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辞回视着他,一身锦衣的姜武帆已再不是“归霞庄”中偷酒吃的小毛贼,像是本就属于这样的装扮,不必刻意彰显,已将他本是尊贵的出身表露无遗。
好久,他们只是静静的看着彼此,谁也不想先把眼光移开,似乎心中都有着一个念头,就这一次,彻底的放纵一次,将对方的模样镌刻进血肉里,灵魂中。
当一声哇鸣忽的响在耳边,两人才同时一震。
换回平时淡然无波的目光,上官辞问:
“姜兄故意引在下前来,所为何事呢?”
姜武帆没有回答她,只是痴痴的,轻轻的道:
“辞儿,你这么看着我,是第一次。”
上官辞轻扯唇角,道:
“因为,你已不再是一年前和我一起去寻找‘天下第一酒窖’的姜武帆了。”
“如果你想我是那时候的姜武帆,我会立刻是那时候的姜武帆,我会是什么样的姜武帆掌握在你的手中。”姜武帆边说着,边走近上官辞,一双星目燃着希冀,执起上官辞的手,盯着她的眼睛,他说:
“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爱你。”
上官辞心神激荡,险些击溃那强行的伪装。
淡淡一笑,纤手滑出姜武帆的掌握,不忍看他眼中划过的失落,抬头看向远处的夜空,逼迫自己狠下心肠道:
“对不起,姜武帆,我与千辰月已有婚约。”
所有的渴望在瞬间冰冻。
痛苦将姜武帆深深攫住。
好长一会儿后,他才勉强自己勾起唇角,声音却带着一丝颤抖,道:
“是吗?恭喜你们。你们一个是我的好兄弟,一个……一个是我的好朋友,我为你们开心。”说完,他自嘲的笑笑,像是在笑自己的言不由衷,接着道:
“看来我是真的该死心了,给你带来了烦恼,应该是我说‘对不起’才是。”
上官辞的手攥成了拳头,指甲嵌进肉里,不敢看这样的姜武帆,他强装的笑脸几乎将她的心撕碎。
又过了一会儿,姜武帆的的声音再次响起,问:
“愿意再陪我喝一次酒吗?”
>>。02
“落雅楼”。
二楼布置素雅的房间内。
上官辞和姜武帆面对面坐在桌旁,他们的面前放着两坛刚搬来的陈酿汾酒,几碟精致的小菜。
姜武帆打开一坛,将两人的杯子注满,道:
“这家老板抠门得很,我问他买了好几次,他才肯搬出多年的珍藏,当时我就想着能与你共饮该多好,便让老板一直帮我保存到现在。”
“你现在应该随时可以喝到‘天下第一酒窖’的酒,何必还要在民间苦寻佳酿呢?”上官辞不经意的一问,却令姜武帆的眼神一黯,不由得轻轻一叹,道:
“不错,我现在随时可以喝到‘天下第一酒窖’的酒,但是,对于一个将要束缚我一辈子的地方,我又岂能喝出味道来呢?”
一抹心痛在上官辞的心底慢慢漾开。
“如果,你把那里当作是人生新的开始,努力去感受真正爱你,和值得你爱的人,本是束缚的地方也会变得美好自在起来的,端看你如何做而已。”
姜武帆看着上官辞,深深的,刚刚隐藏起来的痛楚又回到了他眼里,叹息的道:
“辞儿,你知道吗?如果一个人的心已经完全给了另外一个人,那么,没有那个人的地方永远也不会变得美好。”
