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龄说到这里,便停下来,端起酒杯再次看着穆一涵。
“二哥,我走以后,希望你们都能轻松愉快的活着。我知道你们现在也不可能忘记我,但我希望多年以后你们想起我的时候,没有愧疚,也没有爱恨。”
穆一涵知道这一番话不仅仅是对他说的,主要是对段傥说的。她这么冰雪聪明,肯定知道他会把她的情况说给段傥听。也幸好他没有告诉段傥,不知道他听到了这番话会作何感想。总之不管作何感想都不会好受就是了。
等到妙龄已经迷迷糊糊的睁不开眼睛的时候,穆一涵站起来,对着她微笑。
这一晚上妙龄的话特别多,尽管她努力想要表现的平静和自然,但是言语中那股离愁还是被她带了出来,有时候说的话,让人觉得难过又有些恐惧,好像他们不是生离而是死别一样。
妙龄摇晃着要站起来,嘴里不知道嘟囔着什么,穆一涵伸手去扶,被她阻止,她摇摇头。努力想要爬起来,却一下子跌回到座位上。穆一涵无奈的摇摇头,正要叫人过来服侍妙龄休息,就听见开门声,还未回头,就知道来人是谁。
段傥没说话,上前走到妙龄身侧,小心的伸手将她抱离座位,直接向室内走去。不知道是不是灯光的关系,穆一涵似乎看见段傥鬓角处有几丝白发,他默默的退出去,关了房门。果然没多久就听见段傥开门吩咐人准备热水,之后又回到屋内。
这是妙龄在山庄的最后一晚,是段傥能靠近她的最后一晚了。
妙龄迷迷糊糊的任由段傥帮她脱衣服,擦脸洗脚擦身体,她虽然喝了不少酒,但是并没有吐,可见今晚穆一涵的选的酒很用心。帮妙龄换好衣服让她躺好之后,段傥也脱了衣服上了床,但是他并没有躺下,而是将妙龄扶起来盘腿做好,自己则坐在她身后开始运功。
直到外面天色渐白,段傥才收回手,缓缓运气,睁开眼睛望着已经栽倒在他怀里的妙龄。宠溺的用嘴角闻了闻她的头顶,抱着她放在床上躺好,又帮她盖好被子,才从床上下来,脚下不稳,摇晃了两下才站好。低头在妙龄唇上印下一吻。好久,才从那温软的唇上离开,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没有谁看见他虚浮的脚步,也没谁注意他一夜间多增的华发。
妙龄一醒来便觉得神清气爽,之前身体沉重,如今走到哪里都觉得轻轻地,似乎比受伤之前还更好,她试着在院子里舞了几下剑法,虽然还是没多久就气喘吁吁,但是她没有心跳加速到呼吸困难,她甚至怀疑自己的身体是不是真的好了起来。不管怎样,有一个好身体总比变成一个病秧子要强的多。
一个人吃早饭,和平日里没有任何不同,可是心里却觉得那里都不一样。吃过早饭,她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才发现,能带走的东西,几乎没有,原本来的时候带的东西便不多,一个荷包若干药丸,药丸早已不在,荷包也已经不在了,这里的东西,都不属于她,甚至她身上的这一身男装都是穆一涵帮她准备的。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想到“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这个词,她真是什么都没带来也没什么都不用带走了。希望她走后,就像一阵风,从此彻底消失在这里人的记忆中。
穆一涵和晚秋亲自送她下山,三人一路无话,穆一涵比以往安静了许多,晚秋也是。妙龄以为他们是在难过,开始还会说几句什么,后来便觉得说什么都很尴尬。
下山的路不短,也并不好走,如果不是穆一涵和晚秋带路她自己肯定是无法下山的。走到山脚下,她回头向山上望去,依稀能看见山庄建筑的一角。原来这段时间里她住的地方是这样的,望着山中很久,妙龄回头对着穆一涵和晚秋笑笑。
“我走了,你们都保重。”说完便头也不回的上了之前为她准备的马车上。动作利落潇洒,回头笑着对穆一涵和穆晚秋挥挥手。
车夫没动,看着穆一涵,穆一涵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终究什么都没说,对着车夫点点头。
“路上小心,好好保护杨公子。”穆一涵吩咐一声,车夫点头称是。
山下的路比起山上好一些,但因为大雪的缘故,马车走的很慢,穆一涵直到看见那红色的马车变成一个小红点,最后消失不见,才转身牵着穆晚秋的手向山上走去。
“哥,为什么不把大哥的事情告诉她呢?至少,让她知道……”
“知道什么?知道大哥为了她,把自己二十年的功力都给了他,还是知道大哥现在已经昏迷不醒,形同废人?”
