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水千山只等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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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水千山只等闲-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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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箴言。读书时写日记,记下自己的暗恋心绪“我愿用我可歌可泣的青春换来与你细水长流的厮守”,自觉深刻感动,几欲落泪。“细水长流”多么宁静美好的词汇,毕业簿上“梦想”一栏填“找个男人,细水长流”。长大了,经了事,再听黄小琥唱《没那么简单》,“过了爱做梦的年纪,轰轰烈烈不如平静。”那略哑的歌声像一个饮醉的人自揭伤口,才体会到细水长流,其实最难与共。
  每每这样的时刻,方玖鲤心里便会一颤。她能做到的真的有限,许多人来此前都明白她没有什么妙手回春的良药,他们仅仅来此花钱买一个可供倾述的环境。漫漫一生,会有多少起伏跌宕,每个人都需要一个倾诉的时机,一个宣泄的出口。从来左右逢源的她几乎从不为此费心,因而忘了有些人,天生不善于倾述,如果他们的心撕裂了一道口子,他们便往里面塞入万语千言去堵,通过封住自己的嘴来治疗自己的伤,比如古文山。
  想起多年前的那一幕场景:
  记得那是一条昏暗的长廊,被无孔不入的各色灯光渲染得光怪陆离。质感冰凉的璧砖传来沁人的寒意,喧嚣的音乐节拍低重地拍打在耳膜上。前面黑色包臀短裙下伸出的细长、白嫩的两条腿,一前一后地带路。她就像被捉魂的小鬼们押解着,略微恐慌却不得已地走在那条廊道,直到一扇大门打开——里面有她的古文山。
  里面是他的古文山,窄腰长腿、优雅无比地坐在黑色的沙发上。穿着她最喜欢的白衬衫,有一只简单、遒劲的灰色蔓草的印花图案,攀爬在他的胸、肩,再上面,是如古代画工一笔一笔精心勾画的五官。
  可是。
  他身边环着横陈的玉体。那些纤腰楚楚的女人们,布片少得几乎欲盖弥彰,刺得她眼睛一辣,这时听觉好像才恢复正常,热闹的旋律,嘤咛私语,都一股脑地涌进她的耳朵,一时间不知道该遮住视线还是该隔断听觉,想转身,却觉得无法动弹,只感到嘴角源源不断地尝到一股咸甜。
  古文山垂着头,从她进去开始他就没说过话,只是沉默地一小杯一小杯缓慢地喝着酒,容色似迷离飘忽,又似凝神思远。
  良久,他伸手把她拉在怀里,说:“小妖,我要的是一个能帮得上我的人。你帮我一个忙——别再来找我了。”
  有那么五秒、十秒,她仔细凝望那双清亮的眸子——什么也没有,那里是一片漆黑,是原始森林大火过后,物种被灰烬深埋的那种漆黑,那些从前跃动过的神采仿佛从来不曾存在。
  心头有种微弱的涩痛压得她无法呼吸。嘴角的咸甜滑过下巴,无声地滴落在他的衬衫上:“回去好不好。”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瞳色暗沉,倒映着睫毛的阴影和一室的光怪陆离,透出一丝飘忽又复杂无边的情绪。用异样的声音说:“回去?还能回得去吗?你能喝的比她们中任何一个多吗?”
  一种比溺水还厉害的莫名的窒息感令方玖鲤大声嚎哭起来,她抛下行囊,抓起桌上的酒瓶喝起来,那飞扬的酒沫简直热闹地像一场烟花,一场为他俩恋情而办的丧礼上的烟花。
  她不能喝酒,他明明知道的。有一个夏天,他喂她喝了一口菠萝啤,结果她发了三天的酒疹,其痒无比。那时他吻着她的额头,眼睑垂得那么低,那么自责、心疼,那些都是假的吗?
  香水与酒臭味混在这个烟雾缭绕的房间里,方玖鲤只觉得脸、喉咙都烧的厉害,胃里的翻腾一直顶着喉咙,被汗水、泪水浸湿的发丝粘在脸上,意识模糊地要死,但又像清醒的要命。
  古文山沉声叫她的名字,用手托起她的头,然后他看着她,竟然带着一丝笑容:“难受吗?”
