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璃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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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璃别- 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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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簪子拿在手中摩挲许久,抬手挽到发髻间,然后起身回到窗前,下定决心般地深吸了口气,纵身跃出屋外。
阿璃一路穿庭越廊,直奔慕容煜的寝宫泰安殿。
泰安殿外的宫人见从未出现过的王妃突然驾临,仓皇着躬身相迎。
“陛下在吗?”阿璃劈头问道。
宫人被阿璃的气势震慑住,磕巴着说:“回王妃,陛下一大早,就,就跟濊貊使者出城,到北苑狩猎、狩猎去了。”
阿璃怔了一瞬,随即转身而出,沿着上次慕容煜带她走过的路径,一直急行至了王宫北面的典厩院。
典厩院的官员忙活了一清早,刚准备坐下喝口茶休息休息,却被匆匆而入的阿璃给惊了起来。
“王妃,”官员小心翼翼地躬着身,“不知王妃驾临敝所所谓何事?”
阿璃一边朝马厩里走,一边说:“帮我选匹马,我要去北苑。”
典厩官额头冒汗,“这,这……”良马倒是不少,可这大雪天,又要出城,万一把金枝玉叶的王妃摔着了可怎么办?
他正搜肠刮肚地寻着藉口,寻思着劝说阿璃改乘马车,却见她在一处马棚前驻了足。
棚内的黑马高大神骏,毛色炳耀,神态骄傲。
典厩官眼见着阿璃缓缓伸出手,吓得魂飞魄散,“王妃小心啊!此马性子极烈……”
阿璃置若罔闻,抚摸着马颈上亮黑的鬃毛,慢慢地把脸贴到了马儿的脖颈上。
典厩官睁大眼睛,呆滞地看着曾踢倒过无数马夫的烈马追云,此时温顺地蹭着阿璃的面颊,快活地甩着尾巴。
阿璃转身问道:“陛下怎么没带追云?”
典厩官回过神来,如实答道:“回王妃,因为今儿的狩猎邀请了濊貊使者,所以陛下就挑了绝影。”顿了下,觉得自己解释地不够到位,又补充了一句:”绝影是匹濊貊马。”
阿璃轻轻点了下头,解开追云的缰绳,把它牵了出来,“你不用帮我选了,就它了。”
典厩院上下一众人等,目瞪口呆地看着阿璃牵着追云一路出了门。
阿璃在院门外飞身上马,踏着满地皑皑白雪,向北疾驰而去。
北苑的林场位于蓟城以北,是王族和贵族大臣狩猎的场所。
当年风青遥派人火烧了燕军大营之后,蓟城驻军也迁移至了北苑。
眼下正值林间狩猎的最好季节,昨夜的初雪又一直下到了清晨,随慕容煜出行的大小官员,无论文官武将,个个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慕容煜安排这场狩猎的本意是想让濊貊人见识一下蓟城的卫军和燕国的兵力,从旁起一个威慑和警告的作用。谁知那濊貊使者克尔合酷爱打猎,尤其是雪地围猎,一到北苑便策马挽弓地加入了捕猎的队伍,忙着找寻起野兽的足迹来。
司徒龚谦说话向来刻薄,嗤笑道:“蛮族终归是蛮族,还是什么族长的胞弟呢,依我看,尚不如我们燕国的一介村野莽夫。”
大司马在马上朝慕容煜行了个礼,“陛下,虽说只是狩猎,但也不能让濊貊人占了头彩,小觑了我大燕。”
慕容煜今日似乎比以往更加沉默,剑眉微蹙,薄唇紧抿,连跟濊貊使者寒暄,都显得有几分心不在焉。
此刻听得大司马进言,他沉吟了片刻,一手挽着坐骑缰绳,一手取过长弓“落日”,吩咐道:“大司马和大司徒留在原地堵截猎物,雷鸣,予诚,你二人随寡人入林!”语毕,驱策着绝影,飞驰入了林间。
绝影的速度非寻常马匹可比,很快就把雷鸣、程武和一干猎手落得远远的。
雷鸣等人跟随慕容煜征战沙场多年,早习惯了被扔在后面的行路方式,倒也不焦急追赶,只稳稳前行着,一面搜寻着猎物的踪影。
慕容煜飞驰了一阵,远远望见一群人正在林间的空地上围猎一头野兽。他按辔缓行上前,看清楚原是右将军程武领着部下试图射杀一只野猪。
那野猪头长体肥,灰黑色的鬃毛高高竖起,身中数箭依旧毫不示弱地四下乱窜,拱翻了好几名猎手,逼得众人节节退入林间。
程武急得满头大汗,一面高声指挥着,一面策马围堵着野猪的退路,行动间,蓦然瞥到了慕容煜,赶紧又调转马头上前行礼。
被众人蜂拥围截的野猪见圈子里突然露了个破绽,撒开了四蹄,猛力朝程武留下的那个缺口闯去。旁边一人连忙驱马拦堵,却不知野猪拼尽了全力逃生,一对尖尖的獠牙不顾一切地拱了下去,将那人的坐骑撞了个趔趄,生生把背上的主人给甩下背来。
程武回头一看,不禁惊呼出声,连忙翻滚下马,扶起落地之人。
余下人等拔刀挽弓,追赶着仓皇而逃的野猪。直至奔入密林之中,突听得箭风扫过,紧接着野猪肥大的身躯轰然倒地,额头赫然多了支铁箭。
众人惊喜回头,见慕容煜正收起落日长弓,翻身下马。
这时程武搀扶着那落马之人也走了过来,上前单膝跪地,“末将保护公主不周,还望陛下责罚!”
