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承启的确不打算带云意走,他没有理会傅培鸿,转身从面具人身上取来枪以及面具。
傅培鸿疼得面容纠结,可还是得意的笑:“我知道你在生气,你气我们还没开枪一头蠢猪反而开枪。枪响了,附近的法警马上就要来找麻烦,他们一定会在这里掘地三尺的搜查,而你丧失良机,没时间销毁罪证,只能眼睁睁地任由我活下去,否则兴社里头认真追究起来,我不是死在你手里也是死在你手里。”
陆承启即便置身密室也已听到外头的吵嚷声,他将面具套在傅培鸿脸上:“你如果再不安静我就塞住你的嘴巴。”
傅培鸿真的就不再多言。
离开的时候,陆承启也就带走傅培鸿一人。至于现在谁来救走云意,横竖不会再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
☆、生死相弃3
云意再次醒来时,世界陷入一片白色。
白色的墙壁,白色的椅子,白色的床,白色的被子。
白色的椅子上坐着梳麻花辫、穿浅蓝上衣的丫头,许是因为太过疲惫,亮白的灯光,她正下一下一下打着瞌睡。
素知是云意在陆公馆时的贴身丫头,云意才清醒时,有一瞬间晃神,难道她又回到陆公馆?放目四望,满目白色充斥的空荡房间显然不是她与陆承启的卧室。
她试图坐起来,无奈一侧肩膀疼的厉害,身体也酸麻不堪。
她的动作吵醒一旁的素知,素知见云意转醒,一时忙乱的都不知应当先扶她还是先去喊人。
最终她还是决定先扶起云意,一面折厚了枕头垫在云意背后,一面红着眼睛哽咽:“四少奶奶,你可真吓死个人,你都不晓得自己昏睡几日,我还怕你……怕你……”
云意一时间被她弄得莫名其妙,麻木的感觉渐渐退却后,能够逐渐感受到疼痛在体内复燃。
她无力,又颇有些恐惧地问素知。
“这里是什么地方?”
素知道:“是医院,自打那日少奶奶出了车祸,就被人送进医院。”
云意的身体微微后仰,仿佛有种汽车压面而过的感觉,原来梦中的一切竟不是梦。
她犹记得睡梦之中有人告知她她失去了腹中的孩子。
那般猛烈的撞击,她自己尚且变得支离破碎,更何况一个脆弱不堪、全无自保能力的幼小生命。
我的双手轻轻搭在腹部,暗暗对垂下头,沉声问素知:“没有了,是不是?”
素知沉默即表示属实,云意仰起头望向漆黑的窗外,好一会儿才能再开口讲话。
“你回陆家去,我如今早不是陆家的人,不该由你来照顾我。”
云意在陆家时的性子极其温和,素知大概没料到她会骤然冷言,于是嗫嚅道:“少奶奶,我……”
曾经的拥有被人蛮横地从生理心理割裂而去,云意变得心冷如灰:“请你快些离开我这里,我这里会有姑妈照顾,即便姑妈不在,香兰也会过来。”
素知认得香兰是跟随薛笙君若干年的亲近女仆。
素知却道:“薛家太太不在,香兰姐姐也不在。”她观察着云意的脸色,小心而缓慢道,“少奶奶出事后,薛家太太生了四少爷好大一场气,赶少爷少爷又不肯走,一怒之下薛家太太自己反倒走了。少爷一个人守了少奶奶许久,方才才在外间歇一会儿……”
云意抱膝而坐,滚烫的额头枕在膝盖上,素知的话她一个字也不曾听见,只是一遍一遍不断重复着:“请你回陆家……请你回陆家……”
约莫两个钟点后,云意再次醒来,眼前之人已由素知变作陆承启。
白色的椅子上搁着一只医院用的脸盆,陆承启未受伤的一只手从冷水中捞出帕子,用力绞干,冷水珠儿打回盆中,水声叮咚细碎。
目光相触的一刹那,她发觉陆承启满目苍凉。
床头重新续上点滴,冰冷的液体顺着透明细管,一点一点钻入她青色的血管,滴久了,冷得她彻头彻尾。
陆承启见她醒来,微微一怔,片刻之后才取下她额头的旧帕换上新帕,柔声开口:“你不喜素知照料,我便先派她回家。”
云意别过头,侧开他的目光,真正令她不喜的不是素知,而是陆承启,而是素知所回的陆家。
因为高烧,她嗓音沙哑,喉咙肿痛。
“多谢你照顾我。”
陆承启的一颗心又被懊悔吞噬一次。
“我照顾你是应当,你从前也是如此照顾我。”
冰冷的手帕搭在她的额头上,他替她冷敷了一次又一次。
尽管他如此悉心地照顾自己,可是她却前所未有地觉得活在这世上任何人都靠不住。
没有针管的一只手努力攥住陆承启的一角衣袖,继而用力扔向一侧。
她喘息着质问他:“如今你开心了吧?”