“可是……她就这么走了,大哥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晚秋声音有些哽咽,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你觉得她回去后就一生顺遂,万事如意了吗?你想想大哥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真的以为师父他老人家说的是实话?怎么可能开始的时候断言她最多还有三年的阳寿,半个月后就说她的身体能够恢复正常呢?大哥的医术虽然是师父教的,但是要想瞒过他,却是不能。我猜,她的身体状况恐怕是并不乐观吧。晚秋,别觉得她是个坏人,她并不比我们任何一个人轻松。”
“我没觉得她轻松,只是觉得有些事她应该知道。”
“大哥做这些并不是要让她知道,让她感激,他只是想让自己放心一些而已。他们的事,我们帮不上忙的。”
穆一涵又回头看了眼马车消失的方向,欧阳妙龄,希望你能长命百岁,不辜负大哥对你的一番情谊。
作者有话要说:
☆、沁园春1
南晋昌平历十一年,三月十六日。
这一日,风和日丽,落霞山漫山遍野的翠绿,落霞山庄处处张灯结彩,人声鼎沸,百乐齐鸣,出来进去的人脸上都挂满了笑容。
直到月上中天,山庄归于平静。一身大红喜服的新娘李春归坐在床边,心里忐忑的等着站在他跟前的人伸手掀开她头上的盖头,过了今晚,她就是段傥的妻子了。这明明是一件让她觉得幸福无比的事,可是当这件幸福的事终于成真的时候,她却忍不住害怕,这幸福来来得太艰难,艰难到,婚事如此顺利都让她不安。
当头上的暗影被掀去,眼中的黑暗被点亮,她抬头望着那个同样一身大红的新郎。
段傥盯着李春归,娇滴滴的脸,盛满柔情的眼,原来这就是他的新娘的样子,可为什么他总是觉得这张脸不真实,这张脸不该是这样,可到底是怎样的呢,他又说不清。
过了好一会儿,屋内的婆子忽然轻咳一声,“庄主,夫人,先喝了交杯酒吧。”
段傥和李春归忽然回过神,李春归满脸通红,偷偷看一眼段傥,发现他竟然没有任何的尴尬之色,伸手过来扶她到桌边坐下。
喝了交杯酒,婆子又说了好些让人娇羞的吉祥话之后笑着退了出去,还好心的替他们关了房门。
第二日李春归醒来的时候段傥已经不在房里了。想着昨晚和段傥的温柔缱绻,脸上忍不住一红。转脸看床边人已经不在,心里庆幸,又有点失落。她也不知道别的夫妻每个早晨醒来是什么样的,便觉得这样该也是正常,想来段傥也是不好意思吧。
听到屋内声响,门外云倩立刻开门进来。
“云倩,夫君什么时候出去的?”
