的皮鼓,初时杂乱,很快六个鼓点就统一到了一起,护卫们随着鼓点开始原地踏步,待脚步声齐如一人时,这六十个人便向着前方的血肉战场,无比坚决地迈出了步子!

第八十章 临阵(3)() 
明军几乎是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些和他们完全不同的军人走上战场。不论是留在最后的百户官们,还是那些或者带着八瓣铁帽,身着大红鸳鸯胖袄,或者是紫花布齐腰甲的兵丁惊讶地看着这些举止打扮和他们格格不入的士兵们伴随着鼓声,踏着铿锵有力齐整的步伐目不斜视地走过他们身边——深黛近靛的箭袖短直身,外头则是黑色的半臂罩甲,盔帽下的脸多半年轻男子的模样,许多唇上还生着柔软的绒毛,却没有丝毫惧怕恐惧的神色,多是自信冷静。

    “全军!”曹金亮就仿佛当那些呆呆注视着他们的明军不存在一般,猛吸一口气大吼出声,士兵们立刻按照平日里的操练立正并且大声以自己最大声音呼应命令道:“在!”

    “预备装弹!”

    听到命令的瞬间,早已在无数次的训练当中养成条件反射的士兵们立刻取下肩上的火铳,打开枪管后部药池的盖子,又从腰间牛皮带上的匣子里摸出卷纸状长约一指的纸壳子弹,咬开涂有油脂的底部,将火药倒进火铳药池,并盖上盖子。

    “装弹!”第三个命令从曹金亮的口中清晰地发出,而他也毫不迟疑地将枪口竖直朝天,把纸壳中剩下的火药倒进枪口,然后将子弹连带着纸壳一股脑塞进枪口。当他如此动作时,士兵们手上的动作几乎与他不差分毫——这是在军棍的敲打之下,反复练习成为的身体本能。

    “取出通条!”

    一阵金属摩擦之声立刻响起。

    “插入通条!”

    刘小七在话音未落时便利落将通条插进了枪管当中,他能够感受到包裹着纸壳的铅弹在通条的大力抽。插。之下向着底部迅速滑落,直到再也无法推动弹丸前进之后,刘小七才取出通条,重新插入枪管下方,做完这一切,他还有余暇朝左右撇了一眼——刘小七的几个部下仅仅比他们的伍长慢了几息,现在也做好的准备。

    曹金亮喊出他在战场上最响亮的声音——这个在川东小镇上隐姓埋名数年时光的将门虎子,终于站上了属于他的舞台——他用尽周身气力,瞪着通红的眼睛,下了倒数第二道命令:“枪上肩!”

    在明军弓手们不可思议的目光里,这几十个士兵在短暂的原地踏步之后坚定地朝着崎岖不平山路迈开步子。六个皮鼓敲击的声音低沉却并不沉闷,伴随着鼓声和脚步声,这群奇异的士兵中间有人喊了一句什么口令,六列横排居然在行走当中变阵了!

    犹如穿花蝴蝶一般灵巧,只是几息的功夫,他们就由整整齐齐的队形转为一个并不太大的空心方阵,没有任何人有所迟疑,而变阵之时,所有人踩着鼓点,士兵们双手斜持着将火铳握在胸前,而这时在后头看得近乎入神的明军才发现,他们距离那座似乎永远也无法攻下的山头,仅仅不到一百尺!

    寨墙上射下的箭矢已经能够对他们造成威胁,不时有人略略拉低帽檐低头避开飞来的箭支,箭头撞在金属头盔上的“嘭嘭”之声不绝于耳。苗人显然也注意到这队奇异的士兵,纷纷调转箭头向着他们拼命放箭,仅仅是一个呼吸,就有几个兵士身上中箭软倒下去!在后面观看的明军们看得分明,几个沉不住气的,险些就要惊呼出声!

    那些面目陌生的,仿佛自域外而来的士兵却没有任何反应,在前面一个倒下之后,后面一个则跨过他顺位补上,把受伤的同伴留在身后,除了脚步和鼓声,队列里或许只能听到呼吸。他们沉默地前进,但每个人都从这份静默当中品出了令人胆寒的味道。

    见到援兵前来,那些原本在寨墙下苦苦支撑的明军士兵欢呼一声,更加奋力向上攀爬,有几个幸运儿,竟然爬上了寨墙,拔刀在手同守军捉对厮杀起来!更有些人,在幸存的哨长什长的命令下,把苗人丢下的檑木滚石捡拾过来,垒到寨墙下方!一时之间,苗人的防线简直处处烽火!首领焦头烂额,一面呼喊更多青壮上墙,一面大声吼叫着让弓手不要再管寨墙下头的明军,直接往那支怪模怪样的军阵上头射!

    这个过程当中,又有几个士兵中箭倒下。寨子里的人,至少是寨墙上的人显然是见过火铳的,有耳力较好的明军听到上面隐约有人在嘶吼:“那帮汉人有火铳!”墙头上的弓手们拼命地泼下一波又一波箭雨,但因着苗人多用竹弓,战斗进行到此时,带有金属箭头的弓箭早已消耗殆尽,此刻尽是又轻又短的竹箭,对停在一百尺开外的火铳兵来说,已经没有太大威胁了。

    还能站直的士兵开始原地踏步,然后冒着箭雨向前行进,在这个过程中,他们再一次展现了在明军眼中堪称神奇的阵形转换——由行进时的空心方阵重新变为六排横列,这个过程极快,寨墙上的弓手甚至觉得自己仅仅是眨了眨眼睛,那黑色的汉人就重新站成了几排,而到此时,哪怕是最为迟钝愚蠢的苗人都感觉到了大事不好——

    战场上似乎有刹那的沉默,风在这一刻都凝固了,然后下一个瞬间被曹金亮厉声的嘶吼撕破了——“瞄准!射击!”

