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杀结之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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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杀结之丞-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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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近的话中透露着发自真心的激励,林弥低头深深一鞠躬;喘一口气,抬起头时,发现正近的目光不是对着自己,而是对着坐在一旁的透马。
「那么,这位同行的是?」
「和大哥关系匪浅的人。」
「敝姓熊屋。」
透马轻轻点头致意,回过头来,和林弥四目相交。进入小和田家大门之前,透马提醒林弥不要提起樫井这个姓氏。
「我在江户接受新里师父指导剑术。原本为了在师父身边进一步修练而来到小舞,但是……」
透马低下头来,呼吸稍微加速。
「没想到师父在两年前遭人砍死,令我惊讶得目瞪口呆。我如今仍然不敢相信。」
「这也难怪。因为新里就算被一百名敌人包围,应该也会杀出一条血路。但是他居然被人从背后砍了一刀。我如今也一样不敢相信。」
「小和田大人,恕我失礼一问。」
「什么事?」
「我希望您告诉我们,两年前如何展开调查。」
正近面露苦笑。
「你的意思是,我的调查有疏漏吗?」
「请您告诉我们。」
透马的语气激昂。
「我想多知道一些师父临终的模样。我想知道他为何会以那种死法离开我们。」
所以,我才会来到小舞。
透马如此说道。相较于当时冷静凝重的口吻,如今的一言语中带着浓浓的恳求语气。
「小和田大人,我也请求您。请务必告诉我们,您知道的事。」
林弥也手撑在地。
正近低声沉吟,就此噤口。一阵沉默。耳边只响起了茅蜩在庭院鸣叫的声音。它的叫声停歇时,正近松开了原本抱着的双臂。
「几乎无话可说。」
非常冷淡的说法。透马挺起上半身,绷紧嘴角。林弥也在膝上用力握拳。
「你们别误会。我并没有隐瞒。虽然退休了,但我不会说公务上的事,不过那也不是理由。我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小和田大人不是身为大目付,下令调查命案吗?」
林弥趋身向前。原本感觉敦厚正直的正近,言行中突然带有可疑的色彩。
「正是。一切都是听命于我。而且我自认也尽力了。家臣中实力第一的剑士遭人一刀杀害。虽然是暗杀,但是令人难以置信。我也想找出真相,厘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种说法或许有语病,但是要将隐藏在黑暗中的真相拖到大太阳底下,相当有趣。」
正近的双眸熠熠生辉。顿时,表情变得朝气蓬勃。
「所以,我使出了浑身解数。但是,几乎是以徒劳无功告终。没有出现半点和暗夜的刺客有关的线索。就在这个时候,上级命令我停止调查。」
「停止调查?谁下的令?」
「这我不能说。应该也没有说的必要。」
「能够命令小和田大人的人物有限。」
透马抬起下颚说。先前的恳求语气已经彻底消失,反而透着一股挑衅的口吻。
「想必是处理政务的人之一吧?」
正近没有回答。透马的语气又变得轻快。
「小和田大人知道五十年前的一件事吗?」
「五十年前?」
「当时似乎发生了一起近习(译注:武士的职称,在主君身边负责近侍和警卫的工作)组的组长遭人砍杀的命案。据说也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迁入一刀杀害。」
不是近习组,而是小姓组或小纳户组吧?
