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沾一下他的位置,都是件令她无法忍受的事。
容欢就觉心口攒着一团火,发泄不出来,只能在胸腔里活活熬着、煎着,把五脏六腑都快烧成了灰,他瞪着她的背影,气哼哼上了床,盖好被子睡觉。
夜晚,他不断被噩梦侵袭,仿佛处于冰火之间,身子一会儿冷一会儿热,渐渐连呼吸也变得困难,好像一点点沉入海底,四面八方都是令人窒息的黑暗。
他昏昏沉沉的,蜷着身子哆嗦,实在冷到不行,他虚弱地朝幼幼伸出一只手,下意识寻求着温暖的地方。
本处于熟睡中的幼幼,迷迷糊糊地感到有什么在自己脸上摸索,不由自主将脸往枕头里埋了埋,但面颊越来越痒,一来二去的,终于被某人的举动弄醒,幼幼心头一惊,顿时厌恶地把他的手从身上拨开,可是没多一会儿,他又伸手摸她,还把脸挨向她的背后,好像小孩子取暖一般,形成一种搂拥的姿势。
幼幼像只炸毛的猫儿,干脆坐起身,把他拨弄到一边:“容欢,你有完没完?”
哪料容欢一点反抗都没有,被她轻而易举地推到床边,浑身瑟瑟发抖,宛如岸上脱水的鱼,大口大口喘着气,隐约能听到他小声唤着:“幼幼……幼……我……冷……”
幼幼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借着帐外烛火,看到他面色绯红,艳丽直胜那盛夏蔷薇一般鲜浓欲滴,偏又是一种病态的猩红,她吓了一跳,伸手覆上他的额际,只觉滚烫惊人,几乎灼了她的指尖。
“习侬!习侬!”她大喊,“马上去传太医!”
习侬尚搞不清状况,但听她说的焦急,不敢耽搁,匆匆跑了出去。
幼幼披衣下床,又连唤好几声:“容欢,容欢?”
可惜容欢闭着眼,已经毫无意识了,绝美的脸庞呈现一片醉色。
幼幼吩咐掬珠端来一盆清水,绞了凉巾帕给他擦脸,他脸上烧得很快将巾帕上的凉气都吸走了,叠好一块敷在他额头,幼幼朝一旁帮忙的丫鬟道:“去把吕淞给我找来。”
吕淞是容欢身边的贴身侍童,等人来了,幼幼冷声问:“王爷烧成这副样子,你身为奴才,怎么毫不知情?”
吕淞畏畏缩缩道:“回王妃,王爷今早的确有些头疼,奴才劝了几次,可是王爷一直说没事,不准请大夫。”
既然是容欢自己不准请大夫,幼幼便不再说什么,不久太医赶来,替容欢诊脉,观察面色,又拨开眼皮查看眼睑,接着写了一副方子,派人下去煎熬。
幼幼这才询问:“王爷怎么样?”
太医叹气:“王爷是前一阵子太过劳神,以致心力交瘁,如今精神骤一松弛,身子也就垮下来了。”
“太过劳神?”幼幼不解。
目前容欢只是高烧,太医嘱咐把药按量灌下,观察到明日天亮,若还不退烧,便按第二副方子继续喂药。
待太医离去,吕淞方出声讲:“大概是王妃失踪的那段日子……王爷总共就阖了两个时辰的眼,还冒着暴风雪强行找人,当时死伤了好多侍卫,后来雪停,在山下找到一座洞穴,可是洞口被崩塌的山石堵住了,王爷怕王妃困在里面,不顾众人阻止,亲自动手将那些石头一块块扒下来,扒得满手都是血……王妃您是不知道,那会儿王爷急的跟失去理智似的,恨不得把整座山都给翻过来……”
幼幼始终面无表情地听着,端坐绣墩上,标准的玉人一样,然而仔细观察,会发现她的脸色微微苍白,仿佛受不住屋内的冷意而近乎透明。
☆、第59章 '心避'
天快亮了,窗外投来一缕熹微白光;但容欢仍旧高烧未褪,额头摸起来能煎鸡蛋一样,幼幼便命人按照第二副方子煎药;待药端来之后;习侬给容欢胸前垫上布巾,幼幼让掬珠把着对方的嘴;将药汁一勺一勺地往他口里强行灌入;直至灌掉大半碗,给他拭拭嘴角;才算完事。
幼幼倚着床柱,迷迷糊糊打了个盹;不多时醒来;容欢仍静静躺在床上不省人事,习侬端来一杯清露给她润喉,担忧她熬坏了身子:“王妃,让奴婢们来守着吧,您去歇会儿。”
幼幼情不自禁想起吕淞先前说的那番话,又看着容欢憔悴赤红的脸容,淡淡落下句:“没事。”她动身坐直,发觉左肩僵得一阵酸疼,便道,“你给我捶捶肩吧。”
习侬赶紧站在背后,给她捏肩捶背。
幼幼顺口问:“太妃那边怎么样了?”
