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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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舍-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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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子推一把周律,这小子就没看出将军在逗他嘛!
  被胡子一推,周律才恍然大悟,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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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陵往西,紧邻都城的凤山,有一处汤泉行宫,樱或离开王城后便在此处下榻——太后不会真的让她住进冰冷的东陵。
  时值初秋,暑意正浓,刚送走了一叠公文,趁这空档,芙蕖赶紧把冰镇好的酸梅汤端过来——
  大人嘴叼,又逢天气燥热,什么东西都上不了口,唯独这东西她喜欢,而且喝完还能吃上几口饭,所以每天她都会准备一些。
  “听说曹将军与孙家小姐的婚事近了,大人,咱们要送贺礼吗?”芙蕖的嘴巴最是闲不住,不过这次没有如愿讨她们大人的喜。
  樱或看她一眼,“你认识他?”
  “……”大人的眼神看起来有点冷——上次曹将军夺回青华时,她无意中提及,大人也是一脸冷漠,难道他们之间结了什么仇?“不认识。”从善如流。
  樱或低眼,喝汤。
  偌大的屋里霎时寂静了许多,只有蝉鸣不绝于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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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间,樱或刚从汤泉出来,头发上的水珠还没来得及擦,瑶君便匆匆闯进来——
  “大人,宫里出事了。”
  樱或一边系腰带,一边问道:“什么事?”
  “太尉詹耀入宫拜见王上,未时入宫,申时宫门关闭,至今未开——”
  樱或系腰带的手微微一顿,“叫东陵守将孙捷——”不行,现在还不知道宫里的情况,就这么大张旗鼓地让孙捷带人过去,不管詹耀有没有做不臣之事,都会给詹家带来不可估计的名誉损失——太后不可能抛弃詹家,就算詹耀真有胆造反,这件事也一定会息事宁人,还是让玉婆去召集御前侍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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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夜亥时,东门附近的御林军驿馆内,南腔北调、觥筹交错——军官们正在饮宴——
  周律和胡子一人一边,正打算把千杯不醉的御林军教头灌醉——
  一名小厮悄悄从人堆里溜过来,覆在周律耳边低语几句,就见周律笑容微僵,但很快掩饰过去,并顺手从桌子上提起一只酒坛,照着那教头的头顶就倒——
  席间迸发出激烈的笑声,那教头回身作势要打人,周律佯装鼠窜,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隐没在了人堆里。
  一出驿馆门,周律忙问刚才那小厮,“大人也进宫了?”
  “东门守将怎么也不开城门,大人还在城门外。”
  东门守将?东门守将隶属亲卫营,恐怕也只有曹重有办法,可是曹重刚才酒醉被抬回了侯府,现在去找也来不及啊——对了,还有一个人也可以——停下脚步,转身又回了驿馆——
作者有话要说:  

  ☆、十四章  身世

  
  有的时候,担心往往是一种预感。
  就像此刻的樱或,她担心帮她开城门的是那个人,结果就是那个人。她担心跟他独处,结果就是跟他独处。
  周律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事告诉外人——而且还是一个醉鬼。
  坐在马背上,心急如焚——那詹耀是个暴脾气,自从在南郡战败,被罢了兵权,仗着自己是太后的胞弟,已经借酒闹了两次,都被严词厉色,难免心生不忿做出些出格的事来,“你敢动一下。”见曹彧从暗处走来,忍不住语出威胁——她可不想在这种时候跟他玩什么小儿女的打打闹闹。
  她不威胁到罢了,他还会以礼相待,越是威胁,越是逆反——走过来,将她从马背上抱下来,“我敢不敢,你应该最清楚。”攥着她的手腕往暗巷拉,“想进宫就别乱叫。”
  樱或看一眼四周——周律他们都去了四门打探,还没回来,他们不在,她实在拿他没办法。
  暗巷很窄,四尺多宽,两侧是高高的宫墙,月光沿着南墙的鸟兽飞檐斜迆下来,投影在北墙上,形成无数个鸟兽图案,他们就走在这些图案的下方——静谧、诡异。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看见一扇三尺宽的木门——宫中的大小角门都有记录,这扇她却不知道,大概又是宫人为了偷盗宫中物品外售而私设的,真是屡禁不止。
  门锁得很严实,他推了两下,大概是觉得可以踹开,抬腿就要踹,却被她拽住——万一里面有人把守,岂不打草惊蛇?
