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色深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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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色深红-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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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此刻。

身上发凉,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云陶生觉得自己像回到了二十年前的那个夜晚,那个全身被鲜血染红的女人在黑暗中死死地盯着他。不同的是这一次,他看不到,只能凭借战栗的直觉去感受。

实际上他的性格并没有这么暴躁易怒。虽然现在这么说或许没人会信,但平日里他是个老实且安静的人。只不过今天遇到了糟心事,而在车上一觉醒来,又总觉得身旁有些“不对劲”的东西。为了驱逐周身的恐惧,他刻意大声讲些下流话,骂人甚至动用暴力,一切都只是要给自己壮胆,掩饰他内心的慌张。

可直到现在,那种感觉却仍然挥之不去。

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不然恐怕会发生什么事……

“切,老子懒得跟你们瞎搞!老子找个房间睡觉去,你们爱咋咋地吧。”

云陶生用大到不自然的声音说道,若不如此,他都怀疑自己的嗓音会出现颤抖。他站起身来朝走廊那边走去,身后的龙晓涟嘀咕一句“垃圾走远点才好,免得污染环境”,他假装没有听到。

此时,在蜡烛微弱的光芒映照不到的阴影之中,一双眼睛正紧紧盯着他的背影。那张面孔逐渐扭曲,血色褪去,转瞬之间,煞白的脸上只剩下两只黑洞洞的眼窝,狰狞无比!

然而云陶生并没有看到,剩余的人似乎也没有看到。

只有一件事情他预感对了,那就是,真的有什么事,即将发生了。

……

无论怎样搜索自己的记忆,夜深都没有半分曾来过这里的印象。赫贤一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夜深考虑一下,觉得这话如果说出来未免有些惊悚,就暂且保持沉默吧。

恰巧此时,从走廊那一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两人端起蜡烛,看到司机甄和的身影从暗处显现。

“大夫!大夫!”他喊的是赫贤一,“快点儿!快点儿回去吧!那个小女孩好像有点儿发烧了!”

夜深和赫贤一对视一眼,两人连忙赶回客厅里。

果然,即便没有体温计,仅凭触觉也能感受到小佟语那不太正常的温度。赫贤一咂了咂嘴,面露难色:“麻烦了,湿衣服必须得换下来,那边房间里貌似有床铺被子什么的,保暖还不成问题,但是我手头没有药啊!怎么办……”

“药?我随身带着有午时茶颗粒行不行?”甄和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包药剂,“啊,不过这儿也没热水啊……”

“我带了保温瓶,里面有热水。”龙晓薇举起一个水瓶,“不过现在可能已经变温水了。”

“还真有?简直帮大忙了!”赫贤一面露喜色,“快点儿快点儿,都帮帮忙。”

共患难往往最能激起人的团结意识。不用赫贤一吩咐,众人便纷纷行动起来。甄和撕开药包把药剂洒进龙晓薇的杯子里,由于没法搅拌,只好拧紧盖子使劲晃荡。龙晓薇抱起小佟语到走廊那边去找有床的房间,龙晓涟则搀起李奶奶跟上,秦瑶歌抱着小清注视着这边,似乎有些打不定主意该不该帮忙。

“算了,秦瑶歌,你照顾好自己和小清就行。”夜深走到她面前。烛光之中她的脸色有些发白,眉头紧锁。

“夜深……”她叫着丈夫的名字,轻声说道,“你有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对?”

“什么?”

“我也说不清楚。”她以几不可见的动作微微摇头,“我只是……老觉得背上发凉,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我身边,有什么东西……在暗处看着我们一样……”

夜深这才注意到,她坐的位置紧贴着墙壁,仿佛在警惕着什么一般。同时,她的话语也让夜深回想起了之前那种怪异的感觉……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为了不增添她的心理负担,夜深决定按下不表。他耸了耸肩:“别多想,确实眼下的情况不容乐观,不过这么多人都在一起,想来也不会出什么事。你要是累了的话,也进去找个房间休息一下吧。”

很久以后夜深才明白自己当初这句话是多么幼稚得可怕,但秦瑶歌却相信了。她抱着夜清,也朝那边黑暗的走廊走去。

他回头,看到司机甄和在摆弄收音机。注意到他的目光,矮小的司机失望地叹了口气:“不行,在这儿也没什么动静。看来是没戏了。”

他话音刚落,门边突然传来“砰砰砰”一串响动。

“谁?”

