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伊洛往门边望去,刚刚一直在和安安聊天,没留意,不过好像确实略过一个身影。她走到门外,看了看,没有人,便又坐回了病床边上。
不知为什么,伊洛觉得,那个身影,很熟悉。
没多久,她便和安安告别,先离开了。本来想等安安的父母回来,但是家里有点事,就提前走了。
晚上,伊洛提笔记下了白天经历的事。
她很难过,她觉得那些人,命运真的好凄惨。
栖身在走道里的,大都是贫苦人。
从他们的穿着和外貌上看得出来,里面不少人,是村县里来的。
他们,他们怎么可能支付得起昂贵的医疗费?
医院的走道,像是贫民窟。
而他们无处可去,只能挤在那里。
小宇,我好难受,这个世界怎么了,为什么一定要这样折磨人?
活着,真的好苦。
当晚,伊洛睡觉的时候,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先是出现儿时的场景,接着是在大院里,看见了安安,然后又梦见一个身影,像是小宇。
梦的末尾,是医院,是那层恐怖的血液科。
(三)沉默不是金
自进了理附,顾伊洛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变化很大,但说不出来是为什么。
她发现自己越来越不爱说话,越来越沉默,越来越不愿和人交流。
和初中时的自己,判若两人。
为了排解内心的空虚,也为了转移心中的痛苦,她给自己报了好多个补习班,数学班,英语班,物理班,化学班,排满了周六周日,平时也拼命学习,不给自己喘息的机会。
然而没过多久,她就撑不下去了。
期中考试时,虽然物理考了满分,可她觉得,这不过是运气,她发现自己越来越厌恶做作业,做习题,做功课。
本来初中时,她就很少做题,只是善于总结规律,一通百通,加上她脑袋比较聪明,灵活而长于思考,所以效率高且成绩好。
而今各科都以题海的形式压过来,让她无所适从,最关键的是,她静不下心来学习。
转眼一个学期就要结束,后半学期,她已把重点转移到了文科上。化学已经放弃,物理半听不听,生物也不再仔细钻研。
她就是想省省力,其他的,她都不愿。
文理分科前,班主任曾劝过她,以她的中招成绩和理科成绩,不应选文。顾伊洛没有犹豫,因为她知道,以她的状态,要是选了理科,恐怕最后连本科都未必能考上,而这,和中招成绩没多大关系。
十五岁生日时,伊洛盼了整整一天,都没有收到任何关于他的祝福。
下学期进入文科A班。
理附一零级有七个实验A班,一至七班,文理未分科前,顾伊洛被分在二班。文理分科后,七个A班中有两个文科班,五个理科班,文科班将班别改为一班二班,而三四五六七班是为理科班,其中七班为“强尖”班。
她又恰被分在文科二班。
这个班是由原来的四班改组的,原四班学文的都留下来了,学理的都被分出去了,所以各科老师基本上都是原四班的一套老师。
顾伊洛从一开始就对那个班不是很有好感。
班主任曾私下问过她想不想当班委,她说她不太想。
原本以为上学期自己已经够沉默的了,没想到到了这个班,自己更加不舒服。原来那个班,虽然大都不是很熟,可是他们人都挺好的,是真的友善。
而文科班,“女生多,是非多”,也许只是其中的一个原因之一。这个班毕竟是由各个班的文科生分拆而来的,一半进了一班,一半进了二班,而二班里有超过四分之一的人是原四班的,她们比较习惯,可别人就得重新融入了。同学之间的交融只是一方面,老师也要重新适应,毕竟大都不是之前的老师了,一时之间还是难以接受的。最让人反感的是,文科生大都太过清高……
可能是中招成绩,加上进入文科班后的月考、中考成绩,还有在班里几乎不说什么话的缘故,让大多数人以为,顾伊洛就是个书呆子,死读书的人,这是她最讨厌的评价,她明明不是这样的。
如果她不是那么在意别人,在意与她不相干的人,在意别人的看法,也许她的难受和痛苦还会少一些,然而她不是。
那时的她,不明白一个道理:在张扬的年代,沉默不是金,是呆;在攀比的年代,沉默不是金,是穷。中学,就是这样一个张扬和攀比的年代,张扬个性,张扬家世,比谁更有才气,比谁文笔更好。
而事实上,所谓的呆和穷,全是外人眼里以为的。
只是那个时候的伊洛没想通这个理儿,她不知道,她和那些人,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
那些人因为偏见而终究只能成为那些人。
每每她心里难受得要命,实在坚持不住时,就会往那个号码上发信息。她知道那样很不争气,很没骨气,可是她还是忍不住。
她发的每一条短信,开头都是,小宇你知道吗……
就连顾伊洛自己都觉得,自己的成绩根本就是撑出来的,可月考、中考、第二次月考竟也能排到文科年级前五前六,班级前三,却误打误撞让人以为是她拼命学来的。
