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骗,么?
可可啊,我从未对你说过假话,而你……却是一直都在欺骗我。
修长纤细的手指紧紧握捏成拳,却因用力之猛使得骨节开始泛白,凤朝华深眸微睐,缓缓靠站到了牢房外的墙面边上,双手环胸,漠然地等候在这条阴冷走道尽头。
牢狱里的所有守卫都已经被凤朝华所遣退,范范一路走来行动自如,很快就走到了牢房深处,微微抬眸极目望去,只一眼她便看到了那一抹静静漠坐在石床之上的身影。
那个人,他穿着魔族最高将领荣誉的深色铠袍,一脸神色淡漠,虽是落魄至此,却是一如既往地丰神俊朗,死毫无半点折损将威。
夭河,这个曾为魔族立下无数丰功战绩的绝世将领,英雄人物,他的身上总是带着一种处变不惊的淡然。
“夭河。”轻唤他一声,范范缓缓迈步走到他身前。
“不知姑娘前来,有何赐教?”夭河双目轻阖,话语淡漠,语气不卑不亢,全身氤氲着一种冷冷淡淡的氛围。
“我没时间多与你说明我的身份,与我为何身在此处的缘由,我只能简单地告诉你,我是与你的魔君主上做了交易后,奉了他的命令来此救你,并且为他找寻一个人的。现在,我想问问你,安可可……这个人,你可已经有她的消息了?你找到了她了没?”
但听“魔君”二字,夭河缓缓睁开了眼睛,淡淡睇她一眼,见眼前的女子眸色澄净,真诚不带欺骗,他知道她并非在说谎,只微微摇头道:“没有,我找过了,她也许并不在这座神宫里,也或许……她是被人藏起类了罢。”
藏?
若是如此,倒也简单。
凤朝华那家伙行事古怪,从不按常理出牌,这安可可既是被他带走的,也就极有可能是他担心安可可会被魔君找到,被他所藏起来了,之后又在自己面前演出了安可可失踪,将她错认成安可可的假象。
只是……
脑海深处忽地浮现出那人似孩童般纯净的笑意,范范心下一凝,却是有些不愿相信他只是在做戏给自己看。
他眼里所掩藏起来的淡淡伤痛,触到了她的心。
“好,我知道了。”略略沉思了下,范范淡淡道:“现在,凤朝华已经答应放了你,你自由了。回魔宫吧,魔君还在等你给他带消息呢。”
语罢,一个转身迈步就要离开这间牢房。
“凤朝华不是轻易就可以招惹的人物,你当真要留下来?”话语方才出口,夭河眸色一凝,倒有些嘲笑自己多管闲事了。
她的事与自己又有何干系,何必多嘴去问?
脚步顿住,却是对他所言有些许的不解,沉默了一会儿,范范垂下眸,道:“他再如何地不可招惹我都必须留下,倒是你,凤朝华虽是答应了要放你走,但我可不敢保证他会不会出尔反尔,你再不动身可就要走不了了。”
她知道待在凤朝华身边意味着什么,会有怎样的险境,但只要是为了那个人,再大的敌人她都可以去面对,再大的险境她都可以去为他闯!
看着女子离去的那抹纤细而单薄的孤高背影,渐渐消失在自己的瞳孔深处,夭河却是沉下了目光,自嘲一笑。
孤高清冷如他夭河,却是何时学会了去关心他人的生死了?