夜深和赫贤一对望一眼,走去门口小心翼翼地将门打开。

没人。门外只有凄风和苦雨咆哮着,在黑夜中肆无忌惮地奔腾。

“咋了?”甄和迷茫地瞪着眼睛。

“刚刚有人敲门,你没听见?”赫贤一说道。

“不光刚才,我们刚来的时候就有一次。”夜深补充道,他又向外张望了一眼,还是什么都没有看到,只好把门关上。

“有吗?”甄和挠了挠头,似是确实没有注意到的样子,“不会吧……谁在大雨里跑这儿来敲门?”

“可能有人也想到这里来避雨?不,不对……”赫贤一猜测,却又自己否定了,“那样的话,总不会在你开门之前就跑掉。算了,或许是其它什么声音被我们听错了也说不定。”

三个大男人沉默了一会儿,龙晓薇瓶子里的水还是有些热,不宜立即服下。许是这样的尴尬不太符合赫贤一的性格,他又挑起了话题:

“对了,可能是我多嘴,你跟你太太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嗯?”

“对啊,我也发现了。”甄和接口道,“你们俩称呼对方都是直呼名字,说话的语气也总觉得有点儿疏离,太客气了。不像是老公老婆那样,倒好像是一般朋友。”

夜深苦笑一声:“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之间,唉,也有各种各样的状况吧……赫医生你呢,你跟你对象是怎么相处的?”他迅速转移了话题。

“我还是单身呢。”赫贤一也知趣地没有追问,“医生这行累得要死,往往很难空出谈恋爱的时间。哪怕是休息,也会遇到患者出紧急状况,一个FirstCall就把你叫去,连抱怨的工夫都没有。而且不光是身体,心理上的压力更大,说是麻烦缠身也不为过。”

“医患关系之类的?”夜深理解地点点头,“近年来经常会见到这类报导。”

“是,这方面总是难说谁对谁错,我没法替这个行业辩解。毕竟领域大了,害群之马总是有的,乱开药乱收费这类现象也是屡见不鲜。托这帮混蛋的福,我们真心实意给患者提些建议,却总是被他们怀疑。之前我的同行就遇到过,有个患者肚子疼,他诊断过后让去做个彩超,结果被患者骂他黑心坑钱,当天晚上那家伙又被救护车给送进来了,内脏破裂出血。”

“信任和理解这种事,往往说出来比做起来容易。”夜深说。

“毕竟嘛,人们只能看到他们愿意看到的。”赫贤一摊手,烛火在空气中划过一道温暖的弧线。

夜深的视线追随着那道光芒的轨迹,他的心脏忽然漏跳了半拍。赫贤一这句话在他的脑中回响着……这句话,他以前是不是在什么地方听过?

宛如某扇尘封之门被轻轻叩响,夜深轻声重复一遍:

“人们只能看到他们愿意看到的。”

“《我是谁:没有绝对安全的系统》,是这部电影里面的。”赫贤一解释道。

不,不是,这部电影夜深并没看过,绝不是从那里听到的。他苦思冥想着,却没能理出个头绪。

是在哪里听到的?听谁说的?

