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的东西搬到了雪然的房间。
妍真在船上呆了几日,因为古青的悉心照看,身体渐渐好转。
这几日通过与古青的接触,她才了解,原来古青是晋国翰林学士古卓良的千金,因为失散,才沦落风尘。而此条船上的歌姬也大都是因为‘辽灭晋之战’从京都汴梁逃来契丹避祸的。
妍真站在后船帮古青收衣服,不禁问道,“你本来就不是船上的人,那何苦留在船上?既然不愿意委身于契丹人,为什么不逃走?”
古青将干了的衣服收进篮子里,攥紧双手,转头望着河水出神,眉目纠结,“如果不是雪然,不是这条船,我怕是早就死在汴梁了,虽然身为女子,我是对歌姬没有一丝的好感,可是,”她的叹口气,想到丹娘曾经放她下船,让她走的画面,心里不免有些激动,“可是,我不可以这么做,如果我想走,这条船上是没有人会拦着我的,可是我不能这么自私!因为我知道如果我走了,萧笠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妍真看着她,古青虽然表面看起来柔弱,可是内心却如此令人诚服,令人敬佩,想到自己,想起阿亚,再想起那一场腥风血雨的代嫁风波,此刻自责不已!
古青见他不语,心想他或许是瞧不上自己这可笑的言语。
“我从没对人说过这些,虽然公子或许瞧不上这条船上的人,可是对于我来说,她们也有情,有爱,有自尊的!”
“你误会我了!”妍真走到她身后,望着一江河水,真心说道,“我怎么会看不起呢?恰恰相反的是,我很敬佩你!”
古青转身望着他,眼眶含泪,“敬佩我?公子敬佩歌姬?”
“此事无关歌姬,而是你,”她回想过往,觉得自己的行为竟比不上眼前这女子分毫,“我此生大多数的日子便是在怨恨别人中度过!我总是觉得所有人都欠我,对不起我,我总是把别人对我的付出当做理所应当!现在看来,与你相比,我是一个多么自私狂妄的小人!”
“公子过谦了,大可不必如此折损自己!”
“不!这不是折损,这是事实!”
妍真回想到过往的伤心事,尤其是阿亚因自己而死的事实,不愿再继续谈下去,帮古青提起篮子,便黯然离去。
夜晚,妍真躲在船尾,倚着栏杆取出怀中的箫,黯然神伤,吹起延煦曾吹过的曲子。虽然调子轻盈,可是从她嘴里吹出来,总给人一种无法言明的伤感。
丹娘在前厅隐约听得中原熟悉的曲调,便圆滑地推掉客人,离开前厅,前来寻找吹箫人。循着箫声传来的方向,她来到了后船。她只知道古青从河里救上来一个男子,因为是中原人她没有赶他离去,反而默许他留在船上养病,可是却从没有见过男子本人。
见着有个陌生的身影出现在船上,一开始不免以为他是前来寻欢的客人。
“公子在歌舞升平的风月场所吹这首曲子不免有点儿——”丹娘用锦帕捂面妩媚一笑,继续说道,“不如公子随我去前厅玩乐,片刻,心中的郁结自然全无!”
妍真停下吹箫,将箫好好放入怀中,转过身。
丹娘见着眼前这位公子的容貌,一惊,有那么一刻觉得他的脸骨长得有些似女子,但是一瞧见他充满煞气的眼神,还有如男子般刻薄的嘴唇便不再多想。
“公子长得可真俊啊!”
“我不是前来寻欢的客人!”妍真看着眼前的女子,螓首蛾眉,虽近中年却是风韵犹存,绰约多姿。
“那你是?”丹娘想起古青救上船的男子,眉上挑,疑惑问道,“难道是青儿?”
妍真知道她口中的青儿是古青,便点头应道,“是,我就是古青救上船的人!”
“原来如此!”丹娘听他声音,见他的容颜,猜想不过十七八岁,她曾听船上的人说过,此人被救上船,身上还带着弓箭,衣物上也有大量的血迹,她担心他的身份便问道,“公子为何会出现在河中?”
