煦牵起她离开的那一刹那,他知道,他已经失去了最后的机会。
将她护在身后的不再是他,这个事实让程扬逸心如刀割,他自嘲地一笑,看着那两个身影渐渐走远,消失在成荫的绿意后面,成为眼底浓的化不开的落寞。
难道这就结束了吗?
程扬逸仰头看着依旧明媚的天宇,光线刺进眼睛里,火辣辣地疼。
突然,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刺破此刻平静的帷幕,像是一块巨石砸进程扬逸的湖心,滔天的巨浪是红色的,映出万雪倒在车轮下沾满鲜血的脸庞。不,那不是万雪,是诗若!那双充满痛苦与悲伤的眼睛被红色淹没,曾经充盈的光彩都烟消云散,连最后一丝光亮也黯淡了,熄灭了。
不!
程扬逸拔腿向他们离开的方向追去,同样的事情他再也不想看到发生在诗若身上,万雪已经离开了,上天怎么忍心再把诗若也夺走!他从未感到如此地恐慌,连奔跑的双腿都在颤抖,世界像是一瞬间掉入了巨大的黑色泥潭里,所有的光线都被吞噬得无影无踪,只剩下绝望和恐惧还在挣扎喘息。
眼前的绿树都自动让开了道路,当马路终于出现在眼前的那一刻,马路上的混乱又再一次让他的心跳加速到前所未有的速度。
一辆车停在斑马线前,躺在地上的人拥有与他一模一样的面庞,此刻苍白得毫无血色,陷入了沉睡,诗若坐在地上伏在他身上无措地哭泣,一瞬间,程扬逸觉得躺在地上的人是他自己,那站在这里的是他的灵魂吗?
诗若抱着的是谁,站在这里的是谁,他是谁?
世界都旋转,颠倒,诗若悲伤的哭喊是光明里唯一的黑暗,是黑暗里最后的光亮。
作者有话要说:
☆、落尘
诗若站在医院门口,有些刺鼻的消毒水味道飘散在空气中,让她微微皱眉。身后医院大厅里并没有很安静,整个大厅满是看病、排队和买药的人,即使空调嗡嗡地散发着冷气也不能驱走这里烦闷的气氛。
她往门旁边挪了挪,给往来穿梭的人们腾了空间,然后看着面前停车场上各色各样的车辆,企图让自己的注意力从空气中的消毒水味上转移出去。
不一会儿,程飞煦也到了,看见站在大门口的诗若,眼中一亮,加快脚下的步伐向诗若走去。
“诗若,久等了吧。”程飞煦走到诗若身边,用一贯温和的嗓音问道。
“没有,我也刚到一会儿。”诗若微微一笑,程飞煦眼中的暖意更浓了。
这时,程扬逸也从后面走了上来,看见诗若的时候,脚下一滞,但只是短短的一瞬,他又回复到原来的状态,若无其事地走过来。
诗若看见程扬逸,只是微微点一点头,便转身向里面走去。
“其实你不必这么麻烦陪我来的,阿扬陪我来就好了。”程飞煦走在诗若旁边,那只带来多日不便的右手现在却让他感到无比庆幸。
“说到底你是为我受的伤,那天如果不是我晃神,你为了拉我来不及躲过那辆车,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是我该谢谢你,陪你来复查也是我分内的事。”诗若一本正经的回答透着疏离,程飞煦脸上一僵,随即又恢复了温暖的笑容。
程扬逸跟在两人后面,隔着一段不近也不远的距离,望着诗若与程飞煦谈笑自如的侧脸,像是芒刺一样扎眼,他移开目光不再去看两人并肩的背影。
从头到尾,诗若都没有转过头看过他一眼,这是不是代表着,自己真的失去了她?
