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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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灯-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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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端起桌上的茶水轻轻抿了一口,将茶杯放回桌上的那一刻,霍至境进殿了。
  见到他的人不免讶异一阵,明明已是六月的天,他身上却披着厚厚的毛裘。
  他利落的跪下向锦帝请安,“微臣来迟,请皇上恕罪。”
  甯渊倒不怎么介意,“怎的?爱卿的寒毒还没治好吗?”顿了一下,他转头望向大殿左方,“柳御医,你是如何办事的?”
  霍至境急忙开口:“皇上莫要责怪柳大人,喝了柳大人开的药微臣这几日已经好多了,今日既是娘娘的寿辰,就莫再提微臣的事了。微臣也备了一份薄礼,还望娘娘莫要嫌弃,来人啊——”
  话音一落,便有宫女抱着一个小小的盒子进了殿。
  白玉雕琢,手掌般大小的铃铛,静静的躺在盒中。
  “微臣听闻娘娘素爱铃铛,便特意去找匠人打了一个。”
  清晓很清楚的看见慧妃的表情凝滞了一下,然后她笑着示意身侧的宫女将铃铛拿上来,放在手中摇了摇,清脆悦耳的声音让她眉眼弯弯,笑得极美。
  “谢过霍将军了,本宫很是喜欢,霍将军快入座吧。”
  如她所料,霍将军与甯辰也是同桌,与她之间不过隔了三个人。
  清晓看了他一眼,想起刚刚他替那个柳御医辩解一事,便忍不住垂首讽刺一笑,单是观他面色,清晓便猜他离毒发也不过只有一刻钟的时间了。
  她坐正了身子,端起桌上的茶再次轻抿了一口,静静的等待着。
  这过程并不漫长,不消片刻,便听见甯画的叫声:“呀,霍将军你的手!”
  接着便是同桌几位女子小小的惊呼,“霍将军!霍将军……”
  一时间,大殿里人声嘈杂。
  在众人将霍至境团团围住之前,清晓这才起身快速挤到霍至境面前。
  他已经昏过去了,整只右手都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而这冰正以极快的速度蔓延至他全身。
  清晓拿出了几根随身带着的银针,迅速的封住霍至境的几处大穴,见霍至境身上的薄冰渐消,她才沉声吩咐,“快去准备热水。”
  一旁呆愣的众人这才回神,四下散开,整个大殿里乱作一团。
  霍至境很快便被人抬出大殿,清晓自然是随之而去。
  一场宫宴,便这样荒唐结束。
  清晓一夜成名。这场对弈,她已先落一子。
  如她所愿,她留在了皇宫,留在了太医院,虽无官职,但太医院里所有的太医都对她礼让三分。
  然而,与盛名同来的,还有红杉带来的残忍事实。
  
  月朗星稀,夜色下的宫道很是寂静,只有莫云深和甯画在慢慢走着。
  甯画手中的八角宫灯发出淡淡的微光,看着灯光明明灭灭,她忽然停下了步子。
  走在前面的莫云深没听到她的脚步声,转过身来以目光询问她。
  甯画握紧了手中的宫灯,有些紧张的问道:“云深,今日你为何那般看着清晓?”
  他的目光倏尔变得冷凝。她一直在等他回答,他却沉默了。
  她更恐惧不安,手一松,宫灯便跌落在地。此刻理智早已不见,她迈步上前,伸手环住他的腰,声音低低的道:“你都从未那样看过我……”
  “云深,你就试着爱我一下,可好?”
  莫云深眸光闪烁,随后温柔而坚定的拉开甯画的手。他一如既往的淡淡笑着,“画儿,你逾矩了。”
  甯画眼中的泪在那一刻跌落出来,她一字一句厉声道:“我逾矩?我逾什么矩?我是你的妻子,难道连碰你一下的权利都没有?”
  “你别忘了,五年前那场火是你让文其放的!纵算她烧死在里面,也都是你自己的决定!如今又你何以在这里折磨自己念念不忘?”
  “五年前那个小小的乡野女子就让你那么难以忘怀?我爱你十年,你为何不能多看我一眼?”