只是,待在那样一个喜怒无常,性情诡谲的人身边,那个女子……她迟早都会为此送命的。
**
神殿。
檐牙高啄,玉宇琼楼,神宫深处一片宏伟辉煌。
廊庭深深,迂回曲折。
几处假山流水,花香缭绕,沁人心脾。
笙歌殿上,神族上皇高坐云阶之上,举杯畅饮,俯瞰众生。
云阶之下,名门将领,高官贵胄,达官贵人相视而笑,或畅饮或畅谈,笑语嫣然,绕殿不绝。
却不知,这其中是几许真情,几许假意。
静静端坐在凤朝华的身侧,范范面无表情地执起一个金色酒壶,缓缓为他斟满一杯香醇美酒。
眼角余光淡淡一瞥,但见那只玉面精致的妖孽玉手纤细白皙,轻轻握起那个高脚琉璃杯,仰头一饮而尽,神色俊美无双,媚眼如丝间,那慵懒的姿态引得坐下的一干王侯将领,公主夫人,婢女奴仆阵阵的脸红心跳。
抬眸环顾四周,想着兴许能从那扎堆成捆的望族人士里找寻到哪怕一点点有关于安可可的情报端倪,但几番扫描下来却是一无所获,败兴而归。
也许,就只有凤朝华本人方才知道安可可而今身在何处了……罢。
微微阖眸,漫不经心地朝他瞥去一眼,却见他正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好整以暇地瞧看着自己。
心下一怔,微微发了下愣后,方才回过神来,压下心头的那股莫名悸动,范范这才握起手中的酒壶,为他复又斟满一杯酒。
而另一侧,已经被孤立在一旁许久许久了的一名婢女心头涌起一股怒意,向她投去了满是怨念的愤懑目光。
于此,范范唯有无奈笑之。
这不怪我啊,我完全没有要与你抢差事的意思,是你家主子自己没事发起神经,硬要我充当他的专属婢女,为他一个人斟酒并以此为乐的……
叹息未完,人群中却是忽地爆发出一阵惊叹声。
范范好奇地循着众人的目光看过去,却见一抹粉艳在那汪洋一片的人群里脱颖而出,成为了众所瞩目的焦点。
那女子肤色细腻莹白,身材曼妙婀娜,舞姿卓绝惊艳,几个纵跃翩跹间犹似仙女下凡一般,美绝人寰,引得坐下众人阵阵惊叹美誉。
神情妩媚妖娆,慑人的眼波热情似火,极尽挑逗之色地朝凤朝华抛去了几个暧昧不明的眼神。
只惜,后者却是一个不解风情的木头疙瘩,只端着酒杯静静地对着某人笑意盈盈,丝毫不去理会这个天生尤物般的舞姬。
随是被无视冷漠了,但舞姬并未因此灰心放弃,白皙的脚踝上银铃悦耳,足尖只一点,倩影便轻盈地舞步上了云阶,起舞到了凤朝华的身侧。
白净的青葱手指风情万种地执起了一只金鼎酒杯,舞姬娇媚地翩跹一舞,膝盖一软便顺势偎进了那个淡漠之人的怀里,呵气如兰道:“上皇,且饮下这杯酒。”
凤朝华眉头一蹙,却是并未理睬她,只仰头将心中那人为自己所斟的杯中之酒饮尽,而后旁若无人地将空酒杯横放到了隐隐出神的范范面前。
看着他朝自己递过来的酒杯,再看了眼脸上的柔媚表情有些挂不住的舞姬,范范怔忪了半晌。
看着她发呆出神的傻气模样,凤朝华却是一脸的似笑非笑,像是很是欣赏她此刻的为难处境般,心情很是愉悦。
自己的大胆示爱却遭到了那人的冷眼相待,贝齿咬上娇艳欲滴的红唇,舞姬心中顿时愤懑难平,被自己所爱慕的人拒绝无疑让她下不小台,颜面尽失。
不甘就此输给那个一无是处的小丫头,舞姬张了张口,方想说些什么来挽回自己的下风处境,却忽然听到那个人淡淡说道:“下去。”
话语,不带一丝感情。
冰冷。
遥远。
不容许他人抗拒的命令。
恨恨地咬牙,想她当众献酒表达心意,却得不到他的一丝青睐与眷顾,舞姬心中气极,面上却不敢忤逆了去,只得一个翩跹旋身离了那人的怀抱,作势要缓缓舞下了云阶,再次没入那熙攘的人潮深处,方才挪了一步,她却是有意地踩了自己的裙摆一脚,惊呼之余将杯中的美酒毫无保留地,尽数泼向了那个瞧不过目的眼中钉。
☆、第三十章
双眸未起得逞之色就已经瞬间被惊惶所掩埋,舞姬脸上忽地血色褪尽,身子一软顿时就跪了下去,矮了身子匍匐在那个无上至尊的人面前,颤抖着声音道:“贱妾有罪,请上皇不吝责罚。”
那杯酒,她悉数倒在了那个心尖人的身上。
只是……
该死,他竟为她挡酒!
