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者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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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者归来-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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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给我闭嘴。”露西尔吼道。
“听这个人的话,露西尔,”哈罗德也说,“你看这些小伙子都带着枪呢。”
在场的至少有二十名士兵,不知怎么,似乎比她预计的多些,又好像没她想的那么多。他们看起来都摇摆不定,无论是枪还是士兵,仿佛面对着随时会降临的可怕的结果。而她呢,只不过是个穿着旧裙子的老太太,当街而立,努力让自己别害怕。
接着她又想起来,自己并非孤军奋战。她转过头,看见身后的那群人,他们都是复生者,正肩并肩地站着,望着她,等待她来决定他们的命运。
这些事没有一件在她的计划之内。她原本只打算开车到门口,把自己的诉求告诉上校,然后,虽然不知道会有什么理由,但他一定会释放所有人的。
然而就在开车进城的路上,她看到了他们。那些人四散在小镇的郊外,有的半遮半掩,愁容满面,有的则只是站在一起,注视着她。也许他们已经不再害怕调查局,也许他们对于沦为囚犯的事实已经认命,又或许,他们来到这里只是上帝的旨意。
她停下车,招呼他们一起来帮忙,于是他们一个个爬上了卡车。那时人还不多,刚好凑够一车。而现在,人数似乎增加到了几十个,仿佛有个声音在召唤他们,这声音在人群中神秘而无声地传递开来,令他们纷纷回应。
他们原来一定都躲起来了,她想。或许这真的是个奇迹。
“露西尔。”
哈罗德在叫她。
她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看着丈夫。
“你还记不记得当年……就是那个……一九六六年,雅各布生日前一天,也是他走的前一天,当时我们从夏洛特开车回家?那天晚上下着瓢泼大雨,我们就打算靠边停下,等到雨停再走。你记得吗?”
“是的,”露西尔说,“我记得那天。”
“一只倒霉的狗从车前蹿出来,”哈罗德接着说下去,“你记得吗?我当时来不及打方向盘,结果‘砰’的一声,前金属杠就撞上了那只狗。”
“那跟今天的事没关系。”露西尔说。
“我当时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你就一下子哭了起来。你坐在那儿哭得天昏地暗,好像我撞的是个孩子一样。你一个劲地说着‘上帝啊,上帝啊,上帝啊’。我当时吓坏了,以为自己真的撞到了孩子,虽然后来想想,那种晚上,还是那种天气,怎么会有孩子跑到高速公路上来呢。但我当时只觉得躺在那儿的是雅各布,浑身是血,已经死了。”
“别说了。”露西尔的声音开始颤抖。
“但那原来是条狗,不知是谁家的猎犬。可能那条狗当时被什么气味引诱过来,又因为雨太大而稀里糊涂蹿到车前。我下车冲进雨中找到它,它都被撞烂了。我把它抱上车,然后我们带它回了家。”
“哈罗德!”
