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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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叹-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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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心中知道冉幸的谨慎,方才春分那话儿说的倒也是造次了。“撩”字、“勾”字云云,如何能是这后宫里头出现的字眼?平素里头避讳还来不及呢!

    我便没有接话,心道着能叫这些个婢子们心中有些谱也是好的,不由对冉幸愈生了几分贴心之感。

    不多时便妆扮了好,夏至扶着我起来,进了内里的更衣小间,与春分一并服侍我着了正统些的宫妃裙装。

    淡红色曳地双层水纱裙,裙袂坠一圈白珍珠做衬,水蛇纤腰缠了彩穗长丝绦并玫瑰色比翼鸳佩的带子,肩头外罩一层浅朱砂淡流苏短披,莲足登了金缕碎玉鞋。

    这可当真是一眼瞧去丰姿绰约,世间礼态少却、添得蓬莱仙子之丽质了!这么堪堪的行几步,便觉纱裙如风、流苏晃曳,又兼之这一席殷殷的嫩红色最先涨满了眼帘,这样的颜色辅配着这样一段摒除尘寰的气韵,倒似若了冬寒之际大雪漫天里红梅的好风骨。

    这通体的气韵与衣袂、淡梅熏香堆叠出的感观,虽是以清丽简约、摒弃繁冗浮华为目的,可其实委实精细华贵、饰物不俗。我又是被皇上钦封的才人,是这康顺后宫里的第一位妃妾,最初已是先声夺人,本担心这样的打扮未免被人说为“贵不配位”;但转念一想,在这极看重母家地位的时局,以我这样的出身,即便我当下只是一个才人位,但用这些个珠玉贵物也不能说是为过吧?便压了心绪没做多想。

    这么一天的忙碌,时间很快便过去,此刻眼看着就已日泊西山。

    这时乾元殿那边儿来了人,竟是皇上派人为我送来了获封的礼物!

    这当真又是莫大的荣宠了,一苑的人都是喜不自禁、情难抑制,似乎比我这个正主儿都还欢喜。我心知道,他们定是认为自己跟对了主子,此后可享优厚待遇、福泽生活了。

    那散发冉冉檀香的楠木盒打开后,陈列其中的贺礼是一支银簪。那是最普通甚至做工不算精细的一根簪子,打磨出光滑的簪面,刻几条缠枝藤纹理……

    我目波一动,正是当日与皇上在长街偶遇时、扮作男装的我跟他抢夺的那一支。

    皇上当真是很有心的!我抿了抿唇。余光瞥见身畔的宫人大抵都在好奇皇上会给我什么礼物,但这份礼物比之宫里的东西委实不算是罕物、甚至连台面都上不得。能解皇上用心的人只有我一个,我恐她们不解其意而扫了兴致,便没叫她们看,径自阖住了箱子。

    “旈才人。”

    这时,承了贺礼的公公忽又笑吟吟对我传话:“您且准备准备,陛下今儿晚上……可是发话要您侍寝呢!”他目光谄媚。

    我纤心一动,心道自己并不曾呈了绿头牌上去啊?不过又一想,皇上要召哪个女人侍寝,又哪里会按什么规矩办事!

    闻了这话,我顾盼打量了眼身边的人,见她们虽然欢喜,却没有过于激动。想来她们认为皇上今儿晚上过来也是理所当然之事,毕竟后宫时今只有我这一位宫妃,皇上不叫我侍寝,又还能有谁?

    但我早已打定主意,在秀女正式遴选以前这阵子,绝对不侍寝。

    师父那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提点的对我心思,是丝毫都不差的!我已经比其余秀女先行一步,身受皇恩过了头就容易乐极生悲,我不想自己尚未一展志向便已因风头太盛而招人厌弃、落个草芥一般随风而散悲不胜悲的凄惶下场!

