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眸,范范低下身,轻轻地在他那薄如蝉翼的唇上浅浅烙下一吻。
答应我,即使没有我,你也要好好地活下去。
而后,决然地起身,匆匆地迈开步伐。
方才走了几步,身后却是传来了那人睡意朦胧的惺忪声音:“你是谁?”
脚步猛地顿住,身形狠狠一怔,她僵在了原地。
他,在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后,终于舍得醒来了吗?
可是,他却在问,你是谁?
是啊,在他此刻的记忆里,如今……她又是谁呢?是白重瞳?是范范?
还是,魔族公主呢?
“我是范范啊!”像是不死心般,她转过身去急急说道,求证似的想要在他脸上抓住某一个表情。
可是,没有。
他那一脸的猜疑与迷茫,是真的已经把她忘记了啊……
明明早已经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明明已经做好了彼此成为陌生人的准备,可为什么……此时此刻,她的心却还是那般的疼痛,那么地想告诉他,她到底是谁?
“想不起来就算了,我是来与你道别的。”敛起心头那些错杂纷乱的情绪,范范强迫自己冷静。
她要走了,也许这一走就再也回不来了,临走之前……她不能再去动摇他。
分别就在眼前,她贪婪想要多看他几眼。
“为什么,看着你我会这么难过?会觉得心痛?你,到底是谁?”看着眼前那个纤弱的女子,他的心,莫名地抽痛不已,刻在他的记忆深处,他却搜寻不到她的影子。
多想告诉他他们的曾经,让他能够回忆起自己啊,但她知道,这一切都只能是她的念想罢了。
慢慢走近他,将藏匿与袖口处的忘魂香不着痕迹地撒向方才苏醒,并无甚招架能力的他,范范朝他扬起一个绝美的笑靥,“你累了,好好睡一觉吧,睡醒了,就开始过你的新生活吧。”
带着我的笑,安然入睡吧。
眼里有不舍与疑虑,想问她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眼皮越来越沉重,他靠在踏上,复又沉沉睡去。
见他阖上双眸,范范决然转过身去,却道:“麻烦你,帮我好好照顾他。”
沉睡在暖塌上的男子身侧,一抹青影缓缓走了出来。
凝着女子决然的背影,如歌凝声道:“若有一天,他知道了……”
“他不会知道的。”声色淡淡,范范终是下了狠心,不再留恋,举步离开了这座小别院。
知道再多说些什么也是无益,如歌面色漠然地目送着那抹纤弱的身影离开。
七日后,和亲队伍提前出发了。
**
朝阳河畔,和亲队伍在魔族金牌团长的带领下有条不紊地缓缓前行。
端然静坐在铺设舒适的马车里,范范心思重重,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中的凤冠霞帔,渐渐陷入沉思。
和亲队伍在行走了两天之后,终于进入了神族的腹地。
徐徐前进的马车倏然一顿,正闭目浅憩着的范范受到惯性,一个猝不及防,身形一晃险些栽倒撞上坚硬的车壁,未待她出声询问缘由,马车外已有人大声惊呼,叫道:“什么人,胆敢拦截魔族公主的凤驾?”
接着,便是一片拔刀相向的嘈杂混乱。
心下一沉,范范渐渐不安起来。
在这神魔两地的交界处多有叛贼落草为寇,莫非……他们这是遇上劫匪了?
马车外打斗的声音忽然停歇了下来,范范神色一凛,方要伸出手去掀开车帘,却有人比她更快,先她一步挑起了车帘。
车帘被人卷起了一角,外面刺目的光线跳跃了进来。
而那只掀开了车帘的手指骨节分明,温滑如玉,纤细好看。
“你来了,我终于还是等到你了。”那人朗声说道,声音像那冬日暖阳般,有股说不出的温暖人心。
范范一怔,蓦然抬首,一张颠倒众生的俊脸就映入了她的瞳孔深处。
那人一袭紫金华服,旖旎缱绻,玉带翩跹,璀璨生辉,身姿英挺俊拔,风华无双。
向她伸出白皙好看的手,那人的眼里有着一种难掩的兴奋之意,他说:“下来吧,我来接你了。”
“你是谁?”警惕地往后退去,范范满目谨慎地睨着他,惊诧间才突然发现四周的混乱喧嚣,不知何时已经完全死寂了下来。
“你忘记我了?”纤细手指一僵,那人满怀欣喜的神情瞬间就垮了下来,眸底湛亮的光芒也跟着黯淡起来,一脸的受伤道:“我们不是约好了吗?你说你会来看我的,我等了你好久你都没来,现在……你却是已经不记得我,将我忘记了吗?”