“小姐,哦夫人,庄主刚出去没多久,说是让我们别打扰了您,他去和云老爷子切磋去了。”
云倩声音清脆,满心欢喜的模样,看的李春归又是一阵不好意思。
李春归洗漱好之后,带着云倩到后院云风扬的院子。段傥无父母,云风扬是唯一的长辈了,新媳妇这杯茶自然是要敬给他了。
接过李春归的茶,云风扬笑着递过自己准备好的红包,李春归笑着接过。
“春归丫头,怎么嫁了人就变了性子,安静了不少。这可不好,小段就是个闷死人的性子,你若是也学他这般,可还有什么意思。”
云风扬笑着打趣李春归和段傥。段傥在边上微笑着听着,并不答话。
“我哪里有闷,只是被老爷子的红包惊喜的说不出话来了,若是老爷子觉得闷,媳妇天天给您讲笑话解闷。”
“瞧瞧你媳妇这张嘴,可真是比你强多了,好,春归丫头,今儿就陪我说一天的笑话吧,给老头子解解闷,明儿我可是要下山去玩了,这山上也没啥意思。”
段傥抬头看着云风扬,知道他不是说笑的,虽然疑惑云风扬忽然要下山,但也明白,师父要做的事情,他是阻止不了的。云风扬的性子,能在山庄呆十天半个月都已经让大家惊讶不已了,还有很多是兄弟笑拿着个来说师父偏心呢。
“老爷子不多呆几天吗?这么着急走,山上还有好多好玩的呢。”
云风扬嘿嘿笑了两声,不说话。
第二天云风扬带着来参加段傥婚礼的一群徒弟们下山离开,走之前和段傥在书房里聊了许久,没人知道他对段傥说了什么。春归心里也有疑惑,问过段傥,段傥只笑着说嘱咐他要好好对她,早点生个孩子为唐家传宗接代。
这话一出,段傥一脸平淡,春归满脸通红,直到晚上上床心里都在紧张,只是段傥似乎并没有要做什么的意思,直接睡了。
之后过了很多天,春归总觉得段傥有哪里不对。他比平时要花更多的时间在练武上,像一个初学者那样用功,山庄里上上下下的大小事务都交给穆一涵和李春归。虽然李德瑁总说李春归小孩心性不宜管家,但段傥还是坚持让李春归做事。他说以后会有更大的家业,家里会有更多的人,主持中馈之事,早晚都要学的。
李春归自然喜欢段傥这样安排,这让她觉得自己被重视。如今段傥在外忙着长鹰镖局的事,家里的事都交给李春归。这样才让她觉得他们是一家人,他们是夫妻,各司其职,为这个家而努力。
段傥在房事上频率不高,五天才一次,很是规律和谐。春归的母亲对小女儿很是宠爱,不顾李德瑁的反对,在女儿结婚一个月后,亲自上山看女儿,在山庄一住就是半个月。私下里也会问及女儿一些闺房之事,李春归是个直性子,对母亲又亲近信任,自然一五一十全说了。李夫人知道段傥曾经心里有人,对这个姑爷并不完全放心,但每日里看他对女儿的体贴,倒也放下心来,这个姑爷似乎除了面色清冷语言少些外,倒没有别的不足。倒是这房事上倒不像个刚新婚的年轻人。真不知该说他自制力强还是说他对女儿不满意好。
看女儿那红艳艳的笑脸,也只她日子过得不错,她便也不再提醒什么。夫妻一辈子,感情都是相处出来的。段傥即使心里有人,但身边就春归一个,倒也是难得。女人这一辈子所求的不过就是一个能给她家的男人,什么情啊爱啊,都是虚幻,日子过得好才是最重要的。
段傥的长鹰镖局最后整合一番成了长鹰商队,以将州府为中心,主要往来与南晋和周边各小国的商路。商队按照路线分为三条,其中一条往来江州和京城,一条往来南晋江州和维古国都城饶城,最后一条往来南晋和东夏国都城夏京。
长鹰商队去往饶城的队伍在端午节之后出发,段傥很早就和李春归说过自己会跟随商队去一趟饶城,本来李春归要随行,但是在段傥出发前发现她已经怀有一个月的身孕。对于李春归的意外怀孕,段傥和李春归都十分惊讶,李德瑁夫妇却兴奋异常。生怕李春归这一胎出什么问题,一定要接她到山下待产,等到段傥回来再回云霞山庄。
确定了李春归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段傥才和商队离开。