陆承启明白她所指,他将滑落的冷帕重新浸入水中。
“对不起,我原以为你不想离婚,是以编造谎言骗我。”
高热烧得她身体滚烫,也烧的她眼睛发红,她忍不住地激动:“我为什么骗你?你以为没有孩子,我会……我还会……”
陆承启敏锐地轻问:“没有孩子,你会怎样?”
她一阵咳嗽,借着咳嗽,回避回答他的问题。
她当然不可能回答,她尽管愤怒,可她还不想被他一枪打死。
记忆里的家乡,溪水潺潺,清澈见底,阳春三月,她与同学们相约踏青、游湖、放风筝;端午时节爬山采粽叶,回家裹一个个不成形的糯米粽;又或在金秋时节抱一根长竹竿,几人联手站在学堂的高墙外偷打桂树,落地的桂花捡起包在轻软的纱巾里,在一路芳香中与玩伴嬉笑漫步……
那些明朗的日子早已消失在旧年的岁月里,与今时死气沉沉的自己再不相关。
早在得知咸新不在人世那一刻,她的世界就已然支离破碎。
如若咸新还在人世,他怎可能任由她这般受人欺负。
她从头至尾都错了,即便有朝一日命丧于混沌的乱世,地下也再无颜面面对咸新。
当真是自作自受,嫁了一场人,到头来却换得差点死于非命的恶果。
从汽车急速撞向自己那一刻,她就再也不认得陆承启,即便他在她面前与从前并无两般,她也的确再不认得他。
寻常夫妻吵架,闹得再凶再狠总还有机会归于平静,可嫁到陆家,婚姻就是生生死死的事情,但凡陆承启需要,他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要了她的性命。他要她死,也不过就比捏死一直蚂蚁麻烦些许 。
咸新终究失去,孩子也终究失去,她伏在病床,将脸埋在枕头里,不发出一点声响。
陆承启发觉情形不对,赶忙同她认错,连连温言劝她,他只当她烧的发了糊涂,可她知道自己再清醒不过。
“你走!你走!”
陆承启不走,他拥她在怀里安慰:“孩子我们还会再有,这个时候切莫再伤了身子,是我一时糊涂害了你,如若日后我再提离婚的事情,就让我不得好死。”
他的一句“不得好死”说得严肃而郑重,下巴抵在她的额上,她冷然发抖。无边的恐惧顷刻间渗透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逼得她再一次回忆起那晚狠戾的他和那日的疾驰的汽车。
她慌乱地从他怀中挣脱,防备地蜷缩后退。
“你不要因为愧疚再来招惹我,我怕了,我已经受到教训,我明白我没有任何资格和你谈条件。你不必担心,我一定如你所愿同你离婚,如果你有所要求,我也可以遵从你的意思另嫁,或者自此从南州城销声匿迹。我一切都按你吩咐去做,决不敢妨碍你分毫,但求你也高抬贵手放我一马。”
她需要的不是愧疚,不是幸福,不是将来,她唯一需要的生命。她既不想死,更不能死。
陆承启陷入震惊,云意不再认得陆承启,可这般恐惧的云意陆承启又何尝认得。
“你为什么说这种话?”
