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大失所望。
这日花溪奴正信步走在市集之上,抬头看见前面围了一大群人,个个踮了脚尖,伸长了脖颈往圈子中间看,时不时地发出一阵叫好声。她一时心生好奇,也挤了进去看。
作者有话要说:
☆、登门送礼
只见圈子中间有一个粗壮的汉子,正在打拳卖艺,一招“白鹤亮翅”,接着一招“鲸鱼合口”,呼呼生风,正是查拳的路子,身后放着两只红木大箱子。围观的人南来北往的拳师见得多了,有些见识,见他打得有板有眼,是个练家子的模样,看到精彩处,就一齐叫起好来,那个打拳的汉子听到喝彩声,容光焕发,练得更加起劲了。
一直练到最后一招“顺风摆柳”,这才收了式,大气也不喘一口,只是脸上微微地泛着红潮,抱拳做了一个四方揖,粗着嗓门说道:“各位父老,各位乡亲,我姓贾名勇,陕西兴安府人氏,江湖上朋友看得起,送我一个浑名叫做‘双拳盖四省’。哈哈,见笑见笑,今儿路过贵宝地,耍一趟拳,给各位叔叔伯伯阿姨妹子们湊湊热闹,如果诸位觉得还看得过去,就请捧个场,赏碗饭吃!”
贾勇说着,将两片梨花木板啪啪啪地乱敲一阵,倒端着锣,满面堆欢地,挨个地走了过去。围观的人有的一文,有的两文,有的假装摸钱袋,有的仰天视地地不知在看些什么,不一会儿,锣盘里叮叮当当的,有了三四十文大钱,看来今天的收获倒还不小。
刚走了半圈,忽听人群中有人高声叫道:“什么双拳盖四省,好大的口气!不知是哪四省,可是连这里都一并盖了吗?”
贾勇一听,知道是遇上当地的小混混来闹事了,他跑了多年江湖,知道“忍得一时之气,可免百日之灾”的道理,当下脸上赔着笑道:“什么盖三省盖四省,那些都是道上的朋友闹着玩儿的,可当不得真,还有叫天王太岁的,难道也都是真的吗?哈哈哈!”旁观的人一起哄笑起来,大多都在随声附和,点头道:“就是就是!”
喧哗声中,扑地一声从人群中跃进一个胖大和尚来,身上穿的是月白僧袍,只是一张脸白里透红,与那一身衣服怎么都搭不上。只见他双手抱在胸前,傲慢地说道:“你说不当真便不当真了吗?大和尚我偏要当一回真,看看你究竟有几斤几两?盖得了几省?”
贾勇涨红了脸,像是也动了气,双手攥紧了拳头,咬牙道:“既如此,就让我先来教训教训你这个不守清规的野和尚!”
说着,两手一错,揉身扑了上去。围观的人原已有一小半渐渐散去,一看有不要钱的好戏上演,忙不迭地又重新聚拢了来,一边兴奋地起着哄,巴不得两人都挂点彩,才算是值回票价。
可是不一会儿,便都人人失望了,原来这胖大和尚身手竟比贾勇高了不少,只见他不知使了一个什么身法,只一个回合,就将贾勇从肩头掼了出去,啪的一声,将他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贾勇哼哼唧唧地从地上爬起来,低头收拾起东西来,看样子竟像是要认输不打了。
观众们见预料中带血的好戏终究没有上演,不免失望至极,唉声叹气地走开了。花溪奴混在人群中,假意走开几步,便闪身在一间干果铺后面,隔着薄薄的布帘,两只眼睛一刻也不曾离开过贾勇和那个和尚。
众人看不明白,却没有瞒过花溪奴的眼睛,那贾勇哪里是被和尚摔出去的,分明是自己把自己从和尚头上扔了过去,只是戏做得逼真,因此把大家都给瞒过了。
果然,等到围观的人都散开后,贾勇与那和尚暗中使了个眼色,两人便一前一后地朝着一条偏僻的小弄走去。
花溪奴看得分明,悄悄地跟在两人身后,在弄子口假装等人,东张西望的,实则是竖起了耳朵,倾听他们的谈话。贾勇和那和尚甚是小心,这条巷子很是僻静,向来极少人走动,但他们仍是将声音压得极低,花溪奴只隐隐听见“……大侠……囚禁……马……怕是难成……”这几个断断续续的字。
大侠?囚禁?会是他吗?花溪奴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明知道马小天无论如何也当不起“大侠”这两个字,但芳心千万绪,总是放不下来。何况中间还隐隐约约听到一个“马”字,于是一咬牙,干脆走了过去,对两人说道:“你们说的那位大侠,可是姓马的吗?”
