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儿微笑颔首。
不多时,柳子姝与袁玄芝前来。
咸宁笑道:“袁妹妹不大出来走动,今日怎么这样好的兴致?”
玄芝亦笑道:“妾身是为了娘娘担忧,这才和柳姐姐来探望娘娘。”
咸宁看她二人煞有介事的样子,便知她们又是为搬弄是非而来,却佯装不解道:“我好好的,何来探望之说?”
子姝忙接过话:“娘娘不会不知吧?这些日子皇上日日留宿在秋容圃,冯彩女的风头几乎就要盖过娘娘去。”
咸宁微笑颔首:“这个我是知道的。”
玄芝道:“娘娘怎得没有了往日的神勇?当日皇上留宿清凉殿,娘娘可是一刻都不能忍。现如今先有静宜,又有晴柔,娘娘竟一并忍了不成?”
咸宁笑道:“那次我也是过于莽撞了些。皇上宠谁,全凭他个人的喜好。你我又何必多言?”
她二人见咸宁不为所动,遂悻悻而去。
“蔡公公如此步履匆匆,可是有什么要紧之事啊?”
蔡伦望向身后,见是咸宁,赶忙过来行礼,边回禀道:“回邓贵人,窦太后近来偶感风寒,奴才往长乐宫送药去。”
咸宁点点头,道:“我有几个问题,想向蔡公公讨教一二。如若公公不介意,可否借一步说话?”
蔡伦答道:“奴才不敢当。”
坐定后,咸宁见他神色如常,方知他也是历练惯了的。便直言道:“原也没有什么大事。只是本宫入宫许久,还未送过公公什么礼物,实在是过意不去。”
蔡伦看着面前两个硕大的檀木盒,笑道:“娘娘客气,奴才人微言轻,怎好收娘娘大礼?”
咸宁摇头道:“蔡公公也是宫里的老人了。咸宁初来乍到,往后用到公公的地方必然不少,还请公公不要推辞才是。”
蔡伦欣然开箱,脸色却瞬间变得煞白。他忙收回手,箱子便“砰”地一声合上。
咸宁笑道:“蔡公公与他们也算是旧相识,我本想让他二人来和蔡公公叙叙旧,孰料他二人竟将所有的罪责推到公公一人身上。我便索性帮公公处置了他们,还望公公莫要见怪。”
原来,木箱中竟然放着两颗血淋淋的人头!此二人先前是蔡伦最得力的助手,曾与蔡伦一起协助窦氏改立太子,也是杀害宋贵人和梁贵人的真凶。事成之后,窦氏赏了他们黄金百两,他二人便满意地离宫而去。
蔡伦看向眼前的女子,她看似柔和谦逊,手段却如此狠厉,竟比之窦太后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双手已止不住地颤抖,却依旧故作平静地说道:“奴才并不识得此二人,还请娘娘不要妄信谗言。”
咸宁笑道:“他二人死前,已悉数交待事情的来龙去脉,亦已签字画押。”
她拿出两份文书,放在蔡伦面前,又道:“我原是想着护蔡公公周全,便把事情拦了下来。孰料蔡公公并不相信本宫。本宫只好将这两份罪状呈与皇上,等候皇上发落。”
蔡伦看完文书,脸上已经毫无血色。他赶忙跪下,道:“奴才知罪,还请娘娘高抬贵手,救奴才一命。”
咸宁平静地望着他,许久方道:“蔡公公为窦氏办事,原也是身不由己。如今皇上勤勉为政,国泰民安。窦氏却不顺从天意民愿,依旧只顾一己之私,利用余党兴风作浪。敢问公公此时若再为她奔走效力,可算明智?”
蔡公公原是自幼跟随窦氏,早已习惯了唯她马首是瞻,却从未想过自己做的事情于家于国有何利弊。如今听咸宁如此说,他才觉出几分道理来,自觉有愧。便对咸宁说道:“是奴才不辨是非,助纣为虐。还请娘娘给奴才指条明路。”
咸宁示意他起身,又问道:“你可知窦氏与前朝还有何瓜葛?”
