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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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烨曲- 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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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又一个心在天山,身老沧洲的辛稼轩。
“五叔,够了,别说了,跟安大夫说这个做什么,咳咳咳,皇上有皇上的难处,皇上能提出满汉一家,能起用绿营将领,已经是旷古烁今的开明君主,你们懂什么,咳咳咳…………”
老仆人的愤愤不平让躺椅上消瘦憔悴的病人忍不住发声呵斥,我忙端上刚熬好的雪梨炖川贝母,笑着宽解道:“大人别动怒,伤身,您这身子可经不起折腾,五叔也是,晓得大人一心报国,忠君为民,怎么能说这些个大逆不道的话,安莎是皇上身边行走的人,你们下边的人不知道,安莎可是清楚,皇上用人一向唯才是举,不分什么满人汉人,要不像安莎这样的洋夷还能当太医院六品供奉,这可怎么说呢?”
我起身,递过汤匙给五嫂,低头替这虚耗病重的男人掖好羊羔大毛被子,又推心置腹说道:“奴才们不懂坐在上头那把椅子上之人的难处,大人也不必上心动怒,各人有各人的活法造化,我这个外国人冷眼瞧着,大清国这位君主不说是什么千古圣人,可对于皇帝这份职业着实是尽心尽责,还算是位在其位谋其事的合格皇帝,大人为主子分忧,原是没错的。”
我这非主流的话让周培公晦暗的脸色突然有了一些光彩,侧目看了我半晌,这才艰难起身喝药,吃了两口那雪梨汤,便推开手,不愿再吃什么汤水。
老仆妇劝说这是皇帝特地赏赐的,上好的冀中雪梨,上好的川贝母,加上冰糖熬制了半日,止咳化痰功效可好,老爷就多吃两口。
我接过那粗瓷碗,对两个仆妇点头,吩咐道:“今日雪停了,开半扇窗户透透气,这屋子里有些闷得发霉,五嫂说的是,大人就多吃些,这可是我从宫里刘声芳老供奉那里得到的秘方,天天吃这个,什么肺病都可以治好。”
周培公目光又黯淡了些,听到我说起他的病,只是无力地摇摇手,喘着气叹道:“罢了,又不是什么仙丹,这些年吃的药还不够多的,先生费心,还是回去伺候皇上去吧,我一个行将就木之人,不劳先生费心。”
这话生分的,让我怵立片刻,但却不愿与这不修边幅的男人计较,反而吩咐两个小厮道,你们去准备一些刮脸修发的洗漱物品,我来给你们大人修整修整脸面,要不一会儿子客人来了,大人也不好见人不是。
“咳咳咳,我这久病之人,什么客人,还是替我回了吧,先生这是何必呢?”
我笑了,回头对五叔五嫂道:“大人这病啊,我看一半都是闷出来的,这地方天寒地冻,大人心绪不畅,又没什么旧友亲朋,这整天闷家里,这没病也闷出病来,皇上日理万机,在盛京停留不过几日,这随行的官员里大人也有不少老相识不是,他们也是安莎的朋友,安莎斗胆,就替大人请了他们过来,跟大人叙叙旧,不好吗?这多见见人气,大人身子骨自然就会好起来的,五叔五嫂,麻烦两位,今日午饭加几个菜,不必奢华,够吃就行。”
两个老仆妇欢天喜地答应着去了,周培公却不乐意了,有些发脾气道:“安先生也太多事了,在下的亲友都在南方,这皇上随行中能有什么朋友,再说了,在下不愿见人,见了也没什么可说的,先生还是让我这病人清静清静吧。”
我不理会这病人的蛮不讲理,强硬安排道:“大人,好,好,就算不是大人的朋友,是安莎的朋友,大人就给我这大夫一点面子,随便见见,大人别忘了,安莎可是皇上安排过来给大人看病的,大人这个样子是要把皇上的好意都拂逆了吗?”