妍真转过身,背对着她,语气沉重地说道,“我是不小心跌到河中的!”
丹娘没有多想又继续问道,“那公子是在何处跌到河中的?”
妍真转过身,瞬间怒气逼人,“姑姑未免问得太多了!”
丹娘借着摇晃的灯光看着他的神情,不免有些害怕,虽然面骨柔和,可是眼神却犀利似箭直穿人心,“公子莫要怪我,我只是随口问问,公子不说,我也不会再问!”
妍真转过身,迎着从河里吹来的风,不再答语。
丹娘见自讨没趣,便悻悻走回了前厅。她从没见过世间有哪个男子能对她如此冷淡,可转念一想安慰自己,猜测这个男子心里肯定装了无数的恨才能这样不近人情,她对他甚是担忧,心想要快点想个法子撵他下船,免得给她招致祸端。
这几日,虽然丹娘都让古青尽快安排妍真下船,可是古青表面应答,暗地却想尽花招不肯让妍真下船,回了又故作害怕告诉丹娘说那男子太凶,又有弓箭,怕惹恼了他,伤了船上的人,然后又不厌其烦在丹娘面前将妍真凶狠的模样说得眉飞色舞甚是好玩。
丹娘是见过世面的人,换做往常,早就识破古青的这点诡计。不过因为那晚接触过妍真不免留下点不近人情和易怒的坏印象。船上的人也都说他虽然长得是个莲花般的妙人,但是脾气古怪,不敢招惹,丹娘想到妍真那晚凶狠盯着她的眼神,不禁后背发凉,便不自觉着了古青这小丫头的道,听信了她的连篇谎话。
丹娘虽非常想让那男子尽快下船,但心中对他也有一丝怜悯,不忍做绝。回想那日凄苦的箫声,她觉得他虽难以亲近,可感觉得出,那人同她一样,都是中原来的苦命人。再说虽然脾气不大好,可是至今也未曾做过什么坏事。
可一想起他随身带着弓箭,最后还是对古青说道,“你说得有理,不过船上都是女子,他始终不太方便,等他身子骨全好了,你送他下船吧!”
“我可不敢!他太凶了,好几次都把我给吓哭了!”古青故作害怕地说道。
雪然站在一旁知道事实真相,可看着古青矫情撒谎的模样,又想起近几日古青变得活泼开朗的样子,便忍住没有拆穿她。
“就你和他接近,你都怕他,船上还有谁敢去?”
“那好吧!”古青撅起嘴,装出一副难为情的样子,走出了丹娘的屋子。
一出屋子,看着水面,她捂着嘴偷笑了出来。
“都被我骗了!”
说完又东张西望怕人瞧见,连忙兴高采烈的去后船看妍真。
“死家伙,给我站住!”
走到半路,却被雪然忽然叫住!古青心中忐忑不安。
“有什么事啊?”
雪然走到古青身旁,刮了刮她的小鼻梁,笑着说道,“好家伙!你是从不会说谎的,不知道最近经过谁的□□,现在连说谎都变得这么利索了,如果不是我提前知道了实情,怕也会被你这个死家伙给骗了!”
古青嘟起嘴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听了雪然的话,放下手拉住雪然的衣裳,撒娇道,“雪然姐,可千万不能告诉丹娘啊!”
看着古青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对她撒娇,雪然全身的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她嫌弃地抽回自己的衣服说道,“得了得了,我才没心思管你!”
古青笑起来像朵绽放的玉莲花一样迷人。看着古青离去的背影,雪然也情不自禁笑了。
“这丫头终于有点女孩儿的模样了!以前总是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我真受够了!”
雪然转过身,竟瞧见了站在自己身后的丹娘。她瞪大双眼,咬住上嘴唇,憋住气,抬起右脚,正想转身离去。
“怕什么,老娘我都听完了!”
雪然停住脚,转过身看着嘴角微微上扬的丹娘,一个劲儿傻笑,“嘿嘿嘿,不关我事啊!”