林弥话到了嘴边,硬是闭上嘴巴。因为正近点头同意了。
「那是你们出生之前很久的事。你们调查得真清楚。」
兵藏的父亲的记忆似乎是正确的。
正近从座位上起身,走到书柜前面花了一段时间,然后抽出一本册子;没有册名,只是随性以纸捻缀成册。
「这是我私人的记录。不同于官署的文件,擅自把我在意的各项事情罗列下来。」
正近以肉多不见骨的肥胖手指翻页。
「其中也有关于新里命案的备忘录。其实,不只五十年前发生过同样的命案。我调查老旧的笔记本发现,十八年前也有过。」
林弥瞠目结舌。透马在一旁转动身体。
「十八年前也有过……」
「你们不晓得吗?」
「不晓得。」
正近露齿一笑。然而,旋即恢复成僵硬严肃的表情。
「十八年前,是藩主继承家业,成为我们的主君那一年。而五十年前,则是因为治理模野川的河水和开垦新田,藩内分裂成两半的时期。遭到杀害的组长是坚持推动开垦的人之一。」
正近随口低吟了一声。林弥尚不清楚,从正近的话中会浮现什么。唯独心跳的力道加重。
「原来如此,所以藩内发生重大变动和出现黑夜暗杀者的时机一致啊。」
透马如此低声说道。
「我不晓得因果关系。不过话说回来,不管五十年前或十八年前,政务这种东西始终在运作。争吵不断、互相竞争,偶尔酿成大事。因为政务或继承人的纠纷而动用暗杀者,这种事应该层出不穷。想派刺客到政敌身边,杀害对方的人也并不罕见。这种事八成比你们想像的多更多。」
「但是,那种人和现在说的刺客明显不同。」
「思。可以这么说。再说,刺客是从自己手下挑选出本领高超的人培训。换句话说,若是比照派系的势力版图和家臣的剑士实力思考,往往会自然而然地猜到刺客是谁。同样地,也能够推测幕后黑手的真面目。不过,是否能够将犯人绳之以法就是另外的问题了。然而,包括新里的命案在内,这三起命案别说猜到刺客是谁了,连一个线索都找不到,一点头绪也没有。确实和其他命案有所不同。」
「不过,家兄应该和藩政毫无关系。」
林弥挺起腰杆,声音变了调。林弥没有多余的心思对于心乱如麻感到羞耻。新里家虽然是代代担任勘定方的名门,但是地位不足以加入执政,门第会自动决定身分。无论再怎么会使出神入化的剑术,结之丞不过是区区勘定方的官员。
「是啊。就算杀害新里,藩政也不可能产生任何改变。更何况,如果想杀害新里这种剑士,一般的刺客根本派不上用场。」
「师父早已知道什么,或者不小心知道了什么。那对于某个人而言,是极为棘手的事,而那个人在藩内是具有相当高地位的人物吧。相当高的意思是指,足以将神秘的刺客当作棋子的掌权人士。」
正近的眉尖抖动了一下。
「真是令人佩服,这位小兄弟年纪轻轻,头脑却相当灵光。如果能够成为徒目付的话,出人头地指日可待。」
「家父也这么说。改天有机会,务必恳请推荐。倒是小和田大人,您记得笠见兵藏这个男人吗?」
「当然,他是第一个报告新里命案的男人。任职于作事方吧。」
「他说,杀气忽然从黑暗中冲过来,一瞬间就消失了。」
正近的视线落在记录上。
「这里也记载了那件事。奇怪的是,笠见本身是在市区的饭田道场教过剑术的剑士,他也曾笑着说,那是一句玩笑话。不过,因为内容太过含糊,所以结果没有成为任何线索。」
「能够不发出杀气杀人,这种人世世代代存在小舞,能不能这么思考呢?」
正近全身颤抖。动作像是野兽抖动身体。
「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有代代担任暗杀者的家族吗?」
「这么一想,几十年间反复上演同样的暗杀剧,岂不是就说得通了吗?」
「为了合乎逻辑而一再臆测也没用。」
「有时候往往弄假成真,从臆测中看见事实。」
正近露出苦瓜脸。
「真是个鬼灵精怪的顽童。呵呵,算了,你说的也不无道理。不过呢,假如有那种家族,那正是秘密中的秘密。绝对不可能出现在大太阳底下。」
