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傥轻轻放好妙龄的手,回头看了眼穆一涵和李春归,点点头。
“我可以看看她吗?”李春归小声的问到。
段傥点点头。
李春归犹豫了一下,快步走到床边。
尽管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但是看到床上那个面色铁青,形容枯槁的女子时,还是被吓了一跳。之前她幻想了种种“欧阳妙龄”的不好,但是在看到她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动容,好像一下子就明白了段傥为何在她面前说的都是自己的不好。即使是她,此刻看到床上的妙龄时,也忍不住想,这位金枝玉叶,如果不是遇见段傥,她至少不会在这样大好的年华里这样一副活死人的模样。看到这样的她,她也不得不相信,这个女子是爱段傥的。
有时候人很奇怪。当你高高在上时,人们不会轻易相信你的真诚你的爱,当你满身伤痕时,人们却坚信你爱的深。是不是只有身受重伤才能说明爱过?如果需要用伤痛甚至生命来证明爱情,那么爱还有什么有意义呢?
从段傥房里出来,李春归很久没说话,直到段傥说晚些时候他会送她下山,她才缓过神来,点头说好。
之后段傥亲自到山庄的草药库去选李德瑁送来的草药,选了一些适合妙龄的要交给药房的人收好,细细的交代了熬药时的具体操作,其实药房的下人对熬药已经十分熟练了,只是他这个时候更相信自己。但是答应了李春归要送她下山,所以今晚的药肯定是要交给下人了。
从山下回来,已经是月上中天,山上的夜很暗,段傥回来之后直接回到自己房里,见妙龄还是她离开时的模样,稍稍放下心来,端了热水来准备给她擦脸擦身子,换衣服的时候见她前襟上有一滴不太明显的药汁,原本柔和的脸瞬间冰冷。
她初上断雪山庄那段日子,每日里在他房里照顾他起居,开始的时候手笨的很,有次给他喂药,不小心弄到他衣襟上几滴药汁,当时她手忙脚乱的拿着帕子一个劲儿的擦拭,手下没轻没重的,几次指甲都从他脸颊划过,那是他第一次体会到“指尖温柔”这个词,看着她红着脸道歉,忙乱的额头都冒汗。
可是此刻,她脸上没有血色没有表情,不会因为一滴药汁而尴尬脸红,也不会忙乱的擦拭,她甚至什么都不知道。
段傥的手指轻轻划过妙龄的脸,原本柔滑的肌肤此刻摸起来没有一点弹性,也没有任何光泽,如果不是指上的温度,他甚至怀疑床上的人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压下心里的那股恐惧,段傥小心的帮妙龄将衣衫褪去,认真的擦拭着她瘦弱的身体,这不是他第一次给她擦身子,他得到她的那晚,在她睡去之后她也准备了水帮她擦身子,可那时候自己心里爱恨交织,只是胡乱的擦拭了几下便丢了手巾。可那晚是他们唯一的一个相拥而眠的夜晚,那时候她还不这样瘦,她还会在不知不觉中蜷在他的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
☆、归去来19
妙龄在昏迷第九天的时候醒来,醒来的时候屋子里没有人,但屋子里很暖,被子软软的,她浑身无力,勉强睁开眼睛,好半天才看出来这里是段傥的房间,身体不自禁的哆嗦了一下,她闭上眼睛又睁开,才注意到屋内满是草药味,脑子里一帧帧回放着昏迷之前发生的事,身体不自觉的发冷。当那个她小心保护着的小生命从体内流出时那种痛苦太深刻,那痛带着绝望带着冰冷,让她想到都觉得不欲再生。
再次闭上眼睛,就听见门外传来声响。安静的屋子里人走步的声音格外明显,尽管脑袋昏沉,但还是能从这脚步声中判断出不是段傥的声音。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把这脚步声和段傥联系起来,是不是他又如何。如今她已经找不到再期待段傥的理由了,她想离开这里,如果不能活着离开,那就让灵魂离开这里也好。
