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走薄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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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走薄刃- 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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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养健的确是睡不够,但是小腿上一直传来刺刺痒痒的微痛,这点微痛慢慢驱散了他的睡意,末了他不甚情愿的睁开眼睛坐起身,发现小崽子拔光了自己一片腿毛。
何养健看看自己的腿,再看看玉恒,有心呵斥他一顿,可玉恒显然是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又把两只黑眼珠瞪得有围棋子那么大。同时怯生生的伸出手,在他小腿那一小片不毛之地上反复的揉,是要把他的疼痛揉走。
孩子既然已经吓成了这样,那何养健也就大人不计小人过,自行下床洗漱去了。
他去洗漱,玉恒依然是跟着他。天气热了,何养健用凉水洗漱,玉恒也是同等的待遇。何养健撅在脸盆架子前,捧着一只大铜盆连洗脖子带洗头,旁边的玉恒撅在一只小板凳前,也从个海碗大的小盆子里往自己脸上撩水。等他二人洗干净了,家里的老妈子也从外头把早点买回来了。
何养健似乎已经和他过去曾有过的阔少身份决裂了,他端着碗,咕咚咕咚的喝豆浆,大口大口的吃油条。胡同口有个牛奶铺子,所以玉恒不喝豆浆。玉恒喝牛奶,吃泡在牛奶里的小饼干。何养健买一筒饼干回来,够他吃好多个早晨。
两人各吃各的,屋子里只有咀嚼声音。玉恒用勺子在碗里乱搅,搅得牛奶都飞溅出来,于是何养健终于呵斥出了声:“要吃你就好好的吃!”
玉恒“噢”了一声,立刻老实了,而何养健又撕了一点比较柔软的油条芯子,喂进了他的小嘴里。
何养健吃完了早饭。并不立刻就走,而是一边喝茶,一边再看一份报纸,看着看着,他一抬头,发现玉恒站在门口,正在探头探脑的窥视自己。
这种窥视也是他习惯了的。对着玉恒招了招手,他无声的把这孩子叫过来抱到了大腿上——终究是个小娃娃,沉默久了,他偶尔遇见了一个能让他大起胆子的人,便忍不住的显露天性,想要和这个人黏一黏腻一腻,贱一贱撒撒娇。
何养健似乎生下来就是严肃端庄的,所以并不能理解小孩子的心理,他只知道玉恒一旦贼头贼脑的偷看自己,那就是想让自己抱抱他了。
何养健读完报纸喝完茶,把腿上的玉恒放下,然后起身出门,往当铺去。玉恒跟着他走到大门口,走到大门口就不走了,他站在门槛子里面,向何养健挥手道别,挥得很认真,一挥能挥好一阵子,可见他这道别十分真诚、并非敷衍。而何养健照例是拔腿就走,走出十米左右回过头,做个手势让玉恒回去;然后再走十米,他再次回头——这是最后一次回头,还是让玉恒回去的意思。玉恒知道,就往门内退了一步,欲走还留的只露出个小脑袋来。
何养健这一走,照理来讲,就得到晚上才能回来,不过也有不照着道理来的时候,他若是有了应酬,那就不一定几点才能到家了。
比如今天,他就是后半夜才回来的。玉恒夜里怕惊动他,他可不怕惊动玉恒,开了电灯端来了水,他洗去了自己满头满脸的烟气和酒气,又拧了一把毛巾,很彻底的擦了擦身。玉恒侧躺在被窝里,睡眼朦胧的看着他。而他掀了被子往被窝里一躺,就觉得一侧肩膀暖烘烘的,是玉恒的呼吸。
何养健嘴上不说什么,心里是惊诧的,不是对玉恒惊诧,是对自己惊诧,惊诧于自己竟然糊里糊涂的在身边养了这么一个小活物。
何养健在外面喝了酒,此刻也还带着醉意。翻身面对了玉恒,他睡不着,就把玉恒的小胳膊拉到嘴边,一口一口的轻轻咬他。玉恒身上总带着一股子奶香,皮肉更是细嫩的软豆腐,何养健故意露出牙齿做个凶相,吓得玉恒挣扎不止。但他也知道何养健是在逗自己玩,所以怕归怕,并不哭。
何养健拿玉恒醒酒,逗得孩子吱哇乱叫。等到逗够了,他又问玉恒:“我好,还是姥爷好?”