丹娘看着雪然傻乎乎的模样,转过身笑了出来,走进了后堂。
雪然站在走廊,嘟起嘴,转头看了眼古青去的方向,又瞧着丹娘离开的身影,她摸着自己的脑袋,搞不清楚是什么状况。
“丹娘,你到底什么意思啊!还有,你怎么能偷听小女子的谈话啊!”
河水传来回声,一阵风卷过,雪然拼命眨着眼,无人回应。
这日夜晚,船靠岸了,船上各处都点满了花灯,远远看着像河里一株盛放的红莲,而船边等候已久的达官显贵,迫不及待地上了船。妍真站在后船黑暗处观察着这些男人,她对这些男人的厌恶强烈吞噬着她的身体。
她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这几日脑中时刻都回想着阿亚被万箭穿心而死的场景,她寝食难安,痛苦与自责一刻不停地折磨着她的身体与内心。
次日正午时分,他站在船头,望着一川河水,心里在捉摸着该如何与古青告别。
“公子怎么不躺着,病还没好就站在船头吹风?”古青提着食篮笑着拉着妍真走进屋中,“这是芳婆婆特意熬的鸡汤,你快趁热喝了!”
“古青,我有事要跟你商量!”
古青将汤碗放到桌上,心里有些感伤,
“我见公子这几日都望着河对岸出神,我知道公子不会在船上呆一辈子!公子是打算要走吗?”
“不是这样的!”妍真表情严肃,陷入回忆,“我知道你是真心待我,可有件事,却也日日夜夜都缠绕着我,让我欲罢不能。若是我再不去解决,我想总有一天我会被此事逼疯!所以我要离开这船一段时间,等我解决了这件事,我一定会回来,绝不会就这样一走了之!”
古青苦笑着低下头,“我照顾公子只是因为公子病重,如今公子的病也好了,也是时候该下船了,”她慢慢抬起头,含情脉脉地望着他说道“虽然我不了解公子的过往,可是,我却能常常从公子的眼神里察觉到一种难以言明的伤悲还有痛苦。我,我不想连自己也变成了公子眼里的那份痛苦!所以,公子!请你义无反顾地走吧,不要有任何牵挂,更不要因为古青而有一丝的犹豫!”
古青的善解人意与毫不遮掩的真心让妍真觉得无地自容,甚至在一瞬间有种想要告诉她实情的冲动。
“你身为女子在外面多有不便,以后都要像今日着男装,不可轻易透露你女子的身份,免得又重蹈覆辙,还有,记住了!前朝的长乐公主已经嫁到了国舅府,你再不是石妍真了,你要为自己重新换个名字,忘记石家的一切!”
‘我到底该是谁,我到底该以何面目,以何面目来面对,面对眼前这个女子,面对我接下来的人生?’
作者有话要说:
☆、复仇计
第十二章复仇计
乘着夜色到来前,妍真穿回自己的黑衣,背上箭囊弓袋,对着铜镜,用结实的绳子绑好头发。她立定,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心中起誓,“这次一定不能再义气用事,一定要做一个周密的部署,一定要做到万无一失!定要杀了肖眉古为阿亚报仇雪恨!”
她打开门,看到了站在门口怅然若失的古青。
古青深深吸口气,呆呆望着穿回自己衣衫的萧石,一身冷峻黑衣,神情中没有一丝对前路的畏惧,没有一丝离开的犹豫。
‘萧公子,不管你这次离开是去做什么,古青都好羡慕你,羡慕你可以毫不畏惧地径直向前!羡慕你那么坚定的眼神,还有羡慕你那颗勇敢的心!古青以后不管身在何处,都会默默祈祷,希望萧公子一生安好,余愿足矣!’
两人相视沉默片刻,古青瞧着他背后的弓箭,咬着嘴唇,不断眨眼,尽量使自己不再他面前流泪,她通过调整自己的呼吸极力掩藏自己内心悲伤的情绪。
“我来这里是因为两件事!一,在船上也快相处了快七天了,可我却一直不知道公子的大名!”