  莫云深脸上的笑渐渐敛去了,他的声音明明缓慢而轻柔,却像是结了冰的匕首:“画儿,你该住口。”
  甯画望着他,突然发出一阵自嘲的笑声,眼中的泪不停的滑至她的下颚。
  对了,这就是莫云深,这才是莫云深。
  如打磨光滑的寒玉,温润冰凉。就连责备,也这样冷漠疏离。
  甯画忽然觉得这世上没有任何一样人事物能够入得他心,她毫不怀疑的相信倘若此刻她疯了,他也只会静静的看着。
  她以为她是懂他的,也以为是离他最近的,可事实是他从未让任何人进入过他的世界。
  他孑然一身的站在人群外,冷眼旁观他人的辛酸喜乐。
  甯画抹去脸上的泪,望着莫云深平静的面容轻轻的说:“莫云深,你没有心!”
  “不过这样也好,你我就这样天荒地老的走下去罢。”
  “你不爱我,也不会再爱别人。”
  她一边落泪,一边笑,脸上带着认命的神情,捡起了地上灯火尽灭的八角宫灯往前走去。
  而莫云深始终以一种平静而悲悯的目光望着她又哭又笑,一言不发。
  风声呜咽,不知在低泣什么。
  

  ☆、戚卫

  清晓轻易便打听到了锦衣局的所在。
  见到云姨口中的戚公公时,他正在指使院中的宫女分锦,带路的小太监伸手指了指站在院中那个中年人便点头哈腰的下去了。
  清晓不得不佩服云姨,到底是她想的长远一些,知她在宫中必有用人之时。
  她径直上前道:“戚公公,可否借一步说话?”说完,她拿出初入宫时云姨交给她的吊牌。
  戚卫一见是个陌生女子本欲回绝,可是在看了她手中的吊牌后,愣了愣,随即便恭敬的道:“姑娘请随我来。”
  他将清晓领到一方僻静的小院,命下人奉上一壶热茶后问道:“姑娘是?”
  “清晓。”
  戚卫一瞬便明白了。
  关于清晓,戚卫早几天便知晓了,然而却并不是因她替慧妃把脉的事,而是锦衣局的两个宫女嘴碎,说是无意间见着七王爷甯辰领着一个名唤“清晓”的陌生女子去了宫宴,去之前还跟皇上说了不少好话以求同意。
  再来就是她在宫宴上救了霍将军,声名鹊起。
  虽是女子,虽无官职,却在太医院专管病理之事,地位尊崇,几位太医皆以礼相待,后来略一询问,才知是华清的徒弟。
  戚卫也不拐弯抹角,只有礼的道:“不知奴才有什么能帮上姑娘的吗?”
  深宫中的人,哪一个不是水中的鱼般溜滑,清晓能找他,自然是做了一番了解的。
  她开门见山地说:“我要知道莫云深的一切。”
  其实这件事清晓本欲问唐知的,但是临出宫门的那一刻她忽然清醒过来。这宫中的大事小事,有谁能及得上在这宫中生活了几十年的下人?
  戚卫的眉眼之间陡然间升起厉色,“墨王爷不是姑娘该打听的人,姑娘请回吧。”
  深宫沉浮几十年,他仅是扫了清晓一眼,便将她的目的窥之十之□□,清晓虽早有准备,却仍是心里一沉。
  她故作镇定的抿了一口热茶,缓缓开口:“戚公公,你与云姨的事,我多少也知道一些。”
  “我可以帮你调一剂假死药,让你再也不用回到这深宫中,这样可行?”
