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梨魂- 第5部分

第十回　楚家恶少

“给我讲话！”头曼极力稳定着自己的情绪，语气倒是缓和不少，只是额上的青筋逐渐爆出。
幸好距离较远，殿上的气氛稍稍松动。
左贤王看了一眼右贤王，向外迈出半步：“臣认为，决不能这样放过那个臭小子！如果我们大匈奴国就这样算了，岂不失了颜面！”
“臣同意左贤王的看法。”右贤王仿佛会意一般，左贤王话音刚落，他立即站出来附和。
既然朝堂势力最大的左右贤王都这样讲了，自然不会有人提出异议，包括赫连戈翼，他从来都是无条件站在自己父亲的立场上，而雪离自是与戈翼为伍。她是个聪明人，自然不会相信单于会相信并重用一个来路不明的汉族女子，所以在朝堂之上必定要找一个坚实的靠山。
王座上的头曼扯了扯嘴角，这自然是他想要的结果，心中也明白这两只老狐狸所打的算盘。左右贤王各占南北两方，势力不容小觑，这两只老狐狸定是想等到他与陆萧让斗的两败俱伤再趁机起兵。
头曼暗道：本单于要是让你们两个老家伙收拾了就不叫头曼！
“这是关乎我们匈奴国颜面的大事，全国上下应该齐心协力，决不能便宜了宋军！”头曼单于一番话说的慷慨激昂，立刻令年轻一些官员热血沸腾，齐声高呼：“单于英明！”
左右贤王相视一笑，计划已然成功一半。
“只是，”这两个字刚刚从头曼的口中吐出，沸腾的大殿立刻寂静下来。头曼踱步走向左右贤王，“现在我方暂时处于不利，兵力匮乏，相信两位贤王不会不派兵援助的吧？”
左贤王竟然哑口无言，不知如何是好。
右贤王只微微一怔，随即笑道：“当然！这是我们大匈奴国的事情，作为臣子怎么会袖手旁观呢！”
头曼拍拍他的肩，果然，还是右贤王更懂得掩饰。除了外敌，他一向把右贤王视为第一号敌人，而那个左贤王赫连迟简直就是个莽夫，有时候头曼心里暗暗嘲笑——像那么笨的人竟然学人家想造反！不过若说他有胜算，就是生了个好儿子。这几年头曼在赫连戈翼的身上下了不少功夫，极力拉拢，若是能为己所用是再好不过，如果不行，那是万万留不得。
大殿上的气氛简直能用“诡异”来形容，明着看是和乐融融，暗地里谁也不知道谁在想什么。
接近十里城城门口，排着长长的队等待入城。
在队伍中一眼便看见一辆马车，马车很朴素，简单的镂花，看上去很结实，这种样子的车在江南一带遍地都是，但在边关很少见。驾车的是一个年轻男子，一身粗布青衣，但是长相俊俏，气宇不凡，一看就不是普通的车夫。
“京忆，怎么这么慢？”声音温婉慵懒，从一辆马车里传出。
男子听见马车里人的询问，张望一会，答道：“可能是近来有战事，所以守城森严，过往行人马车都要检查。”
“哦，那我再睡一会。”马车中女子的声音更加慵懒，可以想象，就如同一只午后晒着太阳的猫。
被叫做京忆的男子，淡淡一笑，不再答话。
一路奔波她肯定是累坏了，要不以她的性格是不会乖乖呆在马车里面。
一个时辰过去，马车才接近城门。
“干什么的？”门口的守卫极不耐烦的问。
“访友。”京忆极有耐心的回答。
“下来，检查马车！”
京忆起身，准备叫醒车中的人，守卫极不耐烦的将他扯下来：“大男人，磨磨蹭蹭的干什么！”
“咚！”一声巨响，所有人均是一怔。
“哪个吃了豹子胆了敢打扰小爷睡觉！”马车中的人依然慵懒的声音，但是比方才硬朗一些，听起来像个未成年的男孩子。
守卫还未曾反应过来，车里跳下来一个华服少年，一双大眼宛若小鹿一般，骨碌碌的瞪着面前的守卫。
男孩约有十四五岁，容貌却不能用俊俏来形容，而是美丽——倾国倾城的美丽。守卫一怔，这种地方也能见到如此漂亮的脸！即使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对不起，对不起！这是我家少主子，年纪小不懂事，多有得罪，还请见谅。”已经不好意思的笑着，偷偷将一大定银子塞在守卫的手中。