身不困于一城,心不困于一人,她想她终于可以做到了。
穆晚秋小心翼翼的把药碗放在桌边,探头向床上望去,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此刻的妙龄好像是醒着的,但她知道她不会醒来,这几天虽然面色好了些许,每次打架都在想她是不是快要醒来了,但过了几天了,还是没醒。昨天段傥忽然离开山庄,不知道去了哪里,也不知道去干什么。但大家心里也很清楚,这个时候离开山庄,除了为妙龄找药,不会有别的事情了。
见妙龄没有醒的样子,晚秋轻轻坐在床边的矮凳上,没有去拿药碗,就这样盯着妙龄半天,忽然叹了口气。
妙龄原本都要睡着了,听见晚秋这一声叹息,立刻没了睡意,可她也不想睁眼看她。
“唉……真是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了。你们欧阳家是上天派来祸害唐家的吗?你爹爹害死了大哥的父母,你差点害死了大哥。以前我真是恨不得你死了,可是现在我不想你死了,我也希望你活着。你活着大哥才能好好的活。”
说着又叹了口气,转身去桌上取药碗,边走便说,因为本也不是说给谁听,声音不大,但在这安静的屋子里,足够妙龄听清楚。
“如果你不是公主就好了,可是你是公主啊。大哥再喜欢你,也还是忘不了你的身份,这样你苦他也苦。春归也许不如你好,但是她对大哥实心实意的。你中毒了,大哥日日夜夜衣不解带的照顾你,就是这样,春归还是对大哥死心塌地的。若是换做你,肯定又气又恼的了。”
“以前我不喜欢你,其实不是你不好,是因为我不喜欢胡不归那样护着你,现在我明白了,胡不归就是不护着你也不会喜欢我的,我听说胡不归已经娶了别人了,也没听说他找过你。大哥这样把你抓来,京城里都没人找一找你,你也可怜……吃药吧,哎,最讨厌喂药了,你要是能自己喝就好了。”
晚秋将药碗放在床边的小几上,伸手去扶妙龄,可是一伸手,就看见妙龄睁开眼睛望着她,吓得她一哆嗦,脚步一退,踢到小几上,药碗翻了,她也摔倒了。屋里彭啪的声音惊动了外面的人。
“姑娘,怎么了?”
晚秋立刻爬起来,走到妙龄床边,看着她,似乎在确定她是不是真的醒来了。
“我没事,你们去告诉我哥,就说杨姑娘醒了,快点。”
晚秋虽然是对着门外的人在说话,但眼睛一刻不离开妙龄。
“我醒了,我自己喝药。”妙龄说道。
声音不大,很沙哑,但能听清。
晚秋一个劲儿的点头,看得出对于她的醒来她的高兴的。
“我不想见段傥,你帮我带句话给他。告诉他‘无自由,宁死’。”说了这些话,妙龄才适应自己怪异的嗓音。看着一脸的惊讶愤怒,她闭上眼睛,伸手拉了拉被子。
晚秋还没出去,穆一涵便跑了过来。见屋内情形,忍不住放慢脚步。
正要说什么,晚秋回头冲他摇摇头。
屋外的丫鬟悄悄进来收拾屋子,动作轻的没有一点声音,但妙龄还是感觉得到屋内其他人的气息,原来她被压制着的内力已经被释放了出来,可是自己浑身没有一丝力气,也让她明白,自己的身体恐怕是坚持不了多久。这个样子的自己,尽管没有照镜子,也知道肯定是人不人鬼不鬼的。她从没有像此刻这样强烈的希望一个人呆在一个地方,谁也不认识,谁也不搭理,安静的活,安静的死。
段傥三天之后才回来,刚上山就见到晚秋等在那里,告诉她妙龄醒了,虽然还不能下床,但是云风扬看过之后说只要好好养着,短时间内不会有性命之虞了。段傥听到这个好消息脸上的兴奋之情几乎无法掩饰,快步向自己院子跑去。
晚秋本想出声阻止,但还是忍住了,尽管妙龄说不想见,或许并不是真的不想见,也许她只是在耍脾气也说不定呢。