慕容煜扫了眼程武身旁的人,见她此刻除了毡帽,露出了盘于头顶的发辫,一双盈盈的大眼正望向自己,俏声说道:“陛下不要责罚程将军,这事与他无关!”
慕容煜扶起程武,转身问纤罗,“公主怎么没有留在大营?”
纤罗弯腰扶膝,笑着说:“我才不要守在那里干等着呢!我又不是不懂得骑马围猎的娇弱女子,小时候跟兄长们在大漠里玩得比这个还疯呢!”
她一瘸一拐地朝慕容煜走了几步,又猛地跌坐在了雪里。
慕容煜犹豫一瞬,伸手拽住纤罗的手臂,把她拉了起来。
程武打量情形,说:“眼下公主行动不便,也骑不了马,不如……”
慕容煜打断道:“你速回大营让人送副担架来。”
程武本打算提议让陛下和公主共乘一骑,闻言只得把话咽了回去,吩咐了部下几句便上马离去。
兵士们牵着马,收拾了猎物,退到了远处守着,剩下慕容煜和纤罗两人沉默地相对。
                        

☆、诉衷情 (二)

慕容煜仍伸手扶着纤罗的手臂,但却刻意地和她保持着距离。
纤罗慢慢敛了脸上的笑意,低声问:“你跟我在一起就那么不自在吗?”
慕容煜说:“公主多虑了。”
纤罗扬起睫毛,望着树林上方的碧蓝天空,“我没有想到,留在蓟城苦苦守了你三年,还是不能让你正眼瞧我一次。”
慕容煜声音平静地说:“公主为燕国所做的一切,我都铭记于心,我曾说过很多次,只要公主愿意,大燕可以保公主一世安宁荣华。”
纤罗咬着嘴唇,“我如果稀罕安宁荣华,当初就不会离开月氏,千里迢迢地来蓟城助你登基!现在月氏国落到穆勒手里,我这个公主之位,恐怕迟早要被他废了去。你扶助他登基,大概就是想借他的手来除掉我吧?”
慕容煜的目光终于移到了她脸上。
他缓缓开口道:“公主今日既然想把话挑明来说,那请问,上个月在摘星台刺杀阿璃一事,是否与公主有关?”
纤罗抬了下微微颤动的睫毛,又立即垂下,神情变得紧绷起来。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样问。那件事,明明就是几个想为亲人报仇的士兵所为。”
慕容煜说:“普通士兵一个月的军饷不过二两银子,如何买得起价值连城的石漆?公主难道想否认,那些西域出产的石漆不是源至公主府中?”
纤罗沉默了会儿,明白慕容煜已将事情原委查清,索性不再否认。
“我的侍女是稀里糊涂地给过他们一些石漆,可她当时并不知道,他们要去做什么。”
慕容煜冷冷道:“若非公主暗中相助,那些士兵如何能进到宫中,又如何能换下摘星台原有的守卫?公主应知,行刺一国王妃,其罪当诛。”
纤罗抬起头,蓦地提高了声音,“我这样做,都是为了你!你不会看不出来,那个女人心里根本没有你!昨晚我就坐在她旁边,看得清清楚楚。自从她到了燕国,所做的每一件事,全都对你有害无益。如果她心里真的有你,就该事事为你着想,而不是让你为了她而处处为难。”
慕容煜紧抿唇线,没有答话。
纤罗被他疏远冷淡的态度激怒了。
“军中传言,说她就是以前风延羲送给东越国君的那个宠姬。如果是这样,你也不介意吗?”
