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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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烟-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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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整个身体都压在了他身上,忙乱中一手还紧抓着他胸口的衣襟。
他很是反感地把我的手推开。
我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顿时尴尬窘迫非常,慌慌张张爬起身,手脚并用着往后挪动。
一低头,忽然发现自己的脚居然踩着了他的袍摆,还在上面留下了几个深深浅浅的脚印,心头不由一阵羞愧,脸上和耳朵烧的好烫。
我心中慌乱羞恼至极,用手撑着身体忙忙往后移动,未承想,眼睛看着前面,却没留意身后,手按到了那架琴上,无意中竟然勾断了一根丝弦。
铮然一声,吓了自己一跳,好像也让他吃了一惊。
他深深皱着眉头,用手指挑起那根断弦,面色黯然,叹了口气,低低沉吟:“初次相逢,琴弦便断,实在不是好兆头……”
我心里不由一沉,由着他托起琴横在了膝上。
他回眼瞥见袍子上的污迹,眉目间隐约闪过一丝嫌恶之色,然而只是一瞬,清俊的脸上再无任何表情。
他神情专注地摸了摸琴木上的梅花断纹,凝眸若有所思,眼角眉梢微露情思之状,手腕缓缓抬起,指尖拨动琴弦,口中曼声道: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
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环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
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他低吟浅唱,看去略有几分忘情,和着少了一弦的琴音,在风雨飘摇的舟中听来,很有一种莫名的悲感之意。
一曲完,他静默了半晌,缓缓放下琴来,抬眼看定我:“这是三年前我与六皇子博弈时输给他的,你怎么会有?”
我心头一动,想不到这琴原来竟是他的,不禁眨了眨眼睛,回答:“是六哥给我的。”
“六哥?”他微微露出几丝诧异,低低重复了一声,微笑起来,眼中多了几分审视的意味,“不知你是哪一位公主?”
我直视着他的眼睛,扬眉问:“那你又是谁?”
他一瞬不瞬地盯了我片刻,然后把目光移到别处,鼻子里微微哼了一哼,不悦道:“桀骜不驯!”
我侧耳细细听了听外头,又把翻窗推开一些,向外头瞧了瞧,发现雨已经停了。
“你可以走了。雨不下啦。”我瞅他一眼,偏过头冲着门口努了努嘴,示意他离开。
他却纹丝不动,似乎并无要走的意思。
我疑惑地瞪着他,嘟起了嘴,心里暗道,还有这么赖皮不知趣儿的人!
他垂眸思索着什么,忽而抬首道:“能渡我到湖东岸么?省得从岸上走,还要绕个大圈子。”
我忍不住叹口气,心想,反正出来大半天,我也该回心烟庭了,正好顺路带他一程,于是随手将那两张粉红色纸笺叠了几折,藏进怀里,起身走出舱外,把棹子送进水里,撑开了船。
他含笑不语,随我出来,坐在另一边船舷上,毫不避讳地直直盯着我看,仿佛是在寻思什么。
我心中大为反感,很是不耐,忍不住高高举起短棹,作势要打,忿忿道:“你再看,我就——”
“你就怎样?”他瞥了一眼往下滴着水的棹子,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一副看你能耐我何的表情。
我又不好真的下手打他,只得垂下胳膊,狠狠把棹击向水面,扭过头不去瞧他。
“你还挺怕羞的嘛,”他低低笑了几声,口气中略略带着几分轻佻,“你不知道么,女孩子长得美丽,才会引得男子注目,要怪就怪你自己好了。”
我又好气又好笑,顺手扯下一朵擦身而过的白荷,往他脸上一扔。
他始料未及,连忙举起衣袖遮挡,可是已经晚了一步。
那朵荷花经雨洗过,初绽的花瓣间兜着许多雨水,被我脱手甩去,淋了他满头满脸。
他似乎有些生气,拿眼睛瞪着我,脸上微有愠怒之色,忍气解释:“我只是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同舟(下)

“胡说八道!”我大声冷叱,怒视着他,“我从未见过你,也从未出过皇宫!”
他侧过头,捡起脚边的那茎荷花,眼神忽而一亮,口中喃喃:“画!——对了,我在那幅画上见过你!”