段傥进了屋子,妙龄刚喝完药,正昏昏欲睡,就听见段傥有些凌乱的脚步,眼泪就那样不自禁的流了出来。段傥看见的就是妙龄头朝床内侧躺在床上,整个身子包裹在被子里。段傥轻轻的走过去,弯腰去看妙龄的脸,依旧那么瘦,只是眼角的泪痕虽然擦拭过,却依旧看得清。他那只本欲抚摸妙龄的脸的手,就那么定住了。就是他这双手,将她的人生毁了,害死了他们的孩子。
将藏在衣袖中的药瓶放在妙龄的床边,默默的转身离开了。
段傥回来之后整日在他院子的偏院里,几乎不出屋子。那日回来之后,吩咐了下人如何熬药,什么时辰吃什么药丸,之后便忙了起来,似乎对妙龄的身体不似从前那么关心了。
当妙龄终于能下床之后,她便找来穆一涵,说了自己的打算。
“你如今……除了这里还能去哪里呢?你知道的,京城……”
妙龄摇摇头,“天下之大,自然有能容我的地方。”
“那过了年再走吧,你喜欢哪里,我便在哪里给你置一个宅子。你放心,我和大哥不会去打扰你的,也不会有人去打扰你。”
如今穆一涵也说不准段傥对妙龄是个什么想法,自从回来那天见了妙龄之后,再没进过妙龄的屋子,甚至也不曾问过别人妙龄的状况,反而开始着手准备过年和年后的婚事。似乎真的放下妙龄了,可谁都看得出他根本放不下。可也是谁都知道,他们之间似乎只有这样才是最好的结局。
妙龄没见到穆一涵的失神,微笑着点点头。
“还是年前走吧,山上太冷了,我住着不舒服。”
听妙龄这样说,穆一涵便不再说什么了。自从段傥再次将妙龄带上山,他们之间原本的兄弟情义就彻底变了,有时候他也忍不住想,如果当初没有遇见她,如果不是他一定要认下这个弟弟,她和段傥或许就不会有之后的这段情,一切都不会是现在这个模样。
有时候只能说天意弄人,造化弄人。
妙龄的身体渐渐好了,虽然脸上不见红润但精神好了许多,有时候会穿着暖暖的棉衣在院子里站上一会儿,偶尔下了雪,还会出来玩玩雪,日子好像是回到了从前的轻松自在。
腊八那天又下起了雪,山庄厨房里的人起大早开始在厨房熬粥。张妈自从妙龄离开那个小院,便停了每日送饭的差事,每天在厨房里帮着洗菜洗碗,倒是清闲了不少。腊八粥她倒是很会做,只是厨房里有专门做粥的大师傅,她只能帮着打个下手。大师傅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太,无儿无女,和张妈一样,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在厨房聊着天。
“也不知道新庄主原本是哪的人,腊八粥按照京城的口味做,虽说是好吃,可到底是麻烦了许多。原本山上材料都备齐了,结果新庄主说是要按照京城的做法,非要用紫米,昨儿老刘顶着大学下山去买了紫米,这东西咱么这边不好买,老刘回来的时候,鞋帮上都是冰溜子。”
张妈听和大师傅的唠叨,心里忍不住想起原本被关在院子里的那个姑娘,好像每天早晨的早饭都是送的粥,粥品不同,有几次送了紫米粥,她好似听见院里那姑娘欢喜的声音。
“许是庄主好京城的那口吧。”
“你看咱们这新庄主那样子像是对吃食上心的人吗?我听说是庄主屋子里住着那位姑娘喜欢呢,也不知道是怎么样娇贵的主子,前些日子是病了还是怎么的,药房里忙翻了天,前儿还专门从山下请来了京城里的御厨,就为了给那位做吃食呢。”
大师傅撇着嘴满脸的不屑样,张妈笑笑没出声。
妙龄看着桌上满满一碗腊八粥,闻起来香甜可口,和沁园每年的腊八粥一样,让人忍不住立刻喝上两大碗才好。只是现在的她胃口变小了,能吃一碗就不错了。下人过来收拾碗筷的时候,小声的交谈说今年的腊八粥和往年不同,用的是紫米,味道倒是可口。听到下人的交谈,妙龄才意识,原来腊八粥各个地方都不同,不过这些对她来说并不重要,现在她只想快些离开这里,她想快点离开这里。越到过年越是想要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归去来20
