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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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叹- 第10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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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娘。”偏偏这时候自门外传来了姜淮的低唤,声音沉稳,有着微微的仄。

    我猛地回一回神,这才察觉出空气里已不知何时飘转起一阵阵的薄荷清香,这便知道是师父过来了,且他已在门边立了小一会子,因怕会打扰我,故眼下才迟迟的唤一唤我。

    我心绪攒动,说实在的,我时今并不想见他,我不想见任何人,因为是很疲惫,由身至心尽皆是。但转念又不得不顾及着,毕竟这是在敬国公府,门外那个人在众人眼里那是我的父亲,倘使我把父亲隔绝在门外不肯一见,委实是不合时宜、失了礼教,传出去是不好听的。

    这样想着,我只得抬步往门边行去,开了门让姜淮进来。

    这雕花的门扇缓动后拉开的一瞬,被隔绝在屋外的一缕缕阳光便破门而入。视野登时被带出一阵阵的璀璨,并着空气里涣散的浓郁薄荷香气,竟叫我有一瞬的恍惚。

    而这样冷不丁的看着眼前美如神祗的男人,则叫我心下里更为恍惚起来……即便时今,我对姜淮的恋慕还是在心底下不断的残喘蔓延着,嗜咬着我的心脉、充斥着我的五脏六腑。我不能压制住这一种早在我幼年时就已生根发芽的感情,即便我越来越清楚的认识到这感情这一辈子都不会真正的开出花来。

    “娘娘,臣能进来么?”见我迟迟不言语,姜淮又启口微声。

    我敛一下眸子,把身子侧过去让出了条道:“父亲大人,委实是客气了。”时今再言出这一句“父亲大人”时,我已经没有了往昔的不适应,更没了往昔那样的心痛感。兴许是我自己适应了的缘故吧!

    倒是姜淮,他不知怎么了就顿了一下,旋即抬步行了进来。

    我自然而然的把那两扇门重新闭合,旋即行至小案前,拈了碧玉壶为他倒了一盏茶后送过去。

    姜淮静静的看着我这一连串的动作,直到我转了身子想着去把那熏香也添一添时,他才甫地启口唤住我:“好了!”

    这一声不高,但有着一脉说不出的、无形的力道,一出口后我便应声僵住。旋即才缓缓的转了身子看向他。

    见他眉目微拢,面上的神色委实是沉淀的,似乎是在跟什么人生着什么暗暗的气。

    是在跟我生气么?他是在气我的自暴自弃,还是在对我怒其不争呢?

    “是。”但我没多话,既然他止了我,我也就没再继续。

    “过来。”这时他又开口,声音恢复了往昔的肃淡。

    我便再敛眸子,旋即向他行过去,与他面对面的把身子落座下来。

    气氛一时就起了僵滞,莫名的尴尬笼罩四方。但我这心境却很平静,似乎这是一种物极必反的祥宁。

    “丫头。”最先开口说话的,是姜淮。他明白的,倘使他不开口言语一二,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先开口的,因为我不想,“最近你遇到的烦心事究竟有多少,桩桩件件的……既然回来了,就不要再有顾虑的告诉师父吧!”他且拿捏着分寸且这样问我,身子微探,目光略凝,口吻是贴己的。

    我的心湖仍然很平静。但其实我这出宫归来的一路上都在想着,是否应该把自己心里的烦闷全都告诉师父,好让这个男人帮我有个参详、与我一起出谋划策制定一出完善的套路。其实这是未置可否、左右都好的事情,但此刻我当真没心力多说这些,也不知道怎么的,内心里有一种下意识的抵抗情绪,我抗拒这样跟他说话,特别是跟他说宫里头的事情、陛下的事情。

    “丫头,你怎么了?”他再启口,双眉聚拢的愈发紧蹙,声息也愈发急促,“你到底怎么了?”再补充一句,口吻很着重。

    我知道自己倘使再不表个态度,他会胡思乱想的。但到底怎么了,我也不知道。

    于是我偏了一下面眸,敛敛眸子:“我累了。”淡淡的吐口,仅有这三个字。

    兴许这三个字,未免不是最好的回复呢?