  戚卫霎时间沉默下来。
  院中很静,四处摆满了盆栽,围墙外头有一棵不知名的树,也不知何时来了鸟儿,在树上吵闹着。
  戚卫在宫中绝对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他随侍先帝几十年,先帝驾崩后,按理说他应该继续辅佐锦帝才是,可他却主动请愿来到小小的锦衣局,甯渊多次提携他,他都婉言相拒,就连太后也将他奈何不了,只因先帝卧病期间就曾下旨,不许戚卫出宫,也不许任何人杀了戚卫。
  而戚卫在宫中真正做到了偏安一隅。
  他是忠臣,所以他从来没有做过选择。
  如今清晓便是一个选择。
  戚卫心中也自是有数,先帝过世已经十几年,甯渊登基,外戚干政,墨王□□,每一个都是选择,先帝感他忠心赐了那道遗旨,然而谁都知道,在深宫中,长静,不可能。
  良久,他淡淡的说:“不必了,姑娘要问的,我都会告诉姑娘。”
  在宫中,许多的事都是不可与外人道的,一旦说了,便意味着选择,而一旦选择,便表明了立场,表明了立场,也便有了危险。
  清晓知道此番来有些强人所难,走出锦衣局的时候她回头对戚卫低声说:“戚公公,多谢。”
  随后想了想,又问:“为什么?”
  戚卫微微仰头看了一眼初升的朝阳,一双眼眼微微的眯起,两鬓斑白的头发和眼角的细纹使他看起来愈加苍老,一身深蓝色的官服松垮的挂在他消瘦的身体上,空荡荡的看起来很是孤独。
  他低声道,“你若有机会出宫,便告诉她一声。但凡她想要的,我都会尽力帮她得到。”说完,他便又转身进了锦衣局,提起声音指使分锦的宫女。
  “动作麻溜儿些,过上个几天便有小主过来取锦了,若是误了事……”
  清晓往前走去,戚卫的声音渐小,层层云朵后面是气数将尽的太阳,红艳艳的天空像是一匹上好的红锦,有鸟儿成双的朝日光飞去。
  除却爹爹提起娘时,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一个男人在谈起自己心底的女子时,能有如此温柔的声音和柔和的眼神。
  只是天意弄人。
  
  清晓刚回到太医院便见先前宫宴上被甯渊提名的柳大人拿着一本医册快步过来,“姑娘,你可回来了,老夫想问问此贴药中为何要加入荀草”
  清晓看了一眼那书上的药方一眼,随即便明了了,她声色淡淡的答道:“荀草最常见的便是用来医治头痛,却少有人知它性属凉,可与五虚叶合用。”
  这方话音刚落,便有一身着铠甲的将士急急的奔了进来,“姑娘,前日里你开的药方霍将军已吃完了,在下来拿一下新药方。”
  这几日忙着打听戚卫的事,清晓差点都忘了这回事。自那晚宫宴之后,霍至境一连昏迷了两日方才醒来,前日才回了右将军府。而方才拿着医书问清晓的柳御医自是被甯渊好一顿责骂。
  清晓算算日子,也该是到药浴的时间了。
  “你家将军今日可有咯血?”
  那将士摇摇头,“并没有。”
  “那耳中可时常会有杂音?”
  “只在早上时会有,而且将军总是在早上时异常的畏冷。”
  又询问了几句,清晓便收拾起了药箱,“我同你一道去罢,药方等把过脉再说。”
  那将士自是喜不自胜,连道了好几声请。
  清晓此行的真正的目的却不在于替霍至境把脉,而是需要问清楚一些事情。
  宫宴那晚她彻夜替霍至境施针,约莫四更时分,宫内一片寂静,红杉溜了进来。
  她一来便红着眼压低声音质问清晓:“你为何非要如此晚了才救他?你知不知道他差点就……”
  清晓却并未理会红杉的质问,她目光难得锐利的审视着红杉,“红杉,你老实告诉我,你与霍将军是何关系?”
  红杉看了一眼床上紧闭双眸的男子一眼,咬了咬唇,声音轻轻的道:“没关系。”
  清晓皱皱眉,伸手拉住了红杉的衣袖,“红杉,此事可大可小,你莫要遮掩。”
  红杉却伸手拨开了清晓的手,摇摇头,眼中仍然噙着泪,却似是下定决心,“我……没有遮掩。”
  清晓正欲再问却一下被红杉抢了话,“我来宫内时,听到莫云深和……甯画在说话。”
  “那场火,的确是莫云深……”
  红杉没再说下去,因为清晓伸手掩住了她的唇。
  屋中寂静一片。
  她看着清晓在一瞬间失了神,看着她艰难的摸索到桌边倒了一杯冰凉的茶水一饮而尽,看着她双手撑在桌上,整个人轻轻的颤抖着。
  红杉自知此时不好再说什么,她望了一眼仍然昏迷的霍至境,终是没有走过去,垂了眸,轻轻道了一声走了便施展轻功出了宫。
  红杉走后,清晓拉开房门,慢慢走了出去。
  已是后半夜了,天空却仍是一片漆黑,旁边守夜的侍卫早已靠着柱子睡去,一轮残月悬在沉沉夜幕中,清晓将那小小的玉壶挂坠摊在掌心愣愣的看着,目光渐渐变得冰冷。
  若说五年前遇到莫云深之前,她的生命是由欢乐组成的,那么今日以后,她的命,便只靠恨来支撑。
  清晓握紧了手中的玉壶挂坠,眼中所有的情绪俱已敛去。
  “莫云深,莫云深……莫,云深!”她声色低低的呢喃他的名。
  他不该活得如此安好!