玉恒想了又想,末了答道:“你好。”
“我哪好?”
他是随口问着玩,玉恒却是思索得认真:“你对我好。”
“那你给我当儿子吧!”
玉恒为难了:“我有爸爸。”
“你爸爸死了,死了不就没有了?”
玉恒一听这话,觉得也有理:“那……好吧。”
“那你喊声爸爸,我听听。”
“爸爸。”
何养健觉得很有趣,又对着他一偏脸:“来,亲一口!”
玉恒凑上去,在他的脸上“叭”的亲了一口。
何养健闹够了,沉沉睡去。一觉醒来,他听玉恒在自己耳边叫:“爸爸,爸爸!”
他一愣,立刻睁开了眼睛:“你怎么叫我爸爸?”
玉恒也愣了:“你让我叫爸爸。”
何养健抬手一拍脑袋:“别叫了,我不是你爸爸,叫叔叔。”
玉恒“噢”了一声,不叫了。

☆、第六十九章 好时光(三)

夏日傍晚的雷阵雨过后,天气会是特别的好。何养健单手抱着玉恒,在泥泞的胡同里小心翼翼的走。他高,玉恒又是很久没被人抱过了,坐在他的怀里向下望,竟会有点害怕,非用双手搂着他的脖子才能安心。
他是高处不胜寒了,何养健却是根本没拿他那点份量当回事,虽然不是运动家,但何养健天生的粗胳膊长腿,体魄强健如同武人,玉恒坐在他的臂弯里,他只感觉自己是托了个小猫小狗。
“有河了!”玉恒忽然出声提醒何养健:“河!”
何养健高抬腿,迈过了前方那一小坑雨水。在他“过河”的时候。玉恒有些紧张,恨不能把他的脖子脑袋一起抱住。随即见他一步就跨过了“河”,玉恒这才慢慢的松了手,同时真正明白了叔叔的厉害。
心里一安,他就放轻松了,开始有闲心东张西望了。何养健抱着他走出胡同拐上大街,一边做傍晚的散步,一边顺路到铺子里买一铁筒小饼干回来。饼干到了手,他让玉恒自己用手抱着,因为手里正好剩了几个铜子儿的零钱,所以他又在水果摊子上买了一个很大的香瓜。他没有吃零食的癖好,香瓜也是给玉恒买的。
玉恒抱着饼干筒子和香瓜。用鼻子嗅着香瓜的香气,又想让叔叔给自己买个小风车。何养健手里没了零钱,所以告诉他“下次再买”,他因为有了香瓜,对于风车的欲望不很强烈,也就乖乖的表示了同意。
何养健也没有逛大街的闲情,既然把饼干买回来了,玉恒明天早上的早饭有着落了,他就打算回家去。可是他万没想到,自己半路上会遇见希灵。
希灵带着果子,一主一仆都打扮得像花似的,从一家洋行里走出来,正好和何养健走了个顶头碰。何养健停了脚步。对着她淡淡的一点头,希灵很敷衍的笑了一下,显然对他也是毫无兴趣。
然而未等笑容消散,希灵忽然发现何养健抱了个孩子,而这孩子——她对玉恒看了又看,同时心中惊讶的自问:“这是小耗子?”
玉恒怕生,把脸躲在了饼干筒子和香瓜后面,而希灵疑惑的继续盯着他看,发现这耗子长得变了模样,现在看着既不像白子灏,也不像自己——换言之,就是变得顺眼多了,先前脸上那点碍眼的影子,全不见了。
“这孩子怎么——”她有点张口结舌:“怎么在你这里?”
何养健很平静的答道:“我认识容少珊,容少珊现在找了份差事,没办法照顾他。就把他送到我那铺子里去了。”
希灵听了这话,当即问道:“他是不是经济上有困难?我说过我可以负责他们的生活费,他怎么不去找我?”
