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草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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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嘉草草- 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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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那丝帛上仿佛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空洞,随着他的一呼一吸而一起一伏。最终,那起伏越发急促,而得不到空气的身体终于支撑到极限,双腿猛地一阵抽搐。几个壮汉越发用力地钳制着刘义康,把那方红色丝帛捂得更紧,直到抽搐完全停息,又继续掩了一会儿。
  当丝帛揭开时,刘义康已经面色灰黄,张着嘴,瞪着眼睛,仿佛还在痛苦地呼吸却又不得。一根羽毛探到他的鼻端,一丝微风也无。中书舍人终于满意地一笑,对外面道:“庶人刘义康升天!”
作者有话要说:  

☆、梅开二度

  谢兰仪困顿地斜倚着辎车的车窗,外头风景如何,她已经视若不见,脑海中始终盘旋着他们夫妻分别的场境:那日,她哭得扑倒在地,心头焦痛得几乎透不过气,可是里面的人冷漠非常,淡淡对伤恸欲绝的她说:“好了,哭也哭不回来了。你准备上车回建康吧!”
  她两天两夜没有闭上眼,一闭眼,眼前就是恩爱的那个他,她怕自己从美好梦境中醒来,醒来又什么都没有了,只余无穷无尽的痛。她也两天两夜吃不下东西,中书舍人怕她饿毙,拿鸡卵调了热汤,从她嘴里灌了下去。她是陈郡谢氏的娘子,就是父亲被杀的时候,作为彭城王妃的她也没有受牵连,没有遭折辱。而此刻,什么谢氏!什么王妃!被揪着头发,捏着鼻子,汤汁从嘴角溢出来,顺着领子流在身上,遍体狼藉!
  而她终于屈服了,不是因为这些恶行,而是累得一身汗的中书舍人,在她吐出不知第几次灌下的鸡子汤后,喘着气说:“你丈夫不肯自尽,怕堕入六道轮回中的恶道,从此再也无法投作人身,再也无法报往日因缘,无法消往日业报。你这样不吃不喝,与自尽又有何异?莫不是你将来不准备与他在地下相见?”
  谢兰仪大哭一场。丈夫临终的话她是听见的,他是在劝自己不能随意寻了自尽,不能做傻事。她活得艰难痛苦,可为了他们临别时的那些渺茫的期待,谢兰仪决定苟延残喘。
  江州到建康,一路行到夏初。建康的炎热已经开始了,道路两旁的垂柳梧桐,隐天蔽日,绿阴匝地,而阵阵蝉声噪噪不安,令本已烦乱的人心更觉得焦躁。
  谢兰仪被几个婆子摁在驿馆里沐浴更衣,她初始挣扎,后来也不挣扎了,任凭她们粗鲁地把自己一身泥垢搓洗干净。
  一个婆子放下手巾,叉着腰笑叹道:“可累死我了!不过,洗出个这么漂亮的女郎,也不枉费了刚才的辛苦。”又对门外道:“欸!不是说叫了个梳头娘么?这会子来了没?”
  “来了!”外面脆生生地答应。少顷进来两个妇人,拎着梳头簸箩,见谢兰仪那一头乌黑如漆,光洁柔顺的长发,张着嘴惊叹了一阵,又啧啧道:“好家伙!我梳了那么多头,第一次看见这么好的长发!”她伸手抬起一绺,半干的头发依次从她手心里滑落下来,阵阵香泽传出来。
  梳头妇人来了兴致,放下东西笑道:“不能糟蹋了这样的好长发,今日一定要梳个好精致的头才行!”
  她一双巧手在谢兰仪头顶盘旋着,谢兰仪的眼睛虽然盯着面前的铜镜,实则什么都没有看进去。
  只等那梳头娘说:“好了!你瞧瞧可还满意?”谢兰仪这才怔怔然看了看镜子,铜黄色的镜面里,映出一个绝色妇人,眉眼虽有些无神,面容虽有些憔悴,可眉宇清润,骨肉停匀,实在是粗服乱头难以掩盖的国色。何况此时,她那头人人称绝的好青丝,被梳成了当时最为时髦的飞天髻,三环乌云,亮若缁缎,蟠曲成云状,缀着珍珠点点。那梳头妇人从篮子里挑拣了半天,又挑出两支像生花钗,绢制的宫花,娇艳得如同真花一般,衬着她的乌发,使她的气色都好了三分。
  谢兰仪被她们赞着,心里有些不耐,起身道:“究竟要做什么?”
