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式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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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式结婚-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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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要么服毒上吊,没有一个好死好活的。另一种是不折不扣的破鞋骚货。骚货这个名词在他童年眼里有着不可磨灭的坏印象——刮产是她们恶贯满盈、罪有应得。事至今日,刘明宇才恍然大悟:好人也刮产,都是操作不慎的必然结果,再因此而丧命简直就是荒诞不经。刮产就是好嘛,不仅用不着一往无前硬着头皮生,更可以解除“任性”的后顾之忧,真是不错。

做人流是第二天的事。手术医生是刘明宇母亲的同学,一切都安排妥当之后,陈玲玲却抖得厉害,经过数次鼓足勇气,这才走进手术室。说是手术室,其实非常简单,一张铁质的床,样子很奇特,进去的人大概就躺在上面,裤子一脱,仰面一倒,像一只放翻的母狗,然后肚子里的生命就扫兴而归了。床的旁边有台全自动洗衣机样的仪器,非常破旧,有一个胶管连着一只玻璃器皿,里面污秽不堪,很多血水。刘明宇非常不喜欢这里,因为它简直就是人间地狱。里面的声音也很地狱,时而像拔牙时的倒抽凉气,时而像火烧火燎,时而像顿足捶胸。

陈玲玲进去不到五分钟就出来了,医生说她血压很不正常而且抖得厉害,怕出事,建议先休息几天再来作。后来陈玲玲告诉刘明宇,她非常想要这个孩子,因为她觉得这种恐慌的日子过得很没意思,心里空落落的,希望有一个婴儿和她做伴,但一开始就已经预料到这个孩子肯定保不住。

起初刘明宇和母亲感到一些为难,因为别说准生证,就连结婚证都没有,怎么生?而最难解决的是陈玲玲的父母,都不是善良之辈,怕的是生出来个孩子无法交差。但是不管怎么样,既然事儿已经出来了,总是要想办法解决的。

回到家的陈玲玲还是比较妩媚的,脸色不再苍白,也不再发抖。她喜欢被刘明宇抱着的感觉,无论雪下得多大都很温暖,很安全。数年后,刘明宇还能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情景:外面的雪下得非常大,他们就站在阳台上,互相拥抱着一边看雪,一边听孟庭苇的歌:

“两个人的微温,靠在一起不再寒冷……”

陈玲玲说:“医院里太恐怖了,我一进去手脚冰凉。”

刘明宇听了直叹气,他痛惜地把陈玲玲搂在怀里,自责、自愧、内疚。两个人靠在床头说话。说着说着刘明宇就不安静了,两只手也忙碌起来。陈玲玲躲闪着说:

“别动我,医生说了,这两天不能同房。”

话音刚落,孟庭苇的歌突然走了样,像贯出铁轨的火车,狂暴的金属撞击声带愤怒声呼啸着冲进耳膜。刘明宇和陈玲玲大吃一惊,摒住呼吸听音乐之外的声音。声音是从楼下院子门口传过来的,撞门声铿锵急促,似乎蕴蓄着一股可怕的毁灭力量,随时可以把他们连同这个家吞噬掉。刘明宇感到非常不妙,知道无法避免的事情终于爆发了。

他向陈玲玲使了个眼色,以示她尽快躲起来,然后下楼去开门。

打开门后,刘明宇首先看到的是一张愤怒到极点的脸,像是刚喝过酒,在昏暗的灯光下,狰狞、凶狠、傲慢、恶毒。刘明宇想想父母不在家,心里有一些悚。茫然不知所措之下,他请这张脸进屋。脸的后面站着陈玲玲的妈妈和哥哥,还有一群刘明宇不认识的人,个个形同凶神恶煞,令黄金荣杜月笙之流自愧弗如。刘明宇记得陈玲玲曾对他说过,在和他私奔之前,她的家人为切断她与刘明宇的往来,几乎是二十四小时轮流看管,就连去厕所也有人盯哨。开始刘明宇感觉非常剌激,这种如临大敌的情景非常搞笑,但后来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一切如陈玲玲家人所说:他们不会善罢甘休。刘明宇甚至想到中国是否复辟了奴隶专制,奴隶与奴隶主的女儿私奔,足以捆起来绞死,或者全都装到猪笼里沉江。

