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叶的神色微微凝滞，随后不动声色地笑了起来：“我还是第一次来海上月，上一次来了才发现要提前预定，空跑了一趟。这个包厢布置得真别致。”
“为了庆祝。”季少茗微微一笑，冲她举起了高脚酒杯，红色液体在杯中晃动就好似流动的水晶，在灯光下折射出漂亮的色泽。
“恭喜。”百叶也扬起了酒杯。
季少茗浅啜了一口红酒，幽深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似笑非笑地说道：“你确定知道你在恭喜什么吗？”
“……恭喜你找到了一位满意的未婚妻，不然也不会这么高兴。”
“不，是庆祝我从此自由。”
百叶微微睁大了眼睛，一时之间还没联系到某个地方去，然后又听季少茗说——
“我解除了婚约。”
百叶愣了好久，终于失笑：“看来我还真是会错意了，不过我真的没有想到。”
“之前公布订婚是我母亲私下的决定，我这次回港岛去就是为了处理这件事。”季少茗深深看着她，良久，狭长的丹凤眼中似乎有光华流转而过，熠熠生辉。这个笑依然清浅，是全身心的放松，好似整个人从冰冷的黑暗中走了出来，终于迎来了破晓的第一缕光。
“虽然不太容易，终于还是摆脱了。”
他的口吻依然淡淡的，但是百叶知道他所说的不容易恐怕就是非常艰难的，而且他还用了“摆脱”两个字。
“那还是恭喜你，希望你以后能和喜欢的女人在一起。”
季少茗的神色微微凝固，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是她没有听明白他得意思。他抬眼直直看着她，想要将她的伪装戳破。可是没有，层层剥离之后，惊讶地发现这是她的真实面孔。
百叶没有退缩，与他对视：“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不对。”
他这么回答。
霎时，包厢里的温度结了冰。
小提琴师的卡农还在继续，一遍又一遍重复，在此时却愈发嘲讽。
百叶摸了摸下巴，故作轻松地说着话：“好吧，再加一个。希望你以后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我都会祝福你。”
季少茗放下了筷子，面无表情。
“这些菜真的不错耶，明明都是常见的食材，为什么可以做的这么好吃？”她一边扒饭一边赞叹，“太好吃了！舌头都要被吞进去的感觉。”
许久许久，他淡淡说道：“下次再来吃就可以了。”
百叶嘿嘿一笑，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
回去的路上，季少茗开车的速度让她觉得在坐过山车，她紧紧地贴在椅背上，忐忑地提出了要求：“开慢一些好吗？”
他没有回答，不置可否，车子狂飙的速度却逐渐缓和了下来。
一路上季少茗都没有开口说过话，斑驳光影快速掠过他坚毅好看的侧脸，明明灭灭，仿若一堆烈火燃烧到最后时趋于毁灭的绚烂。许久，车子停在了小区门口，她道了一声“我先走了”后就要下车，却发现他把车门给锁了。
“季大哥……你忘记开锁了。”她干笑。
季少茗转过身来面对着她，修长的手指突然抬了起来，落在了她的脸上，顺着她的脸颊轮廓缓缓描摹。这给她一种被捧在掌心细细珍惜的感觉，仿佛她就是他无比珍爱的珍宝。
百叶下意识往后退去，却被他扣住了肩膀。
“百叶，虽然你刚刚已经给过答案了，但是我还是想问一次。”黑暗中响起了季少茗低沉的声音，他的语气一如既往得淡，然而里面饱含的希冀却分外浓厚。“回到我身边，好吗？”
就在她努力思索怎么回答的时候，季少茗又说：“不要用借口来敷衍我，我知道你恢复记忆了。”
百叶的眼睛蓦地酸了起来，她急忙睁大眼睛，就怕一眨眼泪就落了下来。
“以前我从未给过你承诺，但是现在可以了，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立刻结婚。”
百叶深吸了一口气，从唇缝中挤出了几个字：“……我不记得了。”
“你记得。”
“不管我记得还是不记得，对我来说现在的你是朋友，而以前的事情……全部都过去了。”
“你喜欢上江嘉文了。”季少茗冷冷地说道。
“是啊。”百叶坦然地承认了，“不管以前我们的感情如何，从我失去记忆的那天开始，我的身边只有江嘉文一个。我们在h大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追着你的车疯跑，你没有停下来。后来我问你我们是否相识，我一直记得你回答我‘你弄错了，我们素未平生’。”
既然早就决定丢掉了的东西，现在又何必捡起来呢？
即使她和江嘉文之间也是问题重重，可是她再也无法回头了。这个世界上，总是有许多的阴差阳错，不管你愿不愿意，或者说后不后悔。
“我下车了，季大哥，谢谢你今天的招待。”
季少茗僵硬地动了动手指，开了锁。
“百叶。”他在她打开车门之际叫住了她，“如果那天我停下了车，是不是就不一样了？”
