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拉着我的手问你去哪儿了，我不说话，她急得要哭，最后我说你去了广州，一点消息都没有……她就哭出来了。”
“她说她找遍了医院和警局，就是找不到你，最后找到你家去，你妈把她狠狠骂一顿，赶了出来，谁知道你不声不响跑去了广州……”
“她好像一直单着。”
……
明明才喝了一瓶酒，脑子混沌得像一团浆糊。
李嘉然忘记了自己抽了几根烟才走回家，只记得那晚月亮特别圆特别亮，亮到晃得人眼睛疼。
☆、第九章
阳光肆无忌惮地洒下，树上的蝉没完没了地叫，一道行李箱轱辘碾过地面的声响打碎了蝉鸣。
叶灵拖着行李回到家的时候，蔡桂芬正在李婶儿店里打麻将。
前年蔡桂芬搬水果的时候闪了腰，住了半个月医院，叶辉好说歹说让她把水果摊关了，不准她再折腾了。蔡桂芬拗不过他，只好天天在家歇着，闲着无聊就去李婶儿店里打麻将。
几年过去，这条街变了不少。叶灵家原来的旧屋翻新了一遍，街上美发店、小吃店、奶茶店诸如此类的店铺如雨后春笋般纷纷涌现，许多老店铺如李婶儿家的杂货店生意日渐冷淡。不过好在李婶儿一家也只是守着这间铺子舍不得关，生意上不太上心，闲暇时就唤来街坊邻里凑一桌麻将，店里也热闹。
等叶灵忙一阵歇一阵拾掇好房间，热出一身汗，坐在客厅歇气时，蔡桂芬恰好推门进屋。
门先前被关好，她不知道叶灵回来。等走到客厅，蔡桂芬看见叶灵坐那儿看电视，愣了一愣，才想起开口责怪叶灵﹕“你说你这孩子，怎么回来了也不吱声？”
叶灵笑，将一杯茶端给她﹕“你打你的麻将，我回来多大点事儿啊，又不是客人，还要专门通知你一声啊！”
“不是快大半个月没回来了吗，我想着做点好吃的。晚上做红烧排骨和清蒸鱼怎么样，你哥刚好也要回。”
“嗯。”叶灵边看电视边应了一声。
蔡桂芬端起茶喝一口，继而蹙眉端详叶灵，“我怎么觉着你瘦了，在学校没好好吃饭吧……可别学有些小姑娘动不动减肥啊，你瞧瞧，本来就瘦，再减身上就没几斤肉了。”
听完蔡桂芬絮絮叨叨说了一通，叶灵抿着嘴唇笑﹕“哪有，我在学校吃得挺好的。教师食堂的阿姨做饭特好吃，我都觉得我胖了一圈。”
“是是是，你胖了。”蔡桂芬故意顺着她的话说，眼角瞟过她细窄的腰。
叶灵哭笑不得。
蔡桂芬傍晚就开始在厨房忙活，时间刚过六点半，还剩一道菜，叶建军和叶辉前后脚回来。两人看见叶灵，都笑了，叶建军问﹕“学校放暑假了？”
叶灵将菜端上桌，“嗯。”
叶辉点点头，说﹕“在家好好歇一阵。”顿了顿，瞟叶灵一眼，皱皱眉，“怎么好像又瘦了？”
“舅妈也这样说。”叶灵扭头看蔡桂芬，无奈地笑，“你们到底希望我胖成什么样？”
“别太瘦就行。”叶辉进厨房端了饭出来，将一碗饭放在叶灵跟前，“好好吃饭。”
“哦。”她低头扒饭。
一家人边吃边聊天。
吃到一半，蔡桂芬停下筷子，有意无意地问叶辉﹕“你还记得丰芸吗，初中跟你一个班的？”
“记得。她不是嫁人了吗？”叶辉动作没停，不紧不慢地夹菜。
蔡桂芬接着道﹕“她不是有个妹妹吗，比她小两岁，叫丰沁。模样长得挺齐整的，听你大姨说好像在幼儿园上班，女孩子做这个工作也挺好。我寻思着你要是有空的话，两个人见见面怎么样？”她小心试探着。
“算了吧，没空。”叶辉眼皮都没抬就拒了。
蔡桂芬自然听得出他语气里的敷衍，不禁有些恼火。眼看着叶辉都快三十了，一个人单了这么些年，女朋友还没有不说，每次自己想给他介绍、劝他去相亲，他都能找到借口推掉。
想到这里，蔡桂芬啪的一下放下筷子，声音梆硬﹕“就这个周六吧。合不合适见了面就知道了。”
叶辉这时也放下筷子，表情淡淡的，看着她说﹕“行。听你的，成不成的了我可保证不了。”说完碗一推，起身进了房间。