  既然不能踹——他抬手拉下她的斗篷帽,取下她头上的发针——开锁。
  这道门应该是被弃用了,因为门里已经垒了半人高的砖墙,踩着他的膝盖爬上矮墙,下来时亦如此——他们几次共患难,这种身体接触发生过很多次,几乎都快成习惯了,却唯独这次让她很排斥,可能是因为上次在八马镇的那件事吧——
  同样作为当事人,曹彧当然能感觉到她的情绪——但与她不同,他是想再见的。
  “喵——”野猫被他们的突然闯入吓得一声惨叫。
  而她不比野猫强多少——后背紧紧靠着他的胸口,双手紧抓他的衣襟——幼时在冷宫被野猫伤过,所以她对这东西很膈应。
  曹彧的胸膛微微起伏——在笑她刚才还一副清高样,现在却靠他这么紧。
  她能感觉到他的取笑,却没有立即推开他以示清白,而是在仔细看清脚前再没有会动的黑影后,方才松开他的衣襟。
  两人在灰暗中对视一眼——
  自从发生了八马镇那件事后,他们心里都清楚,他们之间不可能再回到从前的上下级、亦或长辈晚辈的关系,所以她才会想避免交集——他们俩很难接受彼此的性子,也驯服不了彼此,现实的条件更不可能允许他们有任何亲密,一旦太后知道他们之间有这种亲密,不是牺牲她,就是把他彻底排除在权斗之外,亦或两人都不得善终——这些结果都不是她想要的,所以她选择暂时躲避。
  “相信你也有很多想做的事,最好不要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以她对他的观察,他想做得远不是齐国能盛得下的,需要长久的奋斗和努力,“还是好好照着你的原路往前走。”走偏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所以你连新婚府邸都给我准备好?”她是在向他证明他们之间没有暧昧,还是在向自己证明?
  转身,继续往前走,“那是王上给你的赏赐,也是太后的意思。”她只不过是奉命行事。
  抬手替她挡去头顶的树枝,“与其给我一栋空房子,不如在青华边界筑两间草舍。”让边军有栖身之处,可能比给宅子更能讨好他。
  “军中有困难,那是你应该解决的事,不是太后的事。”这就叫各司其职——他想办法守住边界,太后想办法守住自己的江山。
  “……”既然她能这么说,看来太后根本就没有考虑过青华军的以后。
  两人不再有话,一前一后穿过杂草丛生的废弃宫苑,出了废苑大门,往西便开始有人把守——
  他没让她过去,如果詹耀真得逼宫造反,放她进去也是多一个牺牲品——他在豫州跟那家伙打过几次交道,对他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这人高傲、易怒,且控制不住情绪,他在南郡之所以会连败,就是拜这脾气所赐,其实他治军还是有一套的,只是不适合领军,“詹耀把御林军官员聚在一起宴饮,显然是早有准备,他的目的肯定是王上,荣德殿的把守一定最多,你现在过去是自投罗网。”
  她看一眼握着她手腕的手,没有甩开——知道甩不掉,“那是你对他了解还不够深——”那家伙在军防大事上是有点本事,但论到城府,跟小孩子没两样,“他在南郡连败,被太后罢了兵权,第一件想到的不是怎么陷害你们曹家,而是找太后撒酒疯。”这样一个人,还能期待他有什么建树!不必多想,“他现在肯定在太后那儿,我们先往荣德殿见王上。”
  绕过未央宫周围的把守,来到王上的寝殿——这里果然没有外人,照常还是御林军在守卫,出示了腰牌后,两人跟随小宫人进到殿内。
  王上已经入睡,被小宫人从睡梦中叫醒后很不高兴,在见到来人是樱或和曹彧后,才恢复正常。
  樱或倾身上前,附在小王上的耳边低语几句。
