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大武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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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桑请来樊姓副将为游具顷把脉,萧珏这才有空问余风等人追击越州军的详情,秋双临既被活擒,那么越州军的情况肯定不容乐观,一问之下,果真连萧珏都大吃一惊,秋双临被余风三人合力所擒,越州残军只余数百残兵丢盔弃甲四散逃去,世上从此再无越州军的存在。
如此结局,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萧珏唏嘘了几句,世事总是如此无常,今日不是越州军亡,便是襄王军灭,按照秋双临的本意与部署,若非有景晨相援,那么从世上消失的便是她萧珏了,这就是个弱肉强食的乱世,物竞天择,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的地狱深渊。
萧珏对揭桑赞赏有嘉,揭桑却郑重道:“今日若非大人及时助我,揭桑此刻早已是秋双临流星锤下一缕亡魂了,揭桑向来恩怨分明,这一生都会记得大人的救命之恩!”
萧珏失笑,摇了摇头端详揭桑,“南疆男儿果然真性真情,揭桑言重了,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樊氏副将掀开纱幔走出来,见到揭桑与萧珏侃侃而谈的模样,面上神情便有些怪异,毕竟揭桑的任性刁蛮与浑不讲理在南疆三十六部之间还是出了名的,没想到这家伙被樊询一通收拾,如今领兵出征,反而成熟了不少,言谈举止也渐渐有度起来,初具大将之风。
萧珏见她出来,忙迎上前去,期待的目光简直令樊氏难为情,“樊副将,他的蛊可能解?”
揭桑也瞪圆了眼望向樊氏,樊氏斟酌了一下,一出声便是南疆人特有的生涩腔调:“恕末将技微,腐心散的毒我倒是马上便能解,那墨线蛇蛊么,就麻烦了些,既是成虫,有可能还是子母蛊,如此恐怕只有我毒王的母蛊王能够轻松相克。”
萧珏皱眉忧虑道:“毒王她……”
樊氏道:“大人不必过于忧虑,末将虽不能解此蛊,不过即日起为游将军配药,稍微遏止一下还是可以办到的,我们毒王奉命围击隶泉,事一了便会与景王殿下会合,想必萧大人也有此想法,那么不日便可见到毒王了,届时相信一切皆能迎刃而解。”
萧珏当即道:“如此甚好!没想到毒王会随景王出山,真乃意外之喜!战隼已前往报信,我军原地休息,待景王消息一到,即刻拔营!”
众人告退后,萧珏回到游具顷榻前,不过昏睡片刻,他又醒了,迷蒙着眼靠坐着,萧珏左右看了看,干脆将铠甲一拂,大马金刀地坐在地上,拉过游具顷的手,道:“这么快就醒了?咱们很快就能见到毒王了,你不用担心,我要你陪我一起活到一百五十岁!”
游具顷抿唇微微一笑,眉心微蹙,到底还是道出了萧珏那故作轻松的表情下深深的隐忧,依然那样一针见血,“能让毒王率蛮夷军出山相助,不知景王付出了多大的代价,若掌握不好,此人日后必成圣乾王朝的隐患!”