蔡桂芬盯着他的背影沉默片刻，不知道想着什么，末了看看叶建军和叶灵，眼神软和许多，叹了口气，“吃饭吧。”
李嘉然晚上折腾了许久才睡着，第二天一早爬起来，简单洗漱了一下，饭都没吃就坐车去了医院。
到了医院，他买了早饭提上去，他爸一早有事去了，他和于海燕一起吃了早饭，让她回去歇息，这里自己守着。于海燕也熬了十几个小时没合眼，寻思着回去洗漱一下，中午还能做了饭带过来，于是回去了。
李嘉然进病房看老人，老人还是那副虚弱枯槁的模样，醒的时候少，大部分时间都昏睡着。他默默看了半晌，下楼抽了一根烟。
新建的人民医院倒十分气派，一栋栋崭新的住院楼高耸在蓝天白云间，远处的旗帜迎风烈烈飞扬，花坛里绿树掩映，鲜花招展。视野近处，一辆辆小轿车络绎不绝，医院门口人群来来往往，皆是步履匆忙。
烟雾在明晃晃的阳光下缓缓升腾，他眯着眼看远处，手机忽然响了。
李嘉然掏出手机一看，是蒋勤。他顿了顿，划下接听键。
那端女人的声音慵懒，带着些沙哑，一听就是宿醉后刚醒。
“你外婆怎么样？”
李嘉然默了几秒，说：“不太好。估计，就这几天了吧。”他的目光移向更远的地方，视线尽头连绵的群山隐隐绰绰。
“那你……”她说话很少这样迟疑。
“我没事。”李嘉然自然听得出她的意思，“等这事结束我就回去。”
“嗯，那就好。”
她的声音冷了些，那端响起打火机的喀嚓声，“我提醒你一句，别把公司什么都撂给夏志翔，他可不是什么老实人。”
李嘉然揉揉额头，含糊地应一声﹕“知道了。”
挂断电话，李嘉然手里的烟只剩短短一截，他猛力吸了两口，扔进垃圾桶。手指滑动几下，拨了一个电话出去。
没几秒，那端接了电话，声音有点喘﹕“老板，什么事？”
李嘉然﹕“最近的那批货怎么样？”
“生产很顺利，你放心吧。”夏志翔说。
“嗯，给我盯紧点，别出了岔子。”李嘉然嘱咐道。
“是是是，我知道。”
过了几秒，李嘉然又道﹕“别的事等我回来再说。这几天有什么情况记得给我打电话。”
夏志翔答应着﹕“嗯，好。”
说完李嘉然就挂了。他一边走进电梯，一边拿手机浏览最近的新闻。电梯门缓缓阖上，几米外两个年轻女孩匆匆往这边赶，他下意识按了开门键。
“谢谢。”
一道轻柔的声音响起，蓦地敲在李嘉然心上。
他抬眼，恰好叶灵和另一个女生步入电梯，两人的视线骤然撞在一起。
叶灵整个人蓦地呆住，脑子里一片荒芜的空白。她直直地盯着李嘉然，仔仔细细地看，生怕漏掉了什么，更怕这是她的一场梦，梦醒之后，眼前的人倏忽就不见了。
他黑了，更高了，身形更挺拔。
轮廓还是那样英俊好看，仔细看额头隐约有一道疤。
看着她的时候，眼里平静得像一潭水。
……
叶灵嘴巴无意识地张了张，眼眶已经红了。
“李嘉然？”
她的声音在抖，这个在心底反复碾过无数遍、深藏了五六年的名字，此刻落在嘴唇上，竟如此不真实。
“嗯。”李嘉然目光飘过她的眼睛，停滞了几秒。
叶灵的心蓦地一痛，喉间干涩。
她压制住心底翻涌的情绪，问﹕“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叶灵知道自己的声音还在颤，但她顾不了这么多。
李嘉然语气还算平静﹕“昨天。”顿了顿，“外婆病了，剩的日子不多，家里急着让我回来。”
叶灵茫茫点头，脑子里一片荒芜的空白，又混乱搅着一堆话，不知道先说哪句，好像说哪句都不对。电梯一层层往上升，李嘉然要去的是18层，电梯上方的数字已转换到10。
叶灵低下头，深深吸一口气，才抬头看李嘉然﹕“你待会儿有空吗，我在医院门口等你。我有话说……”她的眼睛仍红着，泪痕未干，两只手紧紧攥着，抿着嘴唇看着李嘉然。
李嘉然喉结滚动了一下，沉默几秒，“好。”
说罢抬眼看电梯门，“你到了。”
叶灵下意识往门口走，忽的脚步一顿，又回头看他。李嘉然还立在电梯里，也看着她，没什么表情。
