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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叔，我是来收拾东西的。”
那被称为马叔的中年人这才回过神来，忙应着：“噢，瞧我竟给忘了，你俩今个儿是考完了吧，考得怎么样？”
陈兴源脸色一滞，心里头很不是个滋味，他平日里功课只是泛泛，并未太出色。但家中爹娘执意想要供养出一个读书人来，他也喜欢读书。这次秋闱他也是抱着期望来的。当看到策问的考题时候，他一阵紧张，手指开始哆嗦。在加上天气炎热，急火攻心，一下子昏厥过去。失了考试，只能怪他自己个儿不争气。但这次还拖累了顾程，他跟顾程相交多年，实拿他当弟弟看。顾程跟他不同，无论是容貌还是功课都十分出色。陈兴源偶尔也会心生嫉妒，可这次顾程却是放弃了考试来照顾他。这令他心头即是难受又是感动还有深深地愧疚。
顾程只是岔开了话道：“马叔，我俩是回来收拾东西的。”
马叔还是有些好奇的瞅了瞅顾程身后的顾媛媛，口中应着：“哎，好好。你们去收拾，这是今个儿就走了？”
顾程不想说太多，只是含糊的应下。带着顾媛媛跟吴桐往里面走去。
他们住的屋子在院子的拐角，这里阴暗潮湿，不得见阳光。屋中也没有个窗子，但也就是如此租金也要比别的相对节省一些。屋中的门没有上锁，直接推开就能进去了。
里面黑漆漆的，只有两用长条凳子架上的床板子，板子上胡乱铺着一张席子，这也就是床了。屋中还有一个桌案，案上被擦得干干净净，摆放着几本书，上面还搭着一块素色的布，以此来防止书上落了灰尘。
顾程进去先让陈兴源坐一旁歇会儿，本想让他在马车里等着的，但陈兴源拘谨不好意思独自待在那，便一起跟来了。顾媛媛弯腰将桌子上的书籍整理好，装在一旁的书箱里。两人的行礼很少，没多大会儿就收整完了。
顾媛媛心里头闷闷的，既有心疼又有内疚。
“小书生，你们是不是不住了？那是不是把房钱结一下。”方才那个马叔瞅了一会开口问道。
顾媛媛听了抬起头，从腰间取下荷包。顾程则是先一步上前，从怀里掏出个小袋子，摸出些散碎银两递了过去：“马叔，这几日东西多亏你给看着了。”收拾完了东西，几人便出了巷子回了谢府。
路上顾程给顾媛媛讲了这些年家中的事，其实刚开始几年倒也还好的，家里虽然不宽裕勉强也是够嚼用的。只是前几年又闹了涝灾，田中没有收成，偏偏又出了时疫，阿爹阿娘两人都染了病，终究是没有熬过这一劫。后来他就靠着村里陈叔陈婶的接济跟几亩祖产过日子。
顾媛媛听到这也是一阵默然，她在临塘村住了五年。如今离她当初走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十年了，阿爹阿娘的面容已是有些模糊不清。尽管是被卖人为奴，可那毕竟是自己曾经生活过的地方，那里也有过一段平静的日子和扛起整个家的爹娘。如今听到二老已经不在人世，难免会有难过与失落。
顾程也追问顾媛媛这些年来过得如何，可有受委屈。顾媛媛只是笑着跟他讲谢府的富饶与宽厚，却不想给弟弟提及其中的凶险和束缚。不知是不是血缘使然，只是短短一路，姐弟两人已是无一丝生疏感。
到了谢府后，谢钰让两人住在他的玉竹苑里，有命人去请了沈郎中过来给陈兴源瞧瞧，开个房子调理几天。
顾媛媛帮着给两人收拾好了床铺，对顾程道：“这些日子考试累坏了吧，阿姐给你做好吃的补补，看你这孩子瘦的。”
顾程笑着道：“倒也不是很累，阿姐我帮你打下手。”