两人正在交头接耳,冷不防跳进一个人来,又听到这个“马”字,脸上登时露出惶恐之色。那胖大和尚眼珠一转,嘴一咧,笑道:“这位女施主说什么话来,什么马啊牛啊的,这小子借我五钱银子,如今利上利,利滚利,该当还我五十两。走!再不还钱就跟我见官去!”
说着,和尚一把抓住贾勇的衣服前襟,就要把他往外面拽。贾勇会意,一边大叫:“哪有这么高的利息?要人命么?”假意与和尚扭打着,匆匆走出小弄,一阵风似的没了踪影。
花溪奴明知这两人不会跟他说实话,一时间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得怀着满腹的心事,慢慢地踱回逆旅。快要走到的时候,远远的就看见逆旅主人独自站在街口,东张西望的,像是在等什么人。
一看到花溪奴过来了,店老板眼睛一亮,呼哧呼哧地就跑了过来。他是本地少有的一个胖子,不仅胖,而且还十分矮,与其说他是跑过来的,还不如说是着地滚过来的。
他就这样滚啊滚啊,一直滚到花溪奴身前,这才戛然而至,喘着粗气说道:“姑……姑娘,你……你可不能再往前走了!”
花溪奴奇道:“这是为什么?我可没欠你的房钱!”
店主人大摇其头,脸上憋得泛起大片的红潮,说道:“不……不是房钱,刚才有三个人,不,是三个三分像人,七分不像人的东西来找姑娘,现在还坐在你房里等你。阿弥陀佛,你的身子这么单薄,恐怕还不够他们塞牙缝的呢!姑娘还是先走吧,等过几天,他们走了你再回来。”
花溪奴略一思忖,便大概知道了端的,心中感激店主人的好心,笑着对他说道:“他们不敢吃我,吃我要害肚子的,您老放心就是!”说着,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意示无碍,仍是向着逆旅走去。
店主人张大了嘴,看着花溪奴款款走去的模样,连衣服下摆都没有抖动一下,显得心中静如北辰,一点儿也不害怕,不禁暗暗钦佩道:“总看见她在房中煎药,还以为她是个卖药的,看不出来,原来是个抓妖的!”
等到花溪奴回到自己的房间,笑面鬼、风流鬼、痨病鬼已经等了有一小会儿了,笑面鬼笑嘻嘻地起来打招呼道:“姑娘别来无恙呀!”
花溪奴笑道:“早知道是你们三个,把店老板吓得够呛!催命鬼可好些了吗?”
风流鬼也笑道:“那个胖子肥得像猪一样,一见到我们,身上的肉一颤一颤的,还真是好笑呢!”
大家笑了一回,笑面鬼接着说道:“催命鬼自得姑娘医治,已经好得多了,只是四妹怕他体力未复,仍不许他下床走动就是了。唉,老大如果知道了,还不知该有多高兴呢!”
三鬼一齐想到了在沙暴中被仇越一剑劈成两截的大头鬼,心中难过,全都低下了头,客店中一时静寂无声,只偶尔有痨病鬼发出的一两声咳嗽声。
笑面鬼见这样难过下去,难免扫了大家的兴,于是干笑了几声,说道:“我们兄妹三人来看姑娘,自是不能空着手来,你看这是什么?”说着像是变戏法似的,从身后变出一个大口袋来,看来不仅带了礼物,还是一份大礼。
花溪奴奇道:“这是什么?”