蔡公公摇头道:“自从窦太后失势后,疑心变得极重。商量要事时,都会让奴才回避。”
咸宁略点了点头,说道:“我特命人在京郊为你购置了一个园子,你且向窦氏称病离宫。等有需要之时,你再回来。”
蔡公公遂答应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枫园庆生
作者有话要说: 用两天时间作的诗,依旧破碎不可读。想来,还是读书太少、力不能逮所致。
因而只好先列其名。诗歌且容我之后慢慢作来。或更新于正文,或发表在番外。
敬请期待!
【敛余红】
是日,天气爽朗。
一大早,清凉殿便挤满了前来送寿礼的人,装饰一新的十人车辇亦已在宫门口整装待发。
皇上数日前便答应咸宁,要于今日带各宫前往枫园为冷秋庆生。
各位后妃因着这难得的放松,而流露出罕见的欢愉之色。
一路上,皇上满面笑意地看着她们谈天玩闹的情状,与寻常人家的姬妾并无二致。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温暖。
枫园位于京城三十里外的牛首山上,原是一位江南富商在此修的私家园林。孰料园子尚未落成,已被当地的官员征了去,借花献佛送给了皇上。枫园由是而成为了皇家园林。而先前提到的周夫人清修的虚静观,亦坐落于此。
咸宁自从展诗口中得知了冷秋的身世后,便一直想找机会让她解开心结。恰逢她的生辰,咸宁便赶忙去求了皇上。皇上也乐见其成,又为着赏景散心的缘故,遂携了众后妃一同前往。
山脚下早已等候了不下数百人,咸宁见此微微蹙眉。
皇上便对郑公公道:“去跟他们说,朕已知道了他们的心意。后妃不便见客,不必在此陪同。”
郑公公领命前去。
皇上先行下辇,又细心地将咸宁扶下,便转身欲走。
车内之人面面相觑,一时有些尴尬。
只有袁玄芝开口道:“皇上好偏心,眼中就只有邓姐姐……”
咸宁便微笑示意皇上前去相扶。
此时的枫叶流露出一股凄清的殷红,似缠绕满腹无法言说的哀怨。
暖阳的照抚驱散了深秋的寒意,正是出游好时节。
绕山之路一律用滚木铺成,其纹理脉络与山石紧密相依,甚是服帖。偶见破石而出的香草和不知名的花卉,也是极具野趣。山风夹杂着绝尘的意蕴扑面而来,与眼前的空旷浑然一体,令俗世之人顿生一股亵渎之感。
牛首山本就不高,一行人说说笑笑,不觉已至枫园。
宴席方开,歌姬俳优轮番登场,好不热闹。
咸宁悄悄地将冷秋引至一房门外。
冷秋推门而入,早已等候在里面的周夫人忙起身相迎。看着久违的母亲,她不禁悲从中来。
数十年的思念与愤懑,终在这一刻得以释放。她伏在母亲的肩头不住地哭泣,与平常一惯冷淡的她判若两人。
咸宁不愿打扰这已封存了十年的温情时刻,于是含笑走出房门。
“玉姑娘,果然是你!先前听说你进宫当了娘娘,我竟不信。还跟她们讲,像我们这样出身的人,怎能受得了那样的拘束?没想到居然是真的!当日,你和你母亲被你父亲接回府去,我们媚香居的生意可是萧条了不少。亏得我当机立断,花重金从栖凤阁挖了醉芙蓉过来,这才勉强撑住了场。”一位打扮入时、略上了些年纪的妇人说道。
这媚香居和栖凤阁都是京城有名的歌舞坊。
算来,京城的歌舞坊少说也不下百个,却唯独这二者最有名。其中顶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他们分别拥有玉玲珑和醉芙蓉这两大头牌。
传说,她们二人不仅姿容绝佳,歌技舞艺也算上乘。因而吸引了不少登徒子慕名而来。
对面的紫衫女子却冷冷地答道:“本宫并不认得你,你许是认错人了。”
那人却依旧不依不挠,说道:“呦,你母女二人当日衣食住行,哪一样不是靠着我?你现在是今非昔比,飞上枝头做凤凰了,但也不至于如此冷血无情吧?”
