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膝盖触碰地面，发出了细微的声响。
八脚怪警觉地抬起头，似乎是想要寻找声音的源头。
不要……
宛籽原本已经平静地在等死，这一刻心跳又狂乱地跳起来。
不要……求你，不要在这时候醒过来……
宛籽在心底拼命祈祷，她的双手死死抠住了地面，眼睛盯着莱格修斯几乎瞪裂开来，恐惧又一次席卷了她的身体。如果莱格修斯这时候醒了过来，他会亲眼看着她被八脚怪撕成碎片吞进肚子里，这太残忍了……他不该承受这些的……
然而，老天爷显然并没有听见她的祷告。
莱格修斯跪伏着身体，停顿了片刻，缓缓地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精准无比地锁定了宛籽的脸，眼底的震惊与恐惧一瞬间蔓延到了他的全身。
宛籽与他对视，缓缓松开了手。
她知道，一切的努力付诸东流了。
他已经能感知到伤口的疼痛，他能看见她。
他已经醒来。
……
八脚怪听不见声音，无法持续锁定目标，又开始燥乱起来。它一共有八只脚，最前面两只在空中胡乱挥舞，身后六只各自固定在一块岩石上，腿上的细毛蔓延到地上，探听着地上的所有震动声响。
莱格修斯捂着伤口，无声无息地站起了身，在黑暗中徐徐张开翅膀。
不敢动弹的蜥蜴人横七竖八躺在地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莱格修斯身上，眼眸中震惊与兴奋的光芒交织。
战神莱格修斯。
几乎所有少年都是在他的神话中长大成为战士。
而现在，他们正与战神并肩作战！
他们忽然有了勇气，开始小心地挪动位置，变换姿势，有人站起来，有人试图去捡地上掉落的武器。铁球船长从自己的腰间解下一把枪，双手托举着递向莱格修斯所在的方向。
“嗷——”
八脚怪听见了声音，可是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它一时间彷徨，不知道该先攻击哪一处，只好仰天长啸，企图用声音震慑敌人。
就在它出声的一刹那，莱格修斯从地上一跃而起，张开双翅在八脚怪的腿间穿梭而过，抓起了铁球船长手上的枪，朝着八脚怪扣下扳机——！
子弹飞啸而过，击中八脚怪的头颅。
“嗷嗷嗷——”八脚怪尖叫着跳跃起来，整个身体高高抬起，前四肢都伸展到了空中，企图眼前看不见的敌人！
莱格修斯险些被它的前肢击中，他用力翻转身体险险地避开了，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撞上了背后的岩体。
沉闷的撞击声响起。
八脚怪敏锐地捕捉到了声音的方向，迈动粗壮的肢体朝声音所在的方向飞扑而去！
——莱格修斯！
宛籽试着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摇摇坠坠从地上站起来，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尖叫出声。
在远方，莱格修斯对着山洞顶端开了数枪。
山洞顶层的岩石顷刻间凌乱地滚落；一时间四面八方的碎石声同时响起。
八脚怪停下脚步。
莱格修斯就趁着这短暂的空档飞向宛籽所在的方向，一把捞起了宛籽的身体，带着她飞离了八脚怪的攻击范围！
……
这一切发生在短短的一瞬间，很快，碎石滚落完毕，山洞里又恢复了宁静。
宛籽被放置在了山洞的角落里。她不敢轻举妄动，不敢呼吸，只能用力抓住莱格修斯的手腕，不让他继续去攻击。
她感觉得到，他在发抖。
她不敢想象他现在有多疼，他的身体前所未有的冰冷，脸色惨白得如同死过一回，这样的身体根本就不可能支撑多久……他根本就是垂死边缘了，虫族才会轻而易举地把他丢弃在这里的，不是么？
