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林逸小筑住了就这么久,我要想带他们过来又何必等到现在?晨儿,别胡思乱想了,你的病刚刚痊愈,不要太过劳心。一切都有我在,放心吧!”
说着,方志宏揽她入怀,轻轻叹息道:“你如今情绪愈发容易失控,再这样下去,头疾就难以痊愈了……”
于冰晨抿嘴不语,不着痕迹的推开了方志宏,转身放下帷幔进了里屋。
方志宏看着晃动的帷幔出了会神,当日坠崖的情形又再一次的浮现到脑海里。当他从昏迷中醒来,在崖底的积水中找到昏死的于冰晨时,已是次日的鸡鸣时刻。那时于冰晨已是浑身冰冷僵硬,血迹模糊不堪,一张脸白的骇人。
而他吓得全身颤抖,竟不敢去探于冰晨的气息,就一直紧紧地抱着她,一遍遍呼唤她的名字,直至东方照耀出一缕红光,方才回到林逸小筑。他虚脱的连同于冰晨一起瘫倒在地,却不敢喘息半刻,急忙给于冰晨暖身子,翻箱倒柜的上药止血。而他自己呢?一身蓝袍早已被血浸透,身上的旧伤裂开新伤流血也浑然不觉……
庭中小院,于子耀直直的盯着屋里的一举一动,直至方志宏走到跟前方才惊觉。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方志宏示意于子耀坐下,他自己则背手望起月亮。
已经过了亥时,透黑的夜色下,唯独一轮皎月最为圆润妖娆。
于子耀顿了顿道:“是直觉带我来的,我相信冰晨不会有事!”
方志宏回头看了于子耀一眼,点头道:“如今情形你也看到了。晨儿自从坠崖头部受伤后,情绪一直很不稳定。她不能再受到任何刺激,需要静养,所以……”
于子耀不可置信的惊慌道:“怎么……怎么会这样?这一年来冰晨一直都是这样吗?”
“时好时坏……”方志宏坐下,沉吟叹道,“过去的事对她的伤害太大,太大……坠崖醒来后,晨儿有过短暂的失忆,尤其是有关学士府的一切……我想,晨儿是在有意识的回避一些问题,因为这一切对她而言实在太过痛苦。晨儿的头疾虽已初愈,但留在脑子里的血块,一时半会难以消除。她见到你情绪波动,也是正常的。只是,晨儿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允许有这样的起伏。”
“是我害了她……”于子耀漆黑如夜的眼中再次笼上朦胧的雾水。
“你站在你的立场上看问题,一切都算不得有错。要怪,只能怪真诚二字!”方志宏的笑容在月色有些模糊。
“晨儿福薄,生下来就失去了娘。此后的十八年里寄居在学士府,过得如何,当着你的面我不便评说。好不容易身世大白,却又被迫陷入一场明争暗斗,日日夜夜的提心吊胆。晨儿不过区区弱女子,这一番颠沛流离,要她情何以堪?你身为晨儿二哥,虽未有血缘关系,但我相信你待晨儿也是用心了。贵府的大千金不幸遇难,你痛惜不已,方某能够感同身受。然而,晨儿自小性情倔强,想要的任何东西都过于纯粹。情急之下,你选择了放弃晨儿,晨儿一时无法面对也是应该的!”
于子耀红着眼难过道:“我没有放弃她,我怎么舍得弃她不顾……倒在血泊中的是我嫡亲的妹妹,我只是不敢相信,我不敢相信冰晨会做出这样的事。她若可以仔仔细细的告诉我经过,我一定会彻查清楚。送她到牢房为的不过是保她安全,我又怎能真的忍心怎么做?”
方志宏道:“你与晨儿相处的时间并不短,你若真的了解,一切又何故发展至此?冥冥之中,在事情发生的那一刻其实早已注定。也罢,福祸相依,希望晨儿能因祸得福……如今你也见到了她,也算了了彼此心中最后的牵挂,我会带晨儿离开京城!”
“你要带冰晨去哪里?”于子耀急忙道,仓惶的如被赶出门的孩子,“如今已真相大白,冰晨是无辜的,她应该回学士府,你不能带她走!就算要带她离开……也是我,而不是你!”