这家伙,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啊?
眼角余光透过那截被卷起来的车帘窗口,瞥到了几具死状惨烈的魔兵尸体,她心下陡然一怵,面色骤变,暗道不好,车外那些和亲的士兵与带头的团长只怕已经被眼前这个看似无害的少年给杀光了!
糟糕,眼下她该如何才能脱身呢?
“你真的已经忘记我了吗?”那末,那个长相俊美却出现得极其诡异的华服少年挎着脸,模样很是失望,但眸色一变,他又忽地一扫方才那颓靡不振的神色,咧了咧嘴,挂起一个大大的笑脸道:“不过没关系,既然你已经来找我了,我也就不生气了。现在,跟我回去吧。”
回去?
回去哪儿?
满是惧意地看着眼前的少年,范范悚然一惊,身形一晃就想要从马车的窗口处逃走,但那个少年似乎早已看透了她所有的动作,她方才一动,他就已经闪身到了她身侧,紧紧扣住了她的手腕。
头脑一沉,她就全身瘫软无力地靠在了那个少年冰冷的怀里。
她最后一眼看到的,是那个少年悬于腰间的玉带图案。
☆、第二十八章
那些用金丝银线绣于玉带之上的古老图案,是神族身份地位最为显赫的人才有资格佩戴在身上的。
那么,眼前这个少年,应该就是神族传言中的那位上皇——凤朝华无疑了!
**
“可可,你怎么还不醒来呢?你已经睡了好久了哦,快点醒过来吧,好不好?你知道吗,我还有好多的话想要跟你说呢。”
恍惚中,耳边响起了一个聒噪却并不讨厌的声音,有人一直在她的耳边叮咛不休。
头脑有些昏沉,范范缓缓转醒过来。
“可可,你醒啦?你终于醒来了……”
耳边,那个声音带着难掩的兴奋之意,依旧聒噪而声色好听。
可可?
他是在叫谁呢?
眸眼未睁,她感觉到有人正在轻轻地摇晃着她的肩膀,力道不大,带着些许的小心翼翼,像是生怕她醒来了会生气一般。
脑海深处忽地闪逝过一张颠倒众生,妖艳慑人心魂的陌生面孔,范范心头一怵,却是陡然想起了那人特殊的身份,惊诧地瞪大了双眼,却在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刹那之际就对上了一双盛满了欣喜,幽邃而暗沉的迷慑眼睛。
凤朝华!
“可可,你终于醒过来啦?口渴了吗,要不要喝点水?还是你饿了,想吃点什么东西呢?还是……还是你躺久了想先起来走一走呢?”见她满脸惊讶地看着自己,凤朝华高兴地手忙脚乱起来,端水送饭忙得不亦乐乎。
不同于他的疯狂举动,范范却是一脸漠然。
小心警惕地防备着他,被他劈头盖脸的一番关怀话语砸得有些莫名其妙,范范显然猜测不透眼前这个行为诡异的神族上皇的心思。
许是她沉默不语的漠然态度终于引起了凤朝华的注意,以为她是哪里不舒服,凤朝华一脸担忧地放下手中的饭水,端坐到了她的身侧,关怀备至道:“可可,你是哪里不舒服吗?怎么都不说话呢?”
可可?
他在叫的,是安可可这个人吗?
怎的,他竟会这般叫唤自己?
莫非,他是将她错认成了安可可了吗?
不,不可能……
她在魔君的记忆里所看到的最后一个零碎片段,是他将安可可带往神族天宫的景象。
若是安可可在他身边,他又怎么可能放任安可可不管不顾,将不同身份甚至不同样貌的她错认呢?撇下此人未知的谋划心思不说,眼下她的处境仍是危险。
还有,安可可不是被他带来神族了吗?
怎么,他居然也在找她?