下一秒，电梯门缓缓阖上，将两人隔绝开。叶灵身体倏地软下来，转身靠在医院的墙壁上，泪水再也抑制不住，汹涌而下。周围人来人往，只有她一个人靠在那里，无声而放肆地流泪。
电梯继续上升，方才的另一个女生离开，李嘉然站在那里，电梯里只剩他一人。他脑子里盘旋着方才叶灵站在他身旁的画面。她穿着一身素净的浅绿棉布裙，柔顺的头发低低束在脑后，露出白皙的脖颈，鼻尖小巧，那双眼睛看着自己的时候，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
她没变，一点也没变，还是那年夏天里的模样。
而他呢，他早就被生活打磨得面目全非。
电梯光滑的壁面映出他模糊的轮廓，李嘉然眼眶发热，他闭上眼，末了睁开，抬脚走出电梯。
在病房守了许久，他坐在病房里，没干任何事，只是一个人沉默着。阳光越来越明亮刺眼，大片灼热的阳光从玻璃外透进来，从他的脚边移向他的手背，他都没有动。
门被推开，于海燕提着保温桶走进来，看见李嘉然沉着脸，问：“怎么了？”
“没怎么。”
于海燕转身放下保温桶，“这排骨汤我炖了一上午，你多喝点。”
李嘉然没应，捂着脸默了许久，沉着声问：“妈，我走的那年，是不是有人来找过我”
☆、第十章
李嘉然捂着脸默了许久，沉着声问﹕“妈，我走的那年，是不是有人来找过我？”
于海燕背对着他，手里的动作停住了。她没回答，只说﹕“你问这个干什么？”
李嘉然站起身，走到窗前。玻璃开了一道不大的缝隙，夏日灼热的风吹进来，撩动旁边的窗帘。视线投远，远处的群山依旧隐隐绰绰得看不清，参差错落的房屋匍匐在大街小巷间，住院楼底下来来往往的人渺小如蚂蚁。
“她来我们家找过我对吗？”李嘉然说，隔了几秒，“但是你没跟我说过。”
他仍看着远处，语气里没有情绪。
于海燕闻言转过身来，直盯着他﹕“难道你还怪我吗？”
“没有。”
他摇头，接着声音低下去，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不怪任何人……”
于海燕忍了片刻，末了冷笑起来﹕“我儿子倒是大气，不怪任何人，不怪任何人？如果不是她，你怎么会去不了部队，本来一切都定下来了！你因为她打了架、受了伤，到手的名额飞了不说，人还被打成那样……
她的眼眶忽然红了，别开了脸。
李嘉然沉默，没说话。
隔了许久，身后响起于海燕哽咽的声音。
“你知道我当时看见你躺在医院里的样子，心有多痛吗？！你是我儿子，我十月怀胎，辛辛苦苦养到这么大的，差点就因为她没了！就凭着你那一身伤，我骂她一顿怎么了，我有错吗？！她还有脸来找你，她把你害成那样还好意思来找你！”说着说着她眼泪又流下来。
“不关她的事。”
李嘉然转过身，重复一遍﹕“不关她的事。”
顿了顿，他又道﹕“以前是我太混了，总让你担心。以后不会了。”
于海燕抹了一把眼泪﹕“我告诉你，以前的事我不计较了。以后你离她远点，不犯浑不惹事，我就谢天谢地了。”
李嘉然眼神暗了暗，抿着嘴唇没答话，目光瞟见病床前的保温桶，说﹕“不是让我喝排骨汤吗？要不要给我爸留点？”
于海燕果然收了眼泪，说﹕“留什么留，你喝得了多少喝多少，他又不是没喝过。”起身打开保温桶，倒了一碗递给李嘉然。
他接过来，喝了一口，说﹕“还是我妈做得好喝。”
于海燕睨他一眼﹕“光会拣好听的说。”说完目光落在李嘉然脸上，神情软了许多，“黑了，还瘦了。工作再忙也要注意身体，别光顾着挣钱，你还这么年轻，身体搞垮了可不行。”
李嘉然听得耳朵起茧，还是硬着头皮点头﹕“嗯嗯，我知道。”
“我和你爸现在什么都不缺，就盼着你早点找个媳妇儿，我跟他早点抱孙子。”
于海燕说着横他一眼，“你也得上点心，现在这也不喜欢，那也看不上眼，等明儿好姑娘都跟别人跑了。”
