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他进不去的世界,在那里就只剩阿尘一个人,那个世界太寂寞,太疲倦,所以,他要叫阿尘回来,他不想让阿尘那么——疲惫。
“没想什么,就是一些想也不会有答案的问题,所以叫胡思乱想。”姚涤尘微微怔楞,这些天她已经习惯了和阿丑相处的方式,说话可以用最简单的语言表达,做事可以用最直接的方式进行,绝对不会有人责怪你没有礼数或是规矩。这是大多数穷苦人生存的方式,但看在姚涤尘眼里很稀奇。也许是她见惯了官场上的尔虞我诈,竟然需要学习才能掌握人和人最基本的交流方式。她告诉阿丑自己叫做阿尘,是被坏人带到这里来丢在这里了。这个单纯如孩子般的男人就真的信了,每天都会问她会不会想家。她并不想骗这个单纯的像白纸一样的男子,可她终究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儿,弄不好,到现在户部还因为碍着她爹的面子四处搜寻她呢,更何况这个镇子离长安只有一百五十里,虽然幽静也并不是一定不会被发现的。“阿丑,你一会也去帮我买个面罩好不好?”
“?”阿丑只是在姚涤尘手上画了一个问号,他不明白,为什么美艳如她的人也要带上面罩呢?
“因为,”就连姚涤尘也不知道该怎样和他解释,红颜是祸,她能这么告诉他么?只怕是不能的,如若说了他也定会追问红颜为什么是祸。到时自己又该怎么解释呢?还是告诉他说,自己是怕京城第一美人的艳名会招来杀身之祸?这恐怕也是单纯如他所不能理解的吧。更何况,她也并不想污了这颗干净的没有任何杂质的心,毕竟尘世中这种纯净的人已是凤毛羚角了:“因为阿尘想和阿丑一样啊,这样,阿尘就不再是一个人了,就不会想家了。”
原来这样阿尘就可以不再想家了啊,真好,不想家了,阿尘就不会这么疲倦了。因为这个没有理论依据的认知,阿丑飞快的跑了出去,他想早一点买回面罩,早一点让阿尘不那么想家,早一点让阿尘摆脱那种带着凄凉的疲倦。
看着阿丑飞奔出去的身影,姚涤尘心里忽然有种负罪感,让这么单纯,这么相信自己的人失望,任谁都会于心不安吧!她忽然发觉阿丑其实很瘦,瘦得叫人心疼。不是像左岚那种鬼斧神工雕琢般的纤细,是一种精瘦,是因为长久的劳苦工作打磨出来的一种瘦。他的高大也只是相对那些文弱书生而讲的,他其实是很瘦的。姚涤尘尝试着想象这样精瘦的身躯和那些凶猛的野兽搏斗时的场景,却每每想见的都是血,一地的血,殷红殷红的,都是阿丑的血。她想的心惊肉跳,想的长长的指甲都刺进了肉里还不觉得疼。阿丑为什么要当猎户呢?猎户是很赚钱的,可是,钱真的比命还重要么?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心疼,为什么会害怕,也许,看这么单纯的人受伤,换作是谁都会这样。于是,姚涤尘站在门前等阿丑,她想问他,可不可以不要再去打猎,可不可以不要再做那么危险的事,可不可以不要——让她担心。
那天,阿丑回家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一个美艳绝伦的女子斜倚在门框之上,眉目之间满是焦急的神色。她在等人,她等人的姿态很美,但这和风韵无关,只是很美,因为她焦急等待的心情而存在的美丽。阿丑忽然想起自己曾经躲在戏台子底下看的一出戏,叫做“觅良人”。那里面有一个女人也是这样焦急的等她的归人。阿尘在等谁呢?是他吗?还是那个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归人”?……
