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性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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瓷性人生-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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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过镇子,坐路边石头上的三叔站起来,手指身后房子,往院里跑,何青屏快步走向门口。

三叔拽住狗链:“快,客人来了,小梅,倒茶递烟。”见他上了门口台阶,才松开两条不住挣扎的狗。

一位姑娘羞涩的迎上前,冲他叫一声:“姐夫。”把玻璃杯递他手上,“不烫的。”

“你是小梅?跟你姐长得挺像。”他见她身高与夏冰洁相仿,皮肤要黑,也清瘦许多。

“我姐漂亮。”她闪身,“你也挺帅。”又递过一支香烟。

“我就凑合,你姐看着不烦就行。”何青屏回头迎三叔,见他后面是二叔,再后面跟着一大群人,心想债主确实够多的,那些孩子应该不是吧,不知道刚才从哪里冒出来的。

“青屏,快进屋,都来了。”二叔喊。

“叔,就在这里吧。”何青屏有了计较,把杯子放在地上,对三叔说,“你念人名,说金额,我付钱。”想关起门,不如让大家都看见,消息传开,对夏家更好。

三叔跟二叔合计完,朝人们扬起手:“屋里太挤,就在这里吧,叫一个,就上来一个,好不好?”下面人齐声喊好,像他们也在看热闹似的。

三叔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小红本子,戴上老花镜:“曾青山,一千五。”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挤过来。

何青屏把背包挎在身前,取出一叠钞票递给小梅:“你数第一遍,我数第二遍。”

小梅本想不接,见众人都看自己,只好低头接过,熟练的数出十五张递给他:“慢吗?”

“不慢,再给我两张。”何青屏靠近老人,“谢谢你曾大爷,多两百,算是利息。”

老人一下乐了,白胡子直颤动:“这利息可不低啊,夏家花的代价更不低!”边数边往回走,下面一下炸了锅。

三叔又念:“张正道,八百元。”

小梅从已数好的一千中抽出两张:“还加利息吗?”

“嗯,一百。”他从细微中发现小梅很伶俐。

“明白了,一千以内加一百,以千为利息台阶。”

他点着头,把钱交给中年人,说声谢谢,扭头对她说:“你应该去当会计。”

“本来是学会计的,刚读一年就停了。”

三叔喊:“何运秀,一千二。”

一个胖女人到何青屏跟前:“利息是多少?”

“刚才小梅说了,以千为台价,两百。”他递过钞票,她却不接。

“小洁不是给你做小老婆吧?”她单手叉腰。

“我没老婆。”何青屏觉得挺有意思。

“那还差不多,看不惯男人有钱轻飘飘的样子,女人也是人,你更得是个人。”她一把抓过钞票,蹦下台阶又嚷,“夏家祖坟冒青烟了!”人们跟着起哄。

忙了近一个小时,拿到钱的人大多离开,没离开的差不多是继续看热闹的人。

“就剩一位了。”三叔喊到,“万莲蓉,二百五。”

一位年轻女人上台就喊:“你说我家那个东西,非得少给五十元,结果弄出个二百五,真是扫帚星,要借二千五,就能拿三百利息。”

何青屏接过小梅递来的三百元,发现身上没有五十元的,只好从包里又抽出一张。

“五十元利息也行啊。”那女人摊开手掌。

“你是海底捞,所以利息高点。”他把钱放她手里。

那女人点点钞票:“看你看了半天了,很纳闷,那小洁怎么把你挖到手的?”

“是她捡到我的。”他更正。

“我们一堆女同学,数她最漂亮,学习还好,结局最不好,那些妖精们就幸灾乐祸,说自古红颜多薄命,骂她,不等于骂我吗?可没办法,我更薄命,自从嫁了那个烟鬼,连多掏五十都算计,这辈子跟他没法再过了,你哪还缺人吗?”

 第76章 遗言

“我不开公司,不招人。”他觉得红颜美人跟她一点不沾边。

“没说打工,是你们那些有钱兄弟还缺人吗?”她凑近一些,眼睛一闪一闪的。

小梅不高兴地嘟着嘴:“还让姐夫带我走呢,他都不带,爸,收工了。”

趁那女人发愣,三叔捡起地上杯子,招呼他进屋就坐:“水都没喝一口。”把本子递给他。

他摇手:“你留着吧,没遗漏就行。”长出一口气,见家里摆设简陋,电视剧是八个按键的,小冰箱尘垢覆盖,墙边放满石碑什么的,还有二尊石佛,都是大肚罗汉。

小梅挤到他旁边:“姐夫,我说话,怎么理都不理呀?”

“说什么了?真没注意。”他接过二叔递来的杯子。

“说让你带我一起走。”她用拳头敲他的肩。

“你不是在帮我应付那个女人吗?”他装糊涂。

“是帮你应付,也是心里话,爸昨晚一讲,我一夜没睡着,我很勤快的。”小梅有锲而不舍的精神。

“那这个得你姐说了算,我说话不管用。”他只好敷衍。

“骗人。”她把剩下的钱往他包里塞,叫道,“我的妈啊!是