“你啊，就留在这陪陪三爷吧。”顾媛媛笑着道，这时候讲究君子远庖厨，何况谢钰身为邀请者，在马车上就被冷落了一路，他们姐弟总不能一直话着旧。顾程也知道这般有些不合适，便只得让顾媛媛一人去大厨房那边筹备晚饭。
天色渐渐落了幕，谢意忙完了一天的事务回了府。进了自个儿院子，见新月几个小姑娘在院中团线子。
茜草见是谢意忙起身道：“爷回来了，可是用过饭了？”
谢意摇头道：“没有，厨房有什么吃的先上来点。”忙了大半晌却是连饭都没顾上吃几口，茜草这么一问倒真是让谢意觉得腹中空空一片。
茜草应下带了几个丫鬟去小厨房备餐食，谢意进了屋后，把外衫脱下递给一旁的新月，往屋子里瞅了一圈后问道：“阿鸢呢？”方才见屋外没有顾媛媛的影子，本以为她在屋里的。
新月道：“阿鸢姐姐今个儿去跟着吴桐哥去接三爷，之后便不曾回来过。方才在外面见着吴桐哥，听说阿鸢姐姐遇到了她弟弟，现下在三爷的玉竹苑那边呢。”
弟弟？谢意一怔，有些惊讶。才短短一天，他怎么就多了个小舅子？
☆、第七十一章
夏天里天气虽热，但此时已经入了夜，空气渐渐凉爽起来。谢钰的园子里植着几圈翠竹。现下有微风拂动，倒也清凉惬意。
谢钰今日里一直为顾程的考场失利而感到可惜，顾程反而笑着劝慰他几次，现在心中倒也通透了。见屋外凉爽，便让小厮将八角桌安置在院子里，周边燃上灯火就此用晚膳。
顾媛媛让吴桐帮忙在写意居那边说一声，晚会儿再回去后便带着红苕几个去了厨房置备晚饭。
待谢意来的时候，顾媛媛恰好正将手中的那盘粉蒸土豆盒子摆在靠着顾程的位子上。
“你今个儿这好热闹。”
众人皆抬头看去，见是一年轻公子，身着玄色镶边宝蓝撒花缎面袍，里面是鸦青色的暗团花纹直裰，墨发用一根玄金色的发带简单束起。眉眼英朗，面容俊俏，一身气度难言。
“大哥你来了。”谢钰率先起身道。
顾程跟陈兴源两人听谢钰这般唤来人，便晓得了这是谢家的大公子。陈兴源从进了谢府之后心里头便十分紧张，临塘村偏远只听闻城中世家贵族多规矩，谢府的富贵无匹本就令他惊恐唯怕做了什么失礼的事情。好在谢家的三公子为人和善又是温和，几番言辞下来倒也令人松快了些。只是这凳子还没稳稳坐好，又来个谢家大公子，且容颜华贵气势逼人，着实令他心中再度惶恐起来。同时也心叹钟鸣鼎食之家出落的人物气度真是犹若云间之月，曾经在陈兴源心中顾程应是容颜百里难挑其一的，然而当遇上谢钰的时候才再度刷新了他的认知度，在心里头感慨还有这样姿容之人，本以谢钰已是无双，待看到谢意更是深深感到自己又短见了，谢家两公子虽容貌有别，气度迥异但都同样夺目而出色。
顾程神色平和起身给谢意见礼，陈兴源这才回过神来跟着顾程一起给谢意见了礼。
谢意目光扫视了一圈后，将视线落在顾程身上，回了一礼。看着顾程清美的容貌，心道这便是他那未来的小舅子了？
“今日里本该去接你的，奈何有事繁忙。便没有去，今天回来的也晚了些，三弟你可莫要怪大哥。”谢意先跟谢钰应了话，示意大家都坐下，众人这才都落了座。
“大哥说笑了，大哥事务繁重本就因考试耽误些时日，我已经颇为感激了，哪里还会怪大哥。这二位是我在这次秋闱中所结识的，两位皆德才兼备使我深感钦佩，故相邀于家中一聚。”谢钰给大哥介绍了顾程跟陈兴源两人。
陈兴源有些脸红，谢钰钦佩的是顾程，他这次倒真是沾了顾程的光。两人口中皆说着不敢当。几番客套说辞之后，谢意落了座，红苕给谢意重新添置了碗筷。
谢意并未直接开口询问顾媛媛跟顾程之事，只是示意顾媛媛将酒满上。举起杯道：“三位秋闱之试都辛苦了，此一杯谢意敬三位。”
谢钰三人皆饮下，顾媛媛几人替他们重新将酒满上，谢意再举杯道：“第二杯敬三位早日金榜题名。”
谢钰闻言微微一顿，怕顾程两人心头有梗，但见顾程面容一如既往，眸中也无阴霾之色这才放心饮下。