何养健想了想,然后答道:“不清楚,我没有问过他。”
然后他对玉恒说道:“别躲,这是妈妈,叫妈妈。”
玉恒从香瓜后面露出一只大眼睛,眼神是惶恐而又茫然的,不知道自己怎么又有了个妈妈。他惶恐。希灵听了“妈妈”二字,也很惶恐,因为从来没把这孩子当成自己的骨肉爱过,现在让玉恒叫她“妈妈”,她也感觉是受之有愧。
很勉强的笑了一下,她带着果子落荒而逃。何养健继续抱着玉恒往回走,玉恒告诉他“她不是妈妈”,何养健答道“我知道”。
但何养健随即又说:“但是以后你见了她,要叫她妈妈。”
玉恒不明白,疑惑的看着何养健。
于是何养健低声解释道:“她喜欢听小孩子叫她妈妈,你叫她妈妈,她一高兴,就会拿钱给你买好吃的了。”
玉恒大概的明白了一点,并不是全明白,可是也没有追根寻底的欲望,只想着回家去吃香瓜。
在玉恒吃到香瓜的同时,希灵也回了家。
不像白子灏的玉恒忽然变得讨人喜欢了许多,以至于要让她对他想了又想。但是她并没有把今晚这场奇遇讲给陆克渊听,因为玉恒实在是和陆克渊半点关系都没有。
想过一夜之后,她翌日上午打发果子出去,给何养健送了两百块钱,也不算是赡养费,只说给孩子的零花钱。果子勤勤恳恳,几乎走大了脚,终于凭着一己之力找到了荣兴当铺,并且亲手把钱交到了何养健手中。给钱的言辞含糊,收钱的也不客气。只是当晚回家之时,何养健顺路买了小风车。进门之后把小风车给了玉恒,他说:“昨天你叫了妈妈,今天给你奖励。”
玉恒并不记得自己昨天有没有叫妈妈,只一把抢过了小风车。然而何养健并不许他举着小风车满院子跑,而是亲手给他擦了一把脸,又给他换了一身干净衣裳,然后抱着他去了照相馆。
三天之后,当铺里的一名小伙计跑去陆公馆,让果子把一封信转交给陆太太。希灵撕开信封向内一看,发现里面并无信纸,只有一张照片。抽出照片再一看,她看到了玉恒的半身像。
因为是半身像,所以面孔照得特别清楚。照片上的玉恒神情羞涩——白子灏是从来不羞涩的,她也很少羞涩,所以这回的玉恒真成了个全新的人,乍一看和父母都没有什么关系了。
“他好看吗?”希灵把照片拿给果子看。
果子实话实货:“好看。”
希灵又问:“像我吗?”
果子这回看得仔细了一点,末了决定依然实话实说:“不是很像。”
“像白子灏吗?”
果子摇了头:“也不像。”
“哪儿不像?”
“哪儿都不像呀。”果子盯着照片:“这孩子倒是有点像一个人,像谁来着?”
果子这么一说,希灵也感觉玉恒终究还是像一个人,但这个人到底是谁,却一时间无论如何说不出来。
一个小时之后,主仆二人恍然大悟,想起来了:这孩子身上那股子劲,怎么有点像容少珊?
容少珊一无是处,但相貌的确是好的,玉恒长得像他,倒也不是坏事。希灵把照片夹在一本书中,若无其事的收了起来,又在月份牌上做了记号,决定下个月的今天,再给何养健送点钱过去——自己犯不上占何养健的便宜,不用他出钱给自己养孩子。
但是让她亲自去养玉恒,她心里又还有一道坎:玉恒那孩子身后,有了白子灏和容秀两人的影子。她们母子之间,鸿沟已经是难填了。

☆、第七十章 孤家寡人(一)

希灵和何养健之间,因为玉恒的存在,有了一点联系。
希灵并未因此放松了对何养健的警惕,她难得全心全意的相信谁,尤其是不能轻易的相信何养健。但何养健收养玉恒的用意究竟是什么,她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摸清。
玉恒是没有用处的,至多是每个月给他带去两百块钱的额外收入。玉恒和陆克渊没有血缘关系,何养健无法拿玉恒去要挟陆克渊做什么;她倒的确是玉恒的亲妈,不过她们之间毫无母子情可言,想让她为了玉恒做出牺牲让步,那也绝对是不可能。
思来想去的,希灵没想出什么结果来,只好暂时作罢了。只是有时候拿出玉恒的照片看一看。她心里泛出一股子说不清的滋味,也像是有点想见见这孩子。
“要是自己有孩子就好了。”她想,要是自己有了孩子,身心都被占满,就不会去想那只耗子了,那只耗子也是的,生下来一直长得和白子灏一模一样,怎么活着活着,忽然变了面貌?面孔还带说变就变的?