    我敛敛眸子笑了一笑,慢条斯理道:“陛下深恩如此厚重,真令我心甚感念,惶惶然不知如何自处了!”于此一顿,展颜看定着公公,口吻刻意的沉淀下来,“但不巧的,我今儿这身子不大舒服,只怕是没法服侍皇上了……说来也是本才人自个不争气。”于此幽幽的一叹,做了莫可奈何状。

    可以感知到周遭这氛围铮然便一抑,但转眸间瞧见冉幸对我投了个会意的目光。我定了心。

    这公公也是个见惯了世面的,想是知道我的用意,他听我如此说后并未表露出诧异的情绪,默了少许,重又把笑绽了一绽:“行,奴才会替才人您把这话儿转告皇上。”

    我眼睑柔垂:“有劳公公了。”又叫冉幸打赏了他一把金瓜子,将他送了走……

    即便我已经这样委婉的推脱了侍寝,但又如何推脱的过?天色完全暗下来后,视野被千纱宫灯掩映出溶溶暧昧的情景,没想到皇上还是在这个时候过来了,且来的很突兀,并未遣人去通传,就这样堪堪的行进来。

    我正倚着小几、凝了眸子去睥那屏风上绘着的彩墨牡丹花,这么一抬眸便瞧见了他的身影。

    康顺帝李擎宇,十九的年华,天家的威仪与翩然的气韵,当真是气宇轩昂、见之总能甫就叫人振奋的……

    我一激灵,忙起身去迎他。

    他却已先我一步行过来止了我的礼。

    那一双桃花目果然不该生在男人身上!若是女儿则委实风流怜惜,可长在男人身上则就多了许多蛊惑,叫人瞧着总也神志恍惚、莫名心。潮蹿动了……

    我忙错开了软眸,推想他在知道我“身体不适”后还是过来,显然是不信我的,不知他此刻是怀着什么心思。我便觉的心中忐忑如鹿撞,这一双眼睛不敢看他,又不知道该落向什么地方去:“真不巧,妾身,妾身这几日来了月事,所以……”

    “无妨。”皇上打断我,他没有介意我这有点儿吞吐的话,即而握了我的手,“陪朕看看月亮吧!”

    我的柔荑就这么被他自然而然的握住,这一收束间叫我心绪恍恍然一晃动。我收了目光回来,对他轻轻点点头。

    这时皇上的目光很随意的一扫,落在了桌上的锦盒里。

    他眉宇轻动了下,即而抬手过去将盒子打开,赫然瞧见了他送来的银簪就躺在里边儿:“呵。”似乎这样的发现勾起了他若许玩味,他甫看向我,“为什么不戴?当日,你不是很喜欢么?偏要跟朕那样激烈的抢。”

    皇上在说话的时候,这一双桃花目又眯了起来,加之暗夜里的天光与烛影揉碎了扑进眼底,冶冶的为这个人又添一痕妖冶之态。

    我心跳一紧,心道着果然是个记仇记恨的人!都多久了,怎么还对我曾与他争抢簪子一事这样的念念不忘?真个也不嫌累的!

    我情绪一下子又上来,真想好好儿的问问他一个大男人如何总抓着这件旧事不放,每每提及、是要我做如何感想?但我到底没敢,张了张口迟疑了许久后,重新垂垂眸子,声音轻软:“天晚了。”

    “戴上朕看看?”他抬手去取那簪子,但华袖在半空里顿了一下,又收回来,复对我一笑道,“算了,等哪日你想戴了再戴给朕看吧!”

    我再一次下意识点头,瞧着他这变幻很快的神色,一时起了心慌。

    皇上重又牵着我的手往窗前慢行,他似乎心情不错,声音温温的很是健谈:“怎么样,这份礼物你可还喜欢?”家常话的调子,平平淡淡,听来却很温馨。

    我的胆子也就渐渐大起来,忽然觉的这个情绪变化不定的小恶魔也有着可亲的一面。我抿唇微微,偏了偏目光后嗫嚅:“本就该是妾身的,不过是皇上得着机变抢了去。”

    “哦?”他停步,侧目看定我。

    我正巧在这个时候也一扬首,两道目色就撞在了一起,心里忽生涟漪:“若不是那一场恼人的太阳雨,这簪子又岂能被陛下给……”

    “哎!”皇上打断我,目光蓦地闪过一丝狡黠,他即而摆出了故作的严肃,对我打趣道,“指摘风雨雷电都是不敬,太上感应可不是虚的。”尾音一落定,又看着我郑重其事的点点头。

    我眨眨眼睛,一时分不出他是真心的还是在开玩笑。

    这时额心没征兆的一柔,我心口猛地跃动!很快反应过来,可皇上已将他落在我额心的唇畔移开了去。

    我真个觉的又羞又恼又莫衷一是了!