    姜淮没有接口,他静默下来。

    于是我也静默下来。由于我是偏过面目的,故而我看不到他面上的神情,我就这么沉淀在自己的心绪里,勾一勾唇,徐徐缓缓的呓语了句:“我当真不是一枚好的棋子……我也会累,我也会疲惫。”似乎姜淮应声顿了一下,又似乎他转过了头。但我没动,仍是这么径自淡笑微微、哑声浅诉,“但我已经不会再有渴望了!”冷不丁的,连我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的,就氤氲着口唇、呼应着心绪的出了这么一句。

    “你在怪我。”没有多少停滞,姜淮忽然道。

    我心房甫地一动,转目去看他,见他面上的颜色是一如既往的深邃肃穆。忽地我就起了哂笑:“怪么?”声音讥诮,“兴许以前有过吧!”于此又一叹,把面目重新的转过去,胸腔有气流攒动,我情绪并着心跳一齐起起伏伏,“但往后便越来越平静,越来越平静……连渴望和企盼都没有了,又何来怪不怪呢!”再一落言,一哑声时牵出唇角一道茕色的淡嘲。当然我嘲的讽的都是我自己,仅此而已,怪不得任何人。

    我当真不会再有渴望了,或者说对姜淮这个人我不会有渴望……只是那心下里还会在偶尔的时候泛起恋慕的涟漪,这委实是难于摒除干净的事情。毕竟从小到大我是在他身边得他教导和抚育的,毕竟他曾是我对男人世界整个的所有的感知、毕竟他曾就是我的整个世界。

    后来这个世界摇摇欲坠,但我原本是怀着黯淡与随意的心情步入到另外一个全新的世界,可我就这样一步步的走、一步步的淌水,却才发现原来另外一个全新的世界亦是别开生面、引我动容……姜淮不会再是我的全部世界,但他始终都是我心底深处一道难于抚平的褶皱、一道已然烙印便再难消逝的疤痕。隐隐作痛只在偶尔的时候,但那疼痛哪怕袭来的只有一瞬,也足以令我肝肠寸断、难以为情了!

    再一次陷入了沉默,我把面目偏向一边去。

    这些心里话我不能对姜淮说。幼时因为忐忑和惧怕,我说不出口;后来因为时宜与场合,我更说不出口;时今眼下我长大了,习惯了,什么都不怕了、什么也无所畏惧了,我学会了从容以对任何身心的风浪时,却又骤然发现,这样的话已经不必要再说出口了!

    “累了就歇歇。”这时他又启口,这话听来敷衍,声调也是平淡,掺着尴尬和疲惫。

    也真是够难为他的了,要在这里同我没话找话的说这些闲话。呵!

    心波一动,我觉的这浮生岁月、慵慵流光,真个是愈发的无聊了。

    我转了眸波扫了眼他面前的茶盏,他并未饮下去,此刻盏中的茶烟已然凉去。人走茶凉,一如世事的聚散,当真是难以为情、触及便心觉怅惘。
237。' 卷十四 '…第181回 暗绪一簇难消泯(1)
    “呵。”忽地一下,我勾唇笑一笑,这一双桃花眸有微光晶耀,眼底神色登时便亮了起来,“国公爷果然是国公爷,比往昔愈发的冷漠了!”戏谑一启口,淡淡一落声,这话儿说的委实玩味。

    我不知道为什么,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在面对着姜淮的时候,我总会这样情不自禁的就起了戏谑,总是下意识的竖起自己那一身的刺来对抗他、玩味他。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父辈与晚辈的隔阂?难道我与姜淮之间也能生就出这样一种父女的隔阂?天呐……不过我更加觉的,这兴许是一种很没道理、又很讨人厌的心态,即是,这个男人我得不到他的心与他的爱,于是我恼羞成怒了,我在每一次面对他的时候都会下意识的愤恨他,然后这话儿就不自觉的吐音凉薄了、辞藻尖刻了。