他转过头匪夷所思地看定我,眼中深有迷惑不解之色,低低沉吟:“你脸上竟还有两个深深的笑涡,那画像上却无。只是你的画像,怎么会在他那儿呢?”
“我从未找人画过像!”我很是不耐烦地回了一句,心里却觉得很是古怪,仔细观察他的神情,他似乎不像是在说谎。
我没好气地划着水,心里思忖,真是出门不利,居然遇上这么个瘟神,还是速速送走得好。
他见我放开架势,划得飞快,在旁含笑打趣道:“我没什么急事,你不必赶得那么紧,抻着胳膊可就划不来了,呵呵。”
我一阵火起,回身把棹往船上一扔,气呼呼嚷道:“我也不着急!想到东岸,有本事自己撑过去呀!”
他气急反笑,瞪着我点了点头,一字字道:“言而无信,小人行径!”
我扬起脸,大声辩驳:“我何时答应要渡你过湖了?”
他一时气结,深深吸了一口气,俯身抓起船棹,竟真的自己动手划了起来,口中却在嘀咕:“小小女子,脾气太坏,将来谁敢消受!”
我也不回口,只倚靠在一边,偷眼瞧着他撑棹。
他拿棹的姿势本就不对,划得更是不得法。他手上不停,眼睛只管左瞟右看,口里咕咕浓浓,竟完全没有发觉,划了老半天,船仍在原处打转。
我忍不住大笑起来,趁机嘲讽他:“你听过滥竽充数的故事么?南郭先生可是你的师傅?”
他身子一僵,猛然醒悟,霍然立起身,重重把棹子摔在船上,一步迈到了我的面前。
他的动作过大,带得船一阵乱晃,我正立在船边,一时猝不及防,身子后仰,向着船下跌去。
忽觉手臂上一紧,回眼看时,却见他已将我拉住,我反手抓住他的衣袖,往上引身。
他却突然手上加力,把我往外一送,我心里一沉,顿时吓出一身冷汗,侧转了头往下看时,见自己一大截头发已经漂在了水面上。
我的双腿卡在船上,上半身却倒悬在水面上,样子十分狼狈。只要他一松手,我便会毫无悬念地一头扎进水里。
他冷眼看着我挣扎,缓缓摇了摇头,自嘲般地叹了口气:“真是新鲜!这还是头一回有人敢这么嘲笑我。你言语也太过放肆了些!”
我心头一阵恼怒,想也不想,用另一只手胡乱拨起一蓬蓬水,往他身上扬去。
他眯起眼睛,连连侧身偏头躲避,口里冷喝:“住手!”
他见我不听,脸色一沉,猛地把我浸没到水里。
水一直没到我的脖根儿,我的头颈完全泡入水中。虽然湖下有温泉,但毕竟已是秋季,况且刚刚下过了冷雨,湖水凉得还是让我不由打了个激灵。我连呛了好几口水,一阵气闷窒息。
只是过了那么几个刹那,突觉一股大力将我往上一拽,从水中拔出了我的头颈,把我扔在了船头。
我伏在船板上,吐出几口水,一时还未反应过来,心口砰砰乱跳,吓得有些呆了。
一阵冷风迎头扑过来,我不由打了几个寒噤,牙齿咯咯乱颤。
他蹲在我面前,用手将我的下巴卡在虎口之间,肃着脸,逼视着我的双眼,冷冷道:“再敢对我无礼,我可不会怜香惜玉!”
他的手像把大铁钳,掐得我脸骨生疼。我又怕又惊,又气又恼,眼中不觉大颗大颗掉下泪来。
他见我哭了,面色登时和软下来,微微蹙了蹙眉头,把手松开,叹了口气。
我头上湿漉漉的,水珠滴滴答答,把上衣和裙子都打湿了,身上一阵阵发冷。
我一边抽抽噎噎地哭着,一边站起身,打散了头发,把水拧了几拧,只觉冷风嗖嗖,不禁连连发抖,紧接着便打了数个喷嚏。
他立起来,把自己的斗篷解下,披在了我身上。
我一把扯下来,愤愤然扬手抛进了湖里。
“你!——”他劈手扳过我的肩,手上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气得脸色发白,咬牙恨恨道,“我真想揍你!”