莱格修斯全身早已经被冷汗浸湿，唯有他的眼睛，明亮如同星辰。
他定定地看着宛籽，眸光中流过许多复杂的情绪，那些在绝境中一点一滴累积的思念，终于在这一刻尽数迸发了出来。
——宛籽。
他张了张口，用口型轻念她的名字。
——你还活着。
宛籽站在原地，原本她强迫自己保持冷静的情绪，可是在看到他的口型的一瞬间，眼泪还是落了下来。
她上前一步拥抱住他，尽量不发出声音，却用上了全身的力气用力，仿佛把灵魂也一起嵌进他的身体里一样。
莱格修斯却忽然全身一怔，眉头紧紧地拧了起来。
他推开了宛籽，目光落在她的脖颈上。
宛籽跟随着他的目光，看见了“尖端”，飞快地一把捂住了它。
不行！
*
不行……绝对不行！
宛籽攥紧脖颈上的尖端。
莱格修斯既没有争抢，也没有辩驳，他只是静静看着他，淡金色的眼眸中流露出一点点的哀伤。
宛籽在他的目光下局促无措，红肿着眼睛与他对望：你会死的，你真的会死的！
两两僵持。
谁也没有妥协。
宛籽已经不记得上一次这样意见相左剑拔弩张是什么时候了，那已经是很久远很久远的记忆，后来他从讨厌的残暴元帅逐渐变成了温柔单纯的莱格修斯，她就再也没有这样与他对峙过。而现在，时空似乎逆转，她又一次用性命与他博弈，却是为了保护他。
只是，终归不同了。
此时的莱格修斯眉头紧锁，身体已经无法支撑，片刻之后，他缓缓屈膝跪在了地上，整个身体佝偻了起来。
他在战栗中抬起惨白的脸，哀伤的目光落在宛籽的脸上。
宛籽知道，他是在哀求。
她忽然有一种错觉，仿佛眼前的莱格修斯不是在看她的脸，而是在拷问她的灵魂——这个男人，他曾经用生命带给你希望，现在他正在为你唯一的生机而苦苦哀求你，你真的要让他在濒死边缘还承担这样的绝望吗？
这是为了赌上性命的奉献，还是以爱为名的自私？
还有希望的，是不是？
莱格修斯的目光已经越来越迷离，距离他失去意识已经并不久远。
宛籽哆嗦着，摘下了脖颈上的尖端，连同手腕上的一起，双手递到了莱格修斯面前。
——如果真是你的心愿……
——那就一起死吧。
莱格修斯迟缓地抬起手，抓过了其中一枚尖端，放在了两枚尖端之上。
尖端发出微弱的光，在黑暗中幽幽地悬浮了起来。
几乎是同时，莱格修斯站直了身体，脸上痛楚表情一扫而空，明亮的瞳眸笼上了一层雾气。
……
宛籽一手握住尖端，另一只手指向八脚怪。
“杀了它。”她木然道。
莱格修斯的机械地转过身，面向八脚怪的方向。
八脚怪已经调整方向，在搜寻声音的源头。宛籽看着莱格修斯的背影，轻声补了一句指令：
“活着回来。”
*
战况因为莱格修斯的加入而逆转。
没有知觉的他显然并不习惯使用高科技的武器，他在地上找到了一把前人留下的剑，身形如同一道闪电，穿梭在八脚怪的肢体之间。
八脚怪听见了他振翅的声音，却追不上他的速度，焦急地在山洞中横冲直撞，不断发出嘶吼声。
“兄弟们！动手！”
铁球船长一声呐喊，蜥蜴船员们纷纷站了起来，重新试图拉起巨网。
八脚怪的脚上长着尖锐的指甲，指甲撞击上岩壁，勾起一摞摞的碎石往下跌落：“嗷——”
莱格修斯振翅靠近，双手握剑，直冲向八脚怪的头顶，自上而下狠狠斩落剑身！
尖锐的撞击声响彻山洞，八脚怪的一只腿从它身上跌落到了地上。
“嗷嗷嗷——”八脚怪疯狂地吼起来，开始冲撞岩壁，混乱中冲到了早已经准备好的巨网内部。
蜥蜴船员们飞快交换位置，把整一张网翻转过来，拉动着八脚怪的身体贴向地面。
“坚持住——！”铁球船长声嘶力竭。
八脚怪仍在网内不断地挣动。
莱格修斯跳跃到了八脚怪的头顶，在它的肢体无法触及的位置，高举手中剑笔直刺下！
剑身没入它的头顶，却没有阻止它挣扎。
莱格修斯重新抽出剑身，一剑刺进它的肚子，他手握剑柄用力一推，剑身在它的肚子里划破了一道深而长的口子。
浓绿色的液体从八脚怪的身体里不断流淌滴落，然而它的行动丝毫没有收到影响，摇头摆尾，眼看着就要从巨网中挣脱出来。