腊月十五那天下了很大的雪。洋洋洒洒一整天,妙龄站在屋檐下看了好长时间的雪,直到穆一涵站在院外向她招手,她才回过神来。穆一涵拎着食盒,和一个酒壶。妙龄看见便笑了。这是送行的酒。
昨晚她已经和穆一涵说好了,明天就离开。云风扬亲自过来给她诊脉,也点头同意了。只是没人知道,她曾偷偷见过云风扬,问清了自己的身体状况,早已经和云风扬说好了。她也知道段傥每隔一段时间会在晚上过来给她诊脉,似乎是想确定她的身体状况,段傥人称神医,想骗过他十分不容易,如果没有云风扬她自己根本做不到,好在她在山庄养了这一个多月,又有云风扬的帮忙,她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好了,现在已经是“健康”了。
她没有叫段傥,穆一涵似乎也没有叫他。这样也好,他们本该陌路,从今以后,便是真正的各自天涯了。
两人都没说话,进了屋子,穆一涵先将食盒里的饭菜拿出来,一个个掀开盖子,还冒着热气,酒壶里的酒也是温的,妙龄坐在那里看着穆一涵缓慢的动作,也明白此刻他的心情恐怕并不好。
“二哥,谢谢你这段时间的招待,我先敬你一杯。”穆一涵坐下后,妙龄率先端起酒杯,认真的看着穆一涵说道。
穆一涵一笑,他的笑总是让人温暖的,眼睛弯弯的像个小孩子似的,其实穆一涵原本就是一张娃娃脸,笑起来的时候还隐约有个小酒窝。
放下酒杯,穆一涵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段时间里,他和妙龄单独相处的次数比以往都多,也是这段时间里才真正认识到妙龄这个人,可是这个妙龄却和受伤之前的她完全不同了,她喜欢读书,偶尔会看一整天的话本,也有的时候会发一整天的呆,自从能下床,她从来不会把自己的忧愁表现在脸上,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她好像一下子就长大了,沉稳又安静,笑起来的模样都和从前不同。那双眼睛依旧清澈,可是那眼睛里偶尔会流露出一股沧桑,一股忧郁,那种沧桑和忧郁他很熟悉。这些年来在段傥身上经常会看见这样的目光,他以为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目光,可是这样的目光出现在妙龄的眼中的时候,他却有一股深深的无奈。他好像一下子就明白了,段傥是怎样渐渐变成如今这个模样的,也许多年以后的妙龄也会和现在的段傥一样。这并不是一个好的预见,这让他觉得悲哀。
“你还会叫我二哥,我很高兴。但是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当初我不是一定要认下你这个‘弟弟’,也许你会有不同的人生。”
妙龄一愣,穆一涵第一次说这样的话。是她的受伤让他们集体愧疚了吧,可是她不需要他们的愧疚,如果要失去腹中胎儿换来他们的愧疚,那她宁愿他们恨她。
“二哥不必如此。我心里反而感谢老天能让我遇见你们,遇见你们才让我明白了许多事,虽然如今的结果并不如人所愿,但你们给过我别人不曾给过的温暖和快乐。认识你们之前,我只有孔二哥一个好朋友,虽然在京城里认识了不少人,但真正真心待我的人并不多。我从小在宫外长大,周围都是一群把我当成主子的人,他们敬我爱我,却并不亲近我。我有兄弟姐妹,但我们一年只能见个一两次,更谈不上什么感情深厚了。遇见你们,我才知道,原来也会有人为我拼命,也会有人包容我的任性,宽恕我的无知……遇见了你们,我遇见了这辈子都没看见过的风景……”
妙龄说到这里,便停下来,端起酒杯再次看着穆一涵。
“二哥,我走以后,希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