谢意接过顾媛媛手中的琉璃酒壶，自斟一杯，转而起身为顾程斟满一杯。此举令三人皆是一惊，顾程也忙站起身来，看着眼前的谢家大公子。只见谢意眉梢微挑道：“此一杯便来敬顾贤弟了。一来今日科场之事，意十分敬佩，二来我与顾贤弟颇有熟悉之感，便算得上是一见如故了？”
顾程先是有些惊讶，端看这谢家大公子并非是同谢钰般温和的人物，然而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便对自己这般亲睐，实在有些疑惑。但见谢意似乎是开玩笑的话，然而眼神中并无一丝打趣之意，倒像是真心之言便也回敬了谢意一杯道：“谢大公子客气了，顾程向来只问初心，凭心做事并无可钦之处。顾程只是一介书生当不得大公子这般称赞。若说一见如故实则是大公子抬举了。”
谢意笑着饮了酒，心中对顾程很是满意，原本听到吴桐说今日里自家丫鬟遇上了多年未见的亲弟弟，还有些担忧是遇上什么插科打诨，浑水摸鱼的人来。又怕顾媛媛看不清楚，担心让人骗了去。来之前便询问过了吴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吴桐将今天考场上与马车上的事情大概讲述了一遍，言辞中尽数是赞顾程好的。现在一见果真如此，单看皮相来讲这顾程跟顾媛媛边有几分相似，容颜皆是清明纯透之人，都说相由心生，虽不尽然但眼睛总是骗不了人的。谢意如今手下管理的事务繁多，本就看多了各色嘴脸，识人这方面定是不差的。初见顾程便心生了好感，后来见顾程言辞间不卑不亢，虽是自谦之言，神色中却无丝毫的轻贱，既没有年轻的浮夸倨傲，又没有过多的低微自怜。
实在是个优秀的少年，谢意这般想着。
顾媛媛在一旁见谢意单独敬了顾程一杯，先是有些哭笑不得，但见谢意神色中的赞赏和认同也是心头有些微暖。
顾媛媛将最后一道槐花鲈鱼摆上了桌，这小宴才算是开始。顾媛媛站在谢意身后先是替他布菜。
顾程知道阿姐是谢家的丫鬟，见顾媛媛站在谢意身后，猜测着阿姐大约便是谢家大公子院子里当职的。顾媛媛见顾程看着他，便垂头回了个笑。待谢意这盘中菜色差不多时，便转而替顾程布菜。
“谢谢阿姐。”
顾媛媛轻声道：“傻孩子谢什么，看你瘦的要多吃些才好。”说着便为顾程夹上一枚粉蒸土豆盒子。顾程看着面前的土豆盒子，先是一怔后便心头一暖。这是小时候他最喜欢吃的，那时候就经常缠着阿姐做给他吃。
谢意看着这两人姐弟情深，也是欢喜，待看到顾媛媛满是宠溺的神色不知不觉也有些不是滋味。这神色他从往也是见过，那时候顾媛媛刚来谢府，偶尔看他吃的欢实便会时不时流露出这般目光。因此还被他训诫了好几次。现在想来，那时候的她也只是一个思念弟弟的阿姐吧。
谢钰言明只是普通聚宴，大家不必拘谨。一顿饭下来主客尽欢，期间谢意吃掉了好几个粉蒸土豆盒子。如今桌上的的土豆盒子自然不可能跟顾媛媛在临塘村里时做的一样了。土豆都是精选的，一个白白的泛着娇嫩的鹅黄瓤，佐料用的更是细致。反复用鸡汤跟酱料煨制了好几遍，蒸出来自然喷香扑鼻，松软可口。
这饭没少吃，酒更是没有少喝。谢钰考完了秋闱心中轻松了，平日里不常饮酒的他也喝了不少。陈兴源则是心头郁结，一醉消愁跟着喝了跟多。谢意和顾程两人，这是你来我往，相互敬着。宴到最后，四人都已经喝的醉醺醺了。
顾程喝的大醉，拉着顾媛媛的袖口，仰着小脸一双乌黑的眸子亮晶晶的，口中不停地唤着顾媛媛。
“阿姐那时候你走了，我好想你。。。”
“阿姐这么多年来，我每天都想着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