它好像、杀不死。
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一点，蜥蜴船员们的眼睛里又冒出惊恐的光芒。
就连莱格修斯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
宛籽一直在边上围观，她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了一些记忆，急切喊了出来：“莱格修斯——它的喉咙底有东西——你砍下它的头——”
生死关头，并没有那么多道理可讲。
虽然她并不确定那个发光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但至少可以试一试不是么？
莱格修斯听到命令，木然调转了身体的方向。他举起长剑，用握刀的姿势，对着八脚怪的头颅狠狠砍下——！
八脚怪长啸一声，身首分离。
铁锤船队的船员们呆呆看着地上翻滚的蜘蛛怪身体，愣了好一阵子，终于齐声欢呼了起来！
……
*
——结、结束了吗？
宛籽颤颤巍巍超前走了几步，扶住墙壁，才让自己没有瘫软在地上。
铁锤船长已经带着船员们开始着手解剖八脚怪的肚子。他们把它的肚子沿着莱格修斯留下的伤口小心打开，从里头挖出腺体囊，放入早就准备好的真空器皿中，最后再把肚子彻底打开，挖出了一堆光滑平整的红色石头。
这些是……“生命之力”陨石？
“这些就是‘生命之力’，”铁球捡了一块递给宛籽，挠耳朵，“科学家们都试过了……没有用，只是结石……对不起，我没有说清楚那的确只是传说。”
宛籽有些彷徨，如果这些真的是能够治疗莱格修斯的伤的陨石，这也……太多了吧？
看起来一点都不珍贵。
宛籽转头看莱格修斯，却发现莱格修斯似乎被八脚怪的脑袋吸引去了注意力。
“……莱格修斯？”
莱格修斯俯下身，伸出手，呆滞地触碰八脚怪的脑袋。
宛籽忽然反应过来，心中重新燃起一丝希望。她跌跌撞撞跑到他身旁，跪坐到八脚怪的脑袋旁，伸出手去扒它血肉模糊的头颅。
呲啦——
从八脚怪的喉咙口流出的浓绿色液体似乎天然带着腐蚀性。
宛籽感觉自己的手指疼痛灼烧，却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她机械式地扒开它的断颈，把自己的半个手臂伸了进去，忍着痛在里面摸索——八脚怪的喉咙内部还是温热的，有些软，有些恶心，忽然她的手触碰到了一块冰凉坚硬的物体。
——是那个发光的东西？
宛籽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居然活生生把它从里面撕扯了下来。
掏出。
并不是什么发光的东西，而是一块拳头大小的漆黑的方形石头。
就像一颗烂掉的牙齿。
宛籽仔细盯着它看了一圈，想了想，放到了莱格修斯的手上。如果她不是看见过翼都上空的那块石头，如果不是刚才看见过它喉咙底发光的那个东西，她绝对不会认为这个东西有什么独特的。然而这一切的巧合叠加在了一起，给了她希望。
宛籽盯着莱格修斯。
她看见莱格修斯呆滞的眼神忽然颤了颤，似是恢复了神采，可惜下一秒，他就虚软地晕了过去。
“莱格修斯！”宛籽惊恐叫出声来。
铁球船长带着一个船员匆匆跑了上来。船员仔细查看了莱格修斯的身体，长叹一口气：“没事，只是体力不支。”
只是……体力不支？
他手里的黑色石头已经滚落到了一边，混杂在一堆岩石里，毫不起眼。
“宛籽，你在找什么？”远处，铁球船长扬声问。
“没什么。”宛籽说。
她站起身来，捡起了石头，放到了自己的口袋中，回头望向女王的头颅。
为什么八脚怪女王在被猎杀之后，要很久以后才能孕育出下一只呢？
也许，需要等下一只普通八脚怪来到山洞里，意外吃下女王的头颅。