“我们把它带回家,抱进屋里,咳,它那个样子——什么都晚了,它被撞得血肉模糊,已经没救了。所以我回到房间,拿了那把枪,就是你现在手里拿着的那个玩意儿。我让你待在屋里,但是你不肯,天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哈罗德停了一下,嗓子好像哽住了,“那是我最后一次摸那把枪。”他清了清嗓子,接着说,“你记得我开枪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吗?我知道你记得的。”哈罗德看了看四周的士兵,还有他们的枪。
他举起雅各布,抱在怀里。此时,露西尔感觉手里的枪更加沉重了,她的肩膀开始颤抖,一路延伸到胳膊肘、手腕和手。她终于坚持不住,放下了枪。
“这样就对了。”威利斯上校说,“很好,很好。”
“我们得谈谈,该怎么解决。”露西尔说着,突然觉得十分疲倦。
“您想怎么谈都行。”
“我们必须改变方式,”她说,“不能再像现在这样了,绝对不行。”她已经把枪放下,但是仍然紧紧地抓在手里。
“您或许是对的。”威利斯上校说。他看了看周围的士兵,其中也有从托皮卡来的那个男孩,接着,威利斯上校朝露西尔点了点头,又转过身来正对着她,“我不会在这儿装模作样地说一切正常。至少,现在的情况已经与目标不一致了。”
“与目标不一致。”露西尔重复着他的话。她一直很喜欢“一致”这个词。她回过头去,只见那一大群复生者都还在。他们仍在看着她:此刻,她是唯一站在士兵和他们之间的人。
“他们会怎么样?”露西尔问。她一转头,刚好看到二世正在接近她,差点就要夺下她的枪来。小伙子僵住了,他自己的枪还在皮套里没拔出来。这个孩子其实痛恨暴力,他跟大家一样,只想平平安安回家。
“什么意思,哈格雷夫太太?”威利斯上校问道。在他身后,沿着南门的几盏探照灯仍投来刺眼的光线。
“我是问,他们会怎么样。”露西尔握紧了手中的枪,“如果我作出让步……”
“真见鬼。”哈罗德说着把雅各布放到地上,拉起他的手。
露西尔的声音坚定而克制。“他们会怎么样?”她朝那些复生者示意了一下。
“作出让步”,二世以前从来没听人说过这个词,但是他感觉,这个词预示着某些不好的事情,于是他看着这位持枪的老太太,不由得后退了一步。“不准动!”威利斯上校吼道。
二世马上服从命令。
“你还没有回答。”露西尔一字一句地说。刚才那个被派来夺她手枪的年轻士兵挡住了她的视线,于是她往左挪了一小步。
“会有人来处理他们的。”威利斯上校说。他挺直身体,把手放在背后,典型的军人姿势。
“我不接受。”露西尔的语气变强硬了。
“该死。”哈罗德小声骂了一句。雅各布抬头看着他,目光中透着恐惧,他也明白父亲为什么这么骂。哈罗德看看贝拉米,希望能得到一点目光交流,他想让贝拉米知道,露西尔此时已经情绪失控了。
但是贝拉米也跟其他人一样,正专注于眼前的情况。
“这简直令人发指。”露西尔愤怒地说,“无法解决!”
哈罗德打了个哆嗦。他跟露西尔爆发过的最激烈的一次争吵,就是在她说出“无法解决”四个字之后。她这是在宣战。他向敞开的大门方向后退了几步,万一待会儿局面恶化——这点他几乎已经确信无疑——他得离子弹飞来的方向远一点。
“我们要离开这儿。”露西尔说,她的声音沉稳而决绝。
“我的家人和威尔逊一家要跟我们一起走。”
威利斯上校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看起来还是那么冷峻坚定。“这不可能。”他说。
“我要带走威尔逊一家,”露西尔说,“我要带他们回去。”
“哈格雷夫太太。”
“我理解你也要维护脸面。如果一个七十三岁的老太太,拿着一把小手枪,身后跟着一群乌合之众,就这么大摇大摆地把所有关押的犯人都带走了,你这个上司的面子恐怕很难看吧。我虽然不是军事谋略家,但这一点还是看得出来的。”
“哈格雷夫太太。”威利斯上校又说了一遍。
“我没有多要求什么,只要本来就属于我的——我的家人和我保护的人。这是上帝赋予我的责任。”
“上帝赋予的责任?”
哈罗德又把雅各布拉近了自己一些。阿卡迪亚镇上所有的犯人似乎都聚拢到了隔离栏这边,他用目光搜索了一下人群,希望能看到威尔逊一家。一旦冲突爆发,他有责任照顾他们。
“上帝赋予的责任。”露西尔强调了一遍,“不是《旧约》中那个为摩西分开海面,摧毁了法老军队的上帝,不,不是那个上帝。那个上帝可能已经被我们赶走了。”
二世又退后一步。
“士兵,站在原位!”威利斯上校大喊一声。
“哈罗德,带雅各布去安全的地方。”露西尔说。然后,她对威利斯上校说道:“必须终止这一切。我们不能再等待别人的救赎,上帝也帮不了我们,我们必须自己拯救自己。”
“一步也不许动,列兵!”威利斯上校吼道,“你去卸下哈格雷夫太太的武器,这样我们今晚都可以安宁了。”
二世浑身发抖,他看着露西尔的双眼,似乎在问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快跑吧,孩子。”她用对雅各布说话的语气说道。
“列兵!”