不管怎么说,刘明宇还是没有享受到奴隶的待遇,陈保安厉声问他女儿哪里去了。刘明宇犹豫了一分钟,说不知道。

陈保安龙颜大怒,上前一把揪住刘明宇的衣领,然后就把一张令人不悦的脸置于刘明宇面前,两眼几乎可以喷出火来:

“你再说一句你不知道。”

未来的老丈人揪住刘明宇的衣领,说了一句“你再说一句你不知道”,根本不让刘明宇回答,一个耳光就甩了过来。一声脆响的同时,火一样的疼痛迅速在刘明宇的左脸上蔓延了,眼前金星飞舞,脑袋里像灌进了滚烫的铅汁几乎要炸裂。刘明宇傻脸了,开始结巴,口齿含糊不清说不出来话,浑身像筛糠般抖个不停。他扶着门框,正准备接第二个耳光时,陈玲玲从屋里冲了出来,江姐似的挺身挡在刘明宇的面前,哭着向他们喊叫:“别打他了,要打就打我吧。”陈玲玲的这句话显然起到了王成的效果,立刻引来了猛烈的炮火。先冲上来的是她的哥哥,一耳光抽在她脑袋上。由于用力过猛,陈玲玲猝不及防一下子摔倒在雪地里,还未等站起就被人扯住头发,生拉硬扯地往大门外拖。

刘明宇挣扎了一阵子,手抽不出来,只好破口大骂:“姓陈的,我操你们的妈。”陈保安的妈妈被操之后,好象回骂一句王八蛋之类的话,接着继续用脚往刘明宇胸部猛踢。刘明宇把手抽出来,擦着嘴和鼻子里不断淌出来的血,四处张望着找陈玲玲,后来眼前一黑,就一头栽倒在雪地里。

※※※※※

若干年后,每当刘明宇想起当年的那一幕时,都会痛心疾首。他的头又开始疼了,极力回忆数年前那个晚上可怖的一幕,但无论他怎么苦思冥想,却总是记不起后面发生的情景。越是仔细去想,记忆里的情节越是模糊,颠前倒后地交织、重叠在一起,一片混乱,最后支离破碎。

关于记忆,心理学学家有这样一段解释:人对于记忆,是有选择性的,对于不愿忆起或者不愿发生的,会产生强烈的排斥心理,从而会在记忆里虚构或者删减一些细节。记忆里的一些细节似乎被自动删除了,刘明宇无法把当时的情景再现出来——那些记忆像一串断线的项链,跳跃着转瞬即逝。

记忆中最后一个场景到底是什么呢?从狼牙山上跳下去?英勇就义?刘明宇记得他倒下之后,陈保安骑了上来,左右开弓地在他脸上扇耳光。记忆终于被再现出来,而痛感却没有及时跟上——他的脸让他自己万分吃惊,耳光甩在脸上像甩在墙上,只有轰轰隆隆和吱吱叽叽的耳鸣……按照这个记忆线索,他吃力地把过去重新整理一下,剪辑连贯,逐帧逐帧地定格播放……滴在雪地里的鲜血历历在目,眼前的视线逐渐清晰,却屡次被一张扭曲变形、暴戾恣睢的老脸所遮住。他依稀记得,陈玲玲在他倒地之前,是被人揪着头发拖出去的,之后门外便传来沉闷、短促的拳脚声,还有不断从喉咙里传出的呻吟声。他从雪地里爬了起来,便看到他不愿意看到的一幕:陈玲玲跪在大门外的雪地里,她母亲几个耳光之后,被她哥一脚跺在后背上,再也没有起来……刘明宇声撕力竭地喊叫着,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不顾一切地把昏死过去的陈玲玲抱在怀里。之后,拳脚像雨点般纷至沓来……

等刘明宇终止了哭喊,他发现人已经走完了。院子里零乱不堪,雪地里全是脚印,东西被扔得到处都是。他坐在雪地里,怀里搂着陈玲玲,不知道该怎么办。架陈玲玲起来的时候,刘明宇发现,她屁股下的雪被血洇红了一片——陈玲玲流产了。

刘明宇把陈玲玲背到床上时,陈玲玲醒了,问人走完了没有,雪是不是还在下。刘明宇说人走完了。陈玲玲说她喜欢下雪。刘明宇坐在床前,凝视着窗外,沉默着。窗外银装素裹,雪还在纷纷扬扬地下着。不论天色多么阴沉,空气多么清冷,毕竟明年的春天还会来的,刘明宇心想。