“好意,什么好意,这好意便是开这么多苦药,不停地吃,也不见好,吃这么多药有什么用,都说是好意,周昌就领了你们的好意,可这药,我是真不想吃了。”
周培公是什么人,那可是当年平三藩时天不怕地不怕,带着一帮八旗纨绔子弟就敢平叛王辅臣的人,论才学不输李光地,论带兵,不输图海费扬古的人,这会子却跟个孩子似的,我也是真真无法,只能摇头,哄孩子道,好,好,大人不爱吃这苦药,那好办,安莎已经让李德全李大总管托传信的驿马从太医院乐太医那里送成药过来,加了蜂蜜调和的丸子,保管大人吃起来不苦。
我的退让叫周培公也是真真无法,这古灵精怪的太医,估计确实有点少见多怪,他索性叹息一声,转头不理我。
两个小厮却拿了胰皂毛巾剃刀刷子热水等物品进来,我始终保持着好心情,将一大块蓝布罩住这鬓发花白的男人全身,只留下脑袋露在外面,口里笑道:“麻烦大人配合一下,这屋子里暖和,安莎手脚快,保管一会子就好。”
这护理病人的活我做起来却是不陌生,不由分说便拿起剃刀刷子开干,这被我照顾的病人在短暂的沉默后终于爆发了,跳起来,发火道:“你这洋大夫到底想干嘛?我周昌的生死不需要你来关心,你就跟那些名医大夫一样把把脉开两济药装装样子就好了,犯得着专门跑到我家里来伺候吗?你又不是奴才,何必这么作践自己!”
惊了半刻,我只把这病弱男人往躺椅上强势一按,一丝火气都没有,冷笑道:“大人说反了吧,是大人在作践自己,因为自己的空悲切,白了少年头,枉负了凌云才志,到头来不过心在天山,身老沧洲,大人因此才如此作践自己的身体,大人心中有怨,心中有气,尽可以对安莎发作,因为安莎是个局外人,正因为如此,皇上才指派安莎来照看大人,大人与皇上君臣相知,难道不明白这深意吗?”
我正在揭开周培公孱弱的伤疤,没想到客人便到了,是李光地和陈廷敬,还有狼兆,这家伙也来凑热闹,这下是真热闹了。
李光地是给我送药来,顺便来拜访周培公这位平三藩的名将,陈廷敬不过是陪客,他是个不招摇的人,一直管着户部,近来因弹劾高士奇,升迁左都御史,皇帝身边两大红人都到齐了。
这也算周培公的一点生前荣耀了,皇帝给脸。
“哟,稀客,两位大人,快请坐,看看,咱们的封疆大吏提督大人正耍小孩脾气,连头都不愿剃,胡子拉碴的,让两位大人看笑话。”
我说话的口气跟女主人似的,李光地和狼兆都不约而同抿唇一笑,还是把一大包惠仁堂的成药放在桌上,打量了一番简陋的房间,毫不介意地坐下了,我忙吩咐小厮上茶。
这下周培公是有火都发不出来,加上刚才被我一番抢白,因为我刚才说到了他的痛处,这会子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对于皇帝的安排心术,对于我这个大夫的尽心尽职不卑不亢,他实在无言以对了。
“今日我和陈大人副都统大人不请自来,提督大人可千万别动气,这不是安供奉托我把药给您送来,另外皇上看了大人在病中完成的兵法地图时政节略,让我转告大人,远在庙堂不忘忧国,大人辛苦了,这会子还是好好养病要紧,安供奉可是宫里中西兼通的名医,在阿拉布通救过皇上的命,大人可以放心调养身体,不要太操劳了。”
李光地脸色吃醋是吃醋,不过场面话该说的一句不少,陈廷敬不善言语,但进门时私底下塞了一个红包给老仆夫妻,这多半是皇帝的意思。
狼兆带了两个精壮军士,对周培公作揖道:“提督大人,这两个是皇上特地从八旗禁军里选派的两名八旗校尉,今日在下带来,保护大人安全,跑个腿打个杂什么的在盛京衙门里也熟门熟路,免得那些个不懂事的八旗佐领过来找事儿。”
周培公觑眼扫视了一圈来人,心下不言语,连我都看出来皇帝的意思,这真是君恩无从拒,周培公病势已久,这会子人都不太清醒,皇帝思虑是周到的,只是总是让人有些心凉。