二世伸手去掏枪。
露西尔向他开枪了。
见露西尔开枪,她身后的那批复生者大军并没有太害怕,这出乎了士兵们的意料。也许因为他们中大部分已经死过一次,知道死亡无法永远禁锢他们。
这似乎算一种合理的解释,但好像又不是。
毕竟,他们还是人。
二世跌倒在人行道上,抱着腿疼得大叫,但是露西尔并没有像以往那样在他面前止步。她从他身上跨过去,径直走向威利斯上校。威利斯大喊着让士兵们原地开火,一边伸手到屁股后面去摸枪,不过他其实跟二世一样,也不想跟这个老太太动手。她毕竟跟复生者不同,她是活人。
士兵们开火了,有些子弹飞向人群,但是大部分不是飞向了天空,就是钻进了夏天温暖的土地。露西尔大步走向威利斯上校,举起了枪。
二世中枪之前,哈罗德已经把雅各布抱在怀里,跑到了手枪的射程之外,贝拉米也在后面不远处跟着。他很快赶上了哈罗德和孩子,然后也没多问,直接伸手从哈罗德怀里接过了雅各布。
“我们去找你妈。”哈罗德说。
“是,先生。”雅各布说。
“我不是在对你说,儿子。”
“是,先生。”贝拉米说。
他们三人一起向着被包围的城区奔去。
复生者们手无寸铁,但是他们有人数上的优势,即便不算上站在露西尔身边声援的那些,南面的隔离栏边也还有上千名复生者。他们仍被滞留在阿卡迪亚,一直注视着事态的发展,人多到难以计数。
相比之下,士兵的数量微乎其微。
复生者们围上前去,他们不发一言,好像最终目的并不是这场行动,而是在进行一场表演。士兵们心里清楚,面对这样庞大的人群,他们的枪充其量只是装装样子罢了。果然,枪声没能持续多久。复生者如潮水般涌向那一小队士兵,瞬间淹没了他们。
露西尔的部队如浪潮一般滚滚向前。很快,她和被枪指着的上校之间就拉开了一段距离。嘶吼与互相扭打的声音不绝于耳,仿佛一曲混乱的交响乐——战斗双方都对生命怀有强烈的渴望。
楼房的窗户被打碎了,战斗还在继续。士兵们分散成小队,从前门的草地一路撤退到大楼门口。士兵们有时也能占些上风,因为那些复生者毕竟不是军人,当他们看到对方手中的枪时,依然会本能地感到害怕。
但是求生的欲望让他们有了动力,他们又冲上前去。
“你可能已经把那个孩子杀了。”威利斯上校的目光越过露西尔,看向后面的二世。他已经不叫唤了,至少自己还活着,而且除了腿部受伤,别的地方都没有大碍。于是他只是抱着腿轻声哼哼。
“他不会有事的,”露西尔说,“我还不会走路的时候,我父亲就教过我怎么开枪,我知道该打哪儿、怎么打。”
“这么干没用的。”
“我看已经管用了。”
“他们会派更多的士兵过来。”
“但是我们今天已经做出了正确的事,这个事实不会改变。”露西尔终于放下了枪,“他们会来找你算账的,”她说,“他们都是人,知道你干的那些事,所以他们会来找你算账的。”
威利斯把手擦干净,转过身,一言不发地走了。他向镇上走去,那里还有些零零散散的士兵,偶尔开上一两枪,企图把控制权夺回来。不过他们已经做不到了,那些复生者不可能再被关起来了。
威利斯上校什么也没说。
威尔逊一家随后也来了,还好一家人都还在:吉姆和康妮站在两边,像两扇屏障一般,把他们可爱的儿女夹在中间,保护着他们不受这个世界的伤害。吉姆朝露西尔点点头,说:“我希望这一切不是因为我们而起的。”
露西尔紧紧地拥抱了他一下,他身上有一股霉味,似乎很久没洗澡了。这反而让露西尔心里踏实了很多,因为很显然,他们一家在这儿都受了虐待。“我这么做是对的。”她自言自语。
吉姆?威尔逊正想问她这话是什么意思,而她肯定会挥挥手,让他赶快回家帮忙做饭,也许她还要发表一番长篇大论,教育他怎么管孩子。当然,她是一片好心,毫无恶意,只是想借机开个玩笑而已。
然而,远处飞来的一颗子弹射中了他,吉姆?威尔逊突然浑身一颤。
接着他倒下,死去了。
克利斯·戴维斯