透马陷入沉默,眼神在空中游移。茅蜩呜叫,林弥受到那个声音的吸引,目光望向庭院。
那里充满了橘红色的午后阳光。之前白灿耀眼,将所有事物曝晒成白色的光线,毒辣程度减少了一半,只是柔和地映入眼帘。
待得太久,是该告辞了。
林弥正要起身,透马抢先一步开口说;
「小和田大人,请再告诉我一件事。」
正近的眼睛半闭,半开的眼中发出锐利的目光。那不是隐居的和善老人,而是身为大目付监视藩内的男人眼神。
「如今,藩政的势力版图如何呢?」
正近抬起目光,黑眼珠一动也不动地盯着透马。
「你问我势力版图啊?」
「是的。争吵不断、互相竞争,偶尔酿成大事。如果这就是政治的话,如今有什么争执吗?」
「熊屋,你的语气是不准我说没有吗?」
「暗杀者在行动,意味着这么一回事,对吧?我怀疑,正因为藩内有某种不稳定的气氛,所以他才会暗中活动。」
正近动了动嘴唇发出「呵呵」干笑,眼里毫无笑意。
「我是告老还乡之人,和政治毫无瓜葛。再说,这种事也不该说给你们年轻人听。」
「是吗?恕我斗胆,我认为小和田大人的这种想法有误。」
「你说什么?」
「小和田大人若是参与藩政,想必有许多事情不能说,而我们若以成年人的身分任官职,应该也不能问。不过,幸好我们彼此都不是这种身分。既然如此,照理说不管说什么、听到什么,都没有什么大不了。我们彼此不用顾忌何任事情,站在非常轻松的立场。」
透马一口气说完这段话之后,露出满脸笑容;那种天真无邪、自然开朗的笑容。
「胡说八道!你把我跟你们相提并论吗?真是的,最近的年轻人完全不懂得说话分寸,真是伤脑筋。」
正近贫嘴薄舌,但是表情平静。透马倏地趋身向前。
「执政者当中,最有权势的人是家臣之家樫井吧?」
林弥忍不住凝视透马的侧脸。
你打算侦探自己的父亲吗?
林弥在心中发问,不知不觉间对肩膀使力。
「……或许是吧。家老中的第二把交椅尾村大人因为有病在身,经常无法随心所欲地进城,而且他为人十分温和。这么说未免失礼,但他的才干实在远远不及樫井大人。一般人都说:樫井大人是声名显赫的政客。家世、实力都无可挑剔……」
透马的鼻尖微微动了动。林弥也感觉到,他的鼻子嗅到了什么蛛丝马迹。
虽然称不上是恶意,但是前大目付小和田正近不太喜欢樫井家老。看来这一点是无庸置疑的。话中处处夹针带刺、尖酸苛薄。明明身心都还宝刀未老却辞去官职,说不定是因为和家老之长之间的关系不睦。倘若如此,代表正近的身边也有争执、勾心斗角。他是对此感到厌烦而辞官的呢?还是在权力斗争中败下阵来,逼不得已才引退的呢?
政治臭不可闻。
「樫井大人长年执藩政牛耳,说是垄断也不为过。他拥有卓越出众的政治手腕,不过,有人认为他有点太过强硬也是事实。甚至有谣言说,他和城邑的一、两名富商官商勾结,牟取暴利……。不过坦白说,我无法判断哪些是事实,哪些是基于嫉妒的毁谤。确实有财富和权力都集中在家老一人身上的趋势。」
正近的调气沉重,但是侃侃而谈。如同透马所指出的重点,正近或许认为对方若是和政务无关的年轻人,稍微放松戒备也无所谓。
「但是,政务无法永远凭一个人的意思决定。藩内也有一股势力对于樫井大人强硬的执政方式看不顺眼,那一派最有势力的人是……」
正近噤口。饶是放松戒备,似乎也察觉到自己讲太多了。然而,既然听到这里,林弥也不难想像这句话接下来会出现的名字是谁。
中老(译注:江户时代,地位次于家老的职位)的水杉大人啊。
水杉赖母。
他是个怎样的人物呢?虽然是个外形、为人都丝毫无法掌握的人,但是水杉家是从藩的草创期那一代就传承下来,而且是主君的血脉分支,系属名门中的名门。林弥好歹有这种程度的常识。
正近打开紧抿的嘴唇,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欺,算了,话都说到这里了才闭嘴也不够干脆。也罢、也罢,我就一五一十地说了吧。呵呵,你们的脑袋中应该也浮现了那个名字吧?」