段傥离开一个月后,南晋朝廷中传出一个消息,东北军刘家后人,上书朝廷为当年满门抄斩的唐谦怀一家平反。
又半个月后,南晋昌平帝颁发罪己书,称当年因一己之过冤枉了唐谦怀唐将军。特追封唐将军为义勇侯。为了感念唐将军的对南晋的贡献,朝廷将在京城北郊为唐谦怀建立祠堂,供奉长生牌。同时朝廷将修改本朝史书,允许民间书局出版与唐谦怀有关的书籍。
八月份段傥从饶城回来,听到随商队来往京城与江城的穆一涵说起此事,只是淡淡一笑,并未做任何评价。
段傥先去接了李春归,然后才一同回落霞山庄。
李春归显然十分兴奋,到了晚上还倚在床边哼着歌,见段傥换了衣服进来,笑着叫他慕烜,段傥一愣,怔忪半晌,只是轻轻摸了摸李春归的额头,并未说什么。
此时李春归已怀孕四个月,妊娠反应并不强烈,段傥给她把脉,问了她一些日常反应,之后开了些滋补的药给她。吩咐人从明天之后按照房子上的东西准备。之后看着她躺在床上,坐在床边和她说了好些话,才起身到隔壁书房处理事务。
李春归一向懂事,不会在段傥忙公事的时候缠着他,所以并没有撒娇挽留。只是吩咐他不要熬的太晚了。
李春归没想到婚后的段傥会对她这样的体贴温柔,但这样的温柔下面总是让人觉得隔着些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开始李春归不懂,后来渐渐明白了,他们之间隔着的不是人,而是爱情。他们之间没有爱情,他们可以同床共枕,共同孕育生命,可是段傥不爱她。
爱和不爱是有感觉的,她清楚段傥对她的感情并不是因为爱情,他对她所有的好,只是因为她是他的妻子,而不是因为她是他的爱人。
不知道是因为怀了孕格外喜欢胡思乱想,还是因为潜意识里对他们之间的感情没有信心,段傥对她越好她反而越是担心,她甚至想,段傥是不是因为有了孩子才会这样的,其实他需要的只是个生孩子的人,只要能给他生孩子他都会这样对待。
段傥离开这段时间,她偶尔会胡思乱想,但只要和自己的娘亲一说,她总能有各种理由安慰自己,以前段傥不在身边,她感觉并不强烈,今天段傥回来了,她忽然就有些控制不住情绪,想到段傥在书房里忙着,她又担心段傥是不是以后都不和她同房睡了。她甚至想,要不要为段傥纳妾。如果要纳妾要选谁适合。
这样胡思乱想一番,又觉得烦躁的很,她觉得应该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段傥,看看段傥怎么说。
于是,本已经睡去的李春归披着衣服从床上下来,直接向书房走去。
书房里,段傥早已对完账本。他没有立刻回房,而是将摆在书桌一角的几个小木雕一个个拿在手里仔细的擦拭。
作者有话要说:
☆、沁园春2
书房里的书桌上,一直放着五个大小不一的木雕小人。都是单独的人物雕塑,一对青年男女,一对娃娃。还有一个较大的单人雕塑,是妙龄第一次送给他的礼物,那个木雕的他本人。原本这个木雕他一直带在身边的,后来妙龄还回了鹰牌,他却没将这个小木雕送还回去,也没有像他说的那样毁掉。后来妙龄出事,他曾私下里去妙龄之前住的屋子,将她留在窗台边上的四个木雕小人带了回来。那两个娃娃笑的弯弯的眉眼,憨态可掬的模样,深深的刺痛了他的心。他只觉得一股刺骨锥心的痛,从不流泪的他竟然就那样落下泪来。他若是能够早些过来看她,就会早知道她怀孕的事,那样他一定不会让她一个人孤零零的住在这座小院。
她走的时候说希望他能忘记愧疚忘记爱恨,他怎么能,这一生,他忘了一切都不会忘记她。人说刻骨铭心,便是他对她的感觉吧。对她的悔和痛比这些年背负的恨还强烈,以致于听到朝廷关于唐家的补偿,才会无动于衷。
比起她的健康,这些真的都不重要了。得知她身份的那一刻,他真的想过让她死。可是当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