妍真看着古青,埋下头,心中生出一丝内疚,刚在屋中看着大哥的箫她已经给自己拟了一个新名字。她嘴角上扬,望着暗沉的天色,眼里划过一丝希望的光芒,对古青说道,“敝姓‘萧’,和姑娘一样,单名一个‘石’字!”
“萧石?” 古青目光呆滞,嘴角扯出一丝哀怨的笑容,“真真是人如其名啊!”
抛下船锚,船开始晃动,古青没站稳,妍真立马扶稳了她,“小心!”
妍真的手触到古青身上的一刹那,古青的泪再也止不住了。虽然只是短短的几天,可是,可是古青的心已经不在自己的身上了。
她将手中的钱袋硬塞到他手上,“我知道你这次下船,想要办的一定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我也知道你定不会收下,可是我这不是白白送给你的,是借,是你要还的!”
一说完古青便含着泪,匆匆离去。
‘就让你永远忘不掉我来还吧!’
妍真抓紧钱袋,看着古青离开的背影,心中五味陈杂。今日是初二,雪然说过还有八天古青就要进萧府了,她一定要在八天之内,初十之前,杀了肖眉古,然后在不伤害其他人的同时,帮助古青。并将自己的女子的身份如实告知。
在客人上船之前,顺着船靠在岸边的木板,妍真矫捷地跳了下去。她站定,转过头望着这条脂粉香气弥漫的歌舞船,心里竟然生出了不舍。
古青躲在暗处看着他离去,心中的难过、伤悲都一泻而出。
“萧公子,愿你一切安好!”
雪然慢慢走近她,黑暗中她看不清楚古青的脸,“喂,你难道没有告诉那小子今早萧府的人来了,你三天后就要被接进萧府吗?”
雪然听到了她的抽泣声,走过去,在黑暗中慢慢看清了她,被眼泪淹没的双眼。
“或许你说得对,我一开始就不该对他存有幻想,因为他有他的抱负,他的追求,而我也必须面对我自己的人生!既然毫无可能,我又何苦泥足深陷?”
“如果不是我们,或许你是有选择的!”
古青全身颤抖,泪如雨下,“不!一开始我就没有选择,我留下是现在这样,我离开,也过不了自己那关!都是一样,一样的!”
雪然看着古青此刻痛不欲生的模样,心如刀绞,开始怀疑自己过去将她救上船到底是对还是错!
封邱门被攻陷的那日,古青被雪然救到了船上。因为无处可去,河岸四处又是饥饿□□的游民,古青身无分文便不得已留在船上。丹娘见她是名门之后,又全无娇蛮之气,谦逊谨慎,恪守礼节,任劳任怨,便让她暂时呆在厨房和芳婆婆一起看火,煮饭。
她不知道自己在南唐的舅舅具体居住在金陵何处,便一直计划着等中原时局安定下来,就坐船回汴梁古家,然后等父亲来接她。可是过了好几个月,船越游越远,她需要的船钱也越来越多。一年多以后,船上的生意渐渐步入正轨,宾客也越来越多。为了能更快地攒好钱,她便偶尔在宴会厅忙不过来的时候,去充当端酒的丫头。也正是在前不久这样的一次宴会中,清丽脱俗,出淤泥而不染的气质被萧笠云一眼看上。如果不是丹娘以尚未成年的理由一直推脱,古青想必,现在已经成了萧笠云的九夫人了。
此时,妍真从近处岸边一家快打烊的客栈小二那里,问到了去国舅府的路线,妍真加快了脚步。在卧病期间,她细细思量过国舅府的地势与结构,国舅府西南边距离四十米不到有一处三层高的阁楼,不是客栈应该就是酒楼,站在此处顶端,应该就可以将国舅府的布局结构一览无余。
回想偷入国舅府救阿亚的那一晚,隐约还记得在国舅府东南角有一处湖泊,就是她逃走时跳进的湖。那湖连着辽阳城内的环卫太子河,这可以是一个突破口,可以从水中进,也可以从水中出。而西北角则是一处土地广袤的茂密花园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