他要是不变,她一辈子也想不起来他;他这么一变,导致她骤然意识到他还不到四岁,却已经活成了大半个孤儿。比小时候的自己还要可怜。
这么一想,她心里就隐隐的有些难受了。
这一天,何养健往陆公馆打来了电话,指名要和希灵说话。希灵拿起听筒一问,却是他来询问玉恒的生日。
希灵思索着回答:“是四月……四月十八吧!你问这个干什么?”
何养健不带感情的答道:“玉恒看别家的小孩子过生日,他也要过。”
“哦……”希灵说道:“那今年是过不成了,等明年吧!”
何养健也说:“嗯,明年再说。”
希灵感觉他是要挂断电话,抢着又问了一句:“小耗子——玉恒最近还好?”
“好。”
希灵听出何养健是不很愿意搭理自己,便识相的放下了话筒。
到了晚上,她把陆克渊推倒在床上,抬腿骑上了他的腰。陆克渊仰面朝天的笑问:“太太,太太。饶我一天,就算我是匹马,这么天天让我打种,我也受不了啊!”
希灵一听这话,也笑了,翻身下去坐到了一旁:“看你还吹不吹牛。”
陆克渊起身盘腿坐了,笑道:“你啊,想要孩子了,恨不得立刻就生一窝出来。我这年纪大的都没着急,你急什么?”
希灵垂头答道:“我想小宝了,我想再生一个小宝出来。”
陆克渊听了这话,笑叹了一声,拉着希灵躺下去:“别急别急,我还能结实好多年呢,咱们慢慢来。”
他这话并没有安慰到希灵,一夜过后。希灵带着果子,悄悄的去了医院做检查——陆克渊肯定是没问题的,如果有问题,那很可能就是出在她身上了。
结果出来得很快,希灵垂头丧气的坐在医生面前,得知自己的子宫受过严重的创伤,所以很难再受孕了。
创伤自然是受过的,生小宝的时候,险些搭上了她的一条性命。这该怪谁?当然是该怪白子灏。可是白子灏已经死了。杀人不过头点地,希灵总不能再把他从坟里刨出来鞭尸。
于是她垂头丧气的出了医院,垂头丧气的回了家,又垂头丧气的向陆克渊汇报了诊断结果。陆克渊听了这话,也愣了——本来家中天天闹着要孩子的是希灵,不是他,他甚至觉得盼子心切的希灵有些可笑,可是如今得知希灵可能真的不能生育了,那个被摔死了的孩子,竟然就是自己这一生最后的一点骨血,他也感到了失落。
其实本不该失落的,他是刀头舔血的人,早就做了断子绝孙、不得善终的准备,可希灵在不知不觉间煽动了他的心,他嘴上对希灵不以为然,其实心里已经笃定的相信自己不但有了太太,将来还会有儿女,会有一个很兴旺的家庭。
“唉……”他强笑着对希灵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别往心里去,你看我都不在乎。”
此言一出,却是触了希灵的逆鳞:“你当然不在乎!不能生的又不是你!”
陆克渊看出希灵这是要闹脾气了,便决定避其锋芒,不和她一般见识。可希灵现在心里正是难受的时候,他这么一避,她便成了个孤家寡人。孤零零的坐在屋子里,她想小桐要是在就好了,自己至少可以和小桐说说话,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不行。小桐还是个大男孩子呢,哪能对个大男孩子唠叨这些?小桐好意思听,自己还不好意思说呢。
到了晚上,她总算等回了陆克渊,陆克渊躺在床上,看她又往自己身边凑,便随口开了一句玩笑:“白费这个劲干嘛?”
希灵没打算和他亲热,只是想和他说说话,冷不防的听了这么一句,她怔了怔,紧接着就退回了一旁。拢着睡袍独坐了片刻,她下床推门走了出去,一直走到楼下餐厅,从酒柜里拿出白兰地给自己倒了一大杯。
然后她没有立刻喝,而是低头盯着酒杯,牙齿咬的咯吱咯吱响。和陆克渊过得越久,她越发现这人有时候很可恨,很让人寒心。
然而在这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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