第三章 名满江南(一)
依旧幽静的小镇上近来开了一家小店,店的主人是一个带了面罩的女人,她说自己很丑,所以要呆了面罩来遮丑。可是她的身姿很美,就连仅仅露出来的一双眼睛都很美。这样的人,为什么大家会相信她很丑呢?原因很简单,她是一个丑人的亲戚,那个人真的很丑,丑的吓人,就连他的名字都被叫做——阿丑。
阿丑最近很忙,却忙得很开心。他看见阿尘脸上的倦意一天比一天淡,心里就会甜甜的。他应该多打一点猎物,多拿一些奇珍异兽来给阿尘,让她找那些师傅做成漂亮的饰品,这样就可以多赚一些钱,这样,也许他就能找更好的大夫治好阿尘的嗓子了。现在,他正扛着刚刚打到的一只金钱豹往阿尘的铺子里走。阿尘不让他再把打来的东西卖到赵老板那里了,可是,他觉得这样是不好的,原来谁也不肯收他打来的东西时,就只有赵老板肯买,现在忽然不给人家了,好像怎么也说不过去。一会,一定得去再打只什么给找赵老板送去
姚涤尘远远的就看见阿丑走了过来,但是今天的他好像有点心不在焉。换作往常,在这个距离里他应该会向自己挥手的,可是现在,他在专心的想什么,清澈的眼睛因为专注一闪一闪的。接触的久了,姚涤尘惊讶的发现阿丑是一个做什么事都很有规律的人。就像他的家,虽然很简陋可是却很干净,井井有条。阿丑开心的时候喜欢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看些书卷,专心想事情的时候,漂亮清澈的眼睛会一闪一闪的,有烦恼的时候会很用力的抓头发。她很奇怪阿丑家里那么多的书是哪里来的,据她所知,穷人家的生活本就很拮据,哪里会有闲钱买书?不过这不是很要紧,现在很要紧的是平常见到自己眼睛会笑到弯弯的阿丑竟然在想心事,还想到忘了自己的存在,这很奇怪!
“啪”的一声,一张纸贴到了阿丑的头上,吓得他赶忙往后退了几步,差一点就会一屁股坐在地上。贴纸的人自然是我们姚大小姐,纸上有她娟秀的字迹:“在想什么,这么入神,若是遇上劫匪你可就要倒大霉了。”
阿丑有些意外的看着她,他不记得阿尘会做这样的事情,这样的事情只有那些嫌他丑的坏人才会做,他们喜欢吓唬他。可是这一次,感觉好像不一样呢,说不上具体是怎么不同,就只是觉得心里甜甜的,像吞了蜜杏一样。
“不会,劫匪们怕我。”阿丑拉过姚涤尘的手,轻轻的划。装满笑意的眸子眯成好看的月牙形。
“不准胡说,”姚涤尘写的有些用力,纤长的指甲划得阿丑的手心有些疼。姚涤尘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生气。她只是很心疼这个孩子,她不知道一个人要经历怎样的对待才能说得出“劫匪们怕我”这样的话,他只不过是长得不美而已,为什么要如此的贬低自己,那些嘲笑他的人都瞎了眼么?难道他们看不到他有着的这一颗单纯美丽的让人想惊叹的心么?
“我没有胡说,是真的,大家都是这样说的。”阿丑坚持。
姚涤尘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阿丑还有一个太过明显的特点,就是很固执,或者说顽固,再难听一点叫冥顽不灵,他觉得对的事就一定会坚持到底,九头牛都拽不回来。如果说不过人家,他就会说:“大家都是这样说的”或者是“书上是这样说的”,偏执的像一个任性的孩子。她怎么把这一点给忘了呢。
“好,大家都这样说,那你今天打来了什么呀?”