习侬回答:“刚才王妃睡着的时候,崔嬷嬷已经过来瞧过,怕王妃累着,还派了两名小丫头给王妃使唤。”
自从入冬后,太妃咳得愈发厉害,平日里鲜少出顾影居,这次容欢生病,幼幼不敢报的太过严重,怕太妃担忧,只说容欢身子不适,需要歇养,崔嬷嬷这边也是忙着照顾太妃,叮嘱几句就走了。
幼幼简单用了一碗燕窝粥,让习侬在外间守着,她坐在绣墩上绣花强撑精神,但到底几个时辰未眠,没多久眼睛就花了,中途断断续续打着瞌睡,当她完全恢复清醒,日头已经偏西了,此际去看容欢,脸颊两团的烧红已经转为淡淡的粉,那颜色像是新淘出的桃花蜜儿,在白如寂雪的肌肤映衬下,居然透出一丝逼人的艳,不得不说,瑜亲王即使病容中,也美得令人失魂丢魄。
幼幼很快揭开他额上的毛巾,探手试探,温度比起昨晚明显降下许多,不再炙手,见他额头又布起一排细细密密的热汗,幼幼重新绞条毛巾给他擦脸,这时容欢的嘴唇轻微张启下,发出一些低不可闻的呓语,幼幼只是面无表情地擦着,他浑浑噩噩期间,口中总会胡乱唤着什么,一开始以为他是要水,但凑近仔细听来,却不过两个字……她只当做没有听见。
她搁下毛巾,发觉容欢的眉宇越颦越紧,长长黑色的睫毛抖动着,在眼睑上仿佛挑起一痕又一痕的青涟,竟是要苏醒的预兆。
幼幼愣住,更仿佛有些不知所措,眼睁睁看着容欢堪堪睁眼,这是从他昨晚昏迷后,第一次苏醒,细致漂亮的桃花目底不复往昔魅惑人心的神采,显得迷浊一片,他先是望了望床顶,尔后若有所觉似的,眼珠子慢慢转过来,凝睇着她的脸不动了。
幼幼指尖一紧,也不管他有没有认出自己,起身唤道:“梦桐,梦竹。”
二人一直在外等候吩咐,闻言迅速入内。
“王爷醒了,你们好好照拂着。”话音甫落,她扭身往外走,即将绕过屏风时,眼尾余光微微往后移去,梦桐梦竹正挡在床前,瞧不清他的样子,只看到一只削瘦的手有气无力地从被褥里伸出来,似是朝着自己的方向……
幼幼走出卧室,只觉所有疲惫跟潮涨一般涌了上来,忙唤习侬备水沐浴,泡完香草薰兰汤,从梦竹口中得知容欢醒了片刻功夫,饮下一杯清露,方又睡着了。
她朝习侬道:“去把彩曦堂拾掇拾掇,我今晚歇在那儿。”
紫云轩的西套间便是彩曦堂,读书写字的地方,如今容欢占着主堂床铺,她自然没处睡了,好在彩曦堂平日被下人打扫得窗明几净,拾掇起来不算费劲,很快重新铺陈了一遍,当晚幼幼便在彩曦堂用膳歇息,临睡前,梦竹入内禀告,说容欢又陆陆续续醒了两回,时间不长,多是叫水,但明显是好转的迹象。
第二日,容欢虽还小烧,但神智变得清明许多,醒的时候也长了,已经能主动进食用药,幼幼坐在炕上手执书卷,听着梦竹今日的第三次禀告,点点头,吩咐她们仔细照料着,又低头继续看书。
梦竹觉得奇怪,王爷睡着的时候,王妃倒是过来瞧瞧,怎么王爷一醒,王妃反倒一步都不曾踏入主堂。她又想起伺候王爷进膳时,王爷毫无反应,一直拿眼睛盯着门口,久到她们端盘的手都酸麻不堪,才张嘴吃了几口。
傍晚,幼幼消食散步回来,得知容欢已经搬到品墨斋去了,守在门前的婢女交待:“王爷说怕病重给屋里添晦气,就先搬到品墨斋养病,还说王妃平日要照顾太妃,怕王妃累坏了身子,就不必过去探望了。”
他大概也想避开她,免得相处时更为难堪。幼幼怔了怔,随即颔首,没再说什么。
这次容欢一病,真是应了那句“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在府上足足卧床五日,才稳定好转。
