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再从最亲近的人开始想起吧!父母家人,好友,还有……
不、不行。
所有的人都是黑暗的剪影,脸,肢体,动作,表情。她甚至,连这些与她最亲近人的名字都想不起来了。她做不到。
那么……神远遥又是谁呢?那个青年么?
可那种来自于心底的恐惧感不会欺骗她。她以前……也见过他?那么他又为什么会出现在她家里?这四年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无论如何,这四年间的事情是无法得知了吧。她缓缓苦笑了一声,决定跳过这久远又复杂的历史。
再想想最关键的吧,譬如为什么会住到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明明想好要努力回想原因,可被诱惑出现的场景却是在那所度过的麻木的每一天。那些讨嫌的镜头总忍不住自己跑出来,似乎还嫌分量不够似的,昨夜那血腥的终焉,又开始回放起来。
看着盘子里还剩下的三分之一的三明治,她失去了胃口。眼泪就那么猝不及防地流了出来,究竟是为什么呢,她也不明白。
强烈的委屈让她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眼泪一直流一直流,她却是那么束手无策。
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遥踏进家门的第一步,就看见了泪流满面的森川杏。
作者有话要说:
☆、—201X。06。11 AM。10:40—
站在玄关处的青年突然变得手足无措起来,遥扔下手中的物品,匆匆忙忙地跑去取出毛巾。随后他在杏的面前蹲下身子,用他那双深黑色的眼睛温柔地注视着她,手上的毛巾轻柔地帮她拭去眼角的泪。
至始至终他什么都没问。
杏渐渐平静下来,抽噎声变得断断续续。遥站起来,附到她耳边小声说:“没关系,就算想不起来也没关系。不用去勉强自己。”
她心中五味杂陈,她明白遥对她的好,但这一份关怀来得却是如此莫名其妙。而且……又来了,刚才那种感觉。
他非常的熟悉我,每一个神色,每一个举动,都能让他看穿我。
处处被人洞悉的感觉,真是……糟透了。
她咬住下唇不说话。四年封闭又孤单的生活让她基本已经丧失了与人正常交流的能力,她渴望着接触外界却又害怕着接触外界,甚至,她已经记不起来之前的自己,是一个怎样的人了。
遥对她的沉默只是微微一笑,眼睛里依旧有着看不清的情绪。美好的东西都应该是纯粹的,如同她梦境中清透的水流一般,泛着绮丽的光泽。
遥的眼神很温润,乍看之下的确像是一潭安静并且无害的湖水,可后来你会发现,湖水是纯黑的。
明明拥有同样的光泽与洁净,却无法穿透看到本质。如果第一眼便因表象的美丽而沉溺,那么此后拥有的绝望更是无尽,因为你,看不清。
就像他如此温柔,却让她如此惧怕。
她看着遥将外面散乱的物件收拾好拎回来,不经意般说道:“去外面买了些生活的必需品,打了伞也淋湿了大半个人。这样的天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遥转头看向窗外,厚重的乌云阻塞了天空的道路,慌乱的雨点们哇哇乱叫着噼里啪啦地倾倒下来,路边行人纷纷沿街避雨。或许他们也同他一样,埋怨着这该死的鬼天气。
她凝神看他,但思绪却不知道飘到了那里,眼光涣散。直到一只手伸到眼睛前乱晃一阵,她才猛然回神。
“呐,阿杏啊,”遥反身跨坐在椅子上,“你以后在家,干什么呢?”
她摇摇头,示意不知道。
“要么……一起跟我上学去吧?”
她犹豫了一会儿,想起自己学业已经荒废了四年,此刻就算重拾也意义不大。她知道遥平时要上大学还要兼职,能够在家的时间只有双休日。他在为她的以后担心,可她必须要去搞清楚一些问题,于是她又摇了摇头。
“那么……”
“我想,先休养一段时间。等天气转好的话,把……送回去。”
她的眼光落在沙发一角的病号服上,语气有些僵硬。
这样的话,最初的那个问题就可以搞明白了吧?
——因为几句争执就离家……今天早上才出的医院,真是不听话啊。
青年语气宠溺。
——可我是今天下午才出的医院。
——我也不认识你。
遥扮演的角色究竟是什么,男友么?兄长么?还是邻居,朋友呢?
到底……是谁在说谎?