守卫瞟了他一眼，这才发现，原来这小子也长的俊俏，既然人家都“表示”了，方才的气也就消了大半，于是放软口气道：“既然这样，我就不再计较，不过车还是要检查的。”
“瞪什么瞪，臭小子！”正要检查的守卫看见少年恶狠狠的眼神，斥道。
话说着便往马车上去，华服少年满脸怒气，“你…。。”
京忆连忙拉住他，对着车上回头的守卫满脸堆笑道：“您请！您请！”
汉军军营，陆萧让等人，似乎刚刚商量好作战计划，子岳长吁一口气。
而陆萧让全然没有放松的意思，一直拧眉，恶狠狠的盯着门口。
子岳叹道：“唉！果然是一物降一物，我看，你就快到恐惧的境界了。”
“不是快，而是已经。”陆萧让伏在桌上使劲的揉着快结到一起的眉。
“呵，大名鼎鼎的陆萧让还有今天，真是不简单。”到了此时，子岳还不忘嘲笑一下他，“新仇旧恨”要赶紧算，不然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陆萧让现在才没空理他，想到楚泠云那个女人，一个头快两个大，哪还有那闲工夫。
不过子岳也不再拿他开涮，想想，毕竟等以后他们成了亲，他陆萧让的幸福生活就此结束，也怪可怜的，现在被他压迫一下，就算是积德。
“大哥，二哥。”大帐门口，粗布青衣的男子笑着向二人走过来。
正是楚京忆。
话说陆萧让、陆萧然，右丞相之子吴子岳，和面前这位户部尚书的公子楚京忆乃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长大之后更是结拜为兄弟，陆萧让为长，吴子岳次之，其次是陆萧然，楚京忆最小。
听到熟悉的声音，陆萧让像触电一般，蹬的坐了起来，草草的应了一声，向他身后张望。半晌，终于确定，只有楚京忆一个人，立即拉过正在和子岳嘘寒问暖的楚京忆，“你姐姐呢？”
楚京忆诧异道：“原来大哥这么想念我那个不成器的姐姐！”
“呿！我才不是想念她，我是担心又给我惹出什么事，你自己的姐姐你还不了解？”陆萧让翻翻白眼。
楚京忆脸一红：“其实，她……”
“怎么了！”陆萧让刚掉下去的心又跳了上来。这下连子岳也吓了一跳，那女人能做出来什么都不奇怪。
“来的路上，她把巡抚的儿子给打了，还把芦塘县知府的房子给烧了，还跟人家说要不服就找陆萧让，还有……”楚京忆一件一件的数着，光着两件都已经不得了了，竟然还有。
“唉！还有什么……”陆萧让显然习以为常，不管是他还是吴子岳、或者陆萧然和楚京忆身上背负累累仇恨，多半都是她惹的。因为子岳、陆萧然行事低调，楚京忆还没有官职，当然其中就这个护国大将军的名头是最好用的。
“怪不得她不敢来见我！”陆萧让已经恨的牙痒痒了。
“其实，不是的，她是没来得及。来的时候，城门口的守卫惹了她，所以刚到这里就带着一帮人去找他算账去了。
“什么！”陆萧让与子岳惊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楚京忆低着头，其实一路上他也算是帮凶，要不，以楚泠云花拳绣腿那种程度怎么也不可能活着到这里。临行前尚书大人，也就是他们的爹说了：无论你姐姐怎么惹事，你就厚着脸皮道歉，实在不行，就出手保她周全就行了。
“大哥……”陆萧让惊魂未定，一转眼又看见满眼泪水的楚京忆。
“怎么了？”陆萧让心一沉，京忆虽说也爱闹，可毕竟也随着尚书大人做事一两年了，人也稳重，他这一哭，想必不是小事。
“雪娴要嫁人了。”京忆哭得梨花带雨，子岳心疼的拍拍他的肩。
陆萧让简直快要崩溃了，今天这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现在连自己的亲妹妹要嫁人了自己竟然不知道！
“怎么爹也不派人来跟我讲一下？”他相当疑惑，到底是要嫁给谁？这样匆忙？



第十一回　婚期