楚楚可怜的望着那人,舞姬满目哀怨,心想着他能因此对自己上点心,哪怕……换来的只是责罚。
一切都在始料未及之中上演,范范满目呆愕地看着眼前这个被泼了满身酒水,模样稍显不悦的神族上皇,心下一动,竟不禁掏出了袖中手帕为他拭去身上的水渍。
而座下,早已是一片哗然,倒吸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但碍于众人深知这上皇的脾性古怪,从来都讨厌乌合群起之众,遂众人都只是小声地惊呼私语,未敢正面撩拨先他出声斥责了舞姬去。
水珠从他俊美的侧脸徐徐滑落而下,不仅不显得狼狈,更让他多了一股俊魅慑人的芳华,凤朝华只淡淡一笑,便浅浅有了几分微醺的醉意,玉净手指一抬,便勾起了那舞姬的下颔,声线摄人心魂,“你自己说,本君该如何处置你方才好呢?”
闻得那人身上传来的淡雅馨香,混着香醇美酒的微醺气味,让闻者几乎就要醉倒在这片淡雅里,舞姬面色酡红一片,更显得动人妖媚,头脑一热,她只觉得自己就要融化在了这个魅力慑人的男子的纤柔话语里,“玲珑但听上皇的,愿受上皇的一切责罚。”
掉首侧看了尚在怔忪中的范范,凤朝华目光清冷,含了一缕笑意,语气淡淡道:“你说呢?”
啊咧?
突然被点了名,范范一阵讶异,脑袋放空间却是不作他想,直肠子直白道:“我说啊?那你还是赶紧去换身衣服为好,上皇的威仪重要,可别在众臣面前失了礼仪,那姑娘你也不必罚了,想来她也是无心的,就给她一个改过的机会吧。”
本以为自己如此恶劣的行径会招来那女孩的报复,却不料她竟是一派气定神闲地在为自己说话,玲珑不由得重重一愣,胸口流淌过异样的心绪。
若有所思地摸着光洁尖俏的下巴想了想,凤朝华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愉悦道:“嗯,那就如可可所说吧。”
“上皇英明。”
云阶座下,众人齐声高呼。
他们彼此都心照不宣,深知这上皇陛下极为地宠爱这位魔族的公主,在魔族的“司晨投毒”事件败露之后竟还敢如此贸然地与魔君联姻,百般地宠爱这位公主,对此他们心里虽颇有微末意见,却也不敢明目张胆地上谏弹奏,深怕几句话语不合,触犯了上皇的禁忌,彼时可能就会落得个身败名裂、九族诛灭的大险大难了!
如此,为求自保他们自当乐得视而不见,对此缄默不语,继续饮酒作乐,彼此之间尔虞我诈。
他,听她的?
以为自己听错了,范范一怔,又错愕了。
衣袖翩跹间,凤朝华眉眼不抬地朝盈盈跪倒在地的舞姬扬了扬手,示意她退下,深眸微睐,他似乎是有些倦怠了,头颅微微一侧就轻轻靠在了范范的肩膀上,蹭着她的颈窝。
舞姬颔首,无声地悻悻退下云阶,目光却是荼毒地死死瞪向了那个一脸无辜的小女孩,心中越发地愤懑起来。
感受到一股很不友好的视线攻势,范范无奈地暗暗苦笑,无声地叹了口气。
无论是好人还是坏人,皆是难做呀。
没好气地动了动肩膀,抖动了下那个靠在她肩头昏昏欲睡的某人,范范没好气道:“喂,你不会是喝醉了吧?”
凤朝华歪了一下头颅,却是阖眸靠着她,昏昏开睡过去了。
“喂!”见他半晌没有什么动静,范范又抖了抖肩膀将他摇了几下。
见她如此无礼地对待自家主人,一直静静侍候在一旁的女官终是看不下去了,沉声不悦道:“尊敬的魔族公主殿下,请您且好生地照顾我们陛下。”
闻言,范范睇了那女官赤练一眼,心里无限地纳闷。
你对我凶什么,瞪我做什么,又不是我逼他酗酒的,如今醉了几分怪谁呀!
不情不愿地搀扶起人高马大的凤朝华,范范咬咬牙,顶着座下一群如狼似虎的凶猛的名门将领,高官贵胄等人的压力,极其吃力地将他一路小心送回到了寝殿。
轻手轻脚地将他放到了柔软的床榻上,老大不情愿地为他盖好被子并掖好被角,做完这一切后范范一个转身刚想离开,不料手腕却忽地被人一把抓住,天旋地转间已经被某人倾压到了柔软的床榻上。
心头突突直跳,范范满脸惊惧诧异,却见那人眼底一片清明,堆满了邪肆的笑意,哪有方才的半点微醺醉意?