作者有话要说：忽然发现字数已经45W字了。。这是我写过最长的文了。。。
感觉的确是长一点能够讲故事比较嗨一点啊，回头看桌上的一摞出版书。。那堆十几万完结的特别像过家家。。。
第124章 清醒时分
铁锤海盗船满载而归。
一个女王腺液囊，四十九个普通八脚怪腺液囊，还有数不清可以制作成原始兵器的八脚怪利爪，满满的战利品堆满了海盗船仓库。这一票简直是瓢满锅满！
宛籽上了海盗船，把昏迷的莱格修斯安排在休憩舱里，才记起来问铁球船长：“我们要去哪儿？”
铁球船长的笑容咧到了后脑勺：“八脚怪腺液囊是战争财，当然要去打仗的地方！”
宛籽一愣，不确定问：“伊克斯佩特星？”
“当然。”铁球船长望了莱格修斯一眼，“元帅救了我们，我们当然也应该有所报答。”
宛籽看着铁球船长的表情若有所思，良久，才点了点头。
“好，我们回帝国。”
“这就对了！”铁球船长亲昵地楼主宛籽的脖子，“我亲爱的朋友，飞船起飞后，在餐厅有个庆功宴，记得来哦！”
“……好。”
铁球船长摇着尾巴离开休憩舱。
宛籽盯着他的背影直至舱门自动阖上，才轻轻舒了一口气。
纵观已经可考的宇宙范围，现在哪里是战火连天的地方呢？
当然是伊克斯佩特帝国与虫族交火的星际战场。恐怕铁球船长报恩是顺便，去把腺液囊卖给伊克斯佩特军部才是真，说不定还会乘机以救助了莱格修斯而狠狠敲上军部一笔，这才符合他们祖上海盗的作风传统。
……每一步都好艰难啊。
宛籽叹息着坐到莱格修斯的休眠舱旁边，操控着仪器，把它调节为最适宜身体恢复的休养治疗模式。
确定铁球船长已经真的离开了，她从口袋中掏出了那颗黑色石头，把它塞到莱格修斯的手里，让他的双手交握，捧住那块石头放在胸前。
“帝国的子民正在经受前所未有的苦难，你知道了，一定会很忧虑。”
宛籽轻轻拨开莱格修斯额前凌乱的发丝。
“我搭乘逃生舱离开破军号后，好多次，差一点就死了……你如果在场，一定焦虑得大发脾气。”
“穿越黑洞的时候，身上每一个细胞都好像被拆开又重新拼起来，不是很痛，却比痛还要难受。”
“我很庆幸，这一路的苦难我全部坚持了下来，直到我终于遇见你。”
“请一定，不要让帝国失望，也不要让我绝望……莱格修斯……”
宛籽俯下身，轻轻亲吻莱格修斯的额头。
休眠舱缓缓阖上，里面微弱的指示灯也随即关上。
从现在开始，一切就都交由天命了。
……
宛籽擦了擦眼角的湿润，收拾好情绪，转身离开休憩舱。
她心中还有太多的疑惑，需要铁球船长来解答。
她没有看见的是，就在她离开休憩舱后没有多久，休眠舱体中的莱格修斯的眼睫微微颤了颤。
*
海盗船的餐厅里正在举行声势浩大的庆功宴。
餐厅的中央燃烧着一个巨大的篝火，所有的蜥蜴人在餐厅里围成一圈，摇头摆尾放声高歌。
宛籽：……
我勒个去！
宛籽感觉自己可怜的小魂魄要被吓散了。
这群愚蠢的蜥蜴人，竟然在飞船里面开篝！火！晚！会！
这可是飞船啊啊啊——现在要求下船还来得及吗？？？
“宛籽！”铁球船长一眼看见了宛籽，热情招呼，“快来！这些肉正是时候，味道非常适合享用！”
——那也要有命享用啊……
宛籽哭丧着脸，不情不愿地挪动到铁球船长身边，接过了他手里的烤肉。
“快尝尝。”铁球船长兴奋建议。
宛籽胆战心惊地看了一眼餐厅中央的篝火，十分怀疑这将是自己吃到的最后一顿食物。她没有死在坦尼桑的实验室里，也没有死在八脚怪嘴下，结果今天要死在宇宙飞船内部开的篝火晚会吗？
“改良过的，好吃吗！”铁球船长问。
“……好吃。”宛籽哆嗦答。老实说，味道确实不错，蜥蜴人是有美食味觉天赋的，经过他们处理的烤肉串美味可口中带了一丝原汁原味的肉香，的确很好吃。
“可你看起来很紧张。”铁球船长疑惑道。
——你试试看把脑袋挂腰上然后原地跳绳一万下啊！
宛籽含恨看了一眼篝火，颤抖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