这句话完全不像是季少茗会问出来的话，然而他问了。
“季大哥，没有人会一直停留在原地。”
他抚着额头，嘲讽地低笑了出来，只是不知道嘲讽是她还是自己。“你曾经那么喜欢我，我以为你的喜欢一辈子都用不完。”
砰。
百叶关上了车门，渐渐远去。
走出很远了后，她才抬手擦了擦抑制不住的眼泪。
她曾经用尽一身力气去爱的人，为什么要在她不爱了之后，才回过头来？
☆、第58章 燃烧成灰
曾经你那么喜欢我，我以为你的喜欢一辈子都用不完。
以前的百叶也是这么想的。
她十七岁认识季少茗，十八岁和季少茗在一起，那时的她总有用不完的精力和热情，疯狂迷恋着这个男人，为了他的一个笑容都可以回味上一月之久，为了他的一句无心的话而辗转反侧。她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并且把自己所拥有的东西统统捧到他的面前。
只可惜，投入的越多，失望的时候就愈发崩溃。
他们在一起两年多，季少茗对她也非常好，在她的面前季少茗从生硬的情感表达渐渐变得享受而放松。只是在两人的关系最热烈的时候，他也没有越过最后的一道防线，她原以为是因为他信基督教的缘故，后来在闹崩之后她才明白究竟为什么。
他知道她会离开他，因此拒绝彻底拥有。
百叶觉得他很好笑，既然他认定和她走不到最后，为什么还要许下“一辈子不松手”的承诺呢？难道他期待她和他的未婚妻可以共存，心怀侥幸吗？
十五岁被吴华英接回去后，百叶的心理状况就不太好，不仅神经衰弱还有抑郁症，常常有自杀的倾向，把全世界都给否决了。她发疯地想要离开，因此想要去找那个让她依赖的江嘉文……后来遇到了季少茗，她以为自己得到了救赎。
还记得出意外的那一天，她跟张明嘉以及其他同事们一起到了酒店里宴请重要客户，这种场合都避免不了喝酒，白的红的一起下肚，胃里翻江倒海，她也保持着笑脸坚持了下去。去洗手间吐得死去活来，还得补妆掩盖苍白的脸色。
从走廊走过的时候，她看见了季少茗。
他和商场上的朋友在一起，正要离开酒店。人的视觉是种奇妙的东西，明明他和其他人站在一起，周围是富丽堂皇的装潢，一刹那却统统沦为黑白布景。
两年了。
百叶原以为自己已经快忘记了，心里的提防却轰然倾塌。
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她的脚步不听使唤，直接跟了上去。
和季少茗同行的女人发现了她，轻笑了起来：“后面跟了个喝醉的女人，你们认识吗？”
众人都摇了摇头，季少茗冷冷朝她看了过去，目光淡然得像在看一个不相识的陌生人。
“少茗……”
百叶鬼使神差地喊了出来，她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酒后的神经大条又大胆，总会让人做出一些心底想做又不死死压抑的事情。
“季总，你认识的朋友吗？”
季少茗淡淡地收回了目光，直接转身离开了，衣角在空中扬起的弧线将她的目光残忍割裂，她只觉得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要从破碎的缝隙里疯狂涌出来。季少茗说：“不，我不认识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
众人看待她的目光像在看一个笑话，纷纷打趣季少茗，之后一道离开了。
百叶站在原地良久，才扶着楼底的扶手缓缓往上走。
这个楼梯很长很长，就跟宫殿里的似的，宽阔明亮，精美又奢华。走到最高处的时候，她侧头往楼下望去，这个高度让她有一种摇摇欲坠的错觉。
同事出来遇见了她，诧异道：“你怎么去了那么久？你没事吧？刚刚张总还问起你呢，对方火力太强，良霞他们快支撑不住了。”
“我没事，我马上就回去。”
“那我先去下洗手间。”
“好的。”
百叶深吸了一口就要去包厢，谁知刚刚转身就一阵天旋地转，所有的一切骤然抽离，剧痛骤然侵袭，在一瞬间里麻痹了她的大脑。
一脚踩空了。
她躺在楼底底下，竭力睁大眼睛却始终无法聚焦。人影在她眼前晃动不停，张着嘴巴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她努力动了动手指，温热的液体流进了她的眼睛了，从脑袋后蔓延开来，一切模糊了下来。
……
百叶蓦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的目光茫然地从桌椅、灯盏、衣柜上面一一略过，抬手摸了摸快速的心跳，这才大口大口喘息了起来。神经里似乎还残余着那种麻痹的痛觉。
她是精神恍惚才跌下楼梯的，而不是故意的。不过叶欢认定了她是为情自杀，毕竟她以前就有这种倾向，而江嘉文估计也对她没有信心。
百叶起床洗了个冷水脸，一团浆糊的脑子这才清醒了些。
此时才六点多，但她不想继续睡觉了，吃过早饭之后就来到了办公室里。李思思比她还先到，双眼亮晶晶地盯着电脑，见百叶来了，她的八卦之心终于有了分享的人。“百叶，你快看新闻，前段时间我还在感慨又少了一个钻石单身汉，没想到今天他又恢复了单身。啧啧……不过有些凄惨就是了。”