我忙叫那老仆妇和两个小厮张罗大家吃饭,不过是东北家常菜,周家日子过得也不宽裕,李光地因有陈廷敬作陪,不好与我套近乎,眼神可没闲着,一直盯着围着我打转的狼兆。

☆、第八十二章  山舞银蛇

第八十二章  山舞银蛇
我只好把这头驴子拉到后院,教训道:“将军打量着两位御前股肱大臣都是瞎子吧,这么明目张胆跟安莎套近乎,这是要让全天下都晓得吗?将军别忘了你是什么人,别到时候落下一个里通外国的罪名。”
狼兆有点不明白我的忽冷忽热,有些恼火吼道:“你的狼头我都给找回来了,怎么,这会子翻脸不认人了,你这女人,别忘了,周培公不过是个受排挤的过气将领而已。”
唉,粗人就是粗人,我埋头不语,不愿与他争吵,回身要进屋,他却拉住我,往我脸上没脸没皮地蹭过来,风雪中我奋力推开他,留下一句—————将军请自重,便不再理会这单细胞男人莫名其妙的脾气。
我心底有不舍,有懊恼,但觉得反正只要找到首领,我很快就可以回家了,没必要跟这些古人拉拉扯扯,便只留在盛京提督府照顾周培公,不理会狼兆几次三番来找我撒娇。
李光地当然更加不能表明与我的亲近,只私下留下书信,告知了一些他所知道康熙早期擒鳌拜平三藩中周培公和狼兆的事迹,我边看边冷笑,觉得我真是该感谢这位当今儒林宗师,还是该说此人就是软刀子杀人呢?
狼兆的出身,说白了就是南方的水匪强盗,不过是走投无路逃窜江湖,阴差阳错进了大内,因身手了得下手凶狠野性狂傲得到皇帝赏识,擒鳌拜和夺宫之乱中立下大功,这才抬籍入旗成了皇帝的心腹奴才,后因作战勇猛善于带兵,一路升迁到了热河八旗大营副都统的位置。说起来连皇帝的包衣奴才都不如,另外就是,这位狼血将军当然是有妻子的。
看到这里我笑了,李光地想强调什么,自己就是白莲花吗?我无语自叹,跟狼兆比起来,周培公除了是汉人,其余都可称得上是道德君子了。
至于他与八旗军中满蒙将领的矛盾,那不属于我操心的范围,我只知道,这男人忠君报国的种种行为和自身病入膏肓的身体,让我心疼就对了。
我操心的是周培公的饮食起居,汤药针灸,正如皇帝所说,我的存在就是让这个病入膏肓的男人能走得舒服安宁一些,惠仁堂那些治疗肺病的药,不过是缓解症状,眼看年关将近,中国老百姓都图个彩头,能过了年,就代表病人又闯过了一关。
不过我担心的还是很快发生了,尽管皇帝谒陵,视察完雪灾后便传书与我,敏妃即将临盆,保住胎儿要紧,要我在周培公病情稳定后急速回宫。
显然,俄国那边已经搞定,然而,噶尔丹还不知道敏妃发狂行刺皇帝的事,为了稳定蒙古诸部的人心,皇帝需要保住图雅诺敏的胎,因为喀尔喀三部的会盟就定在开春后,必须让准噶尔和喀尔喀三部的王公看到图雅诺敏平安无事。
我看过信后便烧掉了,皇帝不是我的天,我没必要完全遵从他的意思。
除夕将至,周培公的病却越发沉重,他咬牙不说,并不表示我不知道,肺痨引起的疼痛在折磨他,五嫂把被他咬坏的衣袖给我看后,我知道该做什么,为了让他睡得安稳,我不得不传书回京,让乐正良秘密为了搜寻了大量黑色药膏,没有条件提炼,那就只好—————
毕竟,那东西,镇痛效果是最好的,这能让病人睡个安稳觉。
“安大夫,你为了我这个废人夙兴夜寐,到头来不过竹篮打水,周昌不过是个小人物,只想安安静静地走,你这是何必?”
他不肯用那黑色烟膏,可惜这里没有提炼药物的实验室,就算我把方法跟乐正良说了,他也不一定能操作,况且时间也来不及了。
我只好激将:“大人的固执安莎明白,大人对皇上尽忠职守,不愿惹人非议,可安莎是大夫,不过是尽一个大夫的职责,大人可以不接受我的好意,可是大人这样痛苦,不单五叔五嫂看着心疼,安莎看着无奈心酸,让皇上晓得了,大人,您也要为您江南的亲人族人考虑不是,既然要当大清的楷模忠臣,大人何必如此自苦?”