程扬逸在科室外面,颓然地靠着墙壁,想象着里面诗若关心地望着程飞煦的伤势,而程飞煦安慰地拉着诗若的手,两人之间的亲密无间任何人无法插足。空气中消毒水的味道似乎更加浓烈,连嘴里也全是苦涩的味道,几乎无法呼吸。
就在程扬逸胡思乱想的时候,两人又从里面走了出来,程扬逸连忙站直,询问了一句。
“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医生让我先去拍个片子,看看骨头长好了没有。”
“那我去外面抽支烟,过会儿去CT那边找你们。”程扬逸觉得自己再也无法在两人面前安若无事地待下去,找了一个借口落荒而逃。
诗若用眼角的余光看着那个背影消失在拐角,失神了片刻,程飞煦的嗓音又把她拉回到了眼前。
“那我们先过去吧。”
“恩。”
程飞煦想用另一只手牵住诗若,却被诗若躲过,他眼中一黯,又笑了笑往前走去。
CT区已经有很多人在等待了,巨大厚重的一扇扇门上贴着各种警告的标语,显得原本就严肃可怖的CT室更加地不近人情。
他们好不容易在等待区找到了一个座位,诗若让程飞煦坐着,他却怎么也不肯,坚持让诗若坐着。
“诗若,我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你是女生你坐着。”
“我让一个伤员站着自己坐,这说得过去吗?”诗若有些好笑。
“诗若,你应该知道,我愿意把任何最好的都给你。”
诗若看着程飞煦真诚的双眸,深吸了一口气。
“程飞煦,我很感谢你为我做的一切,但是我不想你误会,我对你的从来都只有感谢而已。”
“或许,以后能不仅仅是感谢,诗若,相信我,给我时间,我会让这一切都好起来。”程飞煦不再强装脸上的笑意,痛苦与无奈又撕破明媚的伪装,回到那双眼眸里。
“我没有办法爱上你的,看见你我就无法平静,你如果一定要强求,那也只会是互相折磨,给我们彼此留一些美好的东西,不要到最后带着恨走远,就像。。。。。。”诗若顿住不再说下去,但是两人都知道那没有说出来的话是什么。
“诗若,你知道吗。那天我看见那辆车朝你冲过来,一瞬间我想了很多,如果你出事,如果你像万雪一样离我而去,我发现我接受不了任何的如果,我的身体已经替我做了决定。其实那是一场博弈,用我的命去赌,我活了下来,奇迹般地只是手臂骨折,但我最后还是输了。或许这场赌局从我想要加入的那一刹那就已经注定了必输的结局,可是我还是着魔一般地想要继续走下去。”程飞煦慢慢坐了下去,他笑着,笑着笑着眼就红了。
“对不起。”诗若有些哽咽,过去发生了这么多,这个像阳光般和煦的男子,虽然也有过乌云遮住阳光的阴郁,但是幸好他明亮的双眼最终穿透了暂时的黑暗,他默默的守护和追随,在这一路走来从未缺席。她虽然无法回报他的感情,但是依然感激这个男人的出现而丰盈她的生命。
“你不用对我说对不起,该说对不起的是我,这么久以来,给你添了很多麻烦。”程飞煦摇了摇头,抬眼看见诗若泛红的双眼,忍住心里的酸涩,露出一个笑容。
“别哭,现在可没人能给你擦眼泪了。”
诗若破涕为笑,转身把眼角的泪水给揩去,回身,仿佛又回到最初每日开怀大笑的日子。
“诗若,不管你的决定是什么,我希望那个最后能在你身边的人,永远都不会让你哭泣。”
这时候,CT的等待区响起一阵机械的女音,随着他的号码被报出程飞煦站了起来。他想要向门口走去,又回身深深地望了一眼原地等待着的诗若,张开仅能活动的一只手臂轻轻地拥抱了一下她。
