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想你都慢慢沉溺……我想笑一下,却看见眼泪一颗一颗地掉在吧台上,不知道是不是给自己灌了太多的酒精,我有点神志不清,甚至看见顾延的身影,他慢慢地朝我走过来,我再没见过他笑得如此温柔亲近,温暖得像年少时的太阳,光芒压迫而来,让我无所遁形。
我尖叫着捂住眼睛,拼命地让自己躲进吧台里,在吧台底下那个狭窄的空间里,我紧紧地抱住自己的头,号啕大哭,并且语无伦次地大喊,你别过来,顾延,我求求你,别过来……那个像极了顾延的身影,弯下身子,轻柔但不容抗拒地抓住我的手腕,将缩得像一只基围虾的我拽了出来。
我拼死挣扎,神志不清地乱喊乱叫,眼泪流了满脸。
然后我的胳膊被用力一拽,整个人就跌进那个人的怀抱里,被他的胳膊紧紧地箍在怀里。
恍惚间我听见一个声音在我耳边轻轻地说,别怕,别怕,没有人要对你怎么样,我只是担心你。
语气轻柔,像是在哄一个受到惊吓的小孩子。
第十二章 我那么不希望成为回忆,可是怎么办,这就是结局
我多希望,有天我一觉醒来,会发现自己还在雾气氤氲不散的澈城,顾延还牵着我的手,还会对我笑,一切都没有变。而这之后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很长很长的梦。
醒来时,灼热的白光铺天盖地地层叠在视网膜上,巨大的落地窗外看得到浮在天空的浅白色云朵。
隔夜的酒精使我的大脑疼痛欲裂,我抬手使劲地揉了揉剧烈跳动的太阳穴,环视了一下周遭的环境。
这是一间干净利索的屋子,藕荷色印花墙壁上挂着一张巨大的壁画,地板上铺着一条白色的兔毛地毯,阳光自落地窗均匀地洒在上面,看起来温暖天真,角落里银灰色的空气净化器传出微弱的风声。
而我躺在一张巨大柔软的真皮床上,盖着一条轻薄温暖的蚕丝被,重要的是,我发现自己浑身上下就这一条蚕丝被。
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的道德底线正在无限制下跌,这要是在古代,我早就被拉去浸猪笼了。一夜情这么嚣张的事情竟然也会发生在我身上,可笑的是,我连对方是谁都不记得了。
我呆呆地裹着被子在房间里发了一会儿呆,发现床头柜上叠放着一套女士内衣裤,纯白色,蕾丝花边的那种,内衣裤下面压着一套女士运动服,粉色的,看上去像大码童装。
没什么犹豫地,我把那套不知道是谁的衣服套在身上,拖着被酒精浸泡得昏昏沉沉的脑袋推开门走了出去。
客厅里,一个穿着运动服的男人正背对着我给一盆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植物浇水,阳光斑斓地投掷在自花洒里流出来的水花上,看上去特别清新温暖。
听见开门的声音,男人回过身打量了我一眼,淡笑着说,衣服倒是挺适合你的。
我看见一张干净得有点寡情的脸,虽然是笑着的,却让人感到一种危险的气息,他站在午后绝好的阳光下,精致的五官坦露无疑,那张刀削似的薄唇微微抿着,勾勒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他见我不说话,将花洒放在花盆旁边的小椅子上,问我,你不记得我了?
我冷笑,大叔,都什么年代了,没有人会费那个脑筋去记住每一个和他睡过觉的异性吧?
他疑惑地直视我的眼睛,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展露出一抹开朗的笑容,首先我比你大不了几岁,除非你的实际年龄要比你看上去年轻很多;其次……嘘——我不耐烦地打断他,完全自我放逐似的信口开河,怎么下贱怎么说,大叔,我不会伸手跟你要钱的,所以你不用那么多废话,现在我要走了,请告诉我大门在哪儿?