上官辞黯然,却只能默默的注视着酒杯上的花纹,无言以对。
不忍的,姜武帆打破沉闷的气氛,重拾他的帅性爽朗,端起酒杯道:
“辞儿,今夜我们不醉不归。”
摇曳的烛光在墙上映出两个人的影子。
他们时而举杯,时而谈笑,时而只是在对方或仰脖喝酒,或低头斟酒时默默的流露出深情的注视。
他们谈起在“天下第二酒窖”的相识,谈起在“天下第一酒窖”的狂饮,谈起各自所经历过的,听到过的趣事。
姜武帆是个很会聊天儿的人,常把上官辞逗笑,上官辞也不知是为什么,也许是酒的关系,无论姜武帆说什么,就算是并不怎么有趣的话题,她的笑容都会毫不吝啬的挂在唇边。
这也许是天下间最快乐的分手了吧,上官辞模糊的想着,随着一杯一杯香醇的佳酿滑入胃中,醉意渐渐的燃烧到了她的四肢百骸,最后的意识停留在——她笑着说:
“姜武帆,你是个奇人,竟能寻到这如此香醇的美酒,实在是好喝得紧,只是,酒劲儿好大,我似乎有些醉了。”
姜武帆说了句什么,她没有听清,只看到他的唇一张一合,接着,她最后的一点意识也抽离了。
>>。03
紫铜色的香炉袅袅的升起一串串细细的烟雾。
空气中弥漫着特殊的香气。
姜武帆痴痴的看着沉睡中的上官辞,良久之后,他伸手轻轻挑开了她的发带,一头乌黑的青丝披散开来,形成一道绝美的瀑布。
“对不起,辞儿,你的身子不宜饮太多的酒,而我又想好好的看看你,因此我在香料中动了手脚,你才会这么快就醉了。”
姜武帆边说着,边将上官辞颊边的头发顺到耳后。
接着,他将上官辞打横抱起,放进躺椅中,解下披风盖住她的身子,自己坐在躺椅旁的踏脚凳上,执起她的手,慰贴在心口,静静的看她。
……
初阳的第一缕光线落入溪水中。
流水声盖过了他的惊叹。
绝美的她静静的躺在水中,白瓷似的肌肤,倔强的剑眉,纤长的睫毛,淡红的薄唇,乌黑的秀发和纯白的衣裳随着水流轻摆。
好似上天的眷顾,让他临死前看到了世上最美丽的人,他这么想的同时,一个名词跃入他的脑海:
“仙女。”
当他想再仔细的看清楚她的时候,当她感觉到了他的存在,张大眼睛凝视他的时候,他却因毒发而昏厥过去。
一次意外的邂逅,注定了一生的痴恋,一次不经意的凝眸,成为了一世的刻骨铭心。
……
本应为她减轻痛苦的“虚绝丹”成了他的救命草。
他爱了多年的女人却因为他而受着“火寒掌”发作时的痛苦煎熬。
多想陪在她身边,半年也好,十年也罢,陪她走过生命中最后的一段路——可是,她却不爱他。
一滴泪轻轻滑落,滴在她的纤手上,在烛光下晶莹剔透。
连接着回廊的窗虚掩着,一双嫉恨的美眸看着房中的一切,透出森冷的寒意。
☆、第二十七章
>>。01
当上官辞悠悠转醒,已是第二日清晨了。
初阳的光线投射进雅间,在房中形成几道亮丽的光柱。
上官辞坐起来,身上的披风滑落腰际,随手将垂到胸前的发丝顺到耳后,才惊觉发带竟开了。好奇怪,为何自己会不知不觉的睡着,是酒的作用吗?可是,在记忆中,昨晚喝的酒并不多,并且,现在毫无宿醉后的感觉,没有头痛,脑筋很清楚,像是睡了一个好觉。
正思绪间,几下叩门声传来,是店小二的礼貌询问:
“客官,您醒了吗?”