是他……还是她头脑中的记忆……虚构了这样的故事……
说不定、说不定连遥,她的家,曾经做过的梦,甚至身边的一切,都是她自己虚构出来的,现在的一切全都是假的。没有青年温暖的手,没有事先准备好的早饭,没有体贴的姜汤和深入骨髓的恐惧感,一觉醒来,她还是她,她还在那个地方……
指甲嵌进掌心,很痛,可她并没有在意,也没有得到半分真实的感觉。
很难说那个世界更好一点,对于森川杏而言,它们代表的意义仅为“她仍活着”而已。
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她并没有注意到,在另一个角落的遥,正死死的盯着她。
眼神中包含了一种深切又古怪的欣喜。
今天,她对我说了最长的一句话呢……
作者有话要说:
☆、—201X。06。17 AM。9:45—
绵延多日的阴雨终于肯稍作停歇。尽管天色并未放晴,大团的乌云仍然攒聚在头顶不愿离去,似是随时翻脸的模样,但总算是给了人们喘息的机会。
“啊,你问我你出院的时间呐……”
穿着传统白大褂的中年医生推了推眼镜,对于这个来自眼前女孩儿的问话有些微的错愕。
此时森川杏正站在寒山医院内,而在她对面坐着的人,便是她的主治医师。那份代表着不祥的病号服已经被她还回去,可只要来到这里,一种局促感就会悄无声息地攫住她的心脏。
啊,果然还是害怕呢。
“你稍等一下。”医生弯下腰拉开右手边的抽屉,取出一叠资料。快速翻找一阵后抬头对她说:“……是六月十日的下午四点钟左右,有什么问题么?”
吊到嗓子眼的心渐渐放下,她轻松地笑了下:“不,没有,麻烦您了。”
“为什么会这么想呢?”寒山医院并不算人流密集的医院,此刻医生也是清闲得很。于是他忽然对这个问题的来源感到十分好奇。
“因为……有人和我自己感受到的不一致所以……”
“所以你就认为自己的病又复发了?”医生笑着问她。
“……嗯。”她想着遥的事情,只心不在焉地点头答了一声。
“森川呐,你是不是忘记了一件事?”
“哎?什么?”她一个激灵,向医生投以疑惑的目光。
“既然我们能让你出院,那么就代表着你已经痊愈了。不用被其他的事情所蒙蔽,相信你自己。”
“这样……可是……”
“……最近的状态,不太好?”
她下意识地想要摇头,脑海中却蓦然回想起遥出门时自己的反常行为,于是只好又点了点头:“是有点。”
“那么我再给你开一些药吧,你按照剂量吃。”
“……好。”
“还有别的事情吗?”
“那个,医生,”似乎挣扎了许久再做出艰难的决定,她抬起头,直视医生的眼神非常之坚定,“我想,再看一看我曾经住的病房。”
这样的念头,突如其来的念头,很奇怪吧。
嗯……我自己都是这么觉得呢。
明明很害怕,却忍不住想要再去探究一次。仿佛是有潘多拉的盒子摄了心魂,慌乱又敏感地认为也许可以找到答案,明明知道不可以。
她打开那扇熟悉的门,曾经的病房如今并没有新的病患入住。没有阳光的日子多少显得阴冷,何况是六月沉重的雨季。她走向那扇无数次带给她希望与绝望的小铁窗,从那儿看下去,是俯瞰的快感与遥远的土地。
——她差点忘记了,她的病房位于最高的一层楼啊。
所以她也曾经幻想过,在暗蓝天幕的陪伴下,决绝跳下的场景。耳畔的风呼啸刮过,赠与她位于人世最后的礼物。自由的,没有丝毫束缚的,来自对于高处俯瞰的诱惑——
解脱。
嗯,是啊,曾一度认为那样就是解脱。
循环往复的幻想,却没有实践的勇气。不知道迎来的是何等的结局,所以每一个决定都不能太过草率轻易。坚持到最后,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东西。
有一段时光她觉得死亡就是自己最甘美的终焉,但也许不是的。尽管四年漫长的时光已经将她的灵魂消磨殆尽,身体行尸走肉般活着。脑海中回放的初来此地的记忆,更让她防不胜防。所以在得到自由的第一刻,想到的并不是“我自由了”,而是“我曾在那一天死去”吧!
可她并没有放弃,在最黑暗的日子里,她仍然一步步撑过来了。
没有家人,没有朋友,独自一个人面对世俗的眼光。
她做到了,活下来了,可是心底却有一个声音隐隐地告诉她:不,不是的,这并不是你的终焉,你的结局会是……
会是什么呢?
她将思绪抽离,环视整个房间。房间并不大,但是那时的自己是如此孤单害怕,以至于让她一直有“这个地方真空旷呐”这样的微妙错觉差。
这么小的地方怎么会空旷呢,也许这就是她“妄想症”的症状之一吧。
她检查过并没有遗漏的线索后,深吸一口气,缓缓退出房间,带上门。
那么,永别了——
我的开始不是在这里,同样的,我的终焉,也不应该由最讨厌的东西来决定。
她离开医院的时候,外面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这一次她吸取教训,镇定地拿出包里备好的雨伞,转身投入雨幕之中。只是刚走出那条街,便被人叫住了。
“前面的,那位,请等一下!”来者是名女性。她回头,看到了不远处的女生。对方长长的头发束成马尾,杏核般的眼睛里闪耀着名为惊喜的光芒。
她平静转身,定定看着她。面无表情,亦没有走近。
“啊!果然是你,森川!你还记得我么,我是沉春啊,你国中时的同桌!”