他们在办公室找到他时,他正盯着一墙的监视器看。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像克利斯以为的那样逃跑。他们进屋时,他站直了身体,盯着他们,倨傲地说:“我只是履行职责,仅此而已。”他这是在求饶,还是在给自己找借口?克利斯也说不清楚,但上校不像是那种爱找借口的人。
“我跟你们一样,完全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东西。”上校说,“或许你们跟罗切斯特的那些家伙一样,准备抗争到底,再死一次,但我可不信你们会那样。”他摇了摇头,“不管你们是什么东西,都不会长久的,谁也不可能长久。”他又说,“我只是履行职责,仅此而已。”
这实在是戏剧化的一幕,克利斯一时还以为威利斯上校要自杀。但是他们抓住他之后才发现,他的手枪就放在桌子上,里面没有子弹。这几个星期以来,他一直通过墙上的那些监视器注视着复生者的生活——有时候,也有死亡。现在,所有的监视器中只有一个镜头,是一位黑人老太太孤零零地坐在自己的床上。
当他们把他架走,穿过学校大厅的时候,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克利斯很想知道,此时上校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房间的门打开了,里面有个男孩,穿着一身脏兮兮的衣服,因为不适应阳光而用一只颤抖的手捂住了眼睛。“我饿。”他虚弱地说。
其中两个人走进房间,把孩子弄出去。他们把他抱在怀里,带他离开了这座监狱。然后,他们把威利斯上校推进了这个曾被用来关押孩子的房间。关门上锁之前,克利斯看见上校正盯着外面这些复生者看。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满是惊奇,仿佛复生者们正在他眼前扩张,蔓延到全世界,充斥了地球的每一个角落。虽然他们已经死了,却要在这个世界上牢牢地扎下根来。
“那么,就这样吧。”克利斯听到上校说,虽然不知道他到底在对谁说话。
然后他们把门关上,锁了起来。
十八
“我们得歇歇。”哈罗德喘着粗气说道,他的胸口像着了火一样。
眼下场面一片混乱,而贝拉米还不知道他的母亲在哪里,尽管他恨不得一刻不停地接着跑下去,但是他没有表示反对。看哈罗德的样子,显然是再也跑不动了。他把雅各布放下,孩子马上凑到父亲身边。“你还好吗?”他问。
哈罗德不停地咳嗽,大口喘着气。
“坐下吧。”贝拉米搀着老人。他们现在来到了第三街的一所小屋附近,距离学校大门已经很远了,应该不会遇到麻烦。镇上的这一带特别安静,因为刚刚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所有人都赶往学校大门去了。贝拉米觉得,可能所有能逃出阿卡迪亚的人都已经跑了,这个地方早晚会变成一座空城。
如果贝拉米没记错的话,这所房子应该是丹尼尔斯家的。贝拉米一直在尽量记住镇上的这些信息,倒不是因为他未卜先知,而是因为他母亲总是说,要做一个注重细节的人。
学校大门方向传来一声枪响。
“还好我们跑出来了,多亏你帮忙。”哈罗德说。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我一个人跑不快。”
“我们不该抛下露西尔的。”贝拉米答道。
“还能怎么办呢,待在那里,等着看雅各布挨枪子儿?”他呻吟了一声,然后清了清嗓子。
贝拉米点点头。“分析得很有道理。但我猜,他们很快就要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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