正近以手指叩了叩自己的太阳穴两下。
「他就是中老水杉大人。中老还年轻,但是相当优秀的人物。换句话说……代表他是相当高竿的政治谋略家。这么说不太厚道,但是水杉嫡系家庭的人代代资质平庸,托名门之后的福才能名列执政名单,但实际上,只不过是个装饰品。不过,如今的中老略有不同,不,是相去甚远。他既是出类拔萃的从政者、谋略者,也是宠臣。也就是说,历史悠久的世家终于诞生了一名秀才。」
「原来如此。所以樫井大人也不能悠悠哉哉地叱吒风云了吧?」
透马更进一步地趋身向前。不知是正近天生饶舌,或者透马是个好听众,正近甚至面露笑容地接着说:
「是啊。藩内对于作威作福的家老心怀不满的人,似乎也意想不到地多。欸,那就是人世常态。而之前不能出头、忍无可忍的人聚集到中老身边,或许也是人世之常。」
「也就是说,如今,藩内分裂成了樫井派和水杉派,彼此反目成仇吗?」
「表面上大概是风平浪静吧。家老和中老八成都在伺机使对手垮台,但那正是两只毛色漂亮的狐狸在互耍心机斗智,他们不会轻易地被对手踩到尾巴。欸,同一代有两个实力足以相互较量的才子、掌权者鼎立,不知道神佛是怎么想的。呵呵,一旦辞官,我就能够冷眼旁观这些诸多事情。这相当令人愉快。哎呀,实在太有趣了。」
咯、咯、咯。
像是在替这句话背书似地,正近的喉头抖动,发出十分愉悦的笑声。
后来又过了接近一刻钟之后,两人才从小和田的宅邸告辞。不晓得正近喜欢两人的哪一点,甚至款待两人吃晚餐。两人不好意思,而且有些麻烦,坚决辞退,却被正近大喝一声:
「笨蛋,岂可辜负年长者的一番好意?!」
「那位老爷爷,话真多啊。」
透马一出大门,马上轻轻按着脖子,表情扭曲,这个动作像是疲惫的老人。脸颊微微泛红是因为酒精的缘故,透马默默地接受了正近劝请的酒。
「居然还送我们这种礼物。」
一只白色小猫从林弥的领口探出头来,「喵」地叫了一声。
那是告辞之前,正近硬塞给他的。
「误闯进庭院的野猫,偏偏在我的寝室生下了六只小猫。我不忍心杀生或弃养,正在苦恼呢。你们来的正好,带一只回去。」
林弥将正近递过来的小猫放入怀中,从小和田家离去。
正近确实话很多。话题五花八门,姑且不论透马,林弥要跟上他的说话步调着实费了一番力气。坦白说,尽管正近炫耀自己对于往事和诗经的见解,林弥也只是觉得无聊。不过,唯独正近递给自己小猫之后说的话留在心中。
正近交相看着林弥和透马,问他们:你们是剑友吗?两人懒得详细解释,回答「是」。正近沉默许久,然后咕嘀了一句:
「我和直太郎曾经也是如此。」
「直太郎?」
「樫井家老的乳名。我们一起在一新流的道场学剑。」
透马倒抽了一口气,林弥也瞪大眼睛。
「我们当时的年纪就和现在的你们一样。直太郎也是个相当厉害的使剑高手,他说手握竹剑是无上的乐趣。我们经常练习。也曾将一切抛诸脑后,以竹剑互击将近十五分钟。……干嘛露出那副表情?!一副完全无法相信的表情。」
「不,那是因为……是的。」
完全无法相信。眼前的前大目付和执藩政牛耳的家臣之长,居然有过和自己一样的岁月,令人难以置信。即使道理上能解释,但是情感上不能接受。
正近笑了笑。
「我们也年轻过。曾经不拘泥于身分、不知道耍心机,一心刻苦修习剑道。」
正近嘟起嘴说:不过,那是颇久之前的事了。
那一言一语留在耳内。横亘在自己和正近他们之间的漫长岁月,令林弥心神驰骋。时光流逝之后,大家会变成如何呢?
不,说不定不得不改变的时期已经逼近了。如今,正因为是这个年纪,自己才能跟和次郎及源吾自然地平等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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