慕容煜皱眉盯着纤罗,“这话你从何人口中听来的?”
当日在东海目睹阿璃跳海的兵士大多为淮北将军钟笃的部下,长期戍守在江南沿海,怎会见到蓟城新王妃的容貌?
纤罗打量着慕容煜的表情,眼中神色似悲又怒,正要开口,却听不远处突然传来“啊”的一声惨叫。
锵锵的兵刃出鞘声,夹杂着连串的呼喊,“有刺客!”,“保护陛下!”,“小心对方的暗箭!”
一名侍卫奔至慕容煜面前,奏道:“陛下,林中有人以箭偷袭,还请陛下和公主……”话音未落,一支黑羽箭从他后背传胸而出。
慕容煜来不及多想,将纤罗扶靠到一株大树后面。
几个白色的人影从林间窜了出来,一人拿着弯弓,余者各执刀剑,急速向慕容煜的方向包抄而来。
程武手下的士兵完全不是这些刺客的对手,转眼在惨叫声中接连倒地,雪地上四处狼藉、血痕满目。
一名刺客跃至慕容煜面前,挥刀劈下。慕容煜拔出佩刀隔开了对方的攻势,再顺势划向来人前胸。那刺客竟然不躲不闪,以命相搏般地再度狠劈而下。
纤罗靠着树,哆嗦地从腰间取下皮鞭,紧握在手里。她一生亲睹过金戈铁马、王朝迭代,却毕竟是月氏王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公主,何曾见过眼前这种鲜血横飞的生死搏杀。
两个持剑的白衣人也加入过来,联手围攻着慕容煜,其中一人拣了个破绽,纵身跃到纤罗面前,长剑一挥,架到了她的脖子上。
“慕容煜,你若想你的未婚妻活命,就乖乖束手就擒。”
慕容煜一瞥之下,见纤罗满脸惊惶,不觉手中动作一缓,胳膊上立即吃了一刀。
他直觉地意识到,这些人根本没打算让自己活命,可眼睁睁看着纤罗命丧剑下,心中终是不忍。
正在迟疑间,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自树间翩然飞落。
疾如电光石火,白刃凭空一闪,挟持住纤罗的刺客颓然倒地,颈间喷出鲜血,染红了地面一片白雪。
纤罗瘫软地滑坐到地上,抬眼望去,竟见是阿璃衣衫单薄地站在自己面前,凌乱的发髻间插着支金丝白玉簪,手里握着的匕首正嗒嗒地滴着血。
一支黑羽箭从暗处袭来,直射慕容煜后背。
阿璃的速度极快,飞身挥刀截断羽箭,顺势转身,匕首直刺而出,插入了一名刺客的前胸,招式凌厉狠绝,不带一丝犹豫。
慕容煜见识过阿璃的身手,也听她提过曾杀了不少人,可眼下目睹她出手取人性命,身法迅速、精准果断,绝非寻常练武之人所能企及。
剩下的那名刺客见身陷劣势,虚晃一招,收刀后撤。林中暗伏的同伙连发数支羽箭,阻止阿璃和慕容煜追赶。
阿璃扫了眼纤罗,对慕容煜说:“你在这儿守着她,我去追!”话未说完,人已纵身追了出去。
这时,吴予诚和雷鸣也领着麾下猎手赶了上来,见此情状,又惊又恐。
慕容煜顾不得解释,吩咐了一句“保护公主”,便往阿璃离开的方向疾奔而去。
阿璃赶到北苑的时候,并不曾费太大工夫找寻慕容煜,只轻挽着缰绳,任由追云带路。果不其然,追云很快把阿璃带到了慕容煜和绝影身边,同时也是一个血腥的杀戮场。
阿璃到的时候,照料马匹和猎物的士兵早已倒在血泊之中。她心头一紧,连忙脱下轻裘,飞身跃至树间,凭借她当世无双的轻功,及时为慕容煜解了围。
可这寥寥数招,已让她耗费太多内力,追出去没多远便感觉体内怪毒又开始上行,头脑昏痛,眩晕的厉害,脚步蹒跚了几下猛地跌倒在地。
慕容煜很快追了过来,远远看见跌落雪地之中的阿璃,不禁心急如焚,昨夜酒宴上生出的那些气恼与愤懑,此时早已不再重要。
他急冲上去,脱下大氅裹住阿璃,“阿璃!”