他看着我的目光多了一份惊讶,然后继续保持着那抹云淡风轻的笑容指了指左边,说,在那。
我气势汹汹地朝大门走去。
穿鞋子的时候,我看见他斜斜地倚在墙壁上饶有兴致地看着我,浓密的眉毛微微上扬,眼神看上去就像一只慵懒的狮子,懒洋洋地看着从他锋利的爪子下逃走的兔子,并不急着追赶,反正它也跑不远。
你真的不记得我?他的声音听上去坦然而愉悦。
我双手抱在胸前冷冷地回答,是的,大叔,我这个人有一个毛病,就是凡是跟我睡过觉的男人我一概不记得,有意见吗?
他被我逗笑了,摇摇头说,女孩子,就算心情再不好,也不要随便作践自己。
我懒得跟他废话,推门离开。
刚走出电梯门口,就有一个穿着浅粉色T恤和水粉色短裤的女孩子上前扯住我,一双大眼睛无辜地盯着我,问,哎?你要走了?
我说,你是……她抱住我的胳膊,因为个头很矮,仰起脸看着我说,我是简临,你不要走嘛,我特地去买了早餐呢,趁我哥还没来我们先吃好不好?
我突然有点头晕,这种毫无道理的亲昵举动让我很不适应,简临?简临是谁……她苦恼地看着我说,简临就是我啊!
她的笑容像温暖的泉水展开耀眼清澈的波纹,生动可爱极了。
我懵懂地看着她,完全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
她突然眯起眼睛凑近我的脸庞,气鼓鼓地说,该不会是我哥从来没跟你说起过我吧?
你哥又是谁?……我简直要崩溃了。
简临嘹亮的声音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我哥就是你的男朋友简森啊,昨天晚上是我哥哥把你送到他家来的,你不记得了?他让我过来帮你换干净的衣服,陪你住一晚,他有事就先走了。
简森?我在昏眩的大脑里仔细地梳理了一下记忆,发现我的人生中确实有个叫简森的男人出现过,就在我去夜总会接喝得烂醉的袁熙的那一天,我把他的车撞了。
我指着楼上的方向问简临,你是说,楼上那个拿着花洒浇水的男的是简森?就是开奔驰的那个?
对啊对啊。简临拼命地点头,紧紧地拉住我的胳膊说,原来我哥已经来了啊,那我们快点上去吧,趁着早餐还很温的时候!
阳光慷慨地投掷在我们身上,有一种锐利干燥的疼痛感自我的皮肤蔓延开来。原来我误会了简森,误会了我自己。
简临拎着热热的豆浆将我往电梯里推,我急忙抽身出来,不好意思地说,简临,我还有点急事要回家一趟,对了,这身衣服是你的吧?
简临忧心忡忡地点点头,急忙说,我没穿过的,都是新的,你不会不喜欢吧?
我赶紧摇头,生怕自己的语气又让她那张爱笑的脸蒙上乌云,我很喜欢,粉色的……很可爱!
简临马上给我一个大大的笑容,你真的不和我们一起吃早餐吗?
不了不了。我急忙摆摆手,几乎是略显仓皇地逃跑了。
在街上闲逛了一会儿,酒后的胃部灼热得让我一点想法都没有。
但我知道我必须得想明白一些事情才能回去,不然我没办法面对这全新的一天,我会不停地坠在过往的伤痛里缅怀着自己,怜悯着自己,厌恶着自己,这种恶性循环的唯一结局就是,我把自己逼疯了。所以我找了个阳光充足的地方坐下来,心平气和地把昨晚的事情回忆了一遍。
我知道,那些荒唐的青春,悲凉的过往,总有一天都要在记忆的深处落幕,会被那些更温暖更美好的回忆替代,宁静会替代轻狂,成熟会接替年少,宽容会赶走怨怼,而时间,会祭奠那些呼啸而过的往事,将我打磨得光滑平整,可以再一次毫无畏惧地上路。
想通了这些之后,我觉得自己有点哲学家的潜质,这让我有点感动,虽然在伤口还未愈合之前,我必须要忍痛面对这个血肉模糊的自己,但我知道,我会好起来,在自己化脓腐烂之前,一定会好起来,因为我还有我妈,我妈就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不管怎么样,我都得屹立不倒才对得起她。