入了隆冬腊月,梅花殷红似血,锦绣灿烂地开起一片,如把艳火止也止不住,在西园占了半边红,而老天也适时地为它们披上雪白银装,飘起大雪,扯絮撕棉地下了三日,待雪停后,天亮地白,积雪皑皑,一派无暇美景。
幼幼看望完太妃从顾影居出来,廊外一株株腊梅从雪中探出红红的尖头,像是美人指上的蔻丹,迫不及待的显露出来,是娇俏而妍媚的一点艳色,一只小喜鹊在枝头东张西望,接着振翅而飞,惊动覆在树枝上一层薄雪,簌簌泻落。
幼幼不禁想起跟秀丫他们一起开心打雪仗的情景,那样的日子,或许今后都不会有了。
回到紫云轩,甫一进院,就见姜总管两手揣进袖口里,在廊下静静等候。
“姜总管可是有事?”幼幼顿住脚步。
姜总管忙几步上前,恭恭敬敬行个礼,一瞧便是有话要说了,幼幼道:“进去讲吧,外面怪冷的。”
进了屋,习侬替她脱掉斗篷,取走手炉,掬珠倒了一杯热茶奉上,幼幼坐在上首位置,玉指轻拈茶盖,拨弄下漂浮的茶叶,抬眼示意他说。
姜总管才开口:“是这样的,今日两名家丁在王府门前逮着一个丫头。”
幼幼黛眉微颦,呷了口茶,不紧不慢地讲:“若是乞儿,给她几个钱打发走吧。”
姜总管张开嘴巴又合上,大概是琢磨着怎么措辞:“守门的家丁说,那丫头接连两天都躲在石狮子背后,鬼鬼祟祟地朝王府探头张望,今日又出现了,觉得她实在形迹可疑,才把她抓了起来,经过盘问,她坚持说自己是王爷的侍婢,开始我当她是诓人的丫头片子,可她又说住在杏花巷,有蔡妈妈可以作证。”姜总管低着头,一板一眼道,“我查过,王爷在杏花巷的确有座别府,有时也在那儿歇着,她说的地址人名都对的上。”如果真是王爷的人,那他就不敢轻易做主了,“如今人在王府,是押是放,还请王妃示意。”
幼幼沉吟片刻:“先带她上来。”
姜总管应声去了,没多久,两名粗使婆子押着一名年轻女子入内,她穿着一件半新的玫粉夹袄,下身配着一件秋水色襦裙,可能是害怕,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因低着头,眉目隐入额发里,只能见着紧抿的樱桃小口,以及红扑扑的尖下巴。
幼幼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嗓音低怯:“回,回王妃,奴婢名叫小双……”
“小双……”幼幼把这名字在齿间默默念绕遍,“听说你是王爷留在别府上的侍婢?”
她点点头,有些小心翼翼的,把头抬起些,瞧见座上人穿着一袭绛紫三镶盘金圆领绸袄,下头一条蜜合色妆花刻丝棉绫裙,一件兔绒披肩轻裹玉肩,堆云砌雪的发髻里插着三支点翠嵌宝石莲花纹簪,并缀数颗珍珠,腰系朱色织锦结彩穗长绦,上面挂着一个如意香袋,脚踏一双羊皮短靴,往那儿一坐,端华又不失娇丽雅致,皎美的下颌微昂,好似天生高人一等,连带身上的宝石珠翠都黯然失色。
那样惊绝的琼姿花貌,逼摄得小双呼吸一紧,没料到瑜王妃如此貌美胜仙,一双潋潋星目凝来,只觉不怒自威,令她下意识把头垂下。
短暂相视间,幼幼亦看清楚她的模样,半点胭脂水粉不施,宛如夏日的雨滴荷叶,好一张标致清妍的瓜子小脸,尤其那双乌瞳,像一头山间小鹿,干净纯澈,纯粹的透明色,带着少女的天真未凿。
凝着那双眼睛,幼幼神思莫名怅惘,似有几分熟悉,不由自主想到曾经那个天真烂漫的自己。
“你既是别府侍婢,为何要私自离开?”她声音微微一顿,“我听姜总管说,这两日你经常出现在王府门前,行踪鬼祟,可有此事?”