意外,我居然明白这样一个被异族统治者辜负的忠臣的内心苦衷,他的不甘心,是啊,不过是不甘心,不过是心在天山,身老沧洲的不甘心而已,不过是廉颇老矣,尚能饭否的不甘心,不过是周瑜打黄盖,黄盖却无用武之地的不甘心。
周培公的黑瞳在烛火中跳动,真正让他想不到,病入膏肓,却遇到三分知己,这可如何是好?
良久,突然,牙齿撕咬,血染唇角的疼痛,侵袭而来,幸好,除了准备烟枪,我还临时泡制了一些鸦片酊。
“五叔五嫂,快来,把我的药箱拿来,倒一杯温水来,放点甘草糖,快点。”
闻声而来,老仆妇端来了镇痛药,搀和着甜润的甘草糖,估摸着剂量不大,周培公吃下去,很快昏睡过去了。
门外,瑞雪迷茫,苍白一片,东北,盛京,后院厨房前的大缸里,窖着一冬的白菜,房前屋后,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水晶世界,琉璃天堂,院墙外小贩叫喊着卖冻梨,又是一番市井众生相。
“先生的药还真管用,老爷好久没睡过安稳觉了,先生接到京里来信,是不是要启程南下,老奴俩好为先生打点行礼。”
“没,没有的事儿,不过是圣上询问大人的病情,这快过年了,皇上都没回京呢,河南河北遭了雪灾,皇上忙着赈灾呢,特意托驿站送了几框雪梨年货过来,让安莎好好照顾大人安心在盛京过年呢,怎么说的要走,五叔要没事就叫上两位校尉小哥,上驿所里去一趟,把京里捎来的年货取回来,咱们也好好准备过年不是。”
老仆妇听了可高兴了,笑说:“今年可热闹了,那敢情好,先生要留下过年,皇上老爷子还惦记咱们老爷,那可是吉人天相,说不得老爷的病会好起来的,等老爷睡醒了,咱们一家子都去澡堂子里洗洗,把病气好好洗走,大家伙儿欢欢喜喜过个年。”
我点头,正叮嘱家里仆人别把我给周培公用药的实情说出去,我那药也不要问,不要动,就听见外边有人大力敲门,小厮罗春娃去开门,给吓了一跳,门口给扔了好长半片血淋淋的野猪肉,听见那血气冲天的男人在外面喊我名字。
“安莎,快出来,带你上城外温泉子洗年澡去?”
我披了周培公那件烟灰紫团花五福图案羊毛大氅,凝色端重走到大门口,有礼有节,道:“烦请将军稍安勿躁,家里有病人,刚睡下,将军可自行去洗什么温泉子,安莎还有事要忙,将军请自便。”
来人银甲貂裘,扑通下马,神色兴奋,却早把我此前的冷言冷语都抛诸脑后,也没什么嫉妒介意,只豪气道:“呵呵呵,你看看,我好不容易来盛京将军衙门述职,顺道吃个年酒,明儿就要赶回热河,怎么说咱们是京里老相识,狼头我也还你了,我有个营中兄弟,年前在阿拉布通留下了伤患,一直没好,我就说了你的医术,想着这个人情你却是要卖给我的,这是咱们兄弟昨日出城打猎打到的野猪,我想着给你送点,也算给盛京提督府送的,怎么着,这么点人情都不卖了?”
“将军盛情,安莎领受了,只是周大人病重,安莎走不开,将军的兄弟若要医治旧疾,可以到提督府就诊,安莎一定尽力,这野猪肉既然是送给提督大人的,五叔五嫂,来人,收下就是,将军见谅,安莎这会子实在走不开,请将军自便。”
这会子我可顾及不了男人的面子了,周培公这会子随时都会叫疼,那镇痛药可不能假他人之手,若药量大了可是会要人命的。
狼兆这会子却有点别扭了,还想用老一套,上来强行要拉我上马,我却早防着他这一手,大氅下准备动用□□,表明态度,让他别跟我这么自以为是地套近乎。
结果————哇,你这白毛畜生,老子可是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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