“雪娴嫁给谁？”子岳也很诧异，他与陆萧让到达边关不过是半月前的事情，左丞相怎么会突然将雪娴嫁出去？
陆萧让也同时看向他，楚京忆泛红的眼眶几欲滴出血来：“皇上。”
皇上自即位七年以来未曾立后，也从未亲自封妃，后宫佳丽无数却大多由太后一手操办，即便是贵妃也不过是挂名的。
陆萧让此时心急如焚，他与皇上年相仿，陆萧让小时候以伴读的身份进宫，同窗六年，也自不是一般的君臣关系。也知道皇上生性冷漠，多少美丽的女子因此孤老宫中。难道雪娴也逃不过这个命运？
子岳拍拍两人的肩，现在也只有他一个人还有些清醒，然而仗还是要打。
入夜，沙尘铺天盖地的席卷大地，除了风的呼啸声再难听见别的。
营帐前，一袭玄色铠甲宛如一尊石雕，黑发凌乱的抽在脸颊上，他却浑然不觉，直到身后的脚步声拉回他的思绪。
“大哥。”京忆的眼中依然充满血丝。
陆萧让回过头，狭长深邃的眼睛在飞舞的头发后显得有些迷离。
楚京忆走过去与他并排，陆萧让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大哥不要过于担心，其实雪娴嫁给皇上并非坏事。不是封妃，而是嫁，大哥明白的吧。”楚京忆一丝苦笑，似乎在嘲笑自己的妄想。
“嫁？不会又是太后的意思吧？”陆萧让疑惑，后宫除了皇后以外的女人得到身份被称为“册封”，却不能说“嫁”，虽然皇后也需要册封，但只有皇后才有资格享受风风光光的嫁娶仪式。
“具体的情况不太清楚，自大哥赴边关的第二日，皇上就进行举国大选，当然也是拗不过太后，当时雪娴都已经作为秀女进宫了。”陆萧让一直不做声，楚京忆别过头，顿了顿又道：“其实也是我还抱有一丝幻想罢了。我想皇上是中意雪娴的，封后是皇上的意思，与太后无关。”
陆萧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知道这个弟弟有多心痛，京忆从小就喜欢雪娴，直到现在感情有增无减。虽然雪娴一直把他当作哥哥来看，但他从不在意，而现在连表白的机会都没有了。
“陆萧让！”一声女子的呼唤，令正在愁眉不展的男人们打了个激灵，简直就像是在招魂的小鬼，连风的感觉都变味儿了。
“哦！对了，京忆，我还有些事情，军机不可延误，先走了啊！”陆萧让一见情势不对，连头也不回，立即转身要走。
楚京忆脸色刷的变成一副惨象，随即跟上陆萧让：“大哥，你不是说需要我帮忙的吗？正好我现在很空。”
“哦，哦，对啊，是的，那走吧。”陆萧让煞有其事的样子，使劲的点着头，只差对天发誓。
两个人像是什么也没有听见，很热烈的讨论，转身便欲离去。
“呜哇……”这一声爆发的极有力度，竟可以穿过呼啸的风声，直直将那两个正欲离去的男人狠狠砸上一棒。
二人立即回过头，向那个女扮男装身材娇小的楚泠云走去。现在看来，刚在他们夸张的演戏完全属于无聊的挣扎。
陆萧让拍着楚泠云的肩：“谁惹的你，跟哥说，我去给你报仇。”
楚泠云泪眼婆娑的数出小巧的食指指向陆萧让，并且呜咽的声音愈发凄惨。
楚京忆乖乖呆在一旁，极力忽略自己的存在感，见姐姐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自己这里，立即悄悄向后退。
“京忆！”再小的动作也没有逃过楚泠云的眼睛，“你先走，今日你丢下我一个人的事情，改天再算账。”
楚京忆心中长吁一口气，不管日后算不算帐都是日后的事情，今天算是躲过一劫，想他辛苦半个月将她护送过来，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就算她不领情，老天可看在眼里呀！
陆萧让脸拉得老长：“京忆，怎么说刚才还帮助你来着……”
“呃，大哥，对不住，我想大哥宽容大量，必定不会责怪于我。”楚京忆放完话便撒腿就跑，机会不等人。
“你真是不负责任！”楚泠云抹干眼泪，她这份演戏的功夫，如果陆萧让自居第二，全天下大概也只有她一个能称得上第一。