“金钱豹。”阿丑像献宝一样把一只豹子举到姚涤尘面前。
姚涤尘看了看,这只豹的皮毛颜色很好,做一张装饰毯应该是可以卖个好价钱的。肉嘛,就给那些流浪的穷苦人煮来分着吃了吧。其实每天也都是如此,皮毛翎角做成饰品卖钱,肉汤就分给穷人。所以现在一到黄昏,姚涤尘的“流丹阁”门前就会围上一群的人,那些都是些快饿死的穷人,他们把姚涤尘叫做活菩萨,就这样,“活菩萨”和“流丹阁”的名字传的一天比一天远,来“流丹阁”订货的人也一天比一天多。可“流丹阁”依旧是个小店,一个极富盛名的小店,因为,现在的姚涤尘是一个哑巴,要一个哑巴做很大的买卖是很困难的,你总不能要求她为了这个买卖把手写折吧,还有就是阿丑,打猎是很危险的,其实,姚涤尘本没想做这个买卖的,她想让阿丑不要再打猎了。可是阿丑说他只会打猎,所以,这间小店说明白了是为了阿丑开的,为了报答他的救命之恩。正因如此,“流丹阁”还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饰品每天只订售一件,姚涤尘不希望阿丑太累,她不想阿丑继续瘦下去,而这又多多少少给这间小店添了一点神秘,让来预订的人络绎不绝。
“阿尘姑娘,有位公子来订今天的饰品了。”年迈的掌柜有些为难的打断了姚涤尘和阿丑的谈话。
“那就订给他吧,刘掌柜自己看着办就好,何必告知于我?”姚涤尘挑起笔,笔落之处,犹如飞凤。
“只是,只是,”刘掌柜有些愁眉不展:“只是来的公子说,他要以物易物,这样的事,店里也没个先例,老朽实在不知该不该答应他。”
“哦,他倒是个有趣之人,这单生意由我来接就好了,刘掌柜不必费心。”
眼看把烫手的山芋扔出去的刘掌柜登时眉开眼笑的:“好,好,劳阿尘姑娘费心费力了,阿尘姑娘,请随老朽来,这位公子在店里等候。”
“有能说了话算的吗?本大少爷从长安辛辛苦苦赶来容易吗?要不是大姐要出嫁谁稀罕来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大姐啊,看你小弟我为你尽心尽力,鞠躬尽瘁,你以后可千万别再拿我出气了啊!”
姚涤尘还没见着人就已经听到了这一大串的抱怨。微微挑眉,这是一个来买东西的人应该有的态度吗?
姚涤尘进门微微一福身,然后就抬眼看着座上的少年公子。来的人明眸皓齿,面如冠玉,一袭白衣,一把乌金为骨的扇子就晃在手里招摇。不可否认,这是一个很漂亮的公子,但这些都远远比不上一个事实来的震撼——他们是旧识。这样肆无忌惮的招摇过市,少了嬉闹和美女就活不下去,却三天两头的被他大姐派出家门采买东西的千金大少,除了那个号称天下第一商家的钱家败家大少还会有谁?
姚涤尘掌心有些微微冒汗,这个人,会认出她吗?
“听说公子准备以物易物,不知道公子准备用什么作为交换。”
“哇,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还有你这样的绝色美女,稀奇稀奇,大姐看来这次是良心发现,”钱剑烨一个鲤鱼打挺从椅子上蹦了下来,围着姚涤尘左转三圈,右转三圈,啧啧称奇:“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哎。那个人也是这样的,做什么事都总是给人如诗如月的感觉。是娶回家当老婆很好的人选,怎么看都不会腻的。只可惜,我是没机会娶她做老婆啦!”少年公子懊恼的蹲在地上,好像为娶不到这样的美女感到很惋惜。
忽然一双清澈的眼就出现在少年公子的面前,吓得他一个趔趄坐到了地上。“喂,你是哪里冒出来的?想吓死本少爷?本少爷命已经够苦了,背井离乡,离开了我善解人意的云娘,你还要吓死我,天理何在啊!”
阿丑没理会他,径直拿了张纸,写道:“你为什么娶不到她?”
“啊?”钱剑烨显然被他问的一愣,然后就觉得没趣,自己唱了半天的独角戏,竟然没人理他,于是就拍拍屁股站了起来:“哦,你说姚尚书的千金啊,她失踪了,大家都不知道她去哪了,真不知道我那个太子姐夫这次是得罪了谁,下诏之前劫了新娘,这招也真够损的。”
“你可以去找她。”阿丑固执的毛病又犯了,他希望看到别人幸福,那样,他自己也会被感染的开心的。
“找她?你在说笑吧?整个户部都在找她还没找着,更何况我一个平民百姓。再说,找着了有我什么好处,前面有太子和左相挡着,再怎么也轮不到我们这些小老百姓。那种女人啊,是镜中花,水中月,只能看看而已,还是云娘好,身上香香的。”
“你喜欢她,为什么不去争取呢?”阿丑不明白,喜欢一个人,怎么可以这样就放弃掉。
“喜欢,是啊,我很喜欢她。但是我更喜欢我的命,我可不希望为了追个老婆被天下最有权势的两个男人追杀!我还喜欢很多别的,比如说,是美女我都会喜欢。”说着,钱剑烨就绕到了姚涤尘身边:“你说是不是?”