只见紫衫女子忽然凑上前去,将一个荷包放到她手里,说道:“妈妈,这里人多,我不便和你相认。你且把这些银两拿去。他日有机会我必登门造访,好好报答您老人家当日的养育之恩。”
那妇人便转怒为喜,赶忙收下。
躲在暗处的袁玄芝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认出那件衣服是玉烟今日所穿。想那玉烟,仗着曾得盛宠,素日里并不将玄芝放在眼里。如今被玄芝发现她有如此不堪的过往,不禁喜上眉梢。
玉烟原是往素绚之处去,被这老妈子一闹,顿时没了心情,便折身而返。
“裴姐姐好走。”玄芝走过来说道。
玉烟先是一惊,旋即换上一副笑靥,亲昵地叫道:“袁妹妹……”
玄芝冷“哼”一声,“平素里可没见过你对我如此,不知今日是何故?”
玉烟笑道:“这是怎么说?我虽与妹妹不常走动,但心里却是将你当亲妹妹一般看待。”
玄芝亦笑:“我可不愿和风尘女子攀什么亲戚!”
玉烟佯装不解,道:“妹妹这话从何说起?”
玄芝用轻蔑的眼光看着她,“你刚与那老妈子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你若不承认,我这便去请皇上将那人找出来,一问便知。”
言毕,便转身欲走。
玉烟赶忙上前,挽住她的手道:“妹妹且慢!我原不是想隐瞒妹妹,只是不想这些陈年往事,被某些别有用心的人拿去大做文章。好在是被妹妹听到,我却是不担心的。”
玄芝将她的手一甩,道:“你也不用来奉承我,你怎知我不会拿此事来要挟你呢?”
玉烟柔声道:“妹妹这是何意?”
玄芝道:“我原也不是那种耍心思的人。可是我入宫许久,并未能得皇上宠幸。听说姐姐那里总有好东西能够让皇上流连忘返,遂想向姐姐讨教一二。”
玉烟闻此,方松了一口气,笑道:“妹妹这可算是问对人了。只要妹妹能守口如瓶,我保你三日之内便得圣宠。”言毕,她又凑近了一步,道:“倘若妹妹能一直为姐姐保守秘密,我还有办法让妹妹成为皇上心尖上的人,甚至还能做皇后。”
听到“皇后”这个词,袁玄芝的眼中开始闪烁起异样的光芒,她惊喜地说:“你若真能让我做皇后,我定替你保守这个秘密,还要封你做贵人。”
裴玉烟顺势行礼,笑道:“如此,我就先谢过皇后娘娘了。”
玄芝满意离去。却未曾发现,玉烟看向她的眼中,那阴狠透骨的寒意。
入夜,表演之人悉数散去,整个山谷似乎都沉寂了下来。
皇上今日却兴致极好,召众人同至冷香阁品茗。
冷秋许是与母亲重逢的缘故,脸上有了久违的笑容;玄芝因着日间之事,心情也是极佳;玉烟蹙着眉,不知在思索着什么;静志依旧神色如常,不悲不喜;素绚自从失了凤印,心中甚是苦闷,但仍旧努力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姿态来;子姝装作吃茶,却不时拿眼角睨着晴柔。
见众人坐定,皇上开口道:“此处宛如人间仙境。朕置身于此,不禁诗兴大发。今日召诸位爱妃前来,是想与诸位一同饮酒作诗为乐。”
在座各位听闻此言,一时议论纷纷。
皇上继续说道:“本次作诗,以山间任一景物为题,四五七言、骚体杂言皆可。各位爱妃与朕成诗之后不必具名,统一交给宫人誊抄。尔后,我们再一同品评优劣。如此可好?”