因为他的靠近,她胡乱地拔下手上的针管,下了床,扶着家具墙壁慢慢向门的方向移动。
她在逃离的过程跌了几跤,由于她的抗拒,他不得上前相扶。
她一次次自己站立,最后背靠着坚硬的墙壁,隔着一段看似安全的距离嘲质问。
“撞我的汽车是陆家的汽车,撞我的司机是陆家的司机,你打算除掉我,却自己撞死自己的孩子,这样的事实你是真的不懂还是假的不懂?”
这样的事实陆承启当真不懂。
肩膀渗出的鲜血染红大片白色墙壁,她荏弱无助地站立着,整个人好似纸做的一般,任谁轻呵一口气便能将她吹的无影无踪。
然而她再怎样无助,都不肯接受他靠近自己半步。
他止住走过去的冲动,飞速地在脑海里思索一番。
“你相信我,这件事情我并不知情。”
云意远远地凝视着陆承启,一字一字道:“就像你那日不信我有孕,今日我同样不信你的辩解。”
陆承启心中顿生凄寒,几日前的云意尚且对他无比信赖,即便遭逢生死关头,也决不至说出这番话。
两年来看似坚固的感情剥开揉碎后竟如此不堪一击,即便事后做解,终究不过换来一句不信。
“车祸的事情我一直在查,假以时日一定给你一个答复。”他顿了顿,略有几分强硬道,“你不想见我,我可以离开,等你病愈之后我再来接你回家。”
此言一出,云意既怨且伤,他提出离婚她就得顺从,他提出回家她又得非回不可吗?
“是否我不同你回去,你就再要撞死我一次?”
她的身体微颤,因为疼痛难忍,苍白的面庞渗出细密的冷汗,瞧着更是令人不忍。
如此结果,陆承启竟致无言以对。
作者有话要说:
☆、离异夫妻1
马路两旁亮着路灯,建筑物的倒影纷纷自玻璃窗前滑过。任是再高耸气派的建筑,落在车玻璃上都是一片小小的世界,与小孩子玩耍的玩具房没有两样。
阴沉天气里,街道两旁的住户也三三两两亮起电灯。
云意对电灯的白光没有任何感情,她长在北方的小镇,直至十三岁离开小镇去外念书之前,她没有见过任何一只图画之外的电灯。
在这斑驳破碎的世道里,南州城是首屈一指的繁华富庶之地,电灯在这里亦是最平常不过的物件,然而那份白亮刺目的光芒是盛在镜子里的暖,而她是站在镜子外的人,看看罢了。
汽车从静谧的街道驶入灯火辉煌的开阔地,一连数日的的糟糕天气,也不曾将人们的趋之若鹜冷却分毫,法租界内的陆公馆一如既往的车水马龙、宾客盈门。
汽车在陆公馆内曲折行驶十几分钟,最后停在一栋三层的罗马式洋楼前。
这一处是四少爷的院落,雨啪嗒啪嗒打在车窗上,汽车停驻,早有人举着伞赶上来接车里的人。
云意被赶出陆家那一刻怎么也不会想到有生之年还要重回陆公馆
她是被陆承启派人从医院强行带回,他发话让她回家,她便一刻也耽搁不得、一句冤枉也喊不得,因为陆家不是寻常的人家,陆家的人也不是寻常的人,他们愿意同你讲道理你才有道理可讲,他们不愿意同你讲道理,而你若还想讲道理,接下来他们就不是再用语言同你交流。
她从前总以为陆承启与陆家人有所不同,如今看来,真是天大的误会。
一楼的会客室内隐约有谈论声传出,佣人奉茶进门,又安静退出,看来陆承启今夜在家。
三楼的卧房,早有人准备下晚餐和洗澡水。
客厅的自鸣钟当当响过七次,她原本耐着性子等候陆承启上楼,因为晚餐之后遵循医嘱服过西药,后来药力发作,头昏身重,遂躺下歇息片刻。
不想这一歇便是几个钟头,再次醒来是被卧房外间的电话铃声吵醒。
她睁开眼睛,先是呆了几秒钟,紫色闪电撕裂暗室寂静,方才发觉自己正沉陷在陆承启的臂弯内。
清脆的铃声在空荡荡的房间内不依不饶震响,这在三更半夜听来,简直惊心。
她赶忙起身到外间接听,电话接通,却是姑妈。
薛笙君的电话已然不是第一通,因为云意一直睡着,素知并没有接进来。
姑妈关问她情形如何,云意的声音虽轻,语气却坚决。
“我打算回北。”
薛笙君道:“北方的时局乱成一团,旁人逃命尚且来不及,你却要回去?你家里如今一个人也没有,你回去做什么?”