方志宏无谓的抬了下嘴角:“既然真相大白,那么晨儿便是自由身。晨儿已经不是学士府的人,跟学士府也不再有任何瓜葛。何况晨儿并不想见到学士府的任何人,我带她离开,对大家都好!”
于子耀沉下脸,目光如炬的盯着方志宏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冰晨的意思?我不相信冰晨会变得这么冰冷,一定是你从中教唆。你是冰晨的什么人,你凭什么带她走?”
“什么也不凭,晨儿相信我就够了。”
于子耀见方志宏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心中怒火中烧,突然上前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愤怒道:“你在冰晨面前就是这么一直装好人的吗?你敢不敢撕下自己的伪装给冰晨看看,看看冰晨还会不会相信你!”
方志宏轻笑了下,抬手隔开于子耀退了去。“于二公子无需话里有话,直说便是,方某问心无愧!”
于子耀冷森森的大笑起来,“好个问心无愧!好,我只问你,当日冰晨逃婚要离开京城,你为何派人给我通风报信?你敢说你没有暗藏私心?没有将冰晨当成棋子在耍?”
方志宏神色微变,然月色下几不可见。于子耀提到的这件事,他从未跟于冰晨说过。不说并不是不坦诚,而是大错已铸,再提无非是往两个人的伤口上撒上一把盐,让心离得更远。在并不知情的情况下,他以为于冰晨便是方志卿的女儿,既然要嫁,又是情势所逼,司马哲自是成了不二之选。只是当时事情盘根错节,牵连甚广,远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若要解释,三言两语怎么说得清道的明?
“怎么,被我说中了是不是?难怪我求你帮忙别让冰晨嫁个六皇子时,你一口拒绝,原来是你早有预谋!你这么做,到底为了什么?”
于子耀说着摆开招式就要向方志宏进攻,“若不是你,冰晨又怎么会无故被休,你又有什么资格跟我谈真诚,你对得起冰晨吗?啊?”
他一个箭步跃到方志宏跟前,抬起手便往方志宏的面门抡去。
方志宏侧身回避,退到石桌后面,沉着道:“我是情非得已!若换成是你,你难道就能眼睁睁的看着晨儿一人流浪在外无依无靠吗?”
“但我至少不会逼着冰晨去嫁给一个废人!”
“是吗?你可别忘了,当日劝回晨儿的人可你是于子耀,而不是我方志宏!”方志宏冷笑起来,“到底是谁暗藏私心,是谁利用晨儿求得一时安宁?”
于子耀一阵错愕,无言以对,愣在原地浑身僵硬的无法动弹。
而此时,躲在门后的于冰晨已是心坠谷底,泪流如注。
方志宏回首望着于冰晨的房间,虽然一切变得悄无声息,但却更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让他隐隐不安。他叩响了于冰晨的门,然回应他的只有回声。
他心中了然,越是在意,越是害怕。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四章
翌日,头顶上的阳光有些恍惚,天色也逐渐暗沉下来,好像要下雨。
于冰晨倚在藤椅上,呆呆的望着头顶上那颗槐树。一串串白色的花朵随风微扬,香味芬芳,似茉莉清幽暗叠。
很快,雨下来了,慢慢的从点滴变成珠帘。于冰晨好似未曾察觉竟不躲不避,一动不动的看着雨水浸渍着白色花蕊,直至眼前模糊一片影不成像。
山间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风雨一阵残洗后,便慢慢淡去,露出阳光的热烈。额际上的雨水顺着于冰晨的脸颊一滴滴滑落到衣服上,衣角的水也汇集成线直接流入一旁的水洼中,缓缓推出一轮又一轮的涟漪。
方志宏站在不远的回廊下,见于冰晨如此折磨自己,心如刀绞。他上前一言不发地抱起她,一步步往屋内走去。
他替于冰晨擦净了脸,伸手脱去她的外衣,而后连忙用被褥将她捂得严严实实。而床上的于冰晨睁着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木然如物,毫无知觉。
方志宏忍不住叹息道:“这么大的雨也不知道避一避,你身子刚痊愈,淋出病如何是好?”