众人皆点头称是。
顷刻之间,冷秋之作已成,遂辞了众人前去寻母亲说话;不多时,皇上也停笔,玉烟与咸宁紧随其后而成。
又过了些时候,其余之人方一一作出。
宫人写毕,皇上与诸妃遂离席欣赏。
一首《山泉吟》意境浩渺,字字珠玑,被评为今日的最佳之作;而咏物的《杜鹃吟》与《修竹》二诗,一瑰丽一苍劲,难分伯仲,并居第二。这三首皆是乐府诗。
往下看去,仿“诗三百”而作的四言诗—《维彼苍鹰》,虽言语有失雕琢,但因其磅礴的气势仍能位居第三;《闲坐云雾间》与《步云梯》二首为近来兴起的七言体,同为抒情言志之作,词句也算尚可。
其余三首皆为市井小调,难与上述诸作比肩。唯《惜流芳》一首,写山茶之静洁,还算清丽可读。
皇上依次奖赏诸宫。
冷秋不在,头份奖赏便落了空;玉烟与咸宁各得碧绿翡翠镶金钏一只;素绚与静志各得到朱红玛瑙耳坠一对;晴柔得玉钗,玄芝与子姝各得银钗。
各宫领赏毕,皇上携咸宁前去歇息不提。
【私生子】
一日清早,奉茶带书信前来,说是由高密侯府的小厮星夜送至宫中的。奉茶怕有急事,因而一刻也不敢耽误,赶忙送了来。
咸宁心里一阵慌乱,生怕是因沁水公主而来。
皇上忙接了信来看,见并不是讣告,便向咸宁道:“是荷衣写的。她想见你一面,让你务必前去。”
咸宁方放下心来,接过信看了一遍,又问奉茶道:“送信之人何在?”
那小厮便领命进来,咸宁却是见过的,便让他将荷衣的现状细细说来。
咸宁虽觉事出蹊跷,但仍迅速收拾了行装。
“当真不要我陪你去?”皇上在一旁问道。
咸宁笑道:“你若陪了我去,如何向你那些娇滴滴的美人儿交代?放心,我去去便回。”
皇上无法,只得为她挑选了数十精甲。直待她身影渐渐隐去,方才落寞地返身回园。
生产后的荷衣躺在榻上,未施脂粉的脸庞已毫无血色。见咸宁前来,她眼中方现出了一丝微弱的光芒。
咸宁见她如此,忙上前将她的手握住。
荷衣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说道:“我和姑姑说说话,你们都出去吧。”
众人退去后,荷衣挣扎着要起身。
咸宁忙止住她,“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荷衣却不听劝,执意从榻上下来,跪在了咸宁面前。
咸宁看她啜泣不止,方知是有隐情,便说:“有什么事,你不妨直言相告。”
“如今,只有姑姑能救我孩儿了。”
“此话何解?”
荷衣面露惭色,呢喃道:“小世子并非我与侯爷所生。”
咸宁不禁怔住,良久方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荷衣遂将事情始末一一道来。
咸宁沉默良久,方道:“你起来吧。”
“姑姑是我唯一可以倚赖的人了,”荷衣仍旧跪在地上,哭诉道,“如果姑姑不能为我做主,我在九泉之下都不能瞑目啊!”
咸宁用悲戚的目光看着她,叹了口气,“你好糊涂。”
“都是妾身的错。我气不过冷秋能入宫为妃,偏偏我只能嫁个徒有虚名的侯爷。他又与獐儿两情相悦,总不将我放在眼里。妾身一时糊涂,酿成大错。如今我命不久矣,还望姑姑能护我孩儿周全。横竖将他送到亲生父亲身边,也不枉我与他相识一场。”
咸宁见她脸色已近蜡黄,赶忙将她扶至榻上,“你放心,我会带他走。”
在咸宁的再三坚持下,邓成才同意为荷衣举办丧礼。
咸宁命人将她素日喜欢的衣饰悉数入殓,走得也还算风光。对外只说,荷衣临终前将自己的孩子赠予了素来体弱的妹妹—冷秋,而将世子之位也让给了獐儿腹中的孩子。
荷衣素来喜欢攀高枝,故而府中上下皆深信不疑。
在沁水公主和邓成鄙弃的目光中,咸宁带走了这个尚在熟睡中的孩子。
不久,噩耗传来,说孩子在回京途中不幸夭折。
邓成只是淡淡地蹙了下眉,简单拜祭一番了事。
清河王府内,庆王呆呆地望着怀中的婴儿出神。
咸宁道:“荷衣走得还算安详,只是放心不下孩子。如今我把他交到你手上,想必她也能安心了。”
庆王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