疲惫地回到家中,我假装镇定地打开门,假装云淡风轻地脱鞋,又假装潇洒地到客厅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后假装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一样把自己摔进沙发里。
原以为夏文静会哭着扑过来安慰我,刘芒也会拍拍我的肩让我想开点,没想到我把水都喝完了,也没听见屋子里有任何动静。
夏文静和刘芒都不在家,我晃到厨房,看见饭桌上放着一张夏文静留下的字条。
亲爱的,桌子上的饭菜你热一下吃,我和李海洋要去乡下度假,两天后回来。刘芒在温城的生意出了点状况,短时间内也不回家了。
不过你不要担心,刘芒说问题不大,她去转一圈就能解决。
还有就是,虽然袁熙不让我告诉你,但我觉得还是有必要跟你汇报一下。
昨天晚上你电话没人接,袁熙到处找你,不小心被一个飞车党给撞了一下,撞得不严重,就是流了挺多血的,我和李海洋过去的时候还以为他流产了,讨厌,吓坏人家了。不过医生说了没什么大问题,都是皮外伤。
最爱你的,文静。
看完夏文静的留言,我心里一抽一抽地疼,恨不得给自己俩耳光。立马想打个电话给袁熙,才发现电话根本就没在身上。
我允许自己发了一会儿愣,回过神来后,衣服都来不及换就夺门而出。
路上我一直被莫名其妙的温暖包裹着,那些崩塌过的世界仿佛在我的身后逐渐重建起来,我不知道夏文静和刘芒把凯瑟琳打成什么样子了,也不知道她们俩被凯瑟琳打成什么样子了,但是这种问题,用头发丝儿想想都知道,如果没到面目全非的地步,她们也不用双双躲着我玩消失。
还有袁熙。
袁熙,我每次想到袁熙,想到他站在我的身后看着我渐渐远去的样子,想着他的表情,他的姿势,他的落寞,他的眼神……心里就涌出排山倒海的难过。
袁熙,我默念着这个名字,仿佛伤痛已经渐渐治愈。
我摁响了他家的门铃。
等待的那段时间,我有点害怕,怕看见袁熙受伤的样子,光是想象就有点想哭。
开门的是Emy,她如获大赦地拉住我的手,天哪阮陶,你可算来了!快去看看你们家的大儿童,他不肯吃药,我简直要头痛死了!
对不起……我立在门口有点不知所措。
别这样阮陶。Emy拍拍我的肩膀,挤出一丝疲惫的笑容,他担心死了,不接电话的习惯可不好,不过你来了我就放心了,这些消炎药和镇痛药,还有这一瓶,这些全部按照上面的说明让他吃。
我接过药瓶点点头。
公司里还有事,我得先走了,阮陶,相信我,早晚有一天我会因为袁熙心力衰竭而死。她耸了耸疲惫的肩膀,翻着白眼走了出去。
袁熙!我推开他的房门走了进去,阳光自百叶窗斜斜地切割进来,落在他蜷缩着躺在床上的背影上。
你为什么不吃药?!我走过去把他的被子猛地拉开,原本还在气他耍小孩子脾气,下一秒,被子完全拉开的时候,我特别想一头撞死在墙上算了。
袁熙浑身上下只穿着一条平角内裤,瞪大眼睛扫了我一眼,看见我脸上波澜壮阔的表情变化,猛地把被子拉过去把自己盖住。
阮陶,就算我非常喜欢你,但是在做这件事情之前我们应该要有一段健全的交往不是吗?!他捂住自己的胸口朝我吼。
我没说话,看着他逐渐笑起来的眼睛,噙着眼泪傻傻地立在那里。
你干吗?袁熙问我,我的风景有让你感动到这个地步?你昨晚干吗不接我电话?凯瑟琳被夏文静和刘芒,还有孕妇郑明明打得上了头条,喂,阮陶,我从没见过那么英勇善战的孕妇……喂喂,你干吗?
你哭什么?