其实她特别想解释,不是她多么用功,连课间也在学习、争分夺秒,而是和周边人无话可说,所以趁着在教室里能学进去一点就学一点。回到家,每晚都在看电视剧,最新的电视剧她在看,刚播完的电视剧,她也看完了,旧电视剧,大都是她看过的……
而这,也不是因为她有多爱追剧,而是通过看电视剧,排遣寂寞,消解孤独——她的内心,极度的空虚。
只有看剧不累,其他的,都很累。伊洛心想。
不过就算是解释了,也没人相信,只觉这是虚伪做作的表现。
很遗憾,期末考成绩出来,她跌了。
她觉得也正常,语文和英语成绩都勉强110左右,因为她高一一整年几乎都没有做过语文作业和英语作业。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世恋人
第二十三章
前世恋人
如果有前世,你大概是我前世的恋人吧。
(一)绝望
高二上学期,顾伊洛和一个叫真真的女孩儿坐同桌,真真是个性格开朗的好女孩儿。
而也就是在那时,她的状态有所改善。
期中考试拿了文科年级第一。
然而好景不长。
自上高中以来,伊洛便会时常会陷入莫名的悲伤情绪中,精神状态时好时坏。而且常常做梦,那些梦都很相似,或者说,也许根本就是同一个梦。
梦里,永远都会有一个不变的场景。
一个少年的身影。
他正孤独地走向前方。
最近几次考试,伊洛的成绩都比较稳定,就在她以为情况终于好转之时,一种叫作“绝望”的情绪正悄悄靠近她。
也许她从来就不是一个真正的乐天派。
从踏进理附的大门起,一切都变得压抑,所以她的性格,被打回了原形。
不知从何时起,她发觉自己的思想陷入了困顿。
她没有办法向家人描述心里的感受,只是真的很痛苦。一个人的时候,无时不刻不被抑郁包围着。
她常常一个人,晚上下了学,坐在书桌前默默流泪,什么功课都看不进去。
后来她终于撑不住了,和爸爸妈妈说她精神状态很差,受不了了。
顾爸爸此时已回到洛城工作。父母商量之后,说要带她去看心理医生,伊洛开始不同意,直到有一天——
那天早上,伊洛忽然心口剧痛,脑袋轰响,她像着了魔一样,控制不住自己,于是把屋门反锁,狠命地用身体抵住门,很久很久,直到力气耗尽。
她的身体沿门背滑下,整个人都瘫坐在门前。
这一切有什么意义?活着到底有什么用?一点意义都没有,一点用都没有……她哭着喊道。
爸爸妈妈在门外死命地敲门,可伊洛她不开。
好久之后,她开了门。
爸,妈,我们去医院吧,去看心理医生……
那医生是爸爸的朋友介绍的,一位年纪较长的先生。
他引导着伊洛和他交谈,伊洛和他说了两个小时的话。
医生说她只是有轻微的强迫症,情绪不稳定,并无大碍,但叮嘱她要尽量努力使自己进入学习状态,好好考大学,因为大学是另一个世界,一定要坚持下去,不要总是有想要退学的想法,上了大学,会发现新天地的。
顾伊洛在日记本上写道:
也许,是因为我没有讲实话。这两个小时自始至终都徘徊在关键问题之外。所以医生以为我问题不大。
又或许是熟人介绍,所以他不想把事情搞复杂了。
然而早上的那一刻,我真的很想死。
我觉得一切都没有任何意义,活着更是一件极其没有意义的事情。
如果当初爸爸妈妈没有生下我,而是另外一个孩子,或许他们就不会被我拖累……
小宇,我很绝望,快点出现在我面前,好不好?
从那以后,情绪奔溃已成习惯,伊洛渐渐适应了。幸好都是在晚上,在自己的房间里。
“一切的存在都是没有意义的”这个念头就像是梦魇,常常让她堕入无望之境。
她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自己尽量不去想这个问题。难过的时候,只有忍受。
她和安安依然保持着联系。此时安安已经转院到北京治疗。设计院已搬往天津,因而安安将来康复出院便会留在京津一带上学。
爸爸说,他的一位朋友家的女孩,才上初二,忽然查出白血病……
姨妈说,她的一位同事家的孩子,才三岁,得了白血病,可怜死了,没办法,只能手术了……
那些天,顾伊洛的满脑袋里都是“白血病”这三个字,因为就连新闻上也在播放白血病患者的感人事迹……
之后,她和爸爸妈妈一起去剑南三院看望了那个女孩儿……
走出医院,伊洛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她觉得好可怕,一想到那病就全身发软,一想到医院里的那些患者,她就觉得好可怜。
……
就这样,跌跌撞撞走过高二,成绩却出乎意料,高二下期末考试成绩出来,顾伊洛竟再次考了文科年级第一。
(二)手术
暑假的日子,大部分用在上补习班。因为如果不上,她一个人根本学不进去。
高三开学前夕,伊洛无意间发现自己右胸有一块硬物,吓了一跳。妈妈赶紧带她去医院。
看了片子,医生说,是纤维瘤,约莫着是2×2。5寸,估计有两年了,良性的,没大碍,年轻女孩常有的疾病,做个小手术把异物切除即可。
那病因是什么?妈妈问。
病因很难说清,不过像她们这样十七八岁的女孩儿,通常是由于压力大、内心压抑,难以调节和排遣,积郁而成的。
……
两年了。
郑陌宇,你知道吗?