“我走了。”是告别,是不舍,是放下,是再见,这一刻,随着程飞煦的道别应声而碎的隔阂,天光从穹顶穿透进来,原来开阔的视野里如此的丰富精彩。
他走了,走进那扇门里,沉重的大门缓缓地关闭,门里门外,再不是一样的世界。
诗若在位置上坐了下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有些出神地望着玻璃屋顶外金灿灿的光色,一切都好像好得不得了,现在的她已经不想再有什么来打扰,过去的一切太过复杂,耗尽了她所有的心力,或许是该静下来好好地有一段闲暇了。
她眨了眨眼睛,揉了揉抬得酸涩的脖子,对面走廊上的B超区坐着许多孕妇模样的人,一只手掌放在鼓起生命希望的肚子上,脸上的笑容温柔到晨光里。
忽然,她眯了眯眼睛。
对面的座位上的一个身影,虽然背对着诗若坐着,但是她绝不会认错。
那是周芊锦。
不安像是一根羽毛不住地在心头挠动,难以忍受。
像是有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推动者她不由自主地站起来朝那边走去,芊锦在视野里越来越近,她低垂着的头颅,红肿的双眼,憔悴的脸色看来让人心惊,一根□□俨然已经点燃。
诗若慢慢地朝芊锦走去,每一步犹豫,每一步疑惑,都在越来越近的距离中渐渐膨胀。
她站在了芊锦面前,看见那代表着光明的脸此刻遍布阴云,芊锦抬起头,在目光接触到诗若的一霎那,乌青的眼圈突然变得通红,水光像是洪流泛滥成灾,迅速蓄满了眼眶。
“诗若。。。。。”哽咽堵在喉咙,发不出更多的声音,就只有断断续续的呜咽。
“你怎么在这里?”诗若脸色铁青地看着狼狈的芊锦。
芊锦又把头低了下去,不敢看诗若,低低的抽泣声从她嘴边逃逸出来,凌迟着诗若的心。
“说啊,你为什么在这里?”诗若蹲了下去,逼视着芊锦的眼睛,祈求一般希望她说话否定自己的想法。
“我。。。。。。怀孕了。”
诗若坐在芊锦旁边,握着她冰冷的手,脸色难看到极点。她盯着地上的一个黑点,像是要把地给盯穿一样。芊锦靠着诗若的肩膀,眼泪却一直没有停止过滑落。
“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你们不是分手了吗?”诗若问道,眼睛依然一动不动地盯着地上的黑点。
“在那之后,我找了他很多次,我真的放不下。后来我有一次在酒吧门口堵到了他,就是那一次。”芊锦吸了吸鼻子,把脸埋到诗若背后。
“你傻吗?他往宾馆带你你就跟着去吗?你不会反抗吗?”诗若有些激动地提高音量。
“我以为。。。。。。我以为生米煮成熟饭,他就不会不管我了。”芊锦的哭得更加厉害,让诗若也不再忍心去指责她。
“然后呢,他知道你怀孕了吗?”诗若无力地仰头靠在椅背上,感受到肩上的芊锦点了点头,心中的怒火更盛。
“是他让你打掉的?他都不来陪你?”
芊锦只是默默地流泪,她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这个禽兽!”
诗若忽然觉得悲从中来,芊锦的爱义无反顾,爱到最后连退路都被自己亲手断送。
爱情从来都是一场赌局,曾经赚得盆满钵满,以为自己拥有了全世界,可是最后输得一无所有,连自己也赔了进去。
诗若的眼圈渐渐红了起来,想到了自己,想到了沐清。曾经六人举杯庆祝的场面犹如在昨天,可是一场场爆炸之后,天崩地裂。
“现在呢,你打断怎么办?”