    姜淮没做声,须臾后他微微一叹,只是摇摇头:“丫头啊,真正能够关心你、鼓励你、给你保护赠你欢颜的人,永远都是你的家人……而你现今唯一的家人,就是你的师父我。”中途他停一停,甫地又把身子向我探过来,一双眼睛看定我,目光灼灼、口吻肃穆。

    这么冷不丁的被他盯着,我心里忽而一紧,下意识就要把面靥再一次的转过去。

    但很及时的,我一个不妨备便被姜淮给按着肩膀捉住!旋即就被他强迫着只得与他面对面的直视。

    在他眉目璀然的注视之下,我面上的神色就这样越来越慌乱,是一种没有道理的底虚!这是因为我自幼时就对这个男人又爱又敬,故会在冷不丁的几个下意识间对他生就出惧怕来。

    “琳琅。”他又唤我,旋即抬了一只手抚过我的侧颊,动作和缓、目色温柔,但这与他此刻肃穆着重、甚至发着一股微狠的语调很不合时宜,叫人心里愈觉诡异害怕,“你可不要本末倒置!”这是定定的一落声,他这句话几乎是磕着牙关咬牙切齿的言出来的。

    字句落定的一瞬他松开我,这甫然的一下,我的身子就借着这么一股惯性而向一旁栽倒,“砰”一下这身子磕碰到了小几,软袖险些把碧玉小壶带了倒。

    我心绪一慌,情绪骤地紊乱起来,此刻也全顾不得自己有什么阴霾抑郁的心绪了,只剩这么下意识抚住心口、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而姜淮极是平静的站起了身子,他单手负后,似乎是深深的看了我一眼的,又似乎没有,就这样一步步不缓不急的稳稳走出去。

    而我现在连抬头去看他一眼的力气都没有了!这心跳剧烈的攒动,委实难以平复,即而整个人都被带出了一种虚脱的感觉,我只能暗暗的加剧了手指的力道,拼力把这心口按捺住。

    直到一声门轴转动的“吱呀”声波及耳廓,我知道这是姜淮已经出去了,这力气方才一点点的重新回落了来。但这情念仍然是纷踏的,乱乱纷纷、不能收束!

    帝宫里的事情尚没能梳理清楚,我是因与太后斗法的严峻,故才选择出宫暂避的。但这宫外的水土,又因姜淮的存在、与那个一开始就不纯粹的目的,而亦是叫我乱心。

    忽地觉的很自嘲,宫里有太后、皇上、一众嫔御等人对我明明暗暗的逼迫,而这宫外却又有着姜淮对我施压、时刻提醒着我自己身上是有着使命而不该忘却使命沦陷了心魂……这真的是前前后后、左左右右都不得解脱,都终究是一无是处!

    “娘娘。”

    这时忽又有人唤我。

    我下意识身子一抖!但在打了个激灵后很快便反应过来这是冉幸的声音,也就渐渐的平复了气息:“进来吧。”微微柔柔的唤了一句。

    门外冉幸闻了我的声音,有须臾的停顿,旋即推门进来。

    这室内在门扇开合的一瞬又有了新的阳光充斥而入,但当这两扇雕花门徐徐一闭合后阳光便又重新被阻挡住。

    我这心下登地就是一哂,把身子微微的平复了些,扫了冉幸一眼道:“你看,这阳光到底不能经久的映亮屋舍,就如人心不能经久都充斥在幸福的漩涡里是一样的。”声音哑哑的,身子也是微微发着颤的,我觉的自己此刻这状态很是不好,似乎是受了些风寒。

    冉幸默一默,旋即快步向我走来,她许也是察觉到了我身子不适,忙将手中端着的茶具放于小几、后倒了一盏温茶送到我近前来:“娘娘可是路上经了风凉,此刻身子困顿乏倦?且快用些热茶趋趋寒凉。”

    我侧目,实在不忍拂却了她的好意,且经她这一说后果然也觉的身上有些犯冷犯累,便接过来后饮了。

    温茶入喉之后顺着漫下去,驱寒的功效渐渐便泛起来,身子骨敛却了许多僵乏。

    冉幸又搀着我起来,将我扶到了靠着屏风的地方落座,旋即又取了暖炉塞到我的手里:“娘娘可觉的好一些?”问的关切。

    我点点头,却没有说话的心力。

    冉幸边洞察着我的心思,边试探着小心翼翼且忖且宽慰:“娘娘这几日的烦闷,委实只是极短暂的时光而已……皇上晚些时候,会再过来的。”她这是想到了上次我归家时皇上的每晚出宫、暮来朝去,故而才有此笃定吧!