我一边哭,一边挣扎,不顾体面,挥拳不停往他身上乱捶乱打。
他紧抿着嘴唇,一声不吭地瞪着我,不闪不避,由着我闹了一会儿。
“打够了?消气了?这下可满意了?”他苦笑了一下,眼中泛起一丝不屑之意,冷冷地讥讽,“你的性子真是要强得很呢!”
我抬起衣袖擦了一把眼泪,弯腰拾起船棹,想把它也扔下水去,却又觉得那样做实在有些过分,况且我们此刻正处在湖中央,四面都被荷花挡住,很难被岸边的人发觉。如果没了棹,只怕真要被困在这里了。
想到这,我不禁叹了口气,把棹伸下了水,重新将船点开。
他也转过身,在另一边静静坐了下来,沉默不语。
我不去瞧他,也不出声,只默默辨别着水的流向和风向,往前划船。
谁知天气乍阴乍晴,不一会儿又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他起身道:“先进舱避避雨吧。”
我充耳不闻,只管划水,也不搭腔。
听他在身后叹了口气,走进船舱,不一会儿又出来,竟是拿了我挂在壁上的青绸油伞,遮在了我们的头顶。
“哎——”他伸指点了点我的肩头,放轻了声音,“还生气哪?”
我把头撇过一边,硬着心肠不去理睬他。
“不但固执,还很小气呀。”他见我不答,由不得叹了口气,轻轻笑着,自言自嘲,“我这何苦来?往人家船上避了回雨,倒结下一场怨,白白招人恨我。下次可再不敢往舟中避雨了,免得遇上一位好看的女菩萨,又要横眉竖眼地对我发慈悲了。”
我强忍着笑,撇了撇嘴,偏不理会他。
他有一搭没一搭和我说些闲话,我只是低头划船,不答腔。
小舫渐渐靠了东岸,雨竟然又停了。
他收起伞,放在我身边,道了谢,告了辞,转身上了岸,才要抬脚走,忽又回转身望着我,我忙把视线移向水面。
他笑了几声,口气变得很是温和:“快回去擦干头发,换身衣裳,感染了风寒可就不好了。”
我扭过脸看着别处,不答话,连连做了几个让他走开的手势。
“告辞了!”他带笑道了一声。
听到脚步声响,我暗自庆幸,这下可把瘟神给送走了,下回出门划船,一定记得先看看黄历。
我转头对着他的背影,做了个大大的鬼脸,不由笑了起来。
他脑袋后仿佛长了眼睛,突然间又回过头——
我脸上已经收不住,被他看了个正着,面颊上不由一热,身上却冷不丁打了个寒噤,于是只在转瞬间,鬼脸骤然变成一个大大的喷嚏。
几步开外,他立在秋风里望着我,呵呵朗笑起来,气质卓然,丰神超逸,一瞬间点亮了满山枫红。

☆、惊梦

一阵冷风迎面吹来,我抱着身子,禁不住连打了几个哆嗦,忙忙返身避入舱内,用手交叉摩挲着上臂暖了暖身,把琴托起来,准备返回心烟庭。
哪知一拿起琴来,才发现下面竟压着一枚瑜玉。玉的正面精工雕琢着貔貅祥瑞兽纹,反面猗猗几竿翠竹,镌着两行古字: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我自忖,这枚玉佩定是那人不小心遗落的,于是忙携了琴匆匆上岸,想趁着他还没走远,把他喊住,将玉归还。然而等我站在湖边往四周观望时,却已不见了那人踪影。
我只得咬牙忍着冷,一路瑟缩着,抱琴跑回了心烟庭。
芹嬷嬷迎头见到我的狼狈样,不由大吃一惊,一面拿了手巾替我擦头发,一面问:“公主不是带了伞嘛,怎么还淋了雨?”
我尴尬地笑了笑,也不答话。
芹嬷嬷少不得往我身上摸了摸,不禁倒抽一口冷气:“了不得,衣裳也湿了!这要淋出病来可怎么好!”说着,便一叠声吩咐了侍女去准备热水,好给我沐浴。又派丫鬟赶紧煮了姜汤,要我趁热喝下。
起初,我只是觉得头痛畏寒,身子懒怠,谁知到了傍晚时候,竟发起了高烧,浑身酸痛,头脑昏沉。
我蜷缩在厚厚的棉被里,只觉得全身一阵阵发冷,迷迷糊糊中,突听外间嚯啷一声,不知把什么东西重重砸碎在地上,有人边咳边低低骂了一声:“你们是怎么服侍公主的?!咳咳咳,还有你们这些太医……一拨无用的杀才!”