我深深地吸了一下鼻子,冲他吼,你白痴啊!瞎了啊!干吗把自己撞成这样啊?还有,你干吗不吃药?被撞成破破烂烂的有意思是不是?你他妈成心的啊……眼泪从干涸的眼底源源不断地流出来,滚烫滚烫,我简直要疯掉了,看着袁熙身上绑着的纱布,额角上、胳膊上、膝盖上,到处都是,我走过去抱住他,眼泪落在他的肩膀上,我搂着他的脖子,哭得毫无颜面。
小的时候,因为康哥哥罩着我,基本上没什么机会动用到我的眼泪。
每一次掉眼泪,无非是不小心摔了一跤、考试成绩不大理想之类。
但不管什么原因,每一次我闭着眼睛大哭的时候,袁熙总会陪在我身边和我一起掉眼泪。
那时候我特别瞧不起他,一个男孩可以流血但不可以流泪,这么浅显的道理我都懂,怎么袁熙就不懂呢?
后来的我,就在此刻,十年,过了十年那么久的时间,我才明白那个少年的眼泪是怎样珍贵。
一定是感受到同等程度的疼痛,一定是难过得无法再多分担一丝的悲伤,所以才会无助地陪在他身边,只能软弱地流眼泪。
袁熙僵硬的脊背慢慢软下来,他单手抱着我的肩膀语气温柔地说,都是皮外伤,看着吓人,实际上没什么事,就怕你这样才没让别人告诉你。
我霍地把脑袋抬起来,凶他,那你干吗不吃药?
我从小就不敢吃药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是小时候,你现在还小吗?吃个药你怕个屁!
那你就不要管我啊。
你没好之前我就是要管!
那你就喂我吃。
好像不管我发多大的脾气,我的嗓门有多大,袁熙都是一副在撒娇似的绵软语气,他把自己往被子里塞了塞,说,你去拿水喂我,我要穿裤子。
腿上那么多纱布要怎么穿?我无奈道。
袁熙紧张地盯着我说,那你也休想给我穿裙子!除非我死!
我冷笑,看你现在这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哪里容得了你放肆?让你穿什么你就穿,让你吃什么你就吃,再嚣张一个试试!
瞪他一眼,在柜子里翻出一条薄薄的床单丢给他,当裙子穿,穿好喊我一声。
袁熙一边把床单系在腰间一边问我,你昨天干吗不接我电话?
我说电话丢了。
袁熙“哦”了一声,继续说,你身上穿着的那玩意是什么?新衣服?还是夏文静的大码童装缩水了?
我没理他,只是忍不住笑起来。
逼着袁熙把三种药全部吃进去之后,我才发现自己有点饿了,便问他,你饿不饿?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袁熙见我语气里没有了之前的剑拔弩张,慢慢地说,阮陶,你来。
我乖乖地挨过去,怎么了?
他把脑袋伸过来,说,我要你帮我洗洗头发。
自己不会洗啊?我把他的头推回去,毫不犹豫地拒绝。
会。他把那条缠着纱布的胳膊抬起来,说,那我用这只胳膊给自己洗算了,大不了断掉,我就是过儿。
他得意扬扬的表情看起来就像一个孩子,不失可爱。
好吧,过来,我来给你洗头发。
这是一个阳光绚烂的午后,我和袁熙喝光了一整锅的双莲糯米粥。饭后我帮他洗了头发,袁熙执意要坐在床上吹干头发,因为那里的阳光最充足,最温暖。
袁熙的头发很软,凉凉地缠绕在我的手指上,像狐狸的毛皮,还没完全吹干的时候,袁熙慢慢地滑倒在床上睡着了,因为止痛药的镇静作用,他睡得很香,修长的手臂无知无觉地搭在我的腰上。
我抱住他,和他一起在床上躺平,我有点累了,也慢慢地闭上眼睛,在袁熙身边熟睡。这样的一个午后,这样的感觉,我不知道要怎样叙述才算准确。我只知道,袁熙让我感到踏实,隔着一层夏被,我听着他坚实有力的心跳,忽然就觉得自己没有那么肮脏了。
那一觉我睡得格外安稳。
就像小时候的我们,也常常这样安稳地沉睡在午后明晃晃的阳光下,身上盖一条薄薄的毯子,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