李嘉然哼笑﹕“就凭你儿子这模样，还怕没有好姑娘？”
于海燕看他那副模样就来气，但还是顺着他的话，道﹕“那你倒是领一个回来，给我们瞧瞧啊！”
李嘉然想到蒋勤，忽然没心思接话了，任着于海燕一个人絮絮叨叨，低头喝汤。
叶灵早上接到同事崔璐的电话，她说班主任胡老师昨天骑车摔了腿，现在在人民医院，问叶灵要不要一起去探望一下。胡老师是高一四班的班主任，叶灵和崔璐分别带四班的语文和英语。班上闹腾的学生不少，纪律差，不好管，全靠胡老师替她们压着。并且每次两人遇到什么难题，胡老师都很热心地帮忙解决。
叶灵当下答应了，两人约好上午十点。等叶灵到了医院门口，崔璐说自己家里临时有点事，等会儿才能到。外面太晒，让叶灵不用等她先上去。叶灵挂断电话，刚好看见一楼的电梯门开着，里面站着人，她匆匆跑过去……
她从没想过会这样与李嘉然重逢。
她哭了十几分钟，来来往往的人看着她，她没有任何反应。最后她去洗手间洗了脸，看见镜子里的自己眼睛浮肿，头发散乱。扶着盥洗台站了许久，拿出手机给崔璐发了条短信，说自己身体不太舒服，可能下午才能来。
消息发出去没多久，崔璐回复说没事，让她好好休息。
叶灵松了一口气。
她还是怕，怕出变故，怕李嘉然不见了；她无法解释这种惶恐感。
叶灵在医院门口等着，灼热刺眼的阳光晒得她背上全是汗，身边不断走过陌生的人，她站在花坛边，背被晒得微微发疼。等了许久，她攥紧了包，猛地往回跑，冲进电梯，按下18 。
她不能再等下去。
她看着数字一点点变化，心像要跳出胸腔。
电梯门叮咚一声打开，叶灵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走廊里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来来往往，偶尔几个病人被搀扶着出来。她东张西望，想找到那个人的身影，又不敢随意走动，生怕一不小心与他错过。
她的额头渗着汗，站在电梯边沉默地等。
李嘉然很远就看见了她。
他没动，隔了十几米，一眼就看到她站在那里。还是那样纤瘦，头低低垂着，看不清神情，身旁每走过一人她都会抬眼看。末了，她像是累极了，头靠在墙壁上，没动。
李嘉然也靠在墙壁上，眼角余光里装满她的身影。
此刻，他忽然很想抽烟，想压制住眼底的酸涩。但他忍住了，抬脚朝她走过去。
叶灵蓦地站直，她喉咙发紧，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着他走过来。
李嘉然伸手按电梯，说﹕“吃午饭了吗？”
叶灵摇头﹕“我不饿。”
李嘉然没说什么，走进电梯，等叶灵站稳后说﹕“去附近的餐馆吧，正好我没吃午饭。”
叶灵自然没有意见。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医院，李嘉然找了家干净的餐馆，两人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正午的阳光直直照射下来，路旁的树木都打着蔫。餐馆边的一条卷毛流浪狗热得直吐舌头。李嘉然收回目光，随便点了几道菜，两人都没说话。
叶灵目光落在餐巾纸盒上，不知道想着什么。
李嘉然打破沉默，寒暄道﹕“这几年，你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
叶灵的手指来回摩挲着玻璃杯，温热的水隔着一层玻璃将温度传递到她指尖。
她声音低低的，“后来我去了育英中学，一年后考上了A大，毕业后回到这里，现在在镇上的中学教书。我过得挺好的，什么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