阿璃抬起眼帘,气息不稳地说:“让他们逃掉了……”
“你又何必冒险去追!那几人出手皆是以命相搏,分明是存了死志,就算擒住他们也问不出什么来!”慕容煜跪在雪地里,把阿璃扶在怀中,迅速查看了一下她的身体,见并无外伤,于是伸手去探她的手腕,“你伤到哪里了?”
阿璃转腕轻握住了慕容煜的手,吸了口气说:“乌伦,我来找你,是因为有话想对你说。”
她双眸澄澈晶莹,在雪光中倒映出慕容煜英武的面容,“我早上想了很久……我曾经,努力去想你的不好,努力说服自己你并不适合我,可到头来让我痛苦的,不是我强迫着自己去相信的那些你所谓的不合适,而是不管我再怎么想尽办法去讨厌你,却终究还是放不下你。”
阿璃话说得急促,一时间内息紊乱,脑中一阵天旋地转,不得不抬手抵住额角,声音却越来越低,渐成呓语一般,“我什么都不想顾及了……人生这么短,我还有好多事想跟你一起做……”
慕容煜只觉呼吸停滞,天地消失,明明担忧的要命,这一刻竟又欣喜的几乎落下泪来。
阿璃昏昏噩噩地感觉到自己被抱了起来,似乎是贴到了慕容煜温暖的胸膛,随即晕厥过去。
她再度有了知觉时,只觉头痛欲裂、神思混沌,待费力定下神来,才意识到自己靠在慕容煜怀中,两人正共乘着追云往大营的方向行去。
慕容煜感觉到动静,低头看了她一眼,手中缰绳拉紧,语带歉意地说:“是不是太颠簸了?我怕你出事,着急带你回去见御医,你稍微忍耐些。”
阿璃摇了摇头,“御医治不了这个。你能不能带我去……去个安静没人的地方?要快……”
慕容煜沉吟了片刻,调转马头,吩咐说道:“你们自行先去,寡人和王妃稍后再回大营。予诚,你带人护送濊貊使臣回驿馆。”
阿璃微微撑起头,这才瞅见慕容煜身后跟着的黑压压一大群随从。
她想到自己此时的模样,不禁羞红了脸,迅速把头埋回到了慕容煜胸前。
慕容煜弯了弯唇角,驱策着追云朝东南方而去。
不多时,前方山峦处渐渐显出宫阙的黑檐朱墙来,皑皑白雪压在殿顶和四周松柏之上,周遭肃穆而宁静。
慕容煜在一座庭院的侧门前下了马,解开门上的锁链,再转身把阿璃从马上抱了下来,推门进到里面。
院子里空荡荡的连株树都没有,几间黑瓦白墙的屋子显得十分清冷。
慕容煜把阿璃抱进一间屋子,放到榻上。
阿璃靠着墙盘膝坐下,忍着头痛对慕容煜说:“我需要运功疗伤,你不要跟我说话,也不要让人打扰我。”
慕容煜点了点头,退出门外,轻轻地关上了门。
阿璃努力回忆着延羲为自己疗伤的过程,凝神运气,用内力慢慢地一点点将毒性下压。
她的内力远不及延羲,此刻又异毒发作、意识虚弱,反反复复尝试,花了一个多时辰才勉强将毒控制住。
                        

☆、诉衷情 (三)

屋外竟又下起了雪,冰凉晶莹的雪花在风中四散飘洒而下。
慕容煜立在门口,身姿英挺,一动也未曾动,肩头、发间,已落满雪花。
他闻声转过头来,眼神探究而关切,“阿璃……”
阿璃疲惫地笑了笑,“我没事了。”
她走到慕容煜面前,抬手拂去他肩头的落雪,又抚着他的右臂,问道:“你伤口还好吗?”
慕容煜眼中漾起轻柔笑意,“无妨,适才雷鸣已经替我包扎过了。”
阿璃不放心,“还是让我瞧瞧。”说着,她拉着慕容煜进了屋,坐到榻上,再小心翼翼地挽起他的衣袖。
慕容煜定定地望着阿璃,觉得眼前的一切熟悉又陌生,既让他无比喜悦,又有些微微酸楚。
阿璃检查了一遍伤口,确认不像有毒,才又重新绑上了绷带。
沉默了片刻,两人同时开口道:
“昨晚……”
“昨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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