于冰晨全然未听到一般,依旧睁着干涩的眼睛,无声无息。
“你知不知道,你这般折磨自己,就是你对我最为残忍的惩罚!我知道你心里在怨恨着我,但你要相信,我无论怎么做都是为了你好!”
于冰晨僵硬的翻过身,慢慢的将头蒙在了被子下,不再看也不再听。
方志宏无法,沉吟半晌方道:“后天我们就起程离开这里!”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澜意?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于冰晨发了一夜的高烧,临近傍晚时分方才退下。方志宏见她不言不语,有心找些话头,打破这尴尬的气氛。
“早点休息吧,晨儿?”方志宏担忧道,“明天一早就要赶路了,不休息好的话身体会吃不消的!”
“我并没有睡意!”于冰晨转过头淡淡道,“我想一个人静静!”
“晨儿,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就说出来,别憋在心里。”
方志宏又破例的没有笑,拧皱着双眉,语气中掩饰不住的无奈和怜惜,“我不希望你活在仇恨中,更不希望你过得不快乐!任何问题,只要我知道的,我都会一一跟你解释清楚,只求你别再强迫自己!”
于冰晨摇头道:“没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也没有什么值得去想的……我现在困了,要睡了!”
方志宏柔柔地拍着她的背温和道:“那好,你早点休息……”
扬州虽不及京城繁华富豪,但凭借其人杰地灵之气,城中可谓是人勤物美。富商,豪客,才子佳人,遍布各个角落。百姓殷实,生活安和,来往游人客商络绎不绝。大街小巷,过往的人川流不息。扬州不仅是繁荣之地,更是个景色雅致优美之地。
城外,一山庄前停下了一辆普通的马车。车中下来一淡蓝长衫的男子和一淡紫衣裙的女子,两人并肩进入了水伊山庄……
“晨儿,我们到了!”方志宏神色轻松的微笑,看着于冰晨有些惊讶和不知所措的双眸,不知是喜是忧。
“这就是水伊山庄了!”于冰晨淡然一笑,目光变得有些幽远,说着便迈开步子向最近的一间凉亭走去。
忽然,一声清丽柔媚的声音响起,“志宏哥哥——志宏哥哥——你终于回来了!”
于冰晨寻声而望,不远处走来一群纤纤娇美的女子。领头的是个穿着湖青色长袖流云群的女子,淡眉杏眼,腮红唇巧,腰似柳枝,体态轻盈,满脸喜悦激动之情,含情脉脉地奔向方志宏。而她身后的几位女子衣着较朴素,应是奴婢随从,也是个个脸露喜色。
眨眼的功夫,那女子如风般飘然而至,宽大轻薄的衣裙如绽开的花朵,煞是好看。
“志宏哥哥,你可回来了!你一走就是一年多,也没个音信,叫如儿好生担心啊!这会子突然回来,也应该通知一声如儿,如儿好为志宏哥哥接风洗尘呐!”
说着那自称如儿的女子便故作娇态,生气起来。
一旁的于冰晨又开始只觉得浑身有抑制不住的难堪,脑中涤荡出了一些零碎的往事……
“我这不是外出有事吗,现在不是好好的回来了么?”方志宏见到那叫如儿的女子笑得更自然,“如儿,来,跟你介绍个人!”
他走向于冰晨,对她温和道,“晨儿,这便是水晓如,水伊山庄的大小姐!”然后右转回身,看向水晓如,“如儿,这是冰晨,年龄比你要小,你该唤她声妹妹!”
此时,水晓如方才注意到凉亭内的于冰晨,忍不住上下多打量了几眼,流露出一股浓浓的冷淡和生疏。于冰晨被她这么一扫眼,禁受不住水晓如这种带有考究的眼神,本能地低下了头。
“她就是那个小乞丐?”水晓如几近目瞪口呆,心里暗叫连连:世上怎会有如此清韵淡雅之人?
方志宏点点头,微笑着看着于冰晨,眼神中一片宠溺怜爱,“你们小时候有过一面之缘的!”
水晓如见此情景,本来火热的心一瞬间坠入了冰窖里,眼眸之中不知不觉地盈溢了不屑和厌恶。
她娇声道:“志宏哥哥,冰晨妹妹舟车劳顿,肯定累坏了,还是先让她好好休息。我让红叶马上给她收拾一间房子,我们就不要打扰她了,我带你去看看我新种的的含羞草如何?”