笑面鬼一伸手拉开系在袋口上的活扣,随即从袋子里骨碌碌滚出一个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废墟聚义
花溪奴仔细一看,原来是刚与她照过面的卖艺人贾勇,只见他一动不动,双目紧闭,仿佛死了一般。
花溪奴不知这是怎么回事,正想询问,这时风流鬼走上前来,在贾勇身上拍了几下,贾勇“呀”的一声,睁开了眼睛,一看屋里的几人,便即对着笑面鬼他们怒目而视,眼里像是要喷出火来。
风流鬼看着他气鼓鼓的样子,也禁不住感到好笑,说道:“哟,看不出来还是个犟脾气呢!喂,我说,这位姑娘问什么,你就老老实实地说了,自有你的好处。若是还这样一声不吭的,嘿嘿,信不信老娘把你变成旁边那根竹篙子?”说着,用嘴朝站在一边的笑面鬼努了努。
花溪奴这才明白他们的来意,心中暗暗感激不已,心想若不是像三鬼这样,自己还真很难从贾勇嘴里掏出点什么来。
谁知贾勇就跟什么都没听见似的,依旧什么都没说,连看都不再看他们一眼,干脆把头转向别处给他们来了不理不睬。风流鬼遇到这种惫懒家伙倒也无计可施,难道当真要把他拉成一根竹竿不成?
痨病鬼走了上来,只说了一句:“看好了!”屈起右手的中指,也不见他手中有什么东西,只轻轻地一弹,就听“扑”的一声,木屑纷飞,寸许厚的窗棂竟被他弹出了一个小洞,指力之强,已臻上乘。
痨病鬼这一弹,牵动了内力,于是又是一阵大咳,手抚着胸口吃力地说道:“你的脑袋,比起这窗户来,谁更硬些?”
这种威胁再也明白不过,但贾勇毫无惧色,仰头大笑了两声,干脆闭上了眼睛,把手臂枕在脑袋底下睡起大觉来,一付放马过来的模样。这个时候,不仅是花溪奴,就连三鬼也不禁佩服起他的胆气来。
花溪奴走到贾勇身前,对着他施了一礼,说道:“这位英雄,你请自便吧,请你来的这三位不是什么坏人,只是跟你开个玩笑而已,绝不会来为难你的。”
说到“不是什么坏人”这里之时,花溪奴不由得抬头看了风流鬼一眼,两人眼光一碰,都转过了头去。风流鬼找男人练阴功,她本是极为痛恨的,但世间男子,多是三心二意的,有这个结果,其实也是他们自己咎由自取的缘故,再加上隔了马小天这一层关系,总不能当真打个你死我活,因此也只得罢了。
贾勇睁开一只眼睛,看了他们几眼,冷笑道:“老子我闯荡江湖多年,钟山五鬼的名号,多少也知道一些,说他们不是坏人,嘿嘿,老子今天也是头一次听说呢!”原来他早就知道抓他的人是钟山五鬼。
笑面鬼和痨病鬼听他这么说,脸色一沉,一齐哼了一声。他们五个,行事乖张,亦正亦邪,倘若认真算起来的话,恐怕还是干过的坏事更加多些,因此才得了个“五鬼”的名号。花溪奴说他们“不是坏人”,怕是只有三分说对了。
花溪奴实不欲多伤人命,劝三鬼道:“小妹只不过想打听一位朋友的下落,没想到惊动你们辛苦奔波,好生过意不去……”
三鬼自然知道她要找的那位“朋友”是谁,都在肚里暗自好笑。痨病鬼倒还罢了,笑面鬼从胃里涌出一股酸水来,委屈地看了风流鬼一眼,风流鬼把脸转了开去,假装没有看见。
花溪奴继续说道:“……这位贾兄既然不肯说,必是有十分为难之处,咱们也不要再强人所难了,至于我的那位朋友……这个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反正我闲来无事,多转两天,说不定就碰上了。”
三鬼默然无语,花溪奴感激地看了他们一眼,从地上扶起了贾勇,抱歉地说道:“贾兄受惊了,你走吧,这三位仁兄不会再为难你了,记得回去之后,取一些党参、麦冬、五味子、夜交藤,熬成汤药,一口喝下,可以安神镇惊。”
贾勇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挠了挠头,问道:“你们钟山五鬼,要放我走?”