    第一排的八个士兵毫不犹豫地放平枪口,瞄准寨墙扣下了扳机,然后他们立刻转身向后跑去重新列队,开始重新装填弹药,其后各列依次往复,当六次排枪结束之后,火药呛人的白雾将这个小小的战场彻底笼罩起来,士兵们不得不停下射击,山岚吹散烟雾,木制的寨墙之上,已经看不到一个站立的苗人了。木墙上到处是深浅不一凄惨的弹痕,从那些缝隙当中,大股大股的鲜血渗了下来,一阵风吹过,浓厚的血腥味马上随着呼吸浸透了战场之上每个人的肺叶。

    恍若大梦初醒的明军呆呆地看看这个陌生的军阵,又抬头看看顶上已经悄无声息的寨墙,突然自人群中爆发出热烈高昂的呼喊:“万胜!”这个声音嘶哑单薄,却仿佛是个信号,更多的人加入了进来:“万胜!万胜!万胜!”

    这些在战场上逃生的兵士仿佛要通过这样的方式确认己方的胜利,开始仅仅是几个人,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转身扑向高高在上的山寨,狂热的情绪在他们的胸膛当中翻腾,之前令人生畏的山头失去了威慑,更多的人翻上了那堵原本以为不可逾越的寨墙,厮杀声传了出来,但每个人都知道,胜利,真的只是时间问题。

    李永仲将已经被冷汗浸透的手不引人注意地在袖子上轻轻蹭了蹭,他缓慢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不远处的战场上,在曹金亮的命令下,士兵们已经开始救助自己受伤的同伴,几个青衣的医官带着背药箱的侍从赶了上去,接手伤员的治疗。战斗仍在继续,但和盐商家的护卫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包括陈显达在内的明军军官在护卫们开枪之后就似乎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他们瞪着这几十个看起来似乎毫不出奇的兵士,努力想要弄清他们胜利的原因——李永仲听到有人喃喃道:“火器之威,今终得见。”

    “强兵,强兵!”周谦反复念叨了两回,终于忍不住一把拉住郑国才的袖子同他絮絮叨叨地道:“先前看他们的架势,就晓得一定是队难得的强兵,但真没想到如此之强!火器之犀利,举世罕见,比那火器更好的,则是兵士!俺定要同小少爷打听打听,他是怎地训出这队强兵?!还是个商户!真真是可惜!这是天生的将种!怪道给千户作了女婿!”

    郑国才亦是震惊。在叙南卫当中,他算是年轻一代军官当中极有见底的,比起其他人对火器半信半疑的态度,郑国才一直坚持火器是日后军械发展的重点和方向。陈显达手下,也只有郑国才和另一两个人,训练中火器四分,弓弩三分,刀枪三分。但叙南卫中火器并不太多,火铳更是以三眼铳和弗朗机炮居多,没有几杆鸟铳。但是这些武器本身制造工艺的落后与潦草让使用它们成为一件相当需要勇气的事,如非必要,很少有兵士会主动要求使用火器,他们宁愿使用弓弩也不愿意操作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炸膛害得自己丢掉性命的火器。

    “我真想看看他们手里的火铳到底是怎么个样子。”郑国才直勾勾地盯着护卫们背在背后的火铳,眼里的欣羡之色一望即知。虽然在偏僻的西南,但往来南洋一带的西洋夷人手中有精良军械火器的传闻他并不陌生,但哪怕在传闻当中,西夷手中似乎也没有出现过犀利至此的火铳。

    陈显达咳嗽一声,勉强掩饰好脸上种种震惊复杂之色。他叹了口气——虽然就连陈显达自己,也不知道这口气叹的是甚么——看着仿佛依旧平静的女婿,虽然他很快就发现了李永仲没藏好的神色所露出端倪——他极为反常地紧紧抿着嘴唇,似乎想要放声大喊,却又被自己死死地憋了回来。

第八十一章 世职(1)() 
寨子毫不意外地被明军攻下了。

    护卫们只提供了一轮排枪压制,就将寨墙上头的苗人基本一扫而空。五钱重的铅弹在火药的推动下,在熟铁枪管内沿着四条膛线高速旋转之后击中人身,能够在人体上留下一个足有茶盅大小前小后大的洞,在一百尺的距离上,中者几乎无救。

    爬上寨墙的明军士兵面对的是墙头上一片尸首枕籍。纵使这些兵士都是积年的老兵,见了也不免倒吸一口冷气。倒伏一地的苗人尸骸上外袍蓝色的颜色已经被血浸成无法辨识的沉沉黑色,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比他们在山脚下闻到的更重,让人几欲呕吐,用原木草草搭成的台面上到处都有鲜血积成了小小半干的血泊,兵士们初时还会避开,但后面索性不管,一步一滑地朝寨子里走——积血太多,有坑洞的地方,踩下去能够没过脚背。

    “太惨了”有年纪大心肠软些的兵士低低地嘟囔一声,有些不忍地将头扭过一边,不看地上那灰白面孔上圆睁双目而死的年轻苗人。他轻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赶紧从寨墙上跑下去。

    身边有同伴劝他:“老钱便是心软。”他一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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