“阿姐当初你说等你回来，给程程扎一只最大的风筝，用最鲜亮的纸糊。。。”
“阿姐，我每天都在等你回来。。。”
“阿姐。。。。。”
顾程渐渐合上了眼睛，没了声音头直直的往下倒去。顾媛媛忙上前扶住他，心中满是酸楚。见顾程醉成这样子又有些心疼，听到顾程不停自言自语，便轻声哄道：“阿姐在这，阿姐不会走了，哪都不去。程程听话，阿姐扶你进去休息。等明天阿姐给你扎一个最大的风筝，用彩纸糊好不好？”
顾程乖巧的点点头，任由着顾媛媛扶着他向厢房走去。到了屋中，顾媛媛扶他在床上睡下，帮他脱去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衣裳，为他褪了鞋袜。这又出门打了热水，给弟弟仔细擦了脸，又净了手。
“程程来把水喝了。”顾媛媛倒了杯清茶凑到顾程嘴边，轻轻抬起顾程的头，喂他将水喝下清清酒意，省的明天宿醉头疼。看着顾程安稳的睡下，这才松了口气，细心的盖上了轻丝薄锦的毯子，免得夜里受凉。
“你想伺候这小子到什么时候？”顾媛媛闻声抬头，见谢意正双手环抱胸前，倚着门看她在这忙来忙去。
顾媛媛竖起食指在唇前，悄悄比了个噤声的姿势。转头看了眼顾程，见他依然睡得香甜，这才起身向外走去。
“爷还没回去呢？”
谢意酒量比他们要好得多，尽管晚上喝了不少，此时也只是有三分醉态，人还是清醒的。
“有了弟弟就把爷给忘了。”谢意酸溜溜道。
顾媛媛轻笑着扶着他：“哪能，奴婢这就扶您回去休息。”
谢意顺势将顾媛媛揽在怀中：“我都听吴桐说了，把顾程留在这里吧，给老三做个伴读。听老三说他文采出众，今后也一同走科举入仕，怎么样？”
顾媛媛心头感动：“奴婢替家弟谢谢爷了。”
谢意眉梢一挑：“谢什么，都是一家人。”
大约过了有三五日，令顾媛媛没有想到的事发生了，她的弟弟考完试便火了。
当日顾程为了同乡兄长舍掉考试的事情考场上很多考生都知道，出了考场此事便也就此传开了。如此一传十十传百后，竟是有很多人慕名递来拜帖。又知晓顾程如今在谢家，成为谢三公子的伴读后，更是有各路名门来发帖盼能一会。
这劲头来的突然，令顾程有些措手不及。当初放弃科考他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的效果。对于四面八方的拜帖他直言自己年少，才疏学浅，当日弃考，并未求闻达，只求无愧于心。此番话一出，更是将顾程推到了顶峰，便是许多世家贵族都来希望自家子弟能与顾程交好。
顾程对此有略微的苦恼，身为名人的苦恼。
谢意听闻此事只是笑着劝慰顾程先安心，并且将所有的拜帖都压了下来。只是压下，并非拒绝。这般没有回音的拜帖，更是激发了江南所有学子的求贤相交之情，并且将顾程的清名推至顶峰。
最后连顾媛媛都惊呆了，没想到这个时代的舆论竟然也有这么强大的效果，现在街头巷尾争相传诵才名学子顾程的为报照养之恩，弃考为兄长的事迹。
约莫半月之久，此时便传到了京都那边。最后天子亲示，让顾程破格过秋闱，可以直接参加明年春闱。
这意外的效果让顾媛媛跟顾程都十分惊喜，谢意听到后只是淡然一笑，开始翻出那些压下的拜帖，亲自为顾程去筛选适合拜会的人。同样可喜的事，这次秋闱中，谢钰一举夺冠，高中解元。
谢钰十分高兴，这样一来他与顾程两人可以一起参加明年的春闱了。
同乡的陈兴源则是有些失落，但在谢家住的这段日子，多受谢钰关照。虽是沮丧却也是替顾程跟谢钰高兴的。经过谢钰跟顾程的开解，陈兴源也渐渐看开了，并且准备回去好好努力，争取三年之后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