莫非,安可可失踪了?
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惊骇住,范范有些懵然。
安可可失踪了,他却在应允了魔君提出的联姻要求后杀光了魔族的和亲队伍,将她带到了神族?
凤朝华,这天皇与魔君那个变态的男人一样……
都是不折不扣的,行事极端的疯子!
眼下,找到安可可要紧,她是在神族不见的,无论她是否真的失踪或者是被囚禁起来了,她都要在凤朝华未起疑心之前先找到她。
“你是,凤朝华?”手指握拢,寸寸收紧成拳,范范警惕地看着他,“你……”
“可可,你终于想起来我是谁了呀?是呀是呀是呀,就是我,我就是凤朝华啊!原来可可没有忘记我,还记得我呢,我好开心,真的好开心啊……”
未完的话语被打断,范范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就已经被凤朝华抱在了怀里。
世间传言,神族上皇凤朝华行事素来暴戾无道,极端冷凛,半点人情不讲,凡事得罪了招惹到了他的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
她可没有忘记,那些护送她和亲士兵与奴仆死得是如何一个惨样。
目光一凝,但见眼前的凤朝华此时此刻却是如同一个孩童般兴高采烈,脸上的笑意欣喜而庆幸,范范心下一凛,这样的凤朝华,却是半点都看不出来他会是一个肆意杀生的狠戾之人。
“可可,约定的期限已经过去了,你怎么那么久都不来看我呢?你可知我等了你多久?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事了,告诉我好不好?”浓密卷翘的纤长睫毛若那蝉翼一般好看,凤朝华眼底尽是守望的孤独,脸上是不加掩饰的关心与担忧,撒娇似的轻轻扯了扯她的一缕衣袖。
他的眼睛一片澄澈透明,却深冷如寒潭,只对上一眼便会让人不由觉得全身颤栗。
范范一怔,却是蹙起眉头,道:“虽然我很想回答你的疑问,但是很可惜,我并不是你心里所挂念着的什么安可可,无法替她作答,想来你是认错人了。还有,你是神族上皇,相信你心里也很清楚,我是魔君的妹妹范范,是与你神族和亲的魔族公主……”
话末,却见凤朝华一脸的迷茫。
“范范,你在说什么呢?”疑惑地歪了歪头,凤朝华却是一头雾水。
眉宇一蹙,范范复又说道:“我说,我不是你的什么安可可,我的名字叫范范,是此次和亲的魔族公……”
话尚未说完,却已被他出声打断:“可可,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呢?你是不是累了?那你赶紧躺下来好好休息吧,我会很安静的,不会再吵你了,好不好?”
“你还没听懂吗?还是你心里明白却在与我演戏失忆?”范范面色一凝,语气有些冷硬。
“可可,你累了,快睡觉吧。”凤朝华却是答非所问,他虽是在笑,笑意却不达眼底,深若寒潭的眼底阴狠暴戾一片,精致的五官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阴霾。
“你……”看着他那全无笑意,冷戾避险的幽深眼睛,范范只觉周身冰冷一片,识趣地缄默了话语。
“来来来,快躺下快躺下,我知道可可最喜欢睡懒觉也最不喜欢被人打扰了,我会乖乖守在你身边,保证绝对绝对不会再吵你了。”不由分说地强行按着她的肩膀让她躺下,动作轻柔地为她盖好被褥,凤朝华似乎心情很好,双手撑起下颔,靠在床沿静静地注视着她。
范范心里咯噔了一下,面色骤变,却是如临大敌般,全身戒备起来。
多么可怕的疯子啊,若不顺着他的意,扮演着他口中所说的‘安可可’这个角色,他是不是在下一秒就会毫不留情地将她杀掉了呢?