“为什么要说凄惨？只是订婚而已，结了婚还可能离婚呢。”
“你看了就知道了。”
百叶疑惑地挑了挑眉，打开网页搜索了一下。
以往神秘又洁身自好的季少茗，负面新闻在一夕之间爆炸出来。说他性格狠戾，为达到目的不折手段，就连他被x会所列入黑名单里的事情也被翻了出来……最后港岛的那个豪门家族的掌权人出来发了声名，表示这样声名狼藉的男人不适合做他的女婿，之前的决定是个荒谬的错误，两家已经退婚了。
看了看时间，是两天前的消息了。
而今天，为了避免他的负面新闻影响了季氏集团，已经被暂停了职务。
百叶立刻给季少茗拨了电话，响了两声之后她又快速掐掉了。
她记得季少茗说了“摆脱”两个字，没准儿这个结果就是他一手促成的。只是没想到他为了达到目的，连自己也给抹黑了。
季少茗将电话回拨了过来，他的声音里还有浓浓的睡意，慵懒而低沉。果然是暂停职务了，否则这个时候他已经坐在餐桌上吃早餐了吧。
“一大清早就给我打电话……改变主意了吗？”
“……我看到新闻了。”
“同情我？”
“不，是关心。”
季少茗低声笑了起来：“感谢你的关心，不过我很好。我打算去小岛上住一段时间，把萨摩从客栈老板那里买过来，每天去遛狗晒太阳，再买一杯小店的手工酸奶……”他描述着那种生活，顿了顿，“你要一起来吗？”
“等我有了假期的时候，也许去玩几天。”
两个人说的明明不是一个问题，却这样诡异地聊了下去。
“我等你一周。”
百叶抓了抓脑袋，懊恼道：“年假前的这一周肯定会很忙。”
“一周后你如果还没想好，我就先去小岛了，然后在那里继续等你。”
“……不用等啦，我时间不确定的。上班族就是这么不爽，请个假去旅游困难得不行，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是什么意思我算是明白了。”
这一次季少茗没有继续说下去了，沉默了两秒后只是说了句“我等你”就挂了电话。
百叶轻轻叹了一口气。
……
下午要开项目会议，百叶吃过午饭后就开始整理资料，脑子里不断演练着会议上要讲解的内容，并且提前了十几分钟就到达了会议厅。
这还是她第一次登台讲解，说不紧张是假的。
两点半，所有人都陆续到齐了，会议主持者介绍了几句之后，百叶就走上了台子。她打开了幻灯片，屏幕上出现了几个大字——
示爱大行动。
“这一次盛江西区商业街的公关事件，一共提出了三个方案，今天我先来给大家介绍第一个方案。”百叶依然紧张，说话也不太顺溜，还好大部分内容都写在幻灯片上面了，她只需要稍加讲解就可以。“……而既然我们要给商业街造势，就要造一把大的，产生广泛的影响力，又能让公众都积极参与。而这次活动我们必须做到以下两点……”
百叶拿着鼠标点击了翻页，抬起头刚要继续就看到了长桌对面的江嘉文。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正随意地靠在椅背上，架着长腿，微微勾起的唇角是一种内敛的风度，利落的白色衬衣让他看起来典雅又禁欲，让人难以挪开目光。
那双茶色的双眼认真地看着她，带着鼓励的温柔笑意。
百叶心头漏掉了两拍，却渐渐踏实了下来。
“……二月十四日就是情人节，那天一定会非常热闹，我从其中看到了可行性。我们要做的就是通过以下的一系列活动，再给单身男女一次说出爱的机会，也给情侣们再浪漫一次的机会……”
百叶越说越顺溜，不少人脸上已经露出了思索和认同的神情。
“而从三天之后开始，我们的广告也要打出来。户外、候车亭、地铁、办公楼及其电梯梯箱，争取全城覆盖；上下班高峰期在知名广播电台播放软广告；另外让电商炒作，提供微信和网络支持……而活动前一周报纸广告增加为八连版，来一场媒体风暴，彻底席卷公众视野……”
“2。14，城西率先升温。”
“不要告诉她——我有一个惊喜，请临海市2000万人与我做见证！”
“我要你的爱！”
全场掌声。
百叶抱着笔记本走下了台子，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来。阮良霞和小李陆续上去讲解了另外的两个方案。尤其是阮良霞，在台上侃侃而谈，游刃有余，差点连百叶都被说服了觉得阮良霞的方案更加可行。
百叶有一些沮丧，无意上对上了江嘉文的目光，他对她含笑点了点头。百叶心里稍微放松了些，抿唇笑了。不管最后她的方案有没有被采用，对于她来说都是一次进步，下一次她会做得更好。
散会了，会场里的人陆续走了出去，江嘉文把王经理单独留了下来。
“今天这三个方案，你更看好哪一个？”
“我觉得明星助阵和示爱活动都不错，就是太难选择了，所以今天才开会拿出来讨论一下。江总，你的意见是？”王经理嘴上这么问着，其实心里已经知道江嘉文的答案是什么了。
“我的意见跟你相同。”江嘉文想起百叶方才在台上认真讲解的模样，缓缓笑了起来，“不过势均力敌的情况下，我倾向于百叶的示爱活动。”
“江总，有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