那……
方才这一路走来,他都是装的醉意朦胧了?
随候的一干奴仆婢女见此场景,皆识趣地悄声退了下去。
霎时,偌大的云殿里就只余下他们两人独处了。
呼吸,慢慢不安而急促起来。
范范面色一变,暗道不好。
“你……”
“嘘,我累了。”未待她着急地出声想要将他骂下去,凤朝华已经笑意淡淡地开口,复又说道:“乖,睡觉。”
揽过她纤细的腰身,将她牢牢地锁在自己的怀里,凤朝华唇角微杨,缓缓阖眸寤寐。
这人,简直是莫名其妙!
眉头紧紧地颦蹙而起,范范忍不住吐槽腹诽。
她虽是心中郁闷烦躁,却也不敢乱动,只安分地静静缩待在他的怀里。
手指微扬,轻轻触碰在那人的眉心。
破碎而凌乱的记忆,潮水般涌入她的脑海深处。
凤朝华,你可是与魔君那家伙一样,皆是爱惨了安可可?
原以为找到你方就能找到安可可的下落,却原来……你自己也在寻找着她,不知道她如今身在何处吗?
为什么,在你的记忆里,我找不到……安可可的踪影呢?
安可可……
并未从他那支离破碎的记忆里看到些什么可用的情报,范范叹息一声,却是被他记忆深处里那股深深地伤痛所感染。
这男子,也曾经历过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去。
因为记忆伤痛,心爱之人离自己远去,所以才宁愿选择欺骗自己,将她当成安可可的替身,也不愿从梦境里清醒过来吗?
缓缓阖上眼眸,范范叹息绵长。
也罢,而今她再多想这些也是无用。
只是,眼下就连凤朝华也不知道安可可突然失踪去了何处……
与魔君的交易,又该怎么办呢?
倦意袭来,范范无暇多想,很快就入了眠。
那末,是谁的眼眸,静静凝视着一个人,倾注了一生的孤寂与落寞呢?
**
小心翼翼挣扎着,范范好不容易等到那个神经质的上皇凤朝华熟睡之后便蹑手蹑脚地溜了出来,在那迂回婉转的长廊处来回绕了几个大圈之后,她很悲催地发现自己居然迷路了!
许是这座殿宇已经被凤朝华施了术法,她的重瞳之眼看不到道路的出口。
惧恼不已却又无计可施地怔愣在原地,范范只得到处碰撞,兀自摸索。
绕到长廊处的一座殿宇,再转了几处假山花苑,亭阁水榭,兜转了几圈后她又陷入了另一处的长廊深深,不想这次的长廊尽头却是一条死路。
范范无限惆怅郁闷,重瞳微睐,却是忽地看到了廊庭壁上有些古怪的图腾,顺手朝着图腾抚摸上去,随着什么东西凹陷进去的动响,她像是触动了廊壁上的暗格机关,刺啦一声打开了一道门。
门内,冷风习习,漆黑幽暗。
头脑一凛,范范却是满怀好奇地迈步进去。
也许,这里面藏着什么有关于安可可失踪的线索也说不定。
凤朝华,那个行为极端令人费解的妖孽,若是真想隐藏起什么,一定会将其藏在深深的黑暗之处。
随着在黑暗深处越走越远,范范心里越发没了底。
这暗门里的布局就像一座迷宫,线团般迂回缭绕,空洞洞的房间比比皆是。
也不知走了多久,直到凭借着重瞳之眼,范范在好不容易找到了一间被施了术法的房间后方才停了下来。
举步方才迈了进去,却被眼前那黑压压一片的人群所震慑,心中陡然生出了一股刺骨的寒意,范范瞪大了双眸,生生地被眼前的场景吓退了好几步。
而她的背后,门……却已经无声地关上。
这些,都是什么东西啊?
极目放眼望去,只见眼前的华服傀儡千千万万,占据了这座无垠宫殿的所有面积,成排不紊地堆放着,像是点将场上成群站立,威凛八方的士兵军队,阵仗庞大,震慑了人心,轰动着人的所有感官。
那些傀儡,娃娃一般的雕刻神功,衣裳不尽相同,却华美尊贵,眉眼间神采相似,五官精致绝美,身形纤细盈盈,表情却各有差异,或嗔怒,或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