  一个婆子道:“要进宫,自然不能蓬头垢面的!”
  谢兰仪的头“嗡嗡”作响,嘴角抽搐,但没有说什么。她这才打量自己的衣衫,一套丝绸的襦衫,带子扎在腋下,虽不华贵,但也不是等闲民妇所能穿着的。她边伸手解衣带,边冷冷地说:“你们搞错了!我是罪人之妇,不管去哪里,都没有穿着绫罗的道理。还请换褐衣给我!”
  那婆子忙拦住她,笑道:“没有听说,罪人之妇被陛下召见进宫的。我看,只会是好事,不会是坏事!你呀,也别别扭了!好好打扮,好好讨陛下欢喜,你后福无量呢!”
  谢兰仪几乎想抽这张老脸一记耳光。可她素来是冷静而克制的人,不过冷冷笑着:“阿婆,你说错了!我是有夫之妇,陛下想要什么样的黄花闺女没有,要做这等没天理、没人伦的事?”两行水珠从她脸上滚落,她却毫无哀色:“陛下想见我,可以!我请他赐死,让我和我郎君到地下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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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和那些无知的婆子妇人说那些锋利如刀的话,实在是对牛弹琴。她们只知道按着“上面”的吩咐,“伺候”谢兰仪梳妆,哪管她与刘义隆之间那些搅成乱麻般的一团破事!
  谢兰仪还是被带到了刘义隆日常燕居的玉烛殿,如今帝后不和,皇后长期居住在显阳殿教养虚龄六岁的小太子刘劭,而刘义隆独居一宫,需要时,招幸嫔妃或到各妃嫔的宫里去,都是极为自由惬意的。
  谢兰仪心里恨意浓浓烈烈,在见到带着通天冠,而穿着黄帛衣裳的刘义隆之后,她呼吸紧得几乎要窒息,可是,一切已经于事无补。谢兰仪强自镇定心神,静观其变。她悠然拜倒,向刘义隆请了万福。
  刘义隆似是叹了一声,抬抬手道:“免礼吧。”
  谢兰仪冷冷地低着头:“妾罪当诛,不敢僭礼!”
  刘义隆任她跪叩了半天,才说:“朕本来想饶过义康四弟的,但他意欲叛逃到北魏,大约是想与你投奔谢兰修吧?这是朕不可忍耐的事。朝中一切,四弟曾经都经手过,我国的布防、军力、山川形势、百姓生活,无一不在他脑中,若是到了北魏,和拓跋焘做了好连襟,我们这里,就曝露在敌国眼前,再无一丝秘密可言了。”
  他停了停,似乎又叹了叹气,才又说:“妻贤夫祸少,你作为他的妻子,作为陈郡谢氏的女郎,竟然不劝解他,反而以自己妹妹在魏宫为妃,劝他投奔!四弟身死,你说你是不是罪莫大焉?”
  谢兰仪一脸冷笑,抬起头,恰恰看见刘义隆脸上没有拭去的泪痕,但也分明看到他脸上冷冽的笑意,带着欲望般上下打量着自己。谢兰仪心里“咯噔”一响,一股恶心感窜上喉咙,她强力压制下这种感觉,低垂了眼睑说:“陛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妾作恶多端,请陛下赐死便了。”
  刘义隆冷笑道:“死多容易,活着多难!你妹妹谢兰修曾在宫掖为奴,那时,倒是朕对不住她。如今想到兰修,朕也不忍心杀你。既然义康已经殁了,你就留在这里吧。”
  谢兰仪带着泪光冷笑道:“陛下说笑了!妾既然是庶人刘义康篡逆背后的始作俑者,岂敢苟活?陛下但请赐死便了。陛下若是觉得不够解恨,妾愿领一切酷刑。至于陛下的恩典,妾心里奇怪,只听说,汉代时匈奴那等夷狄地方有兄死而弟娶嫂氏的习惯,我们堂堂华夏,读孔孟知人伦的地方,哪有把弟媳没入宫掖的恶俗?”