陈玲玲躺在厚厚的被子下面,喃喃自语:“春雨惊春清谷天,夏满忙夏暑相连,秋处露秋寒霜降,冬雪雪冬小大寒……”她说这就是中国的二十四节气,有立春、雨水、惊蛰、春分、立夏、小满、芒种、夏至、立秋、处暑、寒露、秋分、立冬、小雪、大雪、冬至、小寒、大寒,然后就该过年了。她问刘明宇:“二十四个节气,你喜欢哪一个。”

刘明宇对她说:“我喜欢过年。”

陈玲玲笑了起来,说你真像个孩子,还这么喜欢过年。

刘明宇久久地看着她,她的嘴角缓缓勾起一轮上弦月,苍白而又寒冷。
第十二章  命运
“简直没有一点人性!这还是**的干部吗?”刘明宇的父母第二天回家后听完儿子的叙述,气得浑身发抖。

“爸,这事您不要插手。”刘明宇劝父亲,他觉得他够麻烦了,不想再给这个家带来更多的麻烦。

“我不插手?这不明摆着欺人太甚吗?我养大的儿子,让他打得口鼻流血,我……你给我瞧好了,我饶不了他姓陈的王八蛋!”

“居家过日子,还是息事宁人为好。”刘明宇的母亲也劝。

“你少插嘴!这叫居家过日子吗?这口气我憋几个月了,打完人就妥了?没那么便宜!”刘新志咬牙切齿。

“爸,我不想跟娘家人结仇。”陈玲玲卧在床上,神色慌张。

“他陈保安都骑到我脖子上拉屎了!”刘新志怒气冲冲,“你是哪家的媳妇?你马上给你娘家人断亲!”

陈玲玲无言以对,呆呆地看刘明宇。

刘明宇垂着脑袋,一声不响地蜡缩在沙发一隅。

“好事多磨,小不忍则乱大谋……”刘明宇母亲诚恳道。

“他以前来闹事,我为了我儿子儿媳,为了两家不伤和气,可以忍!不能算不顾全大局。现在他竟然跑到我家打人,反了他了!”

“以和为贵,千万不能出事。”刘明宇母亲道。

“你放心吧,我自有道理。我要跟他学成一个样,回老家拉一帮人也把他家给砸了。”刘新志跺了一下脚,不禁摇摇头:“陈保安,你真他娘的混帐!”

※※※※※

“这陈保安还要一点脸不!身为党员干部,居然能干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情!”上午八点,刘新志便来到了局里把情况向局长作了汇报。

局长很震惊,但局长管的是工作上的事,对家务事没法管,只好打电话把陈保安叫到了办公室,当着双方的面进行调解。

要说陈、刘两家的友谊可谓源远流长。两家从部队转业后,刘新志分配到物资局当人事股长,陈玲玲的父亲被分配到物资局下属企业、木材公司任党支部书纪。战士老乡加同事,本来一直挺好,但自从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之后,陈保安和刘新志简直成了仇人。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刘新志强压怒火:

“老陈,你带人来我家闹几次事了?闹事也就算了,我可以忍,但你不该带人跑到我家打人。”

陈保安傲慢怒视刘新志:“我打我女儿,关你什么事?”

刘新志说:“你打你女儿我当然管不着,那是你的家务事。可你在我家打就不行,而且你还打了我儿子。”

陈保安说:“我没打你儿子。”

刘新志说:“你没打我儿子,那我儿子身上的伤从哪来的?”

陈保安说:“你儿子身上有伤,我怎么会知道?”

刘新志说:“你几十几的人了,大睁着俩眼说瞎话,你是人还是畜牲?”

陈保安说:“你是人还是畜牲?”

局长生气了:“住嘴!你们是来吵架的还是来调解的?”

两人充满敌意地对视着。良久,陈保安眼神有些慌乱,扭头不看刘新志。

刘新志一动未动,两眼死盯着陈保安:“陈保安,你要觉得我儿子配不上你女儿,可以把你女儿领走。”

陈保安慢慢站起来:“刘新志,你儿子把我女儿拐走,让我的老脸丢尽,这事我跟你没完!”

