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庭院中石板铺就的小径蜿蜒两边植了几片小小的花丛,纵使天色已暗,也能看出那些骄纵的红色。
更有青草,夜风中,误踩了那片柔软,都让人感觉心中柔软。
谢眺揉着眼睛,没想到他会看到这样一栋小楼。
红色的外墙,三四层的样子,有种精巧的可爱。他往前走,齐衡之牵着他,把他的手放到门把上,示意他推开了这个门。
门是实木的,颇厚重,谢眺花了点力气才推开。
“啊。”
看到内里,谢眺倒吸了一口气。客厅很大,也可以说是客人的大博物馆,连老式的壁炉都有,南面的墙上是一副巨幅的油画,夺目异彩。
齐衡之牵着他的手,一边走,一边开灯,揭开面纱一般,小楼中的每个角落都展示了出来。
一楼另一面是开放式厨房,大大的餐桌正对着南面的落地窗,若是晴光好的早晨,那真是太美了。
齐衡之还没等谢眺缓过来,就对他招招手,带他上了楼。
他们走在后面的楼梯里,二楼的小平台,走出去是个露台,能看到小后院一片绿化和大大的观景水池。
二楼是卧房,三楼有琴房,小客厅,和附楼的小书房。齐衡之带着谢眺一间间慢慢走着,最后走进了辅楼的小书房,灯下,谢眺停下来了。
这个小书房三面墙,都是两三米高的大书柜,装的满满当当,地上铺了厚厚的毛毯,摆了一个扶手椅在中间。走进来尽是墨香味,谢眺偷偷地吸了一口气,沁了满心的书香。
他呆呆的站着,觉得连脚下柔软的垫子直到齐衡之叫他:“谢眺。”
齐衡之的眼里有小心翼翼的柔情,似乎有千言万语,绕在他的唇上。
他又轻轻地喊了谢眺的名字“谢眺。”
那目光是水,招惹人沉沦。
谢眺觉得自己快要溺进去了。
齐衡之张嘴:“我……”
“铃!!!!!!!!”
楼下响起了门铃声。
齐衡之克制不住地想扶住额头,谢眺也有难以掩饰的尴尬,他磕磕绊绊地说:“有人…门铃响了…”
齐衡之满口的话被铃声噎住,只好作罢。
原来是外卖,齐衡之初回北都,小楼中的佣人之前都撤了还没补回来,因而第一顿还是林堂给叫的外卖,他深知两人口味,给他们叫了一桌清淡的料理。
吃饭时齐衡之没有再提刚才没说出口的话,谢眺也搞不太明白齐衡之把自己接到这里的意思,只是他不好开口问,把疑惑都放到了心里。
晚饭后,齐衡之带着谢眺逛园子,带他看以前三兄妹玩闹耍乐的地方。带她去看小辅楼每一间房子,其中有三楼的小书房,有二楼婴祺生前的画室。也有一楼的储藏室,有他们齐家三兄妹小时候玩过的玩具,小课本,和一些校服,都放在那里。
有的全是齐衡之的过往,齐衡之的父母家人,齐衡之的童年少年。
这幢房子,是齐衡之的家。
知道这一点,谢眺的心更乱了。
走到最后,齐衡之带着他去了刚才三楼的书房。
“我有个东西要给你看。”
坐定,谢眺从齐衡之手里接过一叠纸。
“你在幻想园的合同解除了,按照赔偿要求,贷款那边全部还清了,包括欠的三百万本金和利息。你的履历,我已经让林堂处理。”他看着谢眺,“从现在开始,你不用再考虑幻想乐园的事情了。”
谢眺低着头,他曾经以为把他这辈子紧紧钳住的东西,现在像他手上这张纸一样轻,随着这张纸握在他手上的时候开始,他就自由了!紧紧扼住他喉咙的手不见了,那些窥探轻视的目光也不见了,那些要将他从扯下地狱的手好像也不见了。从齐衡之递给他绳索开始,慢慢地将他拉住了泥沼,直到现在,终于迎来了终结。
他觉得喉咙很干,那几张纸很轻,却依然让他不能承担,不同的是以前欠了别人,现在欠了齐衡之。
“我还不起这些钱。”谢眺只能实话实说。
而且,齐衡之这样的安排,谢眺不敢想背后的意思。
他一紧张就胃疼,现在,他感觉他的胃已经在抗议了。
“谢眺,我有个事情想跟你商量一下”他听到齐衡之说。
“这幢房子,是我妈妈留给我的。”齐衡之的声音是最温柔的海,流动着缓慢的波涛:“留给我之后,我一直没怎么好好打理,接下来我也会很忙,你能帮我好好守着这个房子吗?”