  刘义隆冷冷淡淡地望着她,最后在唇角扯出一弯笑意:“你不用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来刺朕的心,如今想要赎罪,不过就是遵旨罢了。”
  谢兰仪似觉得好笑一般“呵呵”一笑,笑声脆若银铃:“陛下!妾虽卑贱歹毒,但为丈夫守贞,还是做得到的,也是必须做的!陛下也是读圣贤书长大的,怎么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
  她是有意在激怒刘义隆,但刘义隆根本不为所动,他修长而冷冽的凤目微微眯着,见面前女子确实有赴死决绝之意,少不得动用他的“杀手锏”:“庶人刘义康,十恶不赦,朕不得不挥泪杀他,以免他与北魏勾结,丧我国土。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妻妾儿女,概莫能免。——你不从朕,诏书就这么写,刘玉秀就没命!”
  想到可怜的小女儿,谢兰仪猛地瞪圆了眼睛,无数詈骂的话却出不了口——她是母亲,刘义隆一语攻心!“你……你……拿一个无知的小女儿家来威胁我?……”
  刘义隆冷淡笑道:“所以,你何必逆着朕呢?或是玉碎,或是两全。你自己选吧!”
  玉秀一直是刘义康的心头肉,他临死的时候都舍不得她,谢兰仪心中的高墙轰然倒地,对丈夫的愧悔无以言表,难受得泪水直流,可是,她还是含泪道:“妾……遵旨……那玉秀……”
  刘义隆笑道:“自然不便于你带进宫来——等玉秀懂事了,她阿母算是什么模样?放心,朕会令五弟刘义恭收养她,将来也封郡主县主,不亏待她便是了。”
  谢兰仪泪如零雨,女儿从没有离开自己身边,如今却没有选择了,能保她一条命,已经是做母亲的做了最大牺牲换来的。她闭目俯首,向刘义隆行了最重的礼节,而实际,却是想将头面埋下,在地面尘灰的燥气中掩藏自己将不贞于丈夫的痛楚与愧疚。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这事绝壁是我捏造的,宋文帝,我对不起你,让你在渣化的道路上越行越远……
  所以一定要说明一下!史上宋文帝的子孙们做了无数乱_伦的事,但刘义隆没有做过,他是清白的,他是被无良作者陷害的。我忏悔……
  以后一定要努力帮刘义隆扳回形象,让他再渣一回吧。

☆、宿土新露

  谢兰仪被安置在妹妹曾经住过的宫殿——滋畹苑,与潘淑妃共住。
  此时两个人身份翻转来,潘淑妃倒还念着旧情,对谢兰仪相当的客气。谢兰仪见到随潘淑妃而住的刘濬,白白胖胖坐在那里玩耍,不由想起了自己的孩子,潸然落泪。潘淑妃劝道:“ 人死不能复生,你也节哀吧!好在我们俩在一起,彼此也有个照应!”
  谢兰仪苦笑着边抹眼泪边说:“让我随着他去了也好。谁知道,竟会落这么个无耻的下场!”
  潘淑妃不知何从去劝,叹息了半日方道:“你是世家大族里的女郎,其实,在我乡里,女子再嫁的多得是!为了吃口饭,尚且顾不得什么节烈,何况圣意难违,你又何必自责?”
  谢兰仪知道潘淑妃也是好心。自己落到这个下场,丢脸是丢尽了,她昨日想了一晚上没有睡着,倒也想通了,为了刘义康的嘱托,也为了小玉秀,只能暂时忍耐,求生难,求死并不难,更何况在步步陷阱的宫里。
  她不说话,潘淑妃倒有事求教,她逗弄了一会儿刘濬,遣保姆把孩子带下去了,转脸对谢兰仪道:“这孩子倒还惹喜欢。只是他亲阿母还日日在我眼前晃,看着实在揪心!可陛下又知道这事,我也不敢贸然下手,怕陛下觉得我毒辣,万一失了宠可划不来。如今你来了,你帮我想想办法!”
  她拿阿寿借腹,生了一个儿子,如今却思量着要除掉孩子的亲娘。谢兰仪吓了一跳——她还真是毒辣!谢兰仪思忖了一会儿才说:“陛下不欲后宫专宠,自然更不希望前朝后宫那些说不出的事发生在他这里!娘娘还是小心为善吧!”