陆萧让翻翻白眼，对她的话嗤之以鼻，鬼才会在意她说的话。
“哼！你还别不服气，顺便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我要成亲了！”她极认真的盯着陆萧让。
在这个世界上居然有人愿意娶她！陆萧让下巴快掉下来了，怪不得她没有作为秀女进宫。
“哈哈！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啊，恭喜你啊！我还以为皇上受不了你，把你送回家了！嫁出去就好，嫁出去就好！”陆萧让的表情简直有点迫不及待，嫁为人妻，以后就再也不用来烦他了，不知道是那个衰男这么积德。
“你什么意思！天底下有的是男人想娶我！哼！”楚泠云撅起嘴，不满他的反应，转而又道：“话说你就没有一点点舍不得？”
陆萧让瞪大眼睛，“舍不得？恩，是有一点的。”
“这还差不多！”楚泠云满意的点点头道。
“我真是舍不得娶你的那位，哪位仁兄这么命苦啊！”这话他可是出自真心，心里真是佩服那位兄弟的勇气，他陆萧让就不行，就算连年征战沙场，也缺少这份勇气。
看着楚泠云忽青忽白的脸，他连忙收起笑脸，万一再哭，可就不是哄哄就能完事的。
果然，还没来得及挽救，豆大的泪水，啪嗒啪嗒的滑落。若楚泠云是鲛人（滴泪成珠）或许真的价值不菲。
她再次数出那根小巧的食指，指着陆萧让：“没想到我未来的夫君，竟然这样想，呜……”
陆萧让呆了一下，原来，她未来的丈夫就是他吗？怎么连自己都不知道！楚京忆那个臭小子，连这么大的事情也告诉他！不过，为什么他的心忽然安定许多？难道真的喜欢这个缠人鬼？
陆萧让甩甩头，立即又否定自己忽闪的想法。
现在看来，这两人真是天造地设，只是可怜了楚京忆，得罪了这两个难缠的人，日后有的受了，亏得刚才还跑得那样欢快。




第十二回　　释剑血

风沙在宁静了数日之后终于如猛兽一般肆虐，这是大漠特有的天气。
自放出话去的三天后，莫离城，已然被血渲染的绚丽无比。城中数万名百姓，全部被绑至城门，一望无际的戈壁人潮似海，士兵们麻木的将被捆绑的莫离城百姓拖到城外，哭嚎、惨叫声不绝于耳，孤寂的漠北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喧闹。匈奴人每隔一个时辰杀一百人，如此下去这数万人最多不过十日。
城楼上，匈奴将领们看了一会，纷纷别过头看向别处，不管是否同族，只要是个有血有肉的人都无法冷静的观看。而其中一个汉族男子装束的人依然没有任何表情，只冷冷看着。
看着那些手无寸铁的人们绝望的眼神，还有孩子的哭嚎，血液祭祀了这疯狂的沙尘。戈翼看了一会，余光瞥见身边的雪离，那表情过于冷静，让人觉得她竟比那个血腥的场面更令人害怕。
“雪离，回去吧。”戈翼轻轻掰过她的脸。
然而，雪离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又回过头去。戈翼轻叹一声，独自踱步离开。他明白雪离不是一个冷漠无情的人，甚至对鲜血她有比常人更深的恐惧。无论有怎样深的仇恨，没有人会真正憎恨自己的民族，戈翼害怕，她将今日的一切烙在心里，他日再次相见，她与他只能是敌人。
戈翼到回廊的拐弯处，终于还是停下脚步看了雪离一眼，而她始终不动声色的观看着下面那场血淋淋的场面。
在戈翼步下阶梯，城楼上只剩下雪离一人时，她禁不住打了个冷颤，即使在白天，她一样挥不去记忆中的梦魇，更何况今日重演——面对族人的死亡，她只能看着，不能救他们，不能与他们同归，甚至不能哭。像她这样一个优秀的人，却从始至终都感到无能为力，所以从始至终她对自己有着深深的责备。
同样是边关的十里城中，弥漫着一片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