“让它干净点,温暖点,你知道房子空太久不好。”齐衡之颠三倒四地胡说八道,“晚上我回家的时候要是能亮一盏灯,就更好了。”
谢眺的手攥着那几页纸,他抬起眼睛,眼眶微红,整个人微微地发抖:“我……”
齐衡之按住他的手:“不要误会,我不会限制你的自由。只是想问问你,愿意住在这里吗?”
谢眺沉默了,齐衡之在等他回答。他发现对着有些人,他总是能生出额外的耐心和宽容来。齐衡之甚至在紧张。
小楼是婴祺的产业,小时候,父母亲一同在这幢小楼陪他们玩耍,齐衡之的母亲在这桩房子居住,画画,在这里陪伴他们兄妹的成长,这里,可以说是齐衡之最柔软的部分了。
如果谢眺不喜欢怎么办?齐衡之突然觉得自己莽撞了,这么冒冒失失,将这里献宝一样的就捧了出来。这是从没有过的事情,相应的,他也要为从没有过先例的冲动承担后果。
他们互相紧张着,在沉默地空气中发酵等待和犹豫。仿佛千回百转,谢眺终于开口声音却有一丝微不可闻的发颤 “我…可以吗?”
“可以的。”一千个,一万个可以!齐衡之重重地点头。
他局促得像个小学男生,下一秒,谢眺的声音颤抖着:“那……我也可以。”
齐衡之没再犹豫,他探起身子,猛地吻住了谢眺的唇。
※
刚才在书房,他们商量谢眺怎么住的时候,谢眺有些害羞了。他想选一个小卧室,齐衡之却想让他干脆和自己睡。
但想到自己经常晚上回家太晚,怕吵到谢眺休息。但想是这么想,他却不想这么放过谢眺,于是一边哄一边弄,让谢眺给他点小甜头,比如这一晚陪他睡在主卧。再比如,以后可不可以经常赏赐自己侍寝的机会。
齐衡之言辞中姿态极低,把谢眺弄得呵呵地笑,答应了齐衡之丧权辱国的条例。
当晚,谢眺许是路途累了些,在齐衡之身边很快就睡着了。
睡着的时候他的轻轻地搭在。齐衡之侧着身体,轻轻地摸着谢眺的头发。
能让谢眺答应自己留下来已经是满足了,谢眺应该不会看不出自己强行把人留下来的意图。齐衡之也觉得自己无耻了些,他将契约这样一递过去。现在谢眺不是欠了一群人,而是单独欠了自己一个人。难道还有什么反抗的余地吗?
但他一想到,如同折花一般遇见 谢眺的第一个人就是他,他就不舍得。这一番侥幸过关,抱得美人的时候,心里也是熨帖。
自他遇到谢眺开始,熨帖两字足以概括谢眺给他的印象。
入夜,他们在主卧相拥而眠。齐衡之睡得香甜,他梦到谢眺站在他跳动的心脏上
鲜红火热的心脏,流动着他的血液和呼吸,脆弱柔软的心脏,那是一块自幼年起的自留地,齐衡之的安乐园。
现在,谢眺穿着很舒服的衣服在等他,笑容,笑得很美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些悲伤?