    兴许这么副困窘的模样逗趣了他,他看着我,忽而就哈哈朗声笑了起来。

    这笑声愈发叫我无地自处,想怒想嗔又碍着他的天家身份而到底不能。

    他渐渐收笑,可唇畔的弧度并着眸中的温色皆未敛去,声音也掺着未退的笑语:“朕可算是瞧了出来,原来女扮男装的红颜,其实是个外强中干的纸老虎!”旋又很快凑到我耳畔,捉着我的耳垂嗅了一口,声音低低道,“就算这只纸老虎是个母的,却又还有什么可怕?”

    “你!”我终于无法忍耐,这碎玉的牙齿霍地咬得“咯咯”作响。

    而他似乎早就防我这么一出,很快将身推开几步:“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你瞧……”星目对着窗边一看,重又顾向我,“这大好的月色若无人赏,岂不都要辜负了?走,咱们赏月去!”

    我心念一动,并未急着过去:“风雨雷电当需敬重,日月星辰又岂能随便以玩味态度观赏?”就此立在当地里,睥了眸色幽幽的道。

    皇上愣了一愣。

    我瞧着他这么副难见吃瘪的模样,心中顿生一种报复的快感,恼不得抬袖掩了菱唇“哧”声一笑!

    他在这时蓦地反应过来,面上蓦然佯作了愠气的抬手狠狠指指我,又甚是夸张的把袖子挽起来,迈开大步向我这边走过来。

    我最先没被他唬住,但瞧着他渐渐走近,还是心里一动,下意识往后退开。

    皇上突然加快了步子,面上严肃的模样也铮然敛住,换作了狡黠一笑,奔身过来追着我挠我的痒痒!

    我登地打了个激灵,忙避开他,灵灵的跑了开。

    他在我身后一下将我捉住,探指招呼着我的臂弯作弄的我“咯咯笑起来”。

    我几次挣脱,又几次被他捉到。我们彼此沉溺于这一场孩童常做的无聊游戏,渐渐累了便随意不拘的躺于榻上、倚在一起径自平复着紧密的喘息。

    这一晚上也就这么过了,不知是何时合衣睡去的。

    次日醒来,已不见了皇上身影。

    我不自觉的忆起昨晚与他之间那一幕幕幼稚的游戏,纵然幼稚,但也有着许多欢声趣意。唇畔不由徐徐的勾起来,须臾后唤了宫人进来伺候着梳洗,神思晃荡,亦觉耽于回忆、自生玩味之处。
20。' 卷二 '…第十七回 美人造化救英雄
    这一日,跟我亲昵些的秀女江娴耐不住浮生寂寞,自秀女宫处来了崇华惊鸿找我。我可巧也正闲闲然无趣的坐着绣花儿,见她来了,便把她笑吟吟的迎进来说话。

    宫人上了清香的花茶,江娴也不跟我过分的疏离,欢喜的坐下来。她那灵灵的眸子一瞥我那绣帕,忽而抿唇且笑且言道:“姐姐劳什子的绣这些假花做甚?时值风景澄明之际,又为何不出去走走,瞧瞧这宫里头的真花呢?”

    我敛眸微微,她这话倒是勾起了我一些兴致。我并不是个过分拘着懒动的人,听她如此说,心趣便也跟着起来,也就不推诿,退了宫人,只由她伴着出了苑去。

    这江娴算来是宫里头与我贴心些的人,有她在身边,这慵慵的浮生流光便也不显无趣,仿佛周遭平添一脉明媚的色彩。这么一路且走且说话,不多时便步至了御花园。

    果然是姹紫嫣红美景如是!这御花园又是宫中最大的园林,这里奇花异草、种种格局构造都委实是最上乘的,这本该平等的花木似也分了三六九等,生长于斯的种种花木真可谓是瑰宝中的瑰宝,人世间的蓬莱仙境了!