“我回北,今时不比两年前,我或可去拜访一些从前的朋友。”
“你也将人心想的太好,两年前对你没义气的朋友,你别指望他两年后就丢弃本性。即便有一二个良心发现,出手相助,也照旧势单力薄,没有前途可言。”
回北是否有前途尚属未知,但若继续留在陆家,非但没有前途,甚至还有性命之忧。然则姑妈是刚烈性情,以防她为自己出头,车祸的真相又万万对她说不得。
丈夫为达成离婚的目的派人撞死妻子,这样子的事情说出去大家怕是都能当成传奇故事来听。
可这样子的故事在陆家又实在稀松平常,陆承启父亲的某位小妾,因为与人私奔的罪过被锁进疯人院,数十年的折磨将她变作一个真正的疯子;陆家的二少爷欺侮了自己房内的丫头,丫头怀孕数月后骤然失踪,后来尸首被渔船从海上打捞而起,案件至今悬而未决。
窗外横风暴雨欺虐着满园花树,她终于明确地说出口:“我要离婚,我一定得离婚。”
前人的教训历历在目,云意不愿疯也不愿死,今时今日,唯一的办法便是离婚。
离婚!立刻离婚!
她早已迫不及待,她拿定注意,明天一早就同陆承启摊牌。对她而言,哪怕在陆公馆多待片刻都是一种折磨。
薛笙君默默良久,似是替她不甘心。
“你是女方,离婚之后再怎样吃亏的都是你。陆承启的为人总还过得去,你若不情愿离婚,坚持到底,他并不能将你怎样。”
姑妈哪里知道正因为他太能将自己怎样,所以她对他避之唯恐不及。
她如今落得凄惨收场,焉知不是咸新地下有知,对她不忠不贞的惩罚。
糊里糊涂过了两年,才被陆承启策划的车祸彻底撞醒,她已然错过一次,决不能一错再错。
“姑妈今日劝我,可姑妈当初又因何同汤老板离婚呢?”
薛笙君登时无言以对,云意如是反问,她只当云意同自己一般,无法容忍陆承启生出外心,却不知她仅仅痛悔自己对咸新的不贞。
挂断电话,云意静站在窗前。医院里养了许多时日的伤,不知不觉间外头已是入夏的光景。窗外雷声轰隆,暴雨嘈嘈,漫无边际的雨水将外面的世界淹作一片汪洋。而她是汪洋中漂泊的一片孤叶,随时可能被黑沉的漩涡所吞没。
在南州城生活两年之久,到底还是人生地不熟,好在走错的路立刻就将结束。
她轻叹一声,转过身来,赫然发现陆承启站在身后。
陆承启拉开落地台灯,将手中的外套递给她。
“你回北方做什么?”
云意也不晓得他到底在自己身后站了多久,穿着睡衣待久了的确冷,她套上外套,淡淡道:“叶落归根,北方毕竟是我的故乡。”
这一句话说的委实刺陆承启的耳。
“嫁到何处,何处是家,我在这世上活一日,你就须得在我身边待一日,这才是你真正的叶落归根,谈什么故乡不故乡,通通都是笑话。”
云意千载难逢地在陆承启面前强硬自己的态度。
“离开之前我们结束婚姻关系。”
陆承启握着她冰冷的手,仍心存一丝希望。
“是因为外头的风言风语,所以才决定同我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