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不过人间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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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美不过人间烟火-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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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庭钧手剧烈地战抖起来,“再去找。”
  那枪如有万钧之重,终究使他的胳膊松垂下来。 
  半年后,北邺。
  萧帅府又恢复了往日气象,肃穆庄严。这日府前汽车直停到山下,处处重兵把守,半座城都戒严了。一条七八米阔的红毯一路从主楼铺到大门,路边松柏上皆以绸缎攒花装饰。楼内灯火通明,鲜花围绕,大厅里乐声混着花气酒香,中人欲醉。
  后面花园主院里,一名管家用丝绒托盘小心翼翼托着枚钻冠进去,交给一名女傧相。那位小姐揭开帕子一看道:“密斯程,真开眼界呀!配你的法国婚纱真是美丽极了。”说着往程琬之头上虚比一比,对镜里的人笑道:“ANGEL!”
  坐在旁边沙发上的另一位戴着一手各色宝石戒指的小姐,做托腮沉思状道:“ANGEL在哪里?怎么这样快,就有ANGEL了吗?”一屋子人哄然笑了。
  管家也陪笑片刻方出来,刚走到门口,便有一个一身翠绿袄裤的丫鬟急忙迎上来:“大总管,苏玉绮到是到了,可她不肯唱《豪宴》《仙缘》,偏要唱《惊/变》,这可如何是好?”
  那管家将脚一跺道:“胡扯!她算什么东西,这样大的日子,岂能容她胡来?你去叫她们班主到偏厅,我随后就到!”
  正说着,偏里头听见了,程琬之在内道:“嚷嚷什么?”
  管家忙进去回了,程琬之想了一想道:“《惊/变》便《惊/变》罢,什么要紧,反正我也不懂这些。那苏玉绮是三少的旧识,给她三分薄面又值什么。”
  方才坐在沙发上的小姐忙立起来用手指点点她道:“瞧瞧,这还是程琬之吗?”
  那管家是程家从南边派来的,还要说什么,被程琬之眉一立道:“叫你去就去!”连忙垂手去了。
  待出了院门他又顺游廊赶往大厅瞧有什么疏漏没有,又一个长随来回道:“萧帅的近身戍卫里来了一位长官告诉说,清台有要紧军务,萧帅恐怕一时不得来,酒席可以先开。”
  那管家没听完冷汗就下来了:“这可是结婚宴客,哪有个新郎不来的道理?!”
  那长随道:“那可有什么办法,您老脸大,去问那长官去。”
  管家一口气憋在腔子里,且顾不得和他歪缠,只得又往后园来。
  刚走到半路,又被紫菱斜刺里冲出来拉住道:“大总管!这些人也忒势利眼罢?老夫人在后面一天没吃什么,好容易这会想用点山药粥,等了一个钟点,一粒米也没见着!”
  那管家抹抹额头的汗冷笑道:“我劝你们今儿就消停些。什么正经主儿呢?守个院子不见人也就罢了,我要是你,就去厨房看有什么吃的,凑合端去一碗得了!”
  说罢绕过她抬脚便走。把紫菱气了个愣怔,半晌方咬牙跺脚道:“好,好!”
  厨房这时候添了十倍的人还不够用,紫菱默不作声巡了一圈,才看到角落里一个粗使小丫头正守着只银銚子,在火上咕嘟咕嘟地煮着什么。伸手揭开一看,恰是熬好的细粥。
  她二话不说寻个碗来,正要舀,只听一声道:“紫菱姐姐!”抬头一看,却是四小姐的丫鬟小柳儿,穿着葱绿滚边松花色小袄,粉脸笑盈盈对着她。
  紫菱勉强笑道:“是你们房里熬的?从医院回来就闹得人仰马翻。老夫人也要吃粥,偏我们没人理。”
  小柳儿放下手里的海棠式填漆托盘,笑道:“论理这么多,小姐也吃不完。只是一样,这是新请来的大夫吩咐熬的药粥,有许多味中药在里面,不知老夫人可吃得吃不得?”
  紫菱一愣,小柳儿便凑近她低声道:“应该没关系罢?你就分一碗好了。反正我看她们,还不是一样的……”说着用手指指指脑袋。紫菱猛地站起来把碗一撂道:“坏透了的小蹄子!你娘才疯了呢!”
  小柳儿一愕,急道:“谁说疯字了?上头不许说的。怎么了,你主子把自己关在后头破院子里不出来,好些人听见半夜地哭哭笑笑,可不也是脑袋不好了吗?何苦来,我是好心,反而被你骂了。你瞧现在府里谁还理你呢?还像从前横行霸道的。”说罢舀了粥赌气去了。
  方才看粥的小丫头怕事,早远远走开。紫菱独自看着那銚子,热气里无数快化掉的米粒不断翻滚着。
  远远的,前头戏上场了,一缕清籁游丝般断断续续吹入耳内,在空旷的冬夜里格外缠绵凄凉:
  携手向花间,暂把幽怀同散。凉生亭下,风荷映水翩翻。爱桐阴静悄,碧沉沉并绕回廊看。恋香巢秋燕依人,睡银塘鸳鸯蘸眼。
  花繁,秾艳想容颜。云想衣裳光璨,新妆谁似,可怜飞燕娇懒。名花国色,笑微微常得君王看。向春风解释春愁,沉香亭同倚阑干……
  倏忽又到旧历年,南安冬雨,湿意沉沉。
  一位近身卫戍军官训练有素地敲了三声门,低声道:“大帅,人来了。”
  月香抖抖瑟瑟进来,四处一看,只见窗下笔直背立着一位身量高大的戎装男子,肩上的金色流苏在暗影里轻微颤动着,忙对着福了一福。
  萧庭钧没有回头,轻轻问道:“你叫月香?”