    但我听着这话儿,却觉的好笑。毕竟这一次与往昔是不同的:“这次他不会了。”淡淡启口,我没有兜转,直截了当的这么一句。

    冉幸似乎启了启口,但她到底没再说话。

    气氛就沉默下来,竟然比方才愈发显出了一段逼仄来。

    冉幸很聪明,谁都知道的,皇上不会像上次我归宁一样耐不住的出宫来寻我,因为他要保护我。而倘使他为了我还要追出宫来寻,那么我此刻的归宁当真就是白费心机、枉自忙碌了!所以他不会过来。

    “娘娘。”冉幸终于又开口打破这窘闷的氛围,她行至我身后抬手为我按摩肩膀,将身子微微向下探、附在我耳边对我说贴己话,“其实过不得几日,我们就可以回去了呢……到时候一切烦心的事情,大抵都是可以迎刃而解的!”
238。' 卷十四 '…第181回 暗绪一簇难消泯(2)
    她的语调掌控的很好,按摩的手法也很好。此刻我情不自禁的把眸子阖了一阖,身子向后靠一靠,且享受着她的按摩,且这样听她道。便颔首徐徐的点一点头:“唉……但愿如你所说吧!”先叹一口气,旋即一落声。

    冉幸忽又道:“国公爷,很惦记娘娘。”声音比方才默了下来。陡地一下,这转折有些突兀。

    我心一沉,旋即睁开眼睛。

    冉幸许是意识到了自己说话突兀,指间的动作僵了一僵、慢了一慢,旋即又恢复如常,但不再说话。

    可这话题既然已经接到了这里,就免不得叫我心中起了异样。一瞬思绪涌动,我忽而颇感玩味:“分明是你惦记,又何苦说是他?”声息并不逼仄,慢悠悠的,我这样道。

    冉幸见我又接了口说话,方在心里知道我并不避讳姜淮。于是她又启口来接前话:“奴婢自是无时或忘的惦记娘娘,但国公爷亦是……就是国公爷让奴婢来看看娘娘,说娘娘的心情看上去很可担心。”中途有一停滞,嗫嚅微微后她这样道。

    我目色一恍惚,心下又翻起了百味的浪潮,这滋味交织融汇,终究叫我不能所以、呼吸略窒。

    我没有说话,只把双眸再一浅阖,一任冉幸持着力道为我按摩。

    冉幸也没有再言语什么,径自专注于指间的动作。

    这室内的气氛便再一次沉默下来,虽不至于叫人窒息,但还是觉的这心里像是被压了一块儿石头,移开不得、也无法做到安之若素。

    真真是……好生的作弄!

    这一天过的慵慵懒懒、无所事事。比起在宫里时得担心这个那个、前前后后心机铺陈来说,宫外的日子委实是悠闲的。

    但有些时候,悠闲也是一种折磨,因为忙碌并不代表就会有危险,而悠闲亦不代表就是安全的。

    相反,此刻因我身在宫外,我不能知道宫中的情形,不能知道宫里太后在做着怎样的打算、是不是也会像上次一样暗中部署着要将我杀死在宫外?

    还有皇上,皇上他过的好不好?他可否在想我?他是一人独眠还是又翻了哪位贵主的绿头牌?

    这诸多的疑惑终究交织成了忐忑,叫我即便是在辗转反侧之下好不容易入梦后,都能在夜半时一次次的醒了来!每一次都是大汗淋漓、呼吸粗重、冷汗频下。

    这令冉幸也不能安然独眠,她隔着帘子守着我,一次次的将惊梦后忐忑醒来的我安抚下去。

    心中对她既感抱愧,又觉的酸涩。我忽然觉的自己这个身子活在世上本身就是罪恶的!人活着已经这样的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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