  方玖鲤点头。
  托住她下巴的食指与拇指瞬间加重了力道,捏得她被酒精麻痹的神经也在隐隐作痛:“我要你记住这种难受,方玖鲤。——就当是帮我——别再来找我了。”
  即便现在回想起来,也会觉得心如刀割,但是无论谁对谁错,那时候的她都太操之过急,急于要问到一个原因,求到一个答案,把他追赶的筋疲力竭。或许如果能像现在这样慢下来,肯安静地陪着他,她的注意力就能放在他的笑上——那时他笑得像有一只无形的气泵从他身体里慢慢抽走了空气,慢慢变成标本——他也不好受吧。
  如果那时能咬牙陪他熬过难关,而不是用一系列声嘶力竭的言语去轰炸他,结果会不会不同?
  不知是从何时起,她参悟到这一点,话唠型的人格慢慢消融掉,变成了如今的样子。
  愣神间,一位访客已到,正是何晏杰。
  “在发什么呆,不问我是结婚还是离婚?”他笑。
  “你这样的人中龙凤,不管哪一种情况都会有人为你心碎。”
  品味了一番,他笑着领了这恭维。
  “你会心碎么?”
  “会。”
  何晏杰挑眉。
  “会为那些为你心碎的女人们心碎。”
  “方小妖!”他被她的调皮逗笑。近看她细瓷般的肌肤,精致的妆容,天知道他有多想把她重新追到手。
  “小妖,有时我真不明白,你是否因为见过太多婚姻的bug所以才这样坚持拒绝?”他严肃地试探。
  “bug存在于所有事物,我不是怕这个,我只是懒得迁就。”
  “懒得迁就?”
  “两个人彼此迁就好不容易达到平衡,可惜人总是会变,不久平衡又被打破,又要重头迁就。我就是看透了这个,懒得去迁就了。”
  “你觉得婚姻就是打怪通关,过了这关还有那关?”
  “差不多。”方玖鲤笑,“我宁愿不思进取地永远混在新手区。”
  “新手区?”回绝他,她无时不刻不在回绝他,他恼恨地问:“没有结过婚的人能为别人的婚姻提供指导吗?”
  “谁说我没结过婚?”她脸上几乎有一丝凄然的笑。
  何晏杰有些吃惊,正要继续发问,敲门声响起,助理小花把新的客户资料送进来:“他们等在外面了。”
  “好的,我知道了。”文件夹打开,先失了一半血色。新婚咨询的表格,男女双方分别是:古文山、梁芙。
  “小花!”她忙叫住她,“我现在没空,请让他们先回去。”
  “他们办的是VIP加急。”
  方玖鲤扶额:“那么请帮我问问看,能否把这单case转给柯老大做?”
  “柯老大case堆积如山,她还希望你能帮忙做一些。再说这单指明是找你。”
  何晏杰察言观色已经觉出不妥,打断道:“VIP加急要怎么办理?”
  方玖鲤给他递眼色,只希望他别跟着添乱了。
  何晏杰勾起嘴角,真诚礼貌地走到小花身边:“小花?”
  “嗯?……是。”小花已经被这把好听的嗓音和高品质颜值冲击得有点受宠若惊了。
  何晏杰掏出证件和钱包,居然还有提前填好的个人档案等资料单据,笑容和煦得无懈可击:“请帮我也办理一个VIP加急。”
  小花有些手心出汗,看了看方玖鲤,吞吞吐吐道:“可是……外面的人怎么办?”
  “就说记错安排了,她没空。”
  小花面有难色。
  何晏杰很直接但很真诚地说:“我也是VIP加急,他也是VIP加急,没理由我让他啊。这是几张别人送我的超市购物卡,给你添麻烦了,但是我实在需要方医师的帮助,请您通融一下。”
  小花看了看方玖鲤,方玖鲤点点头,小花便收了卡,很机灵地问:“那推到明天?”
  方玖鲤揉了揉眉心:“也只能如此了”。
  待小花出门,方玖鲤舒了一口气道:“行啊,你。收买人心有一套。”
  何晏杰笑道:“进门的时候我瞄了一眼,她正填征友信息,金牛座的。”
  方玖鲤摆头轻笑:“不管怎样,真是谢谢你。”
  “我可以得寸进尺地请你吃饭吗?”