姚涤尘微微一怔,她怎么忽然看见这个天下第一败家大少眼里有透晓一切的光芒?他的庸碌无为是装出来的?那么自己的身份是不是……
“所以,我自然是娶不到她的。”钱剑烨还在自命风流的摇着扇子,“不过,我这个人向来不挑剔,你和她的韵味就很像啊。不然,你嫁给本少爷当我的十一房小妾吧!本少爷风流倜傥,少年英才,和姑娘简直是天作之合,姑娘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看着他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姚涤尘恨不得一刀劈死这个不知何为羞耻的大少爷。不过,她还没来得及动手,就有人帮她实行了这个行动。
阿丑拿着劈柴的柴刀把这位大少爷毫不留情的赶了出去,他不喜欢有人调戏阿尘,阿尘太美,如诗如云的美,美的太清高,经不起这些人的疯言疯语。他想要保护阿尘,所以想也没想的就把这位少爷给轰出去了!
第三章 名满江南(二)
钱大少爷跑得飞快,看来是用上了他那不知从哪学来的轻功了!一边跑还一边嚷嚷:“杀人了啊。想我堂堂长安第一美男子,天下第一公子,竟然命断在这小小的‘流丹阁’,没天理啊!大姐啊,我要是死在这里,记得年年上坟给我烧香啊!”完全发挥这位大少爷唯恐天下不乱的本性,直叫得满街的商户都从窗户探出头来看热闹。阿丑没见过轻功,他就是单纯觉得这个人跑的比他快,所以他要追。
可是姚涤尘知道,所以她也知道,阿丑是肯定追不上他的。她轻轻地拉住了阿丑的手腕:“你干吗追他?”
阿丑有些心急,那个人跑的本来就很快,再这么一耽误,就肯定是追不上了。但他却也舍不得把手从阿尘的手里抽出来,他就用那样有些焦急的眼神看着姚涤尘,他在等她放手。
就只是这样的眼神,却让姚涤尘的身子微微一震,她明白这个眼神的意义,即使这样的意义也许是阿丑自己也不明白的,他的眼神太坚定,也太清澈,就那么明镜似的映出了他的心绪。他那么坚定的告诉自己,在自己离他而去之前,他绝不会放开自己的手!那是一种不离不弃的诺言,是一种守着终生的承诺,正因为他不会说,也正因为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明白,所以来的弥足珍贵!这个眼神其实是比一切誓言都动人的,因为它真实,真实的永远不会变成谎言!
姚涤尘的眼睛忽然有些湿,她不记得自己等着这样的承诺有多久了,但始终没有人肯给她,慢慢的,这样的等待也就变质了,变得连自己也忘记了自己是在等什么。再久了,她甚至忘记了自己还是在等待着的,如果不是今天在这里看见了这个清澈的孩子这样至死不渝的坚定,她会不会,再也记不起这份等待?
她忽然很想给自己一个希望,一个可以不必绝望的机会。阿丑是她能够抓到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许,他真的能救她,能让她那颗已经没有什么温度的心慢慢变得温暖,也许,他也是救不了自己的,那么就让他和自己一起沉下去吧,她是真的太累了,也太——寂寞了,她不想再一个人了。
“呆子,”姚涤尘用纤长的手指轻点着阿丑的额头:“你追上他又能怎么样呢?难不成你还能拿柴刀砍了他?那样你是要被抓了见官的。”
阿丑有些呆呆的看着姚涤尘,他没想过捉到了那个人该怎么办,他只是看见阿尘受了委屈很生气,也很……难过。让他去杀人他是万万不敢的,人,都是娘生父母养的,怎么能说杀就杀呢?就连自己这么难看的人也有活下来的权利。那个长得很漂亮的公子一定是很多人的心肝宝贝,他若死了,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会为他伤心呢!
“阿丑不杀人,阿丑不让阿尘受委屈。”
“呆子,你真是一个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