  小王上听完到也没太惊慌,只道:“姑姑放心,我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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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詹耀与太后毕竟是同胞姐弟,有些事,外人不方便在场,所以樱或与曹彧只在后殿等候。
  前殿灯火通明,本来很安静,因为小王上的出现,姐弟俩终于结束了静默对峙——
  “他现在就在你面前,杀了他,明日早朝你改旗易帜,做这齐国的王上,也就用不着听我的摆布了。”太后的声音。
  “母后?舅父?”小王上。
  “夜色已深,王上不在寝殿休息,到这儿来做什么?”詹耀。
  “你关了宫门,扣了他的母后,他的天下明日就是你的,你还想他去哪里休息?”太后。
  “姐——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什么时候动过王上的心思!我来就是想让你慎重考虑咱们詹家的事——你把兵权都给了孙家,那孙家是什么人,一群乡野无赖而已。我是不中用,接连吃了败仗,可我那是在打,你让孙家试试,你看真到了战场上,他们会不会临阵倒戈,与其把兵权让他们祸害,还不如给曹家,至少那曹家还能打胜仗!你整天担心这个不忠、那个不义,你有没有想过,齐国现在成了什么样子?姐——先王在世时,你时常劝他勤政,如今他不在了,到了你自己,是勤政了,累得病疾缠身,可你做得又比他强多少?你看如今的齐国——有一块安生的地方吗?”静默一会儿,“我知道你现在连我和大哥也防着,大哥懦弱,什么都听你的,连个孙女都保不住,才十二岁就要嫁到秦侯府,你知道大哥平生最疼的就是阿满这个长子,阿满走得早,只有英儿这么一个后人,没成年就要为了你儿子的天下出嫁,大哥暗地里偷哭了多少次,却不敢跟你说半个不字,还有——那个樱或——”
  樱或正靠在内殿门旁,听到自己的名字有些错愕——
  “我跟你求过多少次?你却连个宫女都舍不得给我!”
  樱或回视一眼对面的曹彧,因为他的视线一直在她脸上。
  “混账话!那樱或是什么身份,我不是没跟你说过,连先王都不敢造次,你竟然还忘不掉这事!”太后。
  “我偏偏不信什么亡国孤魂,荧惑守心,上王驾崩时她才七八岁,何况他是因为摔马伤重,你当年不是也觉得把这种罪怪到一个孩子头上,可笑至极?”
  ……
  樱或没再听下去——转身打算回去——看这情形,太后和王上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她在不在都无所谓。
  在废苑的门口,她撞上了曹彧的肩,踉跄一下——拒绝了他伸来的手,因为心情不太好。心情不好时,她喜欢一个人呆着,可惜这次不能如愿——大概每个人的生命里都会有想逃,却怎么也逃不开的一个人吧?
  既然逃不掉,就只能忍受——上前搂住他的腰,脸颊紧紧贴在他的胸口——让他觉得她在寻找慰藉,便不会再开口问她话。
  斑驳的月影下,荒凉的废苑中,男人垂手而立,女人靠在他胸前,她的长发几乎将两人淹没……
  她的身世有点特殊、有点悲怆,也有点离奇——
  她出生在东笸箩,一个女人为王的神奇地方,那里与中原相反,女人掌握着文字、医术和政权。她是王室的小女儿,有个身为笸箩女王的母亲。七八岁前的记忆已经模糊了——那里似乎有一片美丽的湖水,夕阳西下时,湖水散着耀眼的金光,再就是一座废城,燃着狼烟、堆着尸体——据说东笸箩是在一夕之间被亡国的——大概是因为女人当政吧,周围都是男人的世界,不可能允许那样一个地方存在,所以它陨灭了——这是她的猜测,她从没去查询过东笸箩的灭亡原因,或者被谁灭亡,因为她知道那已经过去了,她没有能力救它,就不会再留恋它——过去的事,可以借鉴,但绝不留恋——这是她的生存经验。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流落到齐国,可能是因为有纯正的王室血统,而被卖给了齐国吧?