  “不可以。”回答干脆利落。
  “你不可以这么残忍。”何晏杰换上一副受伤大狼狗的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  

☆、新欢(二)

  九月的天,孩子的脸。入夜,如豆的雨点抛洒在这个喧嚣的都市,顷刻间汇成淅淅沥沥的雨帘。避雨的人们坐在速食店,挤在公车站,涌向地铁口,狼狈却也享受着这场淋漓尽致的大雨。
  方玖鲤站在公司门口,探出手试了试雨势大小,又缩回手来,伸手脱了皮质高跟鞋,就准备小跑着去搭地铁。
  一辆线条非常有力,剽悍强壮的宝蓝色卡宴适时地靠近。
  “天注定我要救你第二次。”何晏杰按下车窗,勾着唇,笑得非常欠。
  “快点上来。”他得意得几乎轻吹口哨。
  方玖鲤拿她细嫩白净的脚趾轻轻划着地:“不用了,难得一场雨,放我雨中漫步去吧。”
  又拒绝他?!何晏杰拗劲儿上来,他还偏就跟定她了,看她能拒绝他到几时。
  方玖鲤赤脚走在微凉的人行道上,卡宴不紧不慢地随行。大约走了十五米,方玖鲤先回头,挂着何晏杰最痛恨的职业式假笑。
  “没想到在这个凄凉的冷雨夜,唯一带给我温暖的是你的汽车尾气。”
  她在赶他走,说尾气熏到了她。
  他假装糊涂:“我愿随时给你温暖。”
  方玖鲤拿他没辙,笑着摇头。
  而一阵尖利的争吵便在此刻划破夜的舒适。
  “我们不要在这里吵,可以么?”
  “为什么?因为她在这里工作?”
  “梁芙,这样不好看。”
  这饱满沉稳的声音犹如一只修长的手抚过她心内的琴弦:古文山——她几乎条件反射地就往车里躲。
  “把灯熄掉。”好看的眸子蒙上一层淡淡的哀求。
  何晏杰默默咬牙,深邃的眼睛直直地望向她,瞳仁里那些含而未发的怒火渐渐被心疼熄灭,然后他依言灭掉引擎。
  “睁一眼、闭一眼,什么都不过问,就是‘好看’?”仅听声音都有些微微发涩。
  “唉——”男人一声长叹,“结婚前你一定要这样闹一场?”
  “是,是,我又无理取闹了,对吗?”上扬的女声透着凄凉。
  “好好的,做什么婚姻咨询。”
  “我就是要告诉她,你要结婚了!古文山,你都要结婚了,你到底知不知道……和你青梅竹马的是我,陪你走出人生低谷的是我,陪你走过未来的也还会是我。”
  是的,孩提时,一群孩子嬉戏欢闹,他最在意的就是梁芙。好吃的,就算自己不吃也要留一份给梁芙,去别人家做客,看到什么好东西都要厚着脸皮要一份,送给梁芙。初一时因为梁芙把自己送给她做生日礼物的图书拿给另一个男孩子看,他还火冒三丈地找那个男孩打了一架,打到到处挂彩,还请了家长。
  梁芙、梁芙,那个时候他的世界就只有梁芙。连两家的大人都开玩笑地要结娃娃亲,说他小小年纪就知道疼媳妇儿,长大肯定不简单。如果不是梁芙初中没毕业就出国读书了,如果不是他家被人算计破产了,他们本应该一直登对下去,他的世界里也不会走进一个方玖鲤……
  可是,方玖鲤就那样出现了。和这个名字联系在一起的,是曾经贴着白色瓷砖的校门,是校门边那两排自行车棚,是蓝天白云下飘动着鲜红国旗的瘦长旗杆,是听课时诱使自己走神的玉兰花香,是曾经默默承载他男儿泪的长长的走廊,是某个午后篮球场上那个为他加油呐喊的明媚的面庞…… 
  那印着白色线条的砖红色跑道上,有她参加四百米接力时身影,煞白的脸色,挂满了汗珠。不是为了替班级争光,只是为了帮时任体育委员的他完成报名指标。那种着小叶榕的不长的小道,晚自习后避开拥挤的人群,他们曾一起漫步其上。在被政教主任抓住训话的时候,他一句也没听进去,只记得风吹过来树叶落下,落在她的头发和肩上。还有画着铅笔涂鸦的白色饭卡,反面有很大的六个字母“GWSFJL”,上面小心翼翼地贴着一层又一层窄窄的透明胶……
  当年觉得望都望不到头的日子,如今已然泛黄落幕。
