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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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套-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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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l。许澜庭被陈松乔狠狠瞪了一眼,赶紧闭了嘴。
“你就算想给你侄子从小实行双语教育,也得挑点文明点的词汇吧啊?”其实他嘴角明明带笑,还要装严肃,“唱首正常的。”
“我哪知道正常的……”她默默掏出手机翻自己的歌曲列表,翻到很久很久以前才找到一首所谓“正常”的。
有点不情愿,她对自己翻了个白眼,然后清清嗓子开口:“……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
不知道单曲循环了多少遍,那个小祖宗才停了下来,渐渐睡着了。所以许澜庭认为自己的歌没有起到什么作用,明明就是小孩自己哭累了睡着了。
一样累得睡着的还有抱着小元宝窝在沙发里的陈松乔。许澜庭侧过身坐着,把两条腿收到沙发里,右手肘撑着沙发靠背,左手抱着一个红色的抱枕,这么看着他。画面在这里停格。
其实他不比她轻松。每天在机场被沸腾的喧嚣包围着无处遁逃,还要对每个刁钻的旅客笑脸相迎,出了什么事都来找他这个经理,上面还迟迟没有提拔他的意思。所以那张年轻的脸上怎么多了这么多疲惫,让她心里有了丝丝缕缕母亲般的温柔和触痛?
但是不得不说,这张脸还挺帅的嗬。怪不得那小妹妹毅然决然投向他的怀抱……
她的视线从他挺拔的眉向下,顺着侧脸轮廓来到脖颈。许澜庭仔细端详了半天,连一枚吻痕都没找到,顿时十分失望。
陈松乔果然是根木头。
她呆呆看了一会儿,突然觉得刚刚唱了太久的儿歌,嗓子发干,赶紧起来给自己倒了杯水。许澜庭把杯子里的凉水一饮而尽,只觉得那股冷意直达肺腑。放下杯子回头去看时,只觉得那画面安静得连她都不忍打扰。
要是这么静止了,该多好。

☆、替身

莱蒙托夫在《献给我不真实的爱人》中这样写道:“也许我爱的已不是你,是对你付出的热情。就像一座神庙,即使荒芜,仍然是祭坛;一座雕像,即使坍塌,仍然是神。”
许澜庭在殷晴和丁明旭的订婚礼上看到陶晔站在台上的时候,觉得他就是神庙,就是雕像,庄严肃穆不可侵犯,而自己只是伏地的平民。
他没有看她。
她今天的衣服挑得很简洁,毕竟是别人的订婚礼而非走秀场。一条柠檬色系的波西米亚长裙,却没有配什么繁复的装饰,只一条长项链垂得很低,上面缀一朵纯钻的雏菊。
真追究起来,丁明旭并不是许澜庭的同班同学,当年只是同年级平行班的一个平凡男生。大家知道他的名字,完全是因为殷晴。高考结束之后,大家听说殷晴被平行班某个小子追到了手,简直闹开了锅。对于丁明旭来说,追到省状元简直是可以载入史册的光辉事迹;而高三1班的男生则个个扼腕叹息,后悔没有早点下手,近水楼台竟然没有先得月,何其痛哉!
现在丁明旭跟高三1班的混的倒是相当熟,几乎可以算是1班人了。所以订婚礼几乎演变成了高三1班的同学聚会,抬眼望去全是熟悉的脸孔。
那边的是化学小王子,高考第一天因为被妈妈喂了安眠药差点睡过头;那边的是闻名全校的一代情圣,据说现在回心转意正苦恋着自己的初恋女友;还有那边的是体委,因为打赌输了帮许澜庭搬过一个学期的摘抄本……果真是恍如隔世,只有笑容一如既往。
许澜庭忙着跟老同学们叙旧,聊聊某个老师调去了市教研室,聊聊学校又新出了什么魔鬼政策,聊聊谁和谁好像离婚了,谁发达了谁破产了,谁都已经生了二胎了……
“许澜庭你怎么还是一个人啊?”话题终究又扯到自己身上。
她颇无奈地为自己辩解:“为什么你们老盯着我啊,不是好多人都还单着呢吗?陶晔啊陈松乔啊是吧?”