上官辞起身,将长发简单束住,道:
“进来吧。”
店小二端了盆清水进来,放在盆架上,道:
“姜公子交待说,客官这时候该醒了,所以小的前来送上洗脸水,客官还有什么吩咐,请随时叫小的。”
“姜武帆他人呢?”上官辞问。
“姜公子称有急事,天刚亮就走了。”
“哦,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是。”
上官辞整理好仪容后,刚要出门,才惊觉似乎忘了点什么,回头,看到那件深蓝色的披风静静的躺在躺椅中。
走过去,轻轻的拿在手中,上面还残留有姜武帆的气息,默默的将其叠好,带出“落雅楼”。
>>。02
“听风阁”的书房中。
上官辞将刚刚写好的信放入信封,随后,叫进来一个年轻侍卫,将信交到他手中,道:
“立刻赶去‘景烟城’,将信亲手交到南宫缺手中,不得延误。”
“是。”侍卫应声退了下去。
上官辞重重一叹,自己实在是太大意了,竟没有想到,那卢继原脱逃,若是恨她,想要整垮她的话,他最应该去找谁,希望这封信送到时,还不算太晚。
>>。03
“老太君,万寿无疆,万寿无疆……”
上官辞刚走进前厅,就听到一只鹦鹉以着尖细嗓音喊着,伴随着的,是老太君开心的笑声,一见她的宝贝孙子来了,老太君难掩笑意的对她边招手边道:
“辞儿,快过来,辰月这孩子不知打哪弄来只鹦鹉,会说话的,有趣得紧。”
上官辞看看千辰月,他静静的伫立在老太君身边,唇边带着柔和如春风的笑意,惹得一旁的小丫头们都羞红了脸悄眼看他,但,他看向她的眼底却透着股凉意。
走近老太君身边,老太君拉住她的手,献宝似的说:
“快听听看……小鹦鹉再说一次……哎?它怎么不说啦?辰月,快要它再说一次呀。”
千辰月笑着将手中的吃食在鹦鹉的眼前晃了晃,那鹦鹉果然又叫了起来,
“老太君,万寿无疆,万寿无疆……”
所有人都笑了起来,笑声充溢在整个大厅。同时,上官辞和千辰月彼此用眼神告诉对方,他在履行他的承诺,而她呢?悄悄握住千辰月有些僵硬冰冷的手,她告诉他,她会遵守她的承诺。
>>。04
“景烟城”的“风雷堂”中。
南宫缺坐在厅中,翻阅着昨晚他花了一整晚整理出来的账簿,与坐在桌子对面的刘总管讨论着该推行的新计划,以及看来需要改进的地方。
这时,有个侍卫来到门口,禀报道:
“南宫堂主,属下没有找到陈总管。”
南宫缺皱皱眉,道:
“好,你下去吧。”
“是。”
“陈总管这两天似乎很忙?”南宫缺询问着刘总管。
刘总管点点头,道:
“昨天我问了他一句,他说是有个远房亲戚来找他。”
南宫缺点点头,并未放在心上,这陈总管是三朝元老,对“景烟城”忠心耿耿,无人不知,连上官辞都十分敬重他,反正也并不是什么着急的事情,等陈总管忙完回来,再问过他的意见不迟。
“南宫堂主,有个自称希雪的姑娘求见。”又一个侍卫的声音传来。
南宫缺一怔,她怎么会来?
“南宫堂主,今天你有事忙,就先讨论到这里吧?”刘总管道。
“好。”南宫缺点点头。
刘总管退了下去。
>>。05
“来看看你呀,看这里究竟有什么这么吸引你,连从小长到大的‘追云庄’都不回。不过,来这儿一见,我还真看出了一点儿你留在这里不肯离开的理由。听说上官辞他不在,你就是这‘景烟城’的代城主,如果是我,也不愿意离开了。那么,请问大师兄,什么时候杀了上官辞,取而代之呢?”希雪的一张娇艳欲滴的红唇,刚一见面就夹枪带棒的对南宫缺摆出了嘲讽之势。
却只换来了南宫缺淡然一笑,道:
“希雪,来这里不只是为了挖苦我吧?”
当然不是。
希雪看着南宫缺,爱恨交织在眼底,似有万千的疑问在胸口,却只能是化作一声长叹,道:
“南宫缺,你忘了吗?再过些日子,就是爹的忌日了。本来每年你都会回去祭拜他老人家的,可是,去年我在爹的坟前等了半个月,却仍没有见你回来。看来你是彻底要把‘追云庄’中的种种给忘了吧?或者,你还对那次师兄弟们一起责打你的事怀恨在心吗?”