这个凤朝华与魔君那个变态相比,可怕多了……
他的唇角微杨,勾勒出一个绝美妖邪的慑人弧度,神色专注而深情,让范范陡然间生出一种错觉来,一度以为她真的就是安可可,是他心中所深深挂念着的人……
眼皮越来越沉重,望进他的瞳孔深处,范范暗道不好,心里突然有种强烈的无法逃脱的不安感。
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而她却无任何反抗之力。
意识渐沉,最后一眼是那人一脸温柔的笑意。
**
凤朝宫。
宏伟辉煌的宫殿中央,一座喷池水花高涨四溅,溅起的水珠在日光下散出摄人的光华。
万分怒气地瞪着那个端然坐定在自己面前,唇角高高上扬,笑得一脸纯真无害的某只妖孽,额角的青筋隐隐暴跳,范范握起拳头,强忍住那股不断泛上心头的想要掀桌子打骂某只妖孽的冲动。
“来,可可乖哦……张开嘴巴,啊……”咬了一口香气四溢的米粥放到她嘴边,凤朝华哄小孩子般一脸无尽的乐趣。
一脸被强行灌了好几碗米粥的范范终于忍无可忍地朝他挥拳大吼道:“够了!我不是小孩子,别把我当成小孩子来哄!还有,别再跟我装傻了!我叫你放了夭河你到底听到没有?”
“好啊。”拿起白净的帕子柔柔地为她拭去嘴角残留的一点粥屑,语气轻快,一脸的理所当然就很愉快地就答应了,“只要你高兴,要我放了谁都可以。”
他居然,就这样答应了?
同意得如此轻巧?
想对他的爽快,范范倒是满脸愕然,有些不敢置信了。
“怎么了?不是一直朝着要我放了他的吗?如今我答应了你却怎么是这种表情呢?想去见他吗?反正你也吃饱了,我们现在就去找那个夭河吧,好不好?”凝眸笑笑,凤朝华缓缓道。
虽说是征求她意见的问话,语气却是不容她半点抗拒的压迫。
不再去多想揣测其他的,范范点了点头。
夭河奉了魔君之命,秘密护送了司晨抵达神族投毒之后便被凤朝华所抓获,他除了护送司晨外,还有另外一个任务,就是被擒后想方设法在这阴霾重重的神族天宫里寻找安可可的下落。
眼下,她初到神族宫殿,行动又受到了凤朝华这个疯子的限制,要想了解一些情况就要先找到夭河,从他那里获取一点情报之后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在她与魔君交换条件的交易清单里,除了找到安可可外,也有着为他救出魔族团长夭河的条项与义务。
长舒口气,范范叹息了一声。
这魔君,从来都是物尽其用的。
**
地宫。
牢狱深处,小道曲折幽深。
道路两侧,烛火明灭而昏暗,不可清晰视物。
空气潮湿而阴冷,在狭窄的空间里,让人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惊惧之意。
☆、第二十九章
“你且在这里等我吧,就不必随我一同进去了。”在走到尽头处的一间牢房前停下脚步,范范回眸睇他一眼,淡淡出声,打破两人之间这一路走来的静谧。
“也?为什么不让我跟你一起进去?难道你们之间有什么不可以让我知道的秘密吗?不行不行,我也要进去!”嘟喃着吵闹个不停,凤朝华微微撅起优美的薄唇,不停地摇晃着她的手臂,神情有些委屈,像个长不大的孩子,颇有些撒娇的意味。
一连几天的相处,范范大抵已经熟悉了他的脾性,约莫着摸清了他的小脾气,无奈地叹口气,她敛下神色,板起脸来佯装不悦地说道:“你不是答应过会乖乖听我话的吗?怎么现在又想反悔了?难道你对我所说的一切都只是骗我的?”
语罢,亦是学起他耍起小脾气来背对着他。
无论何时何地,将满是死角的后背面向敌人都是愚蠢而危险的,但她摸不透这个时而性格暴戾,时而脾气又温顺得像只小羊的凤朝华的心思,此时此刻的她却是不能不冒这个险。
“才不是呢,我怎么会欺骗可可呢?我从来都是对你真诚的……好吧,那我不进去了,我在这里等你就是了。”眼底有深深的伤痛闪逝而过,凤朝华却是垂首掩去了眼底的悲伤,轻轻地用脑袋蹭了蹭她的后颈窝。
“如此甚好,那我进去了。”并未发觉他的异样,打开紧闭着的牢房铁门,范范长脚一伸,便举步迈进了牢房。
欺骗,么?
可可啊,我从未对你说过假话,而你……却是一直都在欺骗我。
修长纤细的手指紧紧握捏成拳,却因用力之猛使得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