“不一样啊,他们是男的,三十岁叫黄金单身汉。你是女的,三十岁叫剩斗士。”
“那你们给我介绍啊,给我找个钻石王老五什么的,实在不行清北高材生、斯坦福博士什么的,也算是潜力股。”许澜庭开玩笑地说。
“医生好不好?你不是挺喜欢医生的吗?……我认识一个好像是复旦还不知协和毕业的牙医,我经常去他诊所保养来着。”
“……”没想到人家还当真了,许澜庭正在想怎么委婉地拒绝,却听见背后响起一个富有磁性的男声:
“开私人诊所利润很可观啊,我看有戏啊许澜庭。”
她闪电似的回头去看陶晔,后者身穿一身西装,领子上的亮片闪得她眼晕。
他这么看进她的眼里。
她看见他几乎是用挖苦的眼色与自己对视。
一时间完全说不出话来,半天才开口,反讽得却格外苍白:“陶总经理还是先管好自己吧。”
大家知道他们一向关系不错,权把这段对话当做嬉笑而已,纷纷散了,让他们两个人自己拌嘴去。
该死的沉默。
许澜庭熬了半晌,实在受不了这种尴尬的气氛,转身就往外面走。没想到陶晔跟着她上了天台,就这么站在她三米远的地方与她相对。
高处的风真的很冷,许澜庭这才想起如今正是寒冬,何况又是晚上,而自己只穿了一条砂洗重磅真丝的裙子,在寒风里飘摇不定。她却顾不上环抱双臂徒劳地取暖,只是这么站在一堆满是灰尘的杂物中间,手里还紧紧抓着一杯香槟。
他的声音有点被风吹散,却还是传入了她的耳里:
“你就这么不想跟我做朋友吗?”
朋友?许澜庭在心里冷笑一声。
“……你这样,搞得我也很累。”他见她不回答,像是很无奈地叹了口气。
“是啊,我也累得要命!”许澜庭一开口发现自己的音量很大,可偏偏自己就不想收敛,于是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吼,“我就是不想跟你做朋友!你怎么就不直接跟我断绝往来,你干嘛一直要强求我!”
“我还想问你干嘛一直要强求我!”他也生气了,口气变得强硬起来,“我都说不行了你干嘛不死心?你干嘛老是要一遍遍地磨?我告诉你你没做好被拒绝的准备就不要提请求!不要被拒绝之后就要缠到别人答应为止!你这样很恶心知不知道?你早就知道没可能了,我都明确地告诉过你了你还老在这里烦什么?你有病啊!我凭什么要答应你啊?你谁啊?”
“是啊是啊我什么都不是!你说的都是对的!我做的都是错的!我为你浪费的这十几年全特么一文不值!这都是我自找的!我就是个白痴!你满意了吧?!我许澜庭就特么是瞎了眼了!”
“对!你知道你瞎了眼就好!所以你现在可以不缠着我了吧?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了!你说不要做朋友那我们就不做!我能有什么损失啊?”
“陶晔你给我滚!滚得越远也好!有本事再也别让我看见!”
他毫不犹豫地转身。
天台的风吹得她眼睛都红了。
许澜庭把杯里的香槟一饮而尽,突然后悔自己没有把酒泼在他的脸上。她紧紧抓住那只雕刻精致的玻璃杯,忽地一狠心把它摔碎在地。
她气得几乎没法呼吸,在看到走上天台的陈松乔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她失去了全身的力气,跌坐在废弃的家具中间。就像一朵雏菊被碾碎在泥泞里。
什么神庙,什么雕像,现在连祭坛也倒了,神在她心里死了。
“陈松乔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我很蠢?”她没有抬头却也知道他已经在她面前蹲下了,“我试过好多好多次了,想把他在我心里的幻想掐死,但是每次都下不了手。”
“他骂过我那么多次,我们吵过那么多次,我还屏蔽过他那么多次,我还把他的备注改成臭不要脸的,我还在纸上写过那么多诅咒他的话。但是他每次一跟我讲他难过的事,我就该死地心软了。我还以为自己可以做安慰他的那个人,那这样他就会觉得我对他真好啊,万一他就回心转意了呢?万一他就会喜欢我了呢?但是我该死地就是个垃圾桶,他扔进来的垃圾连分类都不带分的!我竟然还能好心好意地给他回收再生出一堆好听的话来,告诉他世界多美好啊别失去信心这种狗屁的东西!这个王八蛋!大白痴!人渣!垃圾!”一边说,她还用自己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手臂狠狠敲打着旁边的一个破沙发,扬起好多灰尘,呛得她连连咳嗽。
一边咳嗽她还是要继续骂:“然后他还要说什么除了我他没有可倾诉的人了blahblahblah,用这种方式把我留在他身边做个什么狗屁朋友!真是恶心!自私!我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啊?我怎么就这么傻傻地等了他这么多年?等得我自己都数不清多久了!我就是个贱人、白痴、蠢猪、傻子……”
她忽然话锋一转,开始骂陈松乔:“你明明早就看出来你还不阻止我?你就等着看我好戏是吧?看我一世英名毁于一旦你就开心了?你怎么不给我狠狠泼一桶凉水让我想通呢?你就应该好好骂我个三天三夜!要不然给我到七院挂个号让我下半辈子都住精神病院算了!……你干嘛不说话?觉得我很蠢吗?跟我说话很丢脸很掉价吗?你怎么也这么看不起我啊?我在你们这群人眼里就这么不堪吗?这么不值得关心吗?我也是有感觉的人啊,我也是个女人啊,我也会伤心会难过啊,为什么你们就觉得我这个人没有神经系统没有感觉呢?”