  月香这时胆子大了些,答了一声“是”。
  萧庭钧又问:“你伺候你们小姐多久了?”
  月香一愣,想了想道:“我从十二岁就跟着小姐,好些年了,直到她走。”
  那人听罢用做梦一样声音茫然道:“走?”
  月香忙解释道:“走了,早走了,前年端午节的时候。出洋去了。”
  说罢只觉得屋里一静,良久无人出声。月香渐渐又紧张起来,不安地挪动着双脚。
  半晌,那人方问道:“听说你会做西瓜灯?”
  月香不禁有些好笑,想一个堂堂大人物居然问这个,如何扛枪打仗呢,就直说道:“啊,会得。现在就能做。外头卖的就有暖窖里养的瓜,就是贵些。”
  晚间程琬之去探望了程家老一辈的一位姨太太回来,一下车就问:“大帅回来过吗?”底下人回道:“回来半天了。在后头如宾园屋里。”
  程琬之跺脚道:“早知我不出门了。好容易出一趟门,偏我一走就……”边说边快步往后园走,不妨高跟鞋在湿台阶上崴了一下,丫鬟忙赶上来扶着,被她一推道:“走开走开!”微微跛着脚自己去了。
  远远就见书房里一片幽光,她调整下呼吸,缓缓走过去推开门。只见萧庭钧竟穿着一件玉色长衫坐在沙发里,轻衣缓带,神情温柔,静静望着案上的一盏西瓜灯。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萧庭钧,不由忘了说话,看得痴了过去。
  然而不过一瞬,他就发现了她,又变作她所熟知的萧帅,此刻看着她道:“有事吗?”程琬之这才觉得脚腕渐渐麻痛上来,她听见自己微笑说:“没事,你忙。”                    
作者有话要说:  

  ☆、尾声:散关三尺雪,回梦旧鸳机

  程琬之匆匆跨进这座已十分陌生的园子。
  一位近身卫戍立即迎上来敬礼道:“夫人!”程琬之点点头急问:“将军怎样了?”
  那卫戍垂头低吟一瞬抬头道:“不大好呢。旧伤发作了。您去看看就知道了。”
  她跟着他往内走,穿过暗影沉沉陈设黯旧的前厅,迤逦进到梧桐院落。阶下梧桐已老,树冠参天,几乎遮没楼宇,此刻枝桠纷纷,将欲雪阴天割碎得如冰纹一般。
  她立在檐前。朔风扑过,铁马轻摇,她敏锐地感觉到,这园虽黯澹,然一窗一几,一草一木,却仍蕴酝着一种久远的柔温。
  这时一位军医双眉紧锁,和一名捧着托盘的护士匆匆走出门来,一见她停住脚肃一肃道:“夫人。”又都急步去了。
  那医生走到月洞门,复又转回来道:“夫人,容在下再多说一遍,夫人还是再劝劝将军,回北邺治疗。这里过于苦寒,非常不利于受过伤的肺部复原。”
  程琬之缓缓点头。天不知何时下起雪来,一朵朵莹润的雪袅袅扑到她玄狐披风上,逐渐凝作滴滴珠泪。
  白色木屋檐前高高低低垂挂一溜松果,在寒风里晃荡着。屋里壁炉尚温,厅内陈设地极简雅,素面沙发,核桃木茶几,一架旧钢琴,一扇书橱而已,惟有窗下一赭色粗陶大瓮,种着一株梅花,珠蕾密结,已三两着花了。
  一只玉色绣玉蝉花的拖鞋缓缓自木质楼梯踏下,良久,方是另一只。往上是纤细而坚定的脚踝,接着素色丝绒旗袍的下摆如波觳轻漾,然后缓缓露出蒙着黑纱的面部。
  那人显已习惯不良于行,熟稔地慢慢挪将下来,方向炉坐水煎茶。一时茶熟,她刚端起一盏,一手撩开一点面纱,露出虬结可怖的半张脸,忽听窗上”砰”的一声。她一惊忙放下面纱,循声看时,却是一卷报纸落在窗台上。
  她有些艰难地起身推窗收了报纸,只见那淡金色头发的顽童已骑着脚踏车尖叫着“WITCH!”咭咭笑着一溜烟去了。
  她微喘着气重又坐回沙发上,一手擎着天青色茶盏,一手随意先翻了中文报纸来看。刚看到首版,那纤瘦的手指便顿住了,清碧的茶汤簌簌漾起来。她轻轻将报纸放回几上。
  窗外阴天的幽光披着她,那瘦不胜衣的身体仿佛要化在幽暗里,尚还漆黑的鬓上,悄然生出了一丝华发。
  她放下茶盏,身子渐渐倒了下去。 
  幽昧中仿佛谁在唱: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中有双鲤鱼,相戏碧波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南。莲叶深处谁家女,隔水笑抛一枝莲……
  当年在林海雪原,她原想唱这一支曲给他,却只送了一首离别的诗。
  几上报纸摊开着,一行大号黑体印着:《一代名将陨落石松》。底下中号字道的是,“天妒英才玉山忽倾,北辰湮灭举世悼恸。……少年军功彪炳,驱除外侵;青年江北易帜,促进共和;中年避居石松,激流勇退……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
  窗外,雪已纷纷,落尽人间烟火。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 我的太阳

  南安,程府。
  外面阴雨霖霖,西式花园中修剪整齐的草木在雨中默立,匝地红砖铺成圆形,圆心里簇着一座白色法国风格建筑。黑白制服的仆人在廊下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二楼向南的卧室内深紫天鹅绒的帘幕低垂,暗沉沉只见程琬之一身猩红睡袍倚坐在屋子中央一只黛绿绒面法式椅子上,抱着腿,赤着脚,披散的卷发泻了一身。门开了,程玦之走进来,见状不由皱皱眉。
  程琬之没有回头,懒懒道:“谁?出去。”
  程玦之纤细的高跟鞋踏过地毯走到她面前:“CRYSTAL,你要闹到什么时候?”