  “梁芙。”他先迈步,眼眶泛红,张开双臂,把雨中人圈进怀里,摩挲,摩挲,“好了,我错了,我错了。”
  这个微凉的雨夜,雨声是唯一的配乐,细密的雨幕将四个人都牢牢网在命运的纠葛里。
  黑暗中何晏杰一语不发地旁观着。他没有评论,也没有问她任何问题。就像做事要讲天分,感情要讲机缘。古文山先来,已经住进了她的心里;他后到,便无力更改之前的剧情,但如今谁又知道事情是否有转机,谁知道他只是她生命中的一个过客,还是上苍派来解救她骑士——从一个困顿的樊笼里?他能决定的只不过是自己要不要留,要不要守,要不要坚定站在她的身后,等她觉悟缘尽了就要放手。
  伴着她略重的呼吸声,在黑暗中呆了好像很久。她突然开口说:“你知不知道香港有个艺人曾经说‘任何情书跟我比情长都显短’。”
  何晏杰没有接腔,他不关注那些星闻八卦。
  “这不是适合长情的世界了,我知道。毕业的时候,事业有成的师兄回校讲演,教我们的第一法则就是要迈好第一步。他说他那个年代日子过得慢,发现自己走错了,顶多多走几步就能绕回来,我们现在在高速路上,错过一个出口,不知道再从哪里能绕回原点了。”
  她摩挲着手脚,觉得身体冰冷。
  “什么‘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什么‘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年’都是古代的故事,现在,谁还这样呢,可那个艺人就这么传奇了一回。”
  何晏杰不知道她碎碎地要讲什么,只安静的听。
  “她喜欢另一个男艺人喜欢了七年,最后什么都没有,可她还是坚持。她说她也知道自己手上握住的东西未必好,但是那个人的名字还是像一道疤避不开,忘不掉。”
  何晏杰猜这叙述里或许掺杂着她自己的经历,问:“那么,她后来怎样?”
  “她与她的西班牙男友闪婚,日子定在香港的那个男人恰巧踏入生辰的时刻。这边教堂钟声响起,那边零点的钟声敲响,一对冤家此后年年今日注定纠缠不可分离。一个女人的情伤就能深到这种地步,竟拿自己的婚姻去祭奠一段已逝的感情。”
  何晏杰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黯黑的眸子转而氤氲起一丝水汽,说不清是惆怅,是愤怒还是别的什么。
  “何晏杰,哪怕你觉得我这么说很可笑,我的第一步已经迈错了,我也不想你作那个‘西班牙男友’。”
  一段短暂的沉默从雨声里滋生起来。雨水冲刷着车玻璃,也冲刷两人各自的心事。
  “我送你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梦境

  一辆黑色的幻影平稳地行驶在雨幕中,像一匹优雅的猎豹。古文山驾着车,身边是因他而精疲力竭的女子。此刻耳中不再有争执和喧嚣,只有狂乱的雨声,除此什么也听不见,他不由深觉获得了片刻的宁静、暂时的解脱。或许在雨中,他才能感受到片刻的自由;在雨中,他才能听得到自己的声音,他才能放纵欲望突破内心的禁锢。
  方玖鲤。他收在心里最柔软的温暖。想到这里,紧绷的脸漏出一丝笑意。她有着高挑的身段,迷人的五官,气质出类拔萃,却不是梁芙那种连笑也端着收着的女神做派,反而经常自毁形象地博人一乐,所以虽然同学们不把她当女神般供着捧着,她的人缘确实是比梁芙好得多。
  世界上漂亮女人何其多,可是如果有人问起这么多年过去,为什么她在他心中还占一席之地,那大概是因为方玖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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