“那我也是有感觉的人啊,我也是个男人啊,为什么你就把我当成陶晔不在的时候陪你的替身呢?”
她愣住。因为那并不是戏谑的语气。
陈松乔的声音并没有她音量大,却有一种非同寻常的震慑力。或许,或许,平静无波的语调背后,还藏着一些暗流涌动。
她没有抬头看他,只是听见他的声音:“你也把我当成垃圾桶啊,扔进来的垃圾也是连分类都不带分的啊。但是我不也认真回收再生了那么多逗你笑的段子,让你把不开心的事都忘了吗?我不也在你耍脾气的时候让着你了吗?不是每次吵架都让步了吗?我也试了无数次要把在我心里那个许澜庭掐死来着,我还特意找了跟你完全不一样的女人。但是也一次都没有忍下心过。我也想着万一你就会回心转意了呢?万一你就会喜欢我了呢?”
“我跟你是一样的人,所以怎么忍心骂你傻,我有什么资格骂你傻。”他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所以我宁愿就当个替身好了。虽然替身做得再好也不会被注意,但看见你开心,我不列在主演名单上有什么关系?”
许澜庭不说话,却已泪流满面。
这个世界所有的故事都摆脱不了俗套的命运。终其一生,我们都只是上帝笔下的角色,按照他的意志费力挥动着手臂,哭哭笑笑歇斯底里,愚蠢可笑而不自知。我们自以为是故事的主角,其实不过是个龙套,甚至不过是个小丑,供局外的看客一笑而已。
“请不要相信我的美丽
也不要相信我的爱情
在涂满了油彩的面容之下
我有的是颗戏子的心
所以请千万不要
不要把我的悲哀当真
也别随着我的表演心碎
亲爱的朋友 今生今世
我只是个戏子
永远在别人的故事里
流着自己的泪”
许澜庭想到这里,泪水更甚。
“我知道你一时半会还忘不了他,也可能一辈子都忘不了他了。但是没关系。”他低低地说,好像叹息,“我等着就好了。等你整理好这些麻烦,这些往事。总有一天,你会回过头来看看我的吧?”
“你怎么也这么蠢啊?”她哭久了,又开始打起嗝来。泪眼朦胧地瞪他一眼,心里却酸酸的。
“跟你一样蠢的话,我们就比较配啊。”他笑起来,揽过她的肩膀,把一边打着嗝一边抽泣的许澜庭像一朵雏菊一样小心翼翼护进怀里。
他胸膛的温暖,让她的眼泪又一次扑簌簌地往下掉,打湿了那件挺名贵的西装,于是他闷闷地笑起来:“喂,我这件西装还第一次穿好不好?下次殷晴正式婚礼的时候我还要用呢。”
她一边打嗝一边嗡嗡地嫌弃他:“什么破品味,扔了最好。”
许澜庭微微抬起头来,好像看见漫天的星辰在他的眼睛里闪闪烁烁,于是她突然问:“你上次说我笑起来像什么来着?好像……”
“好像一个银河系都在你的眼睛里。”他毫不犹豫地接话。
她对他的记性很是满意:“我现在把这句话转赠给你。”
对方听了她的话,轻声地笑起来,一边紧紧地抓住了她冻得冰凉的手:“草民是不是还得谢恩来着?”
“嗯……帮我去后厨,偷一点61年的Chteau Latour。”

☆、对白

葡萄美酒夜光杯。虽然泪痕未干,但无碍于品酒观星。
“I like to think about the life of wine; you know。 How it’s a living thing。 
I like to think about what was going on the year of g□□s were growing。 How the sun was shining; if it rained。
I like to think about all the people who tended and picked the g□□s。 And if it is an old wine; how many of them must be dead by now。” 
许澜庭摇动着杯中那点深浓的玫瑰红,轻声地念着《杯酒人生》里的台词,没想到陈松乔毫不费力地接了下去:
“I like how wine continues to evolve; like if I opened a bottle of wine today; it would taste different than if I opened it on any other day。
Because a bottle of wine is actually alive; and it is constantly evolving and gaining complexity。 That is until it peaks; like you ’61; and then it begins its steady; inevitable decline…”
此时此刻,安静的天台就像电影中的布景,好像身后就有一台索尼F65以每秒120帧的精度记录着一切。她在层层叠叠的星光里,突然微笑起来。
就算故事注定俗套,也要做一个尽心尽力的演员。
因为有你与我对白,这场戏才得以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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