  她对老齐王的印象很好,因为他让她坐在干净的餐桌前用餐,而不必像只猪猡一样被四处驱赶,他还说过:“毕竟是王室后裔,让你当下人有亏,晋个七子爵,到宣室晒书去吧。”
  ——她就这么成了一个老人的姬妾,每日在宣室中爬上爬下为他找书,读书、读奏折,甚至读密信给他听——那大概是她在齐国过得最舒心的一段日子了。
  可惜他死得太早——从马背上摔下来,断了尾椎,全身只有眼睛和嘴巴能动,每天在痛楚中不能自拔,而他的儿女们在乎的却是他的王位——她觉得这是对他的折磨,所以某个深夜,趁宫人打盹时,她拿了一粒金丸问他:这个,你要吃吗?
  ——东笸箩城被攻破后,她的姐姐就吞了这个东西,在她面前,所以她知道吃了这东西可以让人不再痛苦和恐惧。
  老齐王点了头——
  第二天,她成了寡妇——
  随之而来的不是被当做寡妇安置,而是被丢进了冷宫,因为她的名字——荧惑,东笸箩的王室子女,生下来便有自己的本神照护,她的就是荧惑,中原人称作妖星的那颗星辰正是她的本神——
  她成了害死老齐王的罪魁祸首,仅仅因为一个名字。
  但对她来说,她就是罪魁祸首,因为她把恩人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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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臭。”从他胸口离开时,忍不住嫌恶他身上的酒气,也嫌恶自己,她居然还会为“荧惑守心”这四个字心情不好——已经好多年没有这样了。
  “荧惑?”他反手握了她的腰,想确定自己的猜测——关于她的真名。
  “……”她没答,因为不打算再用这个名。
  “仲达。”他说出自己的名字。
  迎着月光,她微微一笑,“你这是何苦?既然得不到,不如从开始就不要。”虽然他们之间相互吸引,却不能开始,也不会有结果,
  这一夜,樱或第一次尝到了酒的滋味——苦辣、迷幻、无法控制——
作者有话要说:  

  ☆、十五章 敬花舍 (上)

  
  太后果然对詹耀逼宫一事绝口不提,她不提,樱或权当什么也不知道,仍留在汤泉行宫“闭门思过”。
  八月金桂时分恰逢小王上十二岁生辰,加上南郡和青华之争大捷,太后想借着这个当口重整朝纲,该加封的加封,该漠视的漠视,将亲疏关系定个明白。
  樱或当然也可以借此机会结束“守灵”,重返宫闱——太后身边少不了她。
  原定是八月初四回京,所以八月初三这天,芙蕖和瑶君便忙着收罗行礼——衣食之物到没多少,多的是文卷、竹简,大人对这些东西的要求很严格,什么东西装什么箱,连颜色都要区分清楚,所以她们遥遥忙了一整天,日落西山时才装完,两人泡在汤泉里优哉游哉——大人近日的心情似乎很好,对她们的要求也就相应降低,所以两人时常能偷个懒,学那些后宫妃嫔,在这汤泉里泡上一泡。
  两人刚解衣下池,就见一名小宫女匆匆进来——
  “姐姐——”
  芙蕖看一眼慌张的小宫女,“又不是被火烧了尾巴,跑这么快做什么!大人还在里面休息呢。”
  小宫女有点瑟缩,“奴婢知罪,不过——玉姑姑在前殿,好像受了伤。”
  芙蕖、瑶君一听玉婆受伤,赶紧爬出汤泉找衣服——
  樱或到前殿时,宫女正在替玉婆擦拭伤口——伤在后背,似乎还不轻。
  见樱或进来,玉婆本想起身,樱或挥手示意她先躺下。
  “你们都先出去——”玉婆对殿里的宫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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