  他不该!
  她要莫云深一无所有,要他生不如死,要他万劫不复!!!
  他从千家拿走的,她都会一一拿回来!
  

  ☆、探病

  右将军府离皇宫倒也不算太远。
  清晓听闻霍家世代为将,只可惜在多年前阑月和西苍的最后一战中,霍至境的父亲霍楠战死沙场,而胞兄霍至戈也不知所踪,彼时霍至境也不过十七,圣上感其忠心,右将军的帅印仍是交到霍至境手中。
  明承听闻此事不禁嗤笑,数次在朝堂之上要求圣上收回成命,那霍至境不过一个少年郎,从未带过兵打过仗,如今一上任便是右将军,何以服众?然而最后却都被锦帝搪塞带过。
  虽然年纪轻,霍至境武学上的造诣却并不输于明承。然而纵使官阶一样,才华亦然,明承却因着辈分,在朝中的地位始终要高一些。
  到右将军府时,清晓才发现这府邸非常陈旧,旧归旧,内里的摆设却是异常有序,很是讲究。若说墨王府偏向简雅,整洁,平凡,这右将军府则是处处透着高雅的气息。
  穿过一方小院,清晓便见着了华丽肃穆的主屋,那将士朝清晓行了个礼。
  “姑娘且先在此处等上一等,容在下去通报一声。”
  清晓微微颔首,停在了原地。
  然而那将士刚刚进门,清晓便见莫云深和一个四十左右的男子从主屋里走了出来,他们身后还跟着一名唇红齿白的少年,锦衣玉佩,朱缨宝饰,皆非凡品,浑身的贵气之色。那少年满脸的不羁,看了一眼清晓后又很快的垂下头,吊儿郎当的玩着手中的双龙珠。
  她站在远处,目光变得尤为冰冷。
  在此处遇着莫云深着实是她意料之外的事。
  直到莫云深已行至她面前,她才略略躬了躬身,垂下眸子道:“民女见过墨王爷。”
  然而莫云深还未说话,倒是他旁边那位四十左右的中年男子先嚷了起来,“你这女子好大的胆,行礼这般敷衍,眼中到底有没有王爷?”
  清晓这才将目光移至这中年男子身上。
  此人身材短小,却偏着了一身绿衣,个头与她无差,有些发福,嘴边有一圈胡子,眉毛也略显粗黑,这么瞪着眼睛,像是青蛙一般,甚是可笑。
  清晓没有回答,倒是莫云深笑着开了口,眼中波光流转,“李大人不必动气,我与这位姑娘是旧识。”说完,他便转头看着清晓,“姑娘是来替霍将军把脉的吗?”
  他今日着了一身青衫,手中执一柄折扇,以碧玉束发,白净如玉的面庞上带着一抹淡淡的笑,站在那中年男子身边,更显得丰神俊朗。
  清晓打量了那中年男子一眼,却反问:“那王爷可是来探病的?”
  莫云深从始至终就不介意她无礼的态度,他仍旧温和的答:“是。”
  清晓当然不会信。
  今日在此处碰到他,虽是巧合,却也是一个契机。
  她又看了一眼莫云深身侧的中年男子,问道:“这位李大人是……”
  那男子冷哼一声:“告诉你这小女子也无妨,我乃仓使李阳峰。”
  清晓一笑,顺势弯了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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