“我从没有忘记过师父他老人家的忌日,”南宫缺道,这些天来急于把手头的事做完,也是想抽出时间南下的。
“去年是由于有事在身,所以没能回去。还有,师弟们责打我的事,是我应该承受的,我从来没有记恨过。”
“那么,也就是说,今年爹的忌日,你会回去啰?”希雪问,眼中闪着一丝奇异的期待。
南宫缺看着她,觉得心中有另一种声音在提醒自己,似乎要自己不要回去,但,他仍是道:
“是的,我会回去。”
>>。06
“赶了这么久的路,一定累了吧?真是不巧,南宫堂主今早刚刚南下办事去了,先喝杯茶,再去追他不迟。”陈总管道,慈祥的笑容挂在脸上,很亲切。
送信来的侍卫一听,咽了口口水,大大的点了点头。
当那侍卫“咕咚咕咚”的喝了好几杯茶后,竟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这时,陈总管的脸上已再不复见笑容,换上的是一脸的阴霾,从那侍卫的怀中取出信,小心的依痕迹拆开,他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内容,非要亲手交到南宫缺手中不可。
看完后,陈总管的脸上渐渐浮起一种决绝的恨意,好吧,上官辞,你不仁就莫怪我不义,要怪就只能怪你是那个狠心肠的女人李玉君的——女儿?!哈哈……,想到上官辞居然是个女的,他就想笑,笑自己这七年来的傻,居然将仇人的女儿当自己亲生女儿般对待。他可怜的孩子啊,年纪轻轻就被李玉君用催命蛊带去了阎王殿,而他直到这两日才知道。杀子之仇,他一定要报,李玉君、上官辞,你们走着瞧吧。
☆、第二十八章
>>。01
漫天飞舞的花瓣,粉色、红色、黄色、紫色……无规则的飘落,将长长的火红的波斯地毯点缀得异常美丽。
文武百官,以及被邀请的众家眷均侧立一旁,站在红毯外。
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气,只有那新郎官,脸上有抹模糊的笑容,他必须得笑,因为他经过每一个人的身边时,都会收到一份祝福。
他知道,这些人中,有多少人羡慕着他,有多少人嫉妒着他,又有多少人对他说的祝福的话是那么的言不由衷,他是真的想笑了,望着这奢华的婚礼,这些虚伪的面孔,他真想大笑着脱掉这身滑稽可笑的火红新郎装。
她会来吗?环顾人群,想要找到她的影子,却又害怕见到她,在安绯的极力邀请之下,她也许会来,可是,他不想让她看到他现在这种可笑的模样。
白天她没有出现,晚上在驸马府大宴宾客的时候,她终于出现了,与千辰月一起。
在满园宾客面前,他们没有太多的交流,甚至,姜武帆的目光是刻意的回避着上官辞的,他怕他眼中无法抑制的痴恋会为她增添烦恼,怕千辰月会误会他对她还有所痴想,既然他们已有了婚约,必是两情相悦,一年前在“怡心书苑”看到他们在一起时,他就应该承认这一点,可是,他却固执的要忽略掉,只能换来一次又一次的心伤。
有一种爱是占有,还有一种爱则是放手。他的婚姻已经注定是不会幸福的了,所以他希望他的兄弟和他深爱的女人会得到幸福,真心的,希望。
暗处,有一个身穿新娘装的娇俏身影静静的伫立在那里,透过火红薄纱的盖头,默默的注视着园中的一切。
无数只红灯笼照亮了那偌大的庭院,给本就典雅,充满花香的庭院带来一种如梦似幻的美,如果不是杂乱的人语声冲刺着耳膜的话。
几番酒敬下来,姜武帆已带着几分醉意,举杯来到上官辞和千辰月面前,道:
“千辰月,辞儿,今天是我的大喜之日,不跟兄弟喝几杯吗?”只有借着醉意,他才有勇气站在他们面前吧。
“几杯怎么够,咱们兄弟要干上几大碗才是。”千辰月爽快的道,同时拿过三个大碗注满了酒。
“好,够哥们儿。”姜武帆拍着千辰月的肩道。
三人同时举起碗,千辰月和上官辞自然也免不了说几句祝福的话。
“祝你和安绯同偕白首。”上官辞道。
姜武帆胸口一闷,这句话他今天不知听了多少遍,可是,从上官辞的口中说出来,却让他的心痛得可以像是随时死掉似的。
强装出笑脸,眼中却已蒙上了一层雾气,姜武帆大笑道:
“借好兄弟的吉言,我希望会做到,谢谢你们,干——”
三碗相碰,酒花四溅,大口的灌进碗中酒,由于碗大,再加上喝得急,有酒溢出嘴角,姜武帆放下碗,用袖子抹去嘴角的残酒的同时,也揩去了脸上不经意*的泪。
姜武帆接着去别处敬酒之后,千辰月坐下来,全没了刚刚的笑容,只是不停的自斟自酌着。上官辞想要阻止他时,却发现有几人向她这边走来。
定晴一瞧,上官辞不作轻怠,忙上前打招呼道:
“小弟见过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