他也没有看到千万藤蔓缠着谢眺的双脚,如锁链将他紧紧束缚,有千万利刃,插在他的后背上。将他牢牢钉在罪的深渊。
第21章 疯子
齐衡之是那顿饭发现端倪的。
方雅麟提前交代过,所有的清洁必须在齐衡之的护卫在场的情况完成,包括送餐。但他发现每天给谢眺送餐的服务员是最有可能的漏洞之后,他准备了很久来应对。
而且这次的场合,难以分清是冲着方家,费漫,还是冲着谁来的。在场的所有人,都有蛛网星盘一样密集的关系链条。他只能姑且将重心,理解为放在方家身上。
当日所有的宾客集中于宴会厅,密集的隐形摄像头和安保时刻监控着。力求任何的蛛丝马迹不会逃过他们的监控范围。
齐衡之在找,在找那天丝线一般,纠缠的隐秘的视线。
此刻,书房中幕墙上投影着正是那天的录像。
男人,女人,微笑,走动,四处张望目光中带着好奇的人。
当紧急疏散的情况发生时。普通的不知情者应该是慌张,害怕,充满对位置的恐惧。哪怕见惯风云之人,也会有轻微的松动。
他需要寻找的就是在此刻异常的面目。他有一丝预感,始作俑者,就在场。欣赏所有的慌张,期盼鲜血与眼前喷溅。
但是,没有。
一切都很正常,从宣布登上观光船开始,到观礼结束,方家侍从宣布爆炸的发生,那些面孔都太正常了,惊慌失措,愤怒,害怕,紧张,那些面目都是仓皇的。
齐衡之疑惑了。
他停止了画面的播放,切换到爆炸现场的采证画面。
十八楼是最大的重灾区,而炸弹的埋点没有埋在承重柱上。
没有埋在底层,而是把十八层密集投放,如果齐衡之如平日般作息,他此刻就被撕成碎片了。可那天,齐衡之怎么会在客房呢?
这不是致命一击。
这是一个盛大的死亡要挟。
如同在齐衡之的眉心课上血红色的“kill”
幕后之人是个疯子,为了膈应他,不惜扇着方家的脸。
齐衡之面色越来越沉。他未来要面对的是一个为欲望操控而狂的神经病。
书房中,只有投影机运作的风扇声。
第22章 记忆即重逢
※
好一会儿,齐衡之才站起身,切换了另一份录像。
“好了吗好了吗?”
镜头摇晃着,天旋地转的一阵模糊后,画面渐渐清晰。
那是一个窗边的沙发,太阳很好的样子,撒下来让桌上的太阳花都艳丽了,沙发上的女孩笑了,笑得很开朗,将糯米糍一样白的牙齿都露出来,那样天然的笑容,她有些骄纵:“你行不行啊。”
“行啦行啦,都用过多少次了。”画面外另一个女孩的声音有些不服气,清脆的声音便有些高“来吧,小祺。开始了!”
还是女人鲜亮的笑声,铃铛一样,好一会才开始说话
“小家伙,今天是妈妈发现你的第一天。刚好婉儿阿姨过来玩,所以我要给你留一个礼物哦,你第一天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样子。”
画面中的女孩举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腹部,她的手轻柔附上去“虽然现在还看不出来什么,哈哈哈”
她又笑了,那种由心而起的开朗:“但是总有一天,你会成长为一个勇敢的孩子。”
“说起来今天能给你录这个记录,是因为你哥哥刚好睡着了哦。别担心,他是一个很有责任心的哥哥。希望你能和他好相处。”婴祺的为他的设想发笑,接着说道“你的爸爸也是一个有去的人,等你出来,他一定会带你去很多的地方玩。”
“不过你第一个认识的人,第一个爱你的人,已经是你的妈妈我了。”
齐衡之按住了暂停键。
这个无人的房间中,传来他沉重的呼吸声。
他看着胶卷盒上已经淡化的笔墨写着“1X83年,3月。今天是个好天气,”这是婴祺的笔墨,齐衡之能认出来。
呼吸都慢了下来,仿佛是用尽力气才为自己灌入氧气。齐衡之出生于1X83年冬季,从时间上看,这个生命就是自己。
山崩地裂,高山崩塌,飞沙走石,