一阵难熬的沉默之后,芊锦虚脱般的声音响起在诗若耳边:
“既然他如此狠心,我也不想带着他的阴影过我的下半辈子,权当我瞎了眼爱错了人。这个孩子是绝对不能要的,不然生下来受苦的还是他。”芊锦把诗若抱得更紧,眼泪汹涌地肆虐在脸上。
诗若的眼眶再也承受不住滚烫的泪水,一滴滴滚落在衣襟上,怎么擦也擦不完。她偏过头去不想让芊锦看见自己的眼泪,却看见程扬逸震惊地站在她们身后,看着互相拥抱着落泪的两个人。
诗若也看着他,在芊锦的悲剧里,她看明白了一些东西,有一些牵绊或许也到了该结束的时候。
她放开芊锦,站起来向程扬逸走去。
“你看见了吧。”
程扬逸没有说话,只是盯着诗若的眼睛,连眨眼的时间都是奢侈。
“这些本都可以阻止的,芊锦的悲剧,我们都是帮凶。”
“是我的错,我无话可说。”
“我真的好后悔,为什么要遇见你们。如果一开始就不认识你们,或许我们三个不会是现在这个结局。”诗若捂住脸,哽咽的话语从指缝间流淌出来。
“对不起。”程扬逸红了眼眶,因为过去太过美好,所以在破裂的这一刻才会如此的心碎。
诗若摇了摇头。
“你不必道歉,我们都只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去生活。也只能说,是月老牵错了红线吧,所有的人都说我们不适合,我不信,可是到最后我不得不信了。我们的任性和所谓的勇敢伤害了太多人,背着他们的悲剧和眼泪走了这么远,实在太累了,或许该结束了。”
程扬逸咬紧了牙齿,嘴边的肌肉用力到酸痛,直到最后充满了血腥味,也没能忍住摇摇欲坠的眼泪。有泪不轻弹,就让我为你流最后一次泪。
“真的。。。。。。回不去了吗?”他的声音剧烈地颤抖着,明知道一切无法挽回,但是他还是绝望地祈求着一丝希望。
诗若的摇头让泪水更加汹涌地流下,她听见自己心里的爱与信仰轰然倒塌的声音,砸得身体都支离破碎。
“回不去了,回不去了。程扬逸,我从来没有说过爱你,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爱你。”
程扬逸伸手把诗若搂紧了怀里,紧紧紧紧地按在怀中,她悲伤的哭泣,他沉默的颤抖,两人的眼泪交融在一起,渗透进衣物里,触及皮肤一片冰凉!那眼泪是蚀骨的□□,蚀穿了皮肤,火辣辣地疼进身心的每一寸。
玻璃的穹顶上,透进的天光大亮,夏天正式开始了。一片新生的希望里,一段旧日的告别,在两个相拥而泣的身影中,尘埃落定。
两个人在一起很容易,但是爱到最后,在一起的绝不仅仅是两个人。只有爱过才知道,爱的勇敢和不顾一切都只是架空故事中的幻觉,因为现实中无法得到,所以做梦也要做的圆满。
这是那一场爱情带给诗若最后的答案。
作者有话要说:
☆、错过那一场最美的盛夏
夏蝉在窗外拼命地鸣叫,似乎这样就可以减轻一些酷暑带来的灼热。乳白色的阳光炽烈地充盈在空气中,连地面也因为高温而泛着白光,不真实地扭曲着。花,叶,屋瓦,粉墙,空调运转的声响和窗户上反射的日光,一切都是耀眼的白。
诗若坐在芊锦床边上,看着她因为手术之后而苍白的脸,痛苦让她饱满的脸颊扭曲皱缩在一起,双手时常不安分地攥起又松开,诗若握住了她的手掌,那里已是汗湿一片。她轻轻地拿湿毛巾擦了擦芊锦的手心手背,又轻柔地覆上她布满薄汗的脸颊,看见她紧皱的眉头在轻抚下慢慢舒展,诗若才稍稍放心,把她身上的毯子往上拉了拉。
诗若,我在手术台上做了一个梦。我看见孩子,丈夫还有我一起坐在沙发上,三个人相互依偎在一起,灯光暖暖地洒在我们身上,孩子活泼可爱地缠着我讲故事,我的丈夫抱着我们,一家人笑得很开心,很幸福。诗若,我并不觉得自己可怜,我反而松了一口气,那些美好的痛苦的过去终于能够得以终结。我相信那不仅仅是一个梦,未来一定有一个人在等着我,而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是为了让我在未来遇见那个人。
这是芊锦在昏睡前对诗若说的话,她絮絮叨叨地说了很久,脸上的痛苦因为美好的梦而融合进了温柔的甜蜜。诗若一直安静地听着,听着,不忍心打断她梦呓般的诉说。
每一段爱情都不应该被抛弃,我们没有在一起,不是因为不够相爱,只是对于我们来说,除了在一起,或许错过是更好的结局。
盛夏强烈的日光有些晃眼,即使是闭上眼睛也能感到淡红色的余影,像是刻印在眼中甚至是心上的底纹,睁眼或闭眼都带来盛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