  潘淑妃撅着嘴说:“好罢!不过那小娘每日家盯着刘濬,动辄流泪,虽则陛下如今正眼儿都没瞧过她,但是我还是担心!尤其……”她瞥瞥四下无人,才凑近谢兰仪耳边说:“我打算想法子把袁齐妫生的那个小孽种给挤下位置,捧我们家刘濬做太子!其他不怕,万一小畜生以后知道实情,奉他亲娘为太后,我可就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谢兰仪不意她有这样诡谲的心思,倒有些警惕,和这样一个女人交友,自己将来极容易被扯入宫廷争斗的漩涡,倒是要早早打算才好!但又见潘淑妃一副笃信自己的模样,她心里又一动:如果免不了受耻,倒不如干脆做一个奸恶女子,肆意报复那些曾经对谢家不公的人,比如皇后袁齐妫,比如刘义隆!
  谢兰仪微微笑道:“那远远地打发阿寿嫁人吧!”她见潘淑妃张了嘴似乎要反驳,虚按手示意她先听完:“你想一想,陛下知道这件事的,把人弄死自然风险不小。何况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是将来有一天刘濬知道了实情,如果淑妃杀了他的母亲,做儿子的心里是什么滋味?如果淑妃只是把他母亲嫁出去了,儿子总不能把别醮的母亲接过来当太后吧?”
  潘淑妃想了想,撇撇嘴点头同意了:“只是便宜了那个小贱人!”
  谢兰仪劝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现在越发相信,冥冥中自有天意!”潘淑妃看她那张美丽的面孔,望向远方的双眸带着些迷茫,可也有闪烁的智慧之光,她自知能力修为都有限,自然把谢兰仪的话奉为圭臬,点点头说:“好吧!我为她寻户好人家。”
  阿寿因谢兰仪一语,终于摆脱了被弄死的命运,她收拾好行囊,依依不舍地又看了看玩耍得高兴的刘濬,泪如雨下。潘淑妃不耐烦地说:“好了!总有一别的,长痛不如短痛!”
  阿寿泣道:“娘娘,以后可能再让我见见他?”
  潘纫佩怒道:“你凭什么身份见他?他是我的儿子!”她想了想又出语威胁:“你仔细,别还心心念念想着他!这后宫之中,除了皇后,谁说了算你最清楚!陛下虚三夫人之位,皇后之下,就是我潘纫佩一人而已!这些年你也看到,谁的恩宠是后宫之冠?你乖乖听话则已,不听话,想出什么幺蛾子,别说你别想活,你全家也都别想活!我弄死你,就跟弄死一只苍蝇似的!”她从民间学来的那些泼悍言语一直藏在肚腹间,在刘义隆面前没有露出过,其他地方可从来不吝。
  阿寿脸色雪白,倒是谢兰仪劝道:“好了,娘娘,少说两句。”她对阿寿道:“缘分已尽,还是谋求日后能把握住的幸福吧!”
  阿寿感激地望着谢兰仪,深深地磕了一个头:“望娘娘帮我照顾好刘濬!”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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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义隆虽是一国之主,但他秘密把谢兰仪纳入宫中,臣下虽知道的人不多,执掌后宫的皇后袁齐妫却是清楚的。
  刘义隆这日正在玉烛殿处理一些政务,批阅好数本上奏上表,觉得人有些疲乏,对外头道:“罗安,送点香茗来。”
  少顷,茶汤便递到了眼前,香气扑鼻,他随口赞道:“今日的茶汤是谁烹的?好香!”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在耳边:“谢陛下谬赞。几年未曾给陛下烹茶,以为自己的手艺都要生疏了。”
  刘义隆吃了一惊,抬眼一看,果然是皇后袁齐妫,笑容里带着些冷意,轻轻扯着自己的披帛,凝望着刘义隆喝茶。刘义隆不由把茶碗放下,左右瞧了瞧说:“咦,怎么是你?罗安呢?几日没敲打他,这竖子尽会钻沙!”
  袁齐妫道:“是我让他离开的。妾很久没有服侍陛下,今日是特别的日子,便想来看看我的三郎。”
  刘义隆眨眨眼睛想了一会儿,才记起今日原是皇后的千秋,他赔笑道:“阿齐,看我这脑子!忙得都忘记了,今日是你的生辰!”他局促地四下望望,又说:“哎呀,前日刚送来的贡物单子,我也没仔细过目,应该挑件东西做你的礼物。”
  袁齐妫涩涩一笑:“陛下忘记了?贡物单子原是交到妾那里的,陛下俭省,各郡的贡品都简单得很,妾感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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