不待方志宏答话,水晓如便一面拉着方志宏的衣袖向她来的方向走去,一面回头对于冰晨道:“冰晨妹妹刚来肯定有诸多不适,粗粗敝处还望妹妹不嫌简陋,往后要有不明白的地方只管找姐姐便是!今儿我见你也累坏了,还是先去休息下,等休息好了,就让红叶带你在庄里走走,熟悉熟悉环境。晚饭时我会派人过来请你,给你和志宏哥哥洗尘!”
于冰晨淡漠地笑了笑道:“有劳了!”
水晓如见于冰晨的表情木讷,心里立马不悦起来。然而她却带娇笑着,脸上不露任何的不满,“冰晨妹妹真是见外了。好歹我也这里的主人,妹妹身为贵客,我略表地主之谊本就应该的。你又是志宏哥哥的朋友,我怎敢怠慢啊?”
“如儿先别忙着走,我有事跟你说!”方志宏慢慢地拉出了紧紧攥在水晓如手中的衣袖。
“啊?”水晓如有点尴尬,低头搓着衣角,“志宏哥哥有什么事直说就好!”
“如儿,晨儿身子刚刚痊愈,需要静养些时日,可否先让她住到你的水如阁?水如阁是庄中唯一一座独立的楼院,不但清净雅致,而且地势高空气清爽,没有那里更合适晨儿修养的地方了。”方志宏摇起了折扇,微微清风而过,撩得人的衣袂飘飘。
“志宏哥哥,你……”水晓如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方志宏。
以前的方志宏是多么的疼她,宠她,纵容她,可是如今他却为了一个不知底细的乞丐野丫头,向她索要自己最心爱的楼阁,这怎么能够容忍?
在陌生的场合下于冰晨一贯不多言语,静然之中察言观色的能力更是独到。她淡淡道:“不必这样麻烦,只要心静,住哪里都是一样!”
方志宏看着她有些迷茫却依旧泛着明净之光的眼睛,心中莫名地涌腾着满满的挫败感。“晨儿,不必太拘谨,这里不是别的地方,你可以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
于冰晨莞尔,不置可否。她真的怠倦了。几经破折,原以为一切该归于平淡,也该归于平静,可到底还是未能夺过这些不见血腥的明争暗斗。诺大的水伊山庄,空旷的就如她此刻的心,让她感到茫然无措。水伊山庄不是她的家,她所渴望的家人、亲情,也早已变得像傍晚的夕阳,只能眼巴巴地望着那抹红晕一点一滴的消散,不再寄予任何奢望。
坠崖前,她怨自己活得太过混沌;可坠崖后,她却恨自己为何事事要弄得如此清晰。活着,就要是一半清醒一般糊涂才好。清醒是为了警醒自己不可逾越,糊涂是为了警告自己不可较真。
她答应随方志宏南下,并不是因为相信从此可以无风无浪的生活,而是因为可以脱离原有错误的轨迹。寄人篱下的生活她真是过够了,也过怕了。南方与她而言,陌生却又有未知的期待,是一个可以远离过往种种的地方,也是一个可以隐姓埋名从新开始的地方。
于冰晨回过神,只听水晓如道:“既然这样,志宏哥哥,你看就……”她脸上尽显恳求之色,红着双眼,一副委屈的娇态,楚楚动人,惹人心疼。
方志宏没有做声,只是静静地看神思飘然的于冰晨,良久才道:“好,晨儿说如何便如何!”
接着又道,“我带你去休息吧!”方志宏径直上前引路,好像已经忘记他身边还有个水晓如。
水晓如望着离去的背影,恨得咬牙切齿,暗暗咒骂道: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野丫头竟敢跟我作对?哼!我倒要看看你如何争得过我!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五章
次日,一大早,水晓如便带着众丫头来看望于冰晨,她那架势似乎比皇宫中的妃子还要有排场。
于冰晨暗叹:这个水伊山庄不但富庶华丽,就连庄中的下人也比学士府的穿着打扮要精致的多,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