夜深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就像记忆的照片被人用裁刀撕去了一块,而这句话,便如同撕裂边缘的锯齿一般横亘在那里。如果不是它突然冒出来,他还以为那张相片是完美无缺的。

可是……缺少的那一块究竟是什么?他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赫贤一并未注意到夜深的异状,他继续说道:“这种事情我也遇到过,而且就在几个月之前。有个病人家属扬言说要砍死我,甚至一度冲到医院里来闹事,还好那天我休息在家,不然恐怕真有麻烦了。”

“哦?”夜深随口应着,他还在思索着那句话。

“他的妻子,死在了我的手术台上。”赫贤一发出沉重的叹息声,“我没法解释什么,就算说再多句‘我已经尽力了’,对于失去了爱人的他而言,那都只是些虚伪的狡辩而已。他想要复仇的心情我完全能理解。只是我甚至根本不记得他的样貌,只记得他是个左撇子,因为手术结束后我几乎不敢抬头面对他,不得不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到他签字的手上。”

说到这里,赫贤一下意识摸了摸持着蜡烛的右臂。借着烛光,夜深看到那里有一处深深的伤痕,活像是被什么生物尖锐的爪子所撕裂的。

但没有等他发问,龙晓涟的声音突然响起:“喂,我说,药冲好了没?你们聊天聊得还挺起劲儿是不是?”

看来谈话就到此结束了,夜深几人跟着她走向小佟语歇息的房间。

谁都没有注意到,在他们的身后,有一双凶狠的眼睛,带着充满杀意的目光恶毒地注视着他们的背影。


第四节 血夜前奏

云陶生躺在一张硬实的木板床上,手机发出阴惨惨的光,电池符号中的阴影部分只剩下不足百分之二十。他嫌麻烦似的叹了口气,把它装回到口袋里。

交往五年的女友毫无征兆地突然劈腿,而对方正是他们印染厂老板的儿子。自己怎么就这么冲动呢?明明只要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哪怕被当成工友们的笑柄,至少还能保住个饭碗。为什么要去闹事呢?还托朋友找了几个街头混混,夹上个大鼻环假装是个狠茬子……没想到人家二话不说直接报警。这一来可好得很,丢了工作不说,还有一大笔钱要赔。他双手抱头,有种想要流泪的酸楚。

自己明明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评判,用来形容云陶生的词都应该是“勤恳”、“朴实”之类……至少一天以前还是这样的。这个涂了一层黄粉的大鼻环不适合他,满口粗话凶狠暴躁更不适合他。此刻,这个年轻的小伙子正陷入深深的苦闷当中。

你怎样对待这个世界,世界就会怎样对你。

人的厄运往往是因自身而起。云陶生发自内心地反省起来。仔细想想也确实如此,如果不是因为丢了工作,他就不会漫无目的地闲逛,坐上这辆倒霉的公交车;如果不是他态度粗鲁言辞失礼,也就不会被大家孤立。

不过现在改变还不晚。他对自己说。这世上没什么为时已晚的事,做一件事情最好的时机就是现在。出门去跟那些人道个歉,也许并没有什么用,也无法期待他们的原谅,但对他来说,这或许就是一次新生的开始。

做下这个决定的同时,云陶生振奋起来。他一把扯下鼻环丢在地上,那玩意儿在黑暗之中发出“当啷”一声。他跳下硬得难受的木板床朝门口走去。

也就在此时——

一股令他毛骨悚然的寒意忽然上涌!云陶生在门边停住脚步。

飘忽的脚步声自门外逐渐靠近。

什么东西?

云陶生的嘴唇发颤……那种感觉……那种感觉又出现了!那种仿佛被什么盯上,被某种恶毒的、诡异的眼神注视着的感觉……在他的身体上清晰地显现。那东西正在门口等待着他,一旦他开了门,它就会进到这房间里来!

云陶生下意识就想后退,但一股信念在背后抵住了他。

要在这里退缩吗?他问自己。明明刚刚才做下决定,要获得一次新生的。这才第一步就撑不下去了?

热血流动。

“我不怕你。”云陶生低声嘀咕着,“管你是个什么妖魔鬼怪……有种来啊!来啊!”

话音落地,他一把拉开房门,以无可匹敌的气势冲了出去。

任何时候做出改变都不算晚……是的,谁都无法否定这句话,以及他的勇气。只不过,云陶生似乎犯下了一个细微的错误。

人的厄运往往是因自身而起……但并不一定因自身的改变而结束。

至于这个年轻人的新生,是将出现在明朗的阳光下呢,还是在黑夜永绝的无边地狱?