他甚至能够感觉到肉身血骨之中,分崩离析的震动。
那是痛。
不知道过了多久,齐衡之重新按下了播放键。
“妈妈想了很久,在遇见你的第一天应该跟你说一些什么。最后我想给你念一段文章。哈哈哈,其他的礼物等你到了再慢慢给好不好。”
“在全人类里,我有权利成为第一个爱你的人。”
婴祺拿起了早已准备在一边的书本,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小舌头。对着镜头做了一个鬼脸。她又整理了自己衣服,才继续读下去:“他们必须看见你,了解你,认识你而后决定爱你,但我不需要。你的笑貌在我的梦里翱翔,具体而又真实。我爱你没有什么可夸耀的,事实上没有人能忍得住对孩子的爱情。”
婴祺的声音是那样地轻柔,她一字一句,偶尔停顿下来,又整理好情绪慢慢读下去,时而看向镜头时而看向书本。
她的目光是那样的轻柔。
慢慢地,她的声音和眼睛都仿佛润上一层氤氲。
“你来的时候,我开始成为一个爱思想的人,我从来没有这样深思过生命的意义,这样敬重过生命的价值,我第一次被生命的神圣和庄严感动了。”
“小家伙,谢谢你。我爱你。”
录像定格在婴祺天使般的笑脸。
齐衡之仍坐着,目不转睛看着屏幕。
时光仿佛在走,时针分针滴答。时间又仿佛没有走,和数十年前,窗外的阳光还是这么好,有蝉鸣有风吹动花丛的声音。有花木盛放的光影和录像中的美好和暖意一般无二。
记忆是一种重逢。记忆是另一种相聚。
回忆里妈妈干燥,柔软的手,拂过他的面颊,牵起他的手,拥抱他,将同样温热的面颊贴上来,传递给他源源不断的安全感。
“小衡,睡不着吗?”
“小衡来,妈妈抱。”
“小衡,生日快乐!”
“小衡,小衡。妈妈爱你。”
齐衡之仍坐着,与他的母亲对视。
他发现记忆是另一种相逢。,隔着几乎三十年的时光鸿沟,仍未减轻半分的真实。
那是爱。
是婴祺对新生命的期盼。是自己来到世界上之前,第一个爱自己的人,他的母亲在诉说爱语。
他笑了,他却哭了。
小楼中,齐衡之看着母亲的录像,哭了。
他发现这是思念,隔着几乎三十年的时光鸿沟,仍未减轻半分的思念。
那是爱。
是婴祺对新生命的期盼。是自己来到世界上之前,第一个爱自己的人,他的母亲在诉说爱语。
这场意外,虽然已经过去了十七年,齐衡之本以为他们仅仅追寻一个真相,仅仅是为了还回父母的公道。
但其实不是的,失去父母,对大哥,对小妹,对他都是伤,对祖辈更是挖心之痛。
齐锦之不爱过生日,从父母亲的意外之后,她也不过生日了。
每年父母忌日,大哥总会带着家人去扫墓,风雨无阻。
而自己,远在异国他乡之时,每年父母忌日,他都会消失一段时间,独自远行,或是将自己关在房间中一天。
那是孩子对父母融化在血液中的思念与哀恸。自十七年前被生生掐断后,齐衡之发现他们从未走出来过。
这种情绪又回到了他的身上,去撕碎,去毁灭,去报复。去揪出那个天杀的变态,质问他,为什么!
然后将它挫骨扬灰,撕成碎片,让他也尝一下同等的痛苦。
要什么公平正义,要什么审判,统统烧了,统统杀了,抽筋拔骨,要抽干那恶鬼身上每一滴血,使之永堕阿鼻地狱。
那是齐衡之的软弱和痛。
他望着投影,无声静坐,任痛苦在他的内心扎根生长。
这停滞的时光。
沉沉的痛如黑色的海洋,压抑着,咆哮着,那海浪如同兽舌,在抵舔,舔舐齐衡之的脚边。引诱齐衡之纵身一跳坠入放纵的仇恨。
齐衡之看着它。
“当你在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正在凝视着你”
“吱……”
有光,灿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