  程琬之拿手指抚着膝盖上一把卷卷蓬蓬的头发,像抚摸一只小猫,“我新死了未婚夫,正服丧呢。”
  “胡说,哪来的未婚夫?”程玦之不由高了声,又压低道:“订婚典礼都没有举行,大家都道声遗憾就罢了。你何必作得人人尽知,于今后有什么好处?”
  程琬之把头埋在膝间,到处都是冷的潮湿的,疲倦道:“我不要什么今后。我就在这儿当……当那什么,啊对,望门寡吧。” 
  “琬琬!不要再任性了。论家世,论人才,牟祖铭都是不错的。女人终究要嫁人。你何必拒人千里之外?”
  程琬之抬起头眯眼望窗帘间漏入的一点碎光,雨声如一张网网着她:“他哪里是要娶我,他要娶江北。爸爸的人前脚进了北邺,他后脚就进了咱家的门。嫁给他,呵,还不如当望门寡呢。”
  程玦之静了一会道:“你不是替萧庭钰,是替萧庭钧守寡吧。”
  程琬之猛地捧住头:“走走走!我头又痛了。”
  程玦之继续道:“爸爸预备等萧庭钧之部灰飞烟灭,就与扶桑人合作开发经营江北。我们程家毕竟是商人,政界的事,还是由牟家出面更名正言顺些。这一次的联姻,恐怕由不得你不肯。你准备怎么办?在这里闭关,直到底下人给你裹上嫁衣,把你架到花车上去?”
  程琬之倒吸了一口气。忽然赤足蹬到地板上站起来,奔到衣橱旁抽出行李箱子,就胡乱往内塞衣服。
  程玦之轻轻一笑。
  程琬之回头愠道:“你笑什么?”
  程玦之歪身坐到妹妹刚才坐地椅子上:“我笑这屋子里总算还有一个活人。”
  “你什么意思?”
  程玦之微笑道:“自然活的是你。一向只有你,才可以这样恣意地活。”她站起来揭起窗帘的一角喃喃道:“你看这些生面孔,都是来看着你的哪。”说罢款款走到妹妹面前,将手中自己的帽子替她戴上:“你就穿我的衣服,坐我的车去吧。”
  程琬之呆了,半晌道:“姐…………”
  程玦之眼里雨湿流光,温柔微笑道:“我岂止没有爱过。我简直没有活过。你就代替我。”
  石松,行辕。
  程琬之握着听筒,坐在沙发里,窗外的晨光给她镀着一圈茸茸的金边。“爸爸。”
  那边道:“你想道歉吗?不必。江北的商业权利,我从扶桑人手里拿,或从萧庭钧手里拿,并没有不同。你对不起的是自己。牟祖铭,甚至随便哪个男人,都会比萧庭钧更令你幸福。”
  程琬之静静的。
  那边又道:“中国有句古话——”
  “爸爸别说了。我不懂这些。”
  “女儿,正因为你不懂我才要说。中国有句古话叫,‘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这是句好话吗?错了,我认为这是最误人子弟的一句话。要做到金石为开的地步,所成的事、所得的人,还有什么快乐可言?”良久,电话里只有电流的兹兹声。程庸江长叹一声,“你好自为之。”
  程琬之仍静静坐着,听得”托”地一声,那边已挂断了。
  她向着那一面窗,朝日轻轻一跃,从那青的屋檐后完全跳出来,金的红的光一下照透了她。程琬之感觉到皮肤下的血管如江河湖海在汹涌地奔流,骨节都紧张着,她听见心脏有力地,一下、一下在跳动。啊,活着。啊,我的太阳!
  他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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