直到此刻,尚且无人知晓。

……

龙氏姐妹为小佟语选定的房间距离“客厅”不远。单人床与一张卡通人物的厚实被子,虽说不知能起到多大的御寒效果,但至少比继续穿着那身湿衣服要好得多。终于喂小佟语喝完药剂,赫贤一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的小脑袋,让她用舒服的姿势躺下。

“……叔叔。”小女孩微微睁开眼睛,“老年痴呆……是什么意思?”

夜深抿起嘴巴,看样子她听到之前自己和医生讨论李奶奶的话语了。

赫贤一的眉毛上扬,略微有些不知所措。

虽然有些抱歉,但夜深还是饶有兴致地想听听他如何解答。直接说医学术语她肯定听不懂。而对于这样一个小女孩来说,哪怕明知道自己的奶奶并不“正常”,但若是听外人做出“你奶奶脑子有病”的评价,想必心里也会大为受伤吧?

你要怎么做呢,医生?直截了当地回答,还是蒙混过关?夜深抱着少许恶作剧的心态想着。

“就是说……她所看到的,和我们所看到的,有时并不完全一样。”短暂的思考后,赫贤一如此回答。

一瞬间佟语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但还是点了点头,继续问道:

“那……谁看到的才是对的呢?”

“我不知道。”赫贤一微笑着说道,“哪怕大家看到的全都是一样的东西,也没法证明我们都是对的……啊,理解这个对你来说为时过早了,以后你就会慢慢懂得。总而言之先睡一觉吧。我们先出去,不打扰你了,一个人怕不怕?给你留根蜡烛吧?”

佟语指了指枕头旁边一只看起来像个玩具的小巧粉色手机,语气充满了倔强:“我有儿童手机……我四岁就能一个人睡了!”

“嗬!蛮厉害的嘛。”医生说着,站起身来。众人都跟在他身后鱼贯而出。

最后一个离开房间的是龙晓涟,虽然她一度提议自己留下来陪着佟语小妹妹,但却被要强的小孩子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她轻轻关闭房门,蜡烛的最后一道光线从已经闭上眼睛的佟语脸上离开,照亮了那条棉被。

“嗯?”

龙晓涟的动作僵了一下,那条被子上印的,看上去确实是个卡通小人没错,但是……怎么感觉……

“晓涟,干嘛呢?”龙晓薇不悦的喊声传来。

“哦,来了!”

龙晓涟放弃了思考,将那份细微的不安与弱小的女孩一并,留在了这道门后。

大厅里最初点上的那根蜡烛已经快要燃尽,不知是否因为寒冷,甄和用僵硬的右手哆哆嗦嗦地重新点上一根。两根蜡烛的光芒照亮了屋子的每一个角落,但不知为何,在这片明亮的光景之中,夜深却似乎发觉了什么不对头的东西。

他们之中的某个人,好像有点儿……奇怪?

但眼前的所见并无任何特别之处:赫贤一脱力般坐在一把椅子上歇息;龙氏姊妹又在小声喋喋不休了;阴影处的李奶奶默默地望着自己的手指——夜深还以为她会留在那房间里陪自己的小孙女,看来小佟语说自己四岁就能一个人睡不是在吹大话;而矮个子的司机甄和,此刻正在摆弄那台根本收不到信号的收音机,一把黑色的雨伞靠在他身旁。

一切都再正常不过。

别疑神疑鬼了……夜深微微摇头。在这个地方待久了,自己的脑袋也开始胡思乱想了么?

“我说啊,要不,我还是去外面试试看能不能求援吧……”

没有留给他思考的余裕,司机甄和开口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本来我想着咱们在这避避雨,然后找一部电话打出去就行,可现在的情况咱们也看到了……这儿也不知道是什么荒郊野地,手机没信号,雨还不知道要下多久,再加上那个小妹妹也生病了。我觉得不管怎么说,得有个人出去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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