我心头不禁一抽,强撑着把眼睛睁开一线,昏昏沉沉中看见凤尾罗帐外人影晃动,有人放轻脚步走了进来。
我只管合着眼睛,口内有气无力道:“再给我加床被子……”
帐子隐约被人拂了开来,一丝风掠过我的面庞,我皱着眉头往被子里缩了一缩。
有人坐到了我的身边,取走了我额上敷着的湿巾,用手摸了摸我的额头——那只手宽宽的,有些发凉,覆在我滚烫的额上,竟让我觉得很是舒服。
“服了药怎么还烧得这样厉害?”
恍惚中有个声音蓦地响起,似远似近,震得我脑子里嘤嘤嗡嗡,那只手从我的面颊滑到脖颈处,然后从被子里轻轻拉出了我靠着床沿的那只手臂,紧接着便有人把指尖轻轻搭在了我的脉搏上。
屋子里鸦雀无声,我被病痛煎熬着,只觉天旋地转,眼前一片昏黑,头脑晕眩得厉害,一颗心不由自主地冲着黑沉沉的深渊坠落下去,我想大声喊人救命,却感觉全身无力,动不能动,喉咙中又干又痛,竟连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一束光在我头顶照亮。
有人抓住了我的一只手腕,我猛然抬头望去,不是别人,正是那个闯入白鹄舫中避雨的人。
船行在云天高处,下面云海翻涌,天风浩荡。我的身体悬在半空,随风摇摇晃晃,只要他一松手,我便会坠落下去。
他屈膝半跪在船头,一手抓住我的手臂,象牙色的织锦长袍和银灰色斗篷迎风翻飞如潮。
“把玉佩还给我,我便救你上来。”他垂眸看着我,言语含笑。
我心中一喜,忙道:“真的么?我还你就是。”
我急忙用手在身上摸找了一番,忽然想起并未随身携带,而是把那枚玉佩收在了紫檀匣子里。
“我没有带来,等回去后我一定还你!”我仰起脸看着他,坚定地承诺。
他低低笑了起来,将背在身后的那只手撤回前面,在我头顶上晃了一晃,那枚玉佩正悬在他的指间。
“这是刚才从你身上拿回来的,”他的嘴角勾起一丝嘲讽,“你竟说你没带在身上?”
我大为惊愕,怔怔说不出话来。
“我本来是想救你的,可你却欺骗我!”他阴沉着脸恨恨道,“既然你这么想要它,那就让它陪你一起去吧!”
他的眼色渐渐转为冷厉,抓住我的手一分分松开——
“不要!——”我大声呼喊,用哀求的目光看着他,却见他忽地一扬手,将那枚玉佩朝我抛了过来。
我在重重云霓中飘坠,下意识伸手接住。
他在船头立起身,对着我微微冷笑:“欺骗我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扑通一声,我的身体沉没水中,我看见自己长长的头发像水草一样漂浮。
水是那样冰冷,让我禁不住颤抖。
一片片如火的枫叶飘落,将整个水面密密层层铺满,映得我面前一片血红!
我拼尽全身气力游到岸边,一回首,却见他正坐在彼岸,手抚琴弦,吟唱着风雨中的那首歌谣——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
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环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
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音声沉沉,带着悲伤的韵调在耳边萦绕不散。血红色的波涛汹涌澎湃,水位逐渐抬高,一层层漫上岸来——
我惊骇狂奔,惶急中一回头,却见他已被血海吞没……
好多的血,好多的血……
可那不是枫红么?怎么会是血呢?
到底是枫红,还是血?
枫红……
血……
“十一妹妹,醒醒,快醒醒!……”
忽然听到有人在一叠声唤着我,那人的声音好熟悉。
我朦朦胧胧睁开眼睛,意识却仍然沉在方才的梦里,口中不停惊嚷着:“血,好多的血,好多……”
“醒醒!别怕!你是做恶梦了吧?”景昀轻轻拍着我的脸,眼神隐约有些急切。
我眨眨眼睛,头脑渐渐清明,脱口唤了他一声“六哥”。
景昀这才一脸释然,轻轻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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