刘新志针锋相对:“拐走?陈保安,孩子是你逼走的。”

陈保安张口结舌无言以对,过了一会又咬切齿道:“如果没有你儿子那个小王八蛋就根本没有这一档子事!我饶不了他!”

刘新志声严色厉一字一句说道:“好,姓陈的,你有种!我随时恭候,我到底要看你能把我儿子怎么样。”说完转身走了。

第二天,刘新志就来到了妇联会。妇联会主任是刘新志的同学,听他这么一说,深表同情,但也很无奈。主任对刘新志说,这种事情太多了,妇联会又是社会团体,能力有限,也只能出面调解。

“调解?调解能起什么作用?”刘新志对老同学的态度不怎么满意。

“也只能调解,我们又不能把人抓起来。”妇联主任说。

从妇联会出来,刘新志似乎一下子就读懂了生活的艰难。什么狗屁部门?非要等出了人命才他妈的“出洞”吗?他边走边骂,骂天,骂地,骂太阳,骂空气,骂树,骂自己不争气的儿子……汽车喇叭、刹车等尖锐刺耳的噪声全部塞进了他的太阳穴之后,他回头看了看,这才猛地发现街上所有的汽车在他屁股后面阻塞了。司机们纷纷把头伸在车窗外,两眼瞪着他骂。刘新志冲他们吡牙咧嘴:

“轧死老子算了!”

出乎刘新志的意料,狗屁部门并不狗屁,妇联会出面之后,一场闹剧终于结束了。结束了?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一辈子,什么场合都见过的刘新志不太相信一切会结束得这么快,他觉得这场风波远没有结束,忍辱负重还会持续的。

果不出刘新志所料,这一次的交锋虽然以陈保安的失败而告终,但陈家并没有善罢甘休,迅速改变了策略,以软刀子来割人。例如:陈玲玲长期不回家住而住在刘明宇家,是非法同居,非法同居会让他们面子上很不好看,不好看的话男方应该马上提亲并马上办婚事,办婚事不能草率简单,不简单的婚需要厚金作为彩礼……有关彩礼,他们营造了许多新的订婚规则和收费项目,比方说见面钱、压箱底钱、上轿钱、离娘钱等等……自己的儿子刚刚遭人毒打,自己这么大年纪被人辱骂,随后又被对方讹诈,确实是件让人沮丧到极点的事情——夏娃的娘家人原来全是烂仔。

最后刘新志想通了,好事多磨,我磨死你个龟孙!我到底要看你陈保安有多大能耐。女儿在我家住着,我就不信你不怕丢人。

这一磨就是两年。

两年来,两家暗中较劲,冷战一直持续着。刘明宇每天总能感觉到有一枝看不见的冷冰冰的枪管在向他瞄准,枪管里的弹丸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射进他的肌体。如果真的是弹丸,他或许可以忍受,不能忍受的是你无法判断那颗弹丸在何时射来。整个冷战过程中,刘明宇每天都能感到自己丰茂的生命在一天天干枯,被乱七八糟的事情压得喘不过气来。可惜刘明宇是个男人,不能随便掉眼泪,如果换个娘们,肯定会一屁股蹲在地上嚎啕大哭:我不活啦,这日子他妈的没法过了。

除此之外,他每天都能听见有流水的声音,这声音又时断时续的。在淅淅沥沥的水声中,似乎可以分辨房间里有人饮泣吞声。那是刘明宇的父母,由此可以断定,他们每天都在为儿子和儿媳唉声叹气。不过母亲在刘明宇面前的笑容一如既往,漫不经心,大概是想告诉刘明宇:一切都会过去,我们会战胜逆境。

但是,陈玲玲精神上的创伤还是没有痊愈。她的身体状况很不妙,刘明宇带她看了好几个医生,吃了不少的药,可仍不见好,夜晚总是不停的咳嗽。刘明宇的母亲心疼儿媳,担心陈玲玲流掉了头胎孩子从此伤了身体,赶忙给她炖了养血补气的红枣赤豆汤,还专门去农贸市场买了几只乌鸡,回来放在一只小砂锅里,加了当归、枸杞等等,用文火慢慢炖好后给陈玲玲喝。几只鸡吃完后,陈玲玲还是咳嗽。到了后来,刘明宇也开始病,有时发低烧,早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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