作者有话要说:
☆、—201X。06。17 PM。3:37—
“说起来的话,自从国中之后还真是很久没见呢。”
店外Blue Café的招牌经受着雨水不断洗礼,还剩下变幻色调的霓虹灯不懈亮着。与此形成对比的是店内舒缓柔和的轻音乐,最适宜的暖黄色灯光软软铺开在桌面上。角落上的娇艳玫瑰犹自带露,在灯光下流转成了琥珀色的华光。
对面的少女慵懒地将大半个身子陷进红色沙发,用勺子漫不经心地在咖啡杯里晃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不过你真的变了许多呢!”沉春并不在意森川杏的沉默,继续自顾自地道。
“是么,”闻言杏将脑袋稍稍抬了起来,歪着头看她,“怎么变了呢?”
“很多啊,譬如你都不爱笑了,以前多开朗的人啊!”
沉春似乎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了。
“……”
她没有接话。
“还记得那时候,你和遥两个人,真是……”沉春说到这儿,有些不自然地停顿了一下。这小小的细节吸引了她的注意,她发现沉春脸上飞快闪过了一丝尴尬与阴霾。
“怎么了?”
“你和遥……那时候可是感情非常要好的情侣呢!”
哎?
我和遥……是情侣么?
压下心中疑惑,她状似洒脱开口:“没什么,都是些过去的事了。”
“你们……分开了?”
沉春稍显急切的语气里似乎有一丝喜悦。
哎……真是耐人寻味的反应。
杏在心中估量着,在她最需要了解自己过去的时候沉春从天而降,不得不说是上苍难得对她的厚爱。既然如此,更要借这个机会好好弄明白一些问题。
“嗯。是啊,很早就分开了。不过那时候,到底是因为什么,我自己也记不太清了。”她有些羞赧地笑了笑,似乎在为自己的健忘而感到不好意思。
“不记得?”沉春对于她的回答十分惊讶,“不是说……你后来身体不好住院了么……”这都能够不记得?
“……可是体质不好总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你说对吧?”她含糊道,心里却暗暗惊讶。原来当年的同学并不知道她……患的是精神类疾病啊!
也是,如果知道的话,沉春就不会如此大喇喇在街上喊住她了。
“那你们现在还有联系么,同学聚会什么?”这是由杏发出的提问。
“……不,很少了。国中毕业之后遥一家搬去了另外的城市,大家都有了新的生活,不常联络了。”
“那时的遥,是个……怎样的人?”
犹豫再三,还是问出了这样的问题。一来她不该怀疑身边最亲近的人,可遥的种种行为实在反常,他的欺骗与一连串的疑团都让她很难释怀。二来她知道,这个问题一出,一定会引起沉春的怀疑。
就算记性不太好,可连“初恋是怎样的人”这种问题都忘得一干二净,不让人多想都难。
果然,对面的沉春脸色渐渐变得奇怪起来。
“其实……我得的是和脑部相关的疾病……用的药很影响记忆力,所以拜托了……”
她半真半假地扯着谎,所幸的是,沉春的表情稍有缓和。
对方轻轻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你问神远遥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公交车驶离时潇洒地带起一串水花,她远远地避开,并且对于车站故意视而不见。
一个人撑着伞走在雨里,她静默着,得到的讯息似乎太多了一些,一下子想要消化不太可能。
等到她走到家时时间已经临近傍晚。她掏出钥匙开门,却惊讶地发现屋子里一片黑暗,没有开灯。
哎?怎么回事?
今天是周末,遥应该在家才对。
她收伞进门,换下外表湿淋淋的鞋子,小心翼翼地往里走了几步。
然后她按下电灯开关,看到遥一个人蜷缩在一张小小的椅子上,双手抱紧膝盖,整个头埋在膝盖里,只露出了一个黑漆漆的脑袋。
这是……怎么了?
她又试着靠近了几步,便听见遥的声音闷闷地传过来。
“你去哪里了……怎么这么晚……我去好多地方找你,都……”
“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遥抬起头,眼角微挑的黑色眼睛里有不安,害怕,还有一种近乎于天真的迷茫感——
此时此刻,杏也只好回以同样茫然的眼神,因为她突然想起了沉春的话。
“神远遥啊,一直都是一个非常非常耀眼的人呢!性格开朗脾气又好成绩也不赖,长着一张好看的脸还会讲笑话逗人开心,男女生中人气一直都非常高,老师家长也是赞不绝口……”
“总而言之,是近乎完美的人呢!”
为什么……为什么完全……不一样呢……
作者有话要说:
☆、—201X。06。17 PM。5:54—
杏呆滞地看着遥站起身走向自己,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动作。
略长的黑色发丝垂下来挡住了青年的眼睛,似乎是坐得久了手脚发麻,他的脚步显得有些踉跄。他跌跌撞撞地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让她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却欲言又止。他抬起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晚饭已经做好了,再不来就该凉了。”
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平静。
她默默落座,看着他在厨房忙进忙出。脑海中又不合时宜地浮现出沉春的话——
“如果真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