她吓得一哆嗦:“回王妃,确有此事……不过请王妃明鉴,奴婢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王府门前作祟,奴婢只是……只是……”她颤巍巍地回答,“奴婢只是听蔡妈妈说王爷病了……已经好些天不见起色……”
幼幼一愣,见她露出袖外的小手,已经冻得通红发肿,鼻尖也是红红的,这么冷的天儿,寒风飕飕,又下着雪,怕是那手脚也僵了。
“你是因为担心王爷的病,所以才守在外面,以为能见王爷一面?”
小双忙两手撑地,头磕地面:“奴婢不敢,奴婢从没想过能见王爷一面……奴婢只是希望王爷的身子尽快好转,平平安安……”
幼幼脑际忽然一片空白,仿佛一个人游走在漆黑的无底洞里,那种寻觅不到方向,无能无力的茫然无助。
她一直知道,他身边不止她一个人,也从不缺乏温香软玉,甚至某一天需要面对的时候,她可以做到淡定从容。可是眼前的这个女子,既无楚楚之容,也无妖娆之姿,那种不是极美的清秀自然,却偏偏令人感到赏心悦目,仿佛一盏琉璃从水底捞出,放在阳光底下看得四面剔透,她大概完全不晓得吧,自己的几句话,在一位主母面前,足以引来杀身之祸。
幼幼心内蓦觉说不出厌烦,懒得再问,扭头冲习侬吩咐:“你去品墨斋通报一声。”
☆、第60章 '难回'
习侬离去后;小双跪在地上不知所措,身子轻轻颤抖着;像被雨水拍打的花枝,显得忐忑不安。
幼幼浅啜两口茶,扫去一眼:“拿张凳子给她坐下。”
小双仿佛受宠若惊;懵懵懂懂地抬眸看了看座上人;赶紧垂首叩谢,当掬珠拿来圆凳,她唯恐把那圆凳坐坏一样;只是怯生生地坐上三分之一;而一条新络子不小心从袖口里滑落;她连忙弯身拾捡。
幼幼没再把目光浪费在她身上,让掬珠拿来针线笸箩;开始一针一线地往棚上绣起花样;约莫半柱香功夫;习侬急匆匆进来,幼幼撂下针线:“王爷那边怎么说?”
习侬瞟眼小双;低声回禀:“王妃,王爷这就该到了。”
幼幼出乎意料,自容欢搬到品墨斋养病之后,彼此未再照面,而容欢也没有踏足过紫云轩,没料到如今为了一个小丫鬟,居然亲自前来。
不久婢女打开帘子,容欢举步入内,束发玉冠,身上裹着黑狐绒毛滚边斗篷,望去依旧姿容端华,风采未减,只是大病初愈,眉宇微染一丝憔悴,雪色如玉的肌肤比往昔更加苍白了些。
他一进来,目光就不由自主落在幼幼身上,怔怔的、又似痴痴的,看着她起身,在自己面前俯首行礼……明明离得那么近,连衣际间那股熟悉的馨息都可闻到,只需伸一伸手,就能触及她柔软的发丝……然而当她抬起头,一切又仿佛隔着千山万水……是千里之外的遥远……
幼幼掀眸时,容欢已经挪过视线,看向一旁的小双,长眉拧动:“谁准你跑这儿来的?”
小双见他身体安康,心内高兴不已,乌黑大眼宛如漫天星子,闪闪亮亮的,被冻得红彤彤的脸蛋上也呈现出另一抹不同寻常的嫣红。随即意识到他语气不悦,马上站起跪地:“王爷,奴、奴婢知错了,是奴婢瞒着蔡妈妈,趁着买香料的机会偷偷遛到王府门口的……”
容欢先前已听了习侬的大概阐述,颦眉不吭声。
小双像犯了错的小孩子,嘴角紧抿,两个浅浅的梨涡可爱泛现:“王爷,奴婢真的知错了……王爷怎么惩罚奴婢都可以,奴婢甘愿领受……”
容欢淡淡道:“扣你三个月的月银,等雪化了之后,连着三天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