    但这万花竞艳的景象入在目里,却缭乱了眼帘,反倒辩驳不出都是些什么样的品种、又究竟是哪一种花开的最好了!不过横竖就为感受这么一个氛围,我的心情是愉悦的。

    身旁的江娴自不必说了,平素里这宫中诸多规矩束缚的严,她这个平民家的女儿哪里受得了这般沉寂?此刻由我伴着一并观景赏花,她心底的欢喜是藏不住的,那些情态早便堪堪流露于了这一张春面!

    我们两人随性落座于一处花树簇拥的小亭,从亭子里刚好方便去赏看那外边儿种种簇锦美景。微风漫溯、撩面动心,此情此境却是叫人陶然染醉的。

    江娴最是闲不住,她瞧着可喜之景,又忽而翩跹了眸色转目对我道:“如斯美景,不佐以管弦之兴,岂不可惜了?”

    我闻言后没有马上回复,只拈着绣帕掩了口唇轻笑一笑。

    我自幼便被师父教授各种技艺,姜淮他耗在我身上的心血可谓几多,至于管弦曲乐是当然精于此道。但我顾虑在御花园太冒失了不好,真心不愿应这个景。

    我的顾虑江娴兴许已经窥察了到,但她这性子却是个活泼喜闹的:“姐姐。”她牵牵我的袖角,颔首蹙眉、模样娇憨可爱,口吻殷殷盼求,“似姐姐这般灵秀艳丽的人儿,想必精于乐道。今日何不即兴拂弦,叫妹妹有幸佐以春花,饱饱这耳福呢?”语尽又晃晃我的柔荑。

    我瞧着她这一副淘巧且委实可人怜爱的模样,见她执意要我应景,心中推想着自己若是不应这个景儿那岂不显得是我小气?并且,面对着眼前这么一张绝可怜人的面孔,我也不忍拒绝她这一点小小的要求,终于对她侧目一笑:“好了,姐姐若是不应了你,岂不要在你私心里头落得个‘古板不知情趣’的名头?”

    她见我这算是应了,灿颜愈发明艳起来,欢喜的唤了一侧当值的宫人,叫她们去做些准备。

    那宫人也是个有眼力健儿的,笑吟吟很快便去了。不一会子便取来了一架瑶琴。

    我信手浅试琴弦,指尖掠过之处鸣声清越、如泠水澄净,很是不错。便重新调整了一下姿势,坐下来即兴抚琴。

    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这一阕琴音本就是我即兴而来,故而层次跌伏欢跃、洒脱不羁,无论是高抛还是低回、尽皆全由心境。轻拢慢捻间,柔弦好似贴心掠过,不拘泥刻板、贵在浑然天成清新自然。

    江娴在一边玩赏,瞧她面上神色,流露着该是出于真心的赞美。想来她也与我一样,很喜欢此种曲风。

    又奏了须臾,我指尖曼勾、按弦一落,这惊鸿一曲权且止住。

    江娴方自琴音里慢慢儿回神。

    我瞧着她莞尔温声道:“果然的,这世上但凡稍识些风雅的人,大抵都离不得这管弦之兴的。”顺手把落在弦上的几片花瓣拂去,眸波缓动,“至此,倒深可理解当年香山大树紧那罗,于佛前以琉璃琴作妙音、奏八万四千音乐,便连佛祖十大弟子之一的迦叶尊者都暂且忘了威仪,闻音踏歌而起舞了!”

    “可不是?”江娴软眸流盼,玉指拈了兰花于唇齿前微摆,“这人嘛,宁可一日无饭食,却是断不可一日无丝竹的!”

    “啧。”我玩心忽起,笑着嗔她,“便是丝竹不能无,那饭食又何尝不是也得有?”

    江娴怔了一下,旋即解过了我的意,与我相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笑起来。

    按理儿我时年不过一十有七,这年龄也很清浅、怎么都不能说大。但在小我两岁的江娴面前,却总觉的自己已经很是成熟。这不该是年岁的唆使,该是心境的使然。

    这个时候鬼使神差的,我忽然就这么想:诸秀女中真个是各有各的独特之处、动人之时。往后的岁月,我又要拿什么来跟这些人争?

    这个心思来的有些不合时宜了,我忙又敛住。

    这时忽觉有什么异样,我下意识抬眸顾看,竟在那成簇繁茂的牡丹丛间发现有衣袂之影掺杂其中……这是有人在偷窥!

    一时没来得及去思量太多,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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