花溪奴笑着点了点头,贾勇犹犹豫豫地跨出几步,一只脚已跨出了门槛,兀自不放心地回头追问了一句:“你们不会先放我走,再在半路上把我抓回来?也不要我留下一只胳膊,当作买命钱?”
笑面鬼咧开嘴,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说道:“谁要吃你身上的臭肉,还不快滚!”
钟山五鬼在武林中是出了名的武功既高,手段又辣,贾勇能活着走出这个房间,就像是白捡了一条命去,这个时候亦不敢再多言语,将另一只脚也迈了出来,咚咚咚地下楼去了。
当晚,花溪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只是睡不着,好容易迷迷糊糊地刚要入眠,就听窗格咯地一响,似乎有人正躲在窗外。
花溪奴十分警觉,一听窗子响动,立即扑地一声吹熄了油灯,刚想高声呼叫睡在隔壁的笑面鬼等人,就听窗外的那人低声说道:“姑娘别怕,是我!”
花溪奴认出了他的声音,奇道:“是你!”随即起身,披上了外衣,想了想,取出短剑暗藏在身上,这才晃亮火折,点上了油灯,轻拉开房门。
房门刚被打开,就有一人闪了进来,在灯光下看得明白,果然是去而复返的贾勇,只见他抱了抱拳,对花溪奴说道:“姑娘,你果然没有骗我!”
原来,下午他离开客栈之后,提心吊胆,惴惴难安,好不容易等到下半夜,一摸脖子上那颗吃饭家伙还在,这才相信花溪奴所言不假,钟山五鬼果然没有要了他的命去,于是一溜小跑,又回到了客栈里。
这时他又说道:“姑娘莫要见笑,老贾平生有一个怪毛病,要是欠了谁的情不还上,我就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没办法,谁让我该人家的呢!姑娘你别看那三只鬼凶霸霸的,他们越是凶,我老贾就越是给他们来个不理不睬。反过来,姑娘你越是不问,嘿嘿,我老贾还偏就想跟你说说!”
原来这件事是与西北大侠贺天举有关,前些时日,像贾勇这样的草莽人士得到消息,说是贺天举已被仇越抓到兰州城,现正囚禁在总督府的地牢之中。据带来消息的人描述囚犯的身材相貌,确与贺天举一模一样,那是决计错不了的。
得到消息之后,这几天,贾勇和那个胖和尚,还有其他的一些人,正在秘密联络甘陕两地的豪杰,要在敦煌城外的废墟聚会,打算唱一出“大闹兰州府”,救出西北大侠。
当年贺天举自称为“西北大侠”,行事放纵无检,得罪过不少人,不仅与像钟山五鬼这样的邪魔外崇结下梁子,就连老实翁、梅小娟等前辈高人都对他颇有微词,甚至根本不屑一顾。既如此,为何又要眼巴巴地,甘冒奇险救他出大狱呢?原来这中间还另有一个缘故。
许多年前,回教领袖、哲赫忍耶教教主马明心,和他的助手苏四十三领导了回民起义,与清兵鏖战数月。最后马明心被清兵杀害在兰州东川门,苏四十三则率部力战不屈,在华林山全部自焚身亡,一时间国库耗尽,朝野沸腾。
从那以后,西北大大小小的起义不断,倒是有一多半都打出了马家的旗号,朝廷一边镇压,一边派出高手,四处捉拿马明心的后人。十五年前,终于逼得马啸伯和他的妻子双双伤重自尽,但他们的儿子马沙却被贺天举救走,从此下落不明,渺无音讯。
这次好不容易抓到一个贺天举,对朝廷来说,什么西北大侠,就算是东南西北中大侠一齐来到,也不过是一群废物而已,全无用处,他们要的,仍是一个“马”字。因此抓到人后,总督府马上就有人放出风声,只要马啸伯的儿子到兰州城见总督大人一面,便立即放了贺天举,决不伤他一根毫毛。否则,一个月后,便将西北大侠斩首在兰州城。
贾勇他们之所以要去救人,一多半还是为了马家的缘故,唯恐那个“马家后人”年轻识浅,孤身一人前去救人,那就上了官府的大当。
送走了贾勇,花溪奴仍是心乱如麻,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