因为你,我生病生了整整两年了!
我还不到十七岁啊!
你知道这是什么滋味吗?
你知道这两年我是怎么活过来的吗?
……
进手术室前,家人们围在她身边,直至被推进手术室的那一刻,爸妈才松开伊洛的手。
伊洛只觉大脑一片空白……
顾伊洛觉得,对她而言,这世上最幸福的事,就是可以和爱的人紧紧牵手,一起终老。
而她最害怕的事,就是爱的人离开自己,还有梦想离自己越来越远。
从前她没有想过,往后的日子里,最害怕的事,还是会一件一件地发生。
一个小手术,却像经历了重生一般。
仿佛手术切除的,不是肿瘤,而是她前世的记忆。
郑陌宇,如果有前世,你大概是我前世的恋人吧。
而今我们已是陌路人。
术前,麻醉师打了六个小时的局部麻醉;本来三个小时的麻醉剂量就足够了,但医生说看她脸色不太好,认为是她很紧张的缘故,所以让麻醉师打了六个小时的量。
手术进行的很快,推出病房后,伊洛尚不能动弹,必须等麻醉剂失了作用才可,接下来的数小时内,不能有任何进食,水也不能喝。
或许是麻醉药太猛,术后没多久,她就觉得恶心得要命,虚弱地对妈妈说:妈,我想吐,好难受……
然而伊洛不能翻身,身体动弹不得。无奈,顾妈妈拿来厚厚的一沓纸,捧在手中,伊洛侧头,一阵呕吐……
妈妈……刚吐完,她便又开始恶心起来。
顾妈妈赶紧又拿来报纸和纸巾,照顾伊洛。
又是一阵剧烈的呕吐……
泪水缓缓涌出。
妈妈用手捧着纸巾让自己呕吐的场景,顾伊洛永生难忘。
之后,爸爸对伊洛说,女儿啊,爸爸看你生病,觉得很对不起你,从今以后,爸爸一定会为你戒烟的。
顾爸爸是个机械工程师,伊洛上小学时,他就在广粤工作了;她上初三时,爸爸回豫原工作,市里县里两边跑。由于在工厂工作,又是搞技术的一把手,所以压力非常大,常常是一天就抽两三包烟,一个月的吸烟费就要两千多元。因为各种原因,顾爸爸一直戒不了烟,之前,曾试图戒过一次,已经一年了,结果又复吸了。看到女儿做手术,爸爸觉得非常对不起孩子,觉得是自己没尽到做好父亲的责任……
这一次,顾爸爸是真的戒了。
后来伊洛上大学时还开玩笑道,要是知道自己做个小手术能让爸爸戒掉十几年的烟瘾,就是再多做两三个手术也值得。
术后一个星期,拆了线,伊洛没再呆在医院,而是选择了复课。之后,又隔几天去医院换一次药,直到伤疤结痂,不必再蒙纱布。
然而重生毕竟不是新生,倒像是重复往生。
高三的每一天,顾伊洛都觉得,自己就像是马路上坏了的车子,没有办法,只好拿拖车来拖,自己,就是这样,一直被拖着跟随时间往前走,没有进步,只是时光在向前行进。
她终于疲惫不堪。
那几个月,是在复查、生病、吃药和昏沉中度过的。
(三)十七岁静穆的秋
入秋了,理附满校园的叶子,经纷飞后落地,踏着一叠叠金黄色的波浪,发出从前熟悉的响声,伊洛再一次想起那年和陌宇走在西原路上的情景。
要是此刻,小宇在的话……
13年1月2号那天下午,伊洛翘掉自习课,一个人走出教室,在空无一人的跑道上望着天空。
英国,到底离这里多远呢,远到你竟三年都不肯与我联系?
那些日子,晚上休息时,伊洛总会不自觉地看着胸前的那道痕,她常常想,两年的积郁成疾,郑陌宇,这就是你留给我最后的纪念么?
你不会知道,从前你骑车带我在西原路上前行,我的手想要抱住你,又很害怕影响到你。我觉得我像在抱着一个轻柔的梦,很怕它有一天会碎掉,然而最后这个梦终究是碎了,不管我怎么努力……
终于捱到了期末,考完试,她已精疲力竭。
成绩出来时,她又“大跌眼镜”,竟然又考了她们班第一,年级第几不清楚,估计也是前三了,因为文科实验班就一班二班两个班,通常年级前十都是一二班的。
就连她自己都搞不懂,自己的状态已经差成那样了,怎么会……
只是那时她不知道,真正让她,也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的,是她的高考成绩。
高三的状况,比高一高二严重很多。
每天晚上在家,顾伊洛几乎一点都学不进去,经常是明明手中拿着复习资料,但却一直在发呆,等到她缓过神来,已经十点多了,洗漱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