萧珏将叹息吞入腹中,冲他温柔一笑,“你都这样了,还操这么多心,这些事还是留给景晨去烦恼吧,好歹还有我跟她站一块儿呢,水来土掩,兵来将挡,起码目前来讲,我还是欣喜于见到樊询的,因为她能解你的蛊,能续你的命!”她还有一句未说,樊询救了游具顷的命,她萧珏必然又要欠她一份情,若有朝一日景晨与樊询翻脸,那她萧珏夹在其间不说左右为难,也会有忠义难两全的时候,不过转念之间,她又将此事抛开了,他日事,他日愁,今后的事谁也料不准,她能掌握的只有眼前,只是眼前而已。
当日晚间,战隼再次回转传信,于夜色中无声来去,萧珏拿着景晨的手书,与众将商议,决定五万人马第二日一早开拔,往东北方向而去,赶往转龙山大武崖入口,时间上并不紧迫,因而她们可以借机休养生息,连战数天的将士虽斗志昂扬,但毕竟已是疲军。
从碧凤城到文昌都护府的主城隶泉,共有三条路可容大军通过,其中一条路线是依靠水路,碧凤城往东北方向百里有一条江名白依,可直通隶泉,隶泉直接引此水入城河,环城一周相护。从此道走,百里陆路加八百里水路,若从隶泉城顺流而下碧泉,两日可达,若从碧泉城逆流而上的话,则要慢上一半的时间,需三到四日才能抵达。
另外一条道则在碧凤城的正东方向,几乎是将碧凤城与隶泉城拉成了一条直线,但需要横穿转龙山大武崖,此崖全长约有三百里,平均崖深六百多丈,从最狭窄处抬头仰望,如身在地狱一般,堪比传说中的一线天,优点在于穿过大武崖便直抵隶泉。是人都知道,在这样的地形行军乃兵家大忌,是最容易被人设伏的,如同刀尖起舞一般,因而它虽最近,却绝非首选。
另外东南方向还有一条道可以到达隶泉,需绕过转龙山,途经南疆境内再折北,全程约有千里之遥,基本不作行军考虑。
庄王二十万大军来时便是走水路顺流直下,大船如今还停在岸边候命,但当文昌军赶至白依江边时却发现水位骤浅,七八十艘大船竟有相当一部分搁浅在岸,奉命留守的一名校尉报庄王:“三日前水位便开始莫名下降,到今日为止已搁浅二十八艘船,大军未至,数百人难以将船起拔。另外,末将怀疑此乃上游飞堰被人为壅水所致,况这几日风向亦不利于我军逆流而上,此番回转若走水路,恐怕会极为危险。”
庄王怒极反笑,断了她的水路,是想逼她十五万大军去走转龙山大武崖?那岂非更险?她倒不知,蛮夷军何时如此厉害了?趁她隶泉城空虚如虎狼入室抢掠不说,如今她文昌军要回转,对方不闻风丧胆夺路而逃便罢了,竟然还敢打她大军的主意?真是猖獗得不知天高地厚。
有一瞬间她想要走第三条路,但是隶泉城危,都护府里还有一众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一切迫在眉睫,等她绕远终于回到隶泉之时,恐怕隶泉早已遍地尸殍,无一片完瓦。
想来想去,对方实在是机关算尽,如今她只能赌一场了。
有谋士向庄王谏议分兵,蛮夷三十六部就算倾尽兵力也不会比目前的文昌军来得多,她们不可能两条路都能设伏,因而为了稳妥起见,分兵而行的话就算其中一支遭到伏击,另外一支依然能够及时赶回,以救隶泉之急。
此言恰巧与庄王的想法不谋而合,于是当即找来那名校尉问道:“依目前的水位,不算已经搁浅的船只,可运载多少兵力?”
校尉见庄王执意要走水路,有些不解地小心抬头看了她一眼,但为人臣属者向来以服从命令为己任,当即合算了一下,朗声道:“禀王将,至多不超过四万人,还不能算座骑。”
“四万人……”庄王沉吟了一番,与几位谋士交换了眼神,破釜沉舟道:“好,四万就四万,如此就兵分两路,本王亲领十一万兵马走一遭大武崖!”
“不可!”
“不可!”
身边几位谋士纷纷出言劝阻,在她们看来,大武崖之险远胜过白依江,“王将乃一军统帅,岂能以身犯险?那大武崖之险世人皆知,倘若蛮夷军果真在那里设伏,我军一旦被围,实难脱身……”
“嗯?”庄王一张脸本就严肃,此刻一皱眉,威严毕露,“先生岂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军还未开拔,尔等便口口声声难脱身,欲置我文昌军威于何地?既便蛮夷真在大武崖设伏,本王又岂会怕她?谁胜谁负,尚难定论!况且,蛮夷兵力有限,若在此地设伏,本王反倒高兴,如此一来,倒省了本王杀回去的功夫!切记,乱我军心者,一律严惩不怠!”
庄王如此作态,众谋士当即闭嘴,伴王者伴虎,一切皆以保命为上。
而庄王坚持这么做还有另外一重原因,大武崖成为文昌军回转隶泉的必经之路,一旦分兵,走大武崖的十一万兵马既是主力,倘若没有庄王坐镇,军心必定不稳,士气也将大打折扣,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大武崖之危摆在那里,连主帅都因惧怕而避走,那大军真正遭遇伏击的时候,她的兵士只有溃逃的份了。
转龙山在乾夏南部的崇山峻岭中并不算突出,令它出名的正是其间的大武崖,如同神迹一般将转龙山劈出一道裂缝,崖底的道路宽窄不一,多岩洞,阔者可同时容纳数千人。
大武崖壁如刀削斧劈,光线阴暗,寸草不生,到处皆是土黄色的裸岩,置身其中恍若置身地心,因季节、气候的原因,此地一早一晚皆起浓雾,飞细雨,庄王最担心的便是蛮夷趁这个时间段埋兵于岩洞中,杀己不备,但她接连派斥候探过十来遭,皆道岩洞无异常。
生性多疑的庄王瞻前顾后,思虑良久,最终决定于第二日早上雾散时进军大武崖,趁日头正好,视线明朗之际急速前进,只要能顺利路过大武崖绝大部分岩洞,她便胜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还看天意,毕竟大武崖绝非一天就能走完。
☆、第83章 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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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以防万一,文昌军在进入大武崖之前,斥候先后侦查了数十次,庄王也曾命斥候爬上陡峭的转龙山顶,沿山势巡查。但因地势过于险要,短短时间内从上面摔死好几名斥候后,庄王仰望势如其名的转龙山,觉得敌方于山顶伏兵的可能性不大,这才作罢。
殊不知,在转龙山的另一面,十万商家军最后一名兵士已登上山顶,成百上千条精钢索梯正垂在山崖上方便上下。文昌军那名副将说得没错,白依江上游飞堰确实被人为壅水,此乃景晨的一石二鸟之计。飞堰一侧紧靠转龙山,壅水后水位的上涨降低了登山的难度,得益于商穆曾穿越天堑长江所用的办法,景晨索性将精钢索的样式改为简易的精钢梯更方便攀爬,在文昌军于碧凤城外停战观望之时,在兵卒的辅助下由碧凤城中的老铸造师们连夜赶制,再由江湖中人快马加鞭带去给商家军,同兵卒一同上山的还有数不尽的火油罐与箭矢,并且在山上就地取材做滚石、檑木无数,一切工事按照景晨的部署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十五万商家军兵分两路,十万兵卒登上转龙山顶埋伏,五万人马守在大武崖出口设伏,襄王军与揭桑的先锋队伍也将在文昌军尽数进入大武崖后守在入口处,如此一来,文昌军彻底成为瓮中之鳖。
而毒王攻陷隶泉城后,也马不停蹄地率军开赴飞堰,守在白依江上游,只等山上响箭为信,一方面预备放水尽淹可能逆流而上的文昌军,另一方面则做机动接应以防变故发生。
文昌军十一万士卒分为先锋、前锋、中军、后军四部先后浩浩荡荡地于巳时四刻进入大武崖,彼时晨雾已散去大半,崖底虽不见阳光,抬头却能看见澄蓝的天空与过隙的白云,可知山外正阳光明媚,天气晴好。
文昌军先锋部队起初行军甚为缓慢,每经过一处大岩洞必先停下来全军戒备观望一阵并派斥候再次进入探察,确认无虞后才继续前行,如此行了一个时辰,终于确定沿途没有伏兵,庄王闻言大喜,命全军全速前进,务必趁雾雨未起、视线明朗的情况下尽量赶路。
庄王心切,尽管傍晚时分天气突变视物不清,文昌军仍点起火把摸索着前行,一夜未歇。从转龙山顶往崖下看,执火把的文昌军有如一条火龙蜿蜒在崖底,商家军的斥候伴随着崖间不住的猿啼声,如山魈一般跟随着文昌军的步伐活跃着,一路将文昌军的最新情况层层传递。
好在除了阴湿与疲惫,文昌军一直未遭到预想中的伏击,至第二日午时,庄王才下令休整半个时辰,趁着日头升火造饭,烘干湿衣,此时文昌军已经连续行进将近十三个时辰,骤然停下来,疲惫如潮卷而至,炊烟袅袅腾腾地升上崖顶,热菜热饭的香气四溢,更令全军备加松懈,就在她们端起碗狼吞虎咽之时,变故骤生。
一名士卒被突如其来的一只乌黑火油罐正中头颅,脑浆迸裂颓然栽倒,陶碗也摔碎在她的手边,至死还紧紧拽着竹箸,紧接着火油溅上了未尽的炊火,火势腾然而起瞬间将她周围包裹并蔓延开来,如此突变令其余兵士纷纷抬头望天,然而入目不见蓝天,尽是黑乎乎如雨泼下的火油罐,到处都是罐子摔破时此起彼落的脆响和兵卒不幸被砸中以及着火后爆发的惨叫,还有大火圈骤起的咆哮声,大武崖瞬间成为人间炼狱。
商家军大概是觉得崖底火势不够大,随着数不尽的火油罐一同扔下的还有无数枯枝、烂絮包以及更具杀伤力的檑木、滚石,那么高的山,哪怕是从山顶掉下一枚小青石,那力道也足以砸死人,更何况是檑木与巨石,从崖顶俯视,大武崖已成一片火海,浓烟滚滚直冲云宵,人肉燃烧的糊臭味弥久不散,惨叫声震荡山间引起绵延不绝的回音,如鬼哭狼嚎一般渗人。
这番突袭,文昌军不论先锋还是后军均未能幸免,商家军未损一兵一卒便令文昌军首遭惨败,更绝的是到目前为止,庄王仍不知伏击她的根本不是什么蛮夷军。
幸存的兵卒们操起长盾护在头顶,艰难地向两侧岩洞避去,然而不待她们庆幸,立刻又愁容满面,大武崖的岩质似乎极易导热,外面火热蔓延,洞壁经过炙烤后整个岩洞烫如锅炉,并且散发出令人闷窒的味道,令躲避其间的文昌士卒苦不堪言。
见文昌军躲进了岩洞,商家军便停止了檑木巨石的砸击,但火油罐的攻击一直持续着,直到下午卯时天空再次飘起小雨,云雾缭绕方才停止。随着温度下降,岩洞中也不再炙热,残存的文昌军终于得到片刻的喘息。
庄王借着岩壁的掩护小心地往崖顶仰望,又惊又怒,经此一遭,文昌军又损兵数万,伤兵更是不计其数。至于山顶上究竟藏了多少伏兵,那密如急雨的火油罐和檑木告诉她,对方人数绝不下十万,她几名斥候上山都难,对方的十万伏兵又是怎样神不知鬼不觉上去的?这令她不解,更令她感到恐惧。
尽管遍布荆棘,前路依然要走,停滞在崖下一样是等死,近万口锅灶悉数被毁,文昌军再走下去,连升火造饭都是奢望了。
夜幕降临,浓雾弥漫,大武崖万籁俱静,唯有仓鸮泣鸣在山间,仿佛白日里死去的兵魂们仍在山间嚎哭,庄王下令熄火趁夜行军,并且严禁喧哗,以为可以躲过伏兵的耳目悄然行进。
然而不过盏茶的时间,箭雨呼啸而来,无差别地密集覆盖整个文昌军,文昌兵卒们纷纷举起盾牌护住自己,然而成效却不明显,箭矢从六百丈的高度射下来,那力度已非普通盾牌所能抵挡,无奈之下,文昌军再次被杀入岩洞暂避锋芒。
庄王终于后悔了,她设想过无数种与敌军遭遇的情景,无论对方是伏于岩洞,还是在出口附近设伏,她都有信心与之一搏,唯独这居高临下的伏击是所有将帅都不愿面对的,就如同此刻,文昌军面对敌方的攻击束手无策,毫无还击之力,这样下去,她十一万兵马终将被蚕食怠尽,早知如此,她就算绕远避走南疆,也一定要保存实力,此遭就算能从大武崖逃出生天,她文昌都护府也算完了,奈何大势已去,想到已逝去的三个女儿,庄王虎目含泪,雍容不再,只剩绝望在心间缓缓滋生,迅速蔓延。
庄王不甘心,一夜之间几次下令行军,每次都被对方箭矢覆盖射杀,一路血泪也未能走出五里路,再一次被杀回岩洞后,庄王终于气馁。
第二日天蒙蒙亮,雾气仍浓厚,庄王带领着剩余的三万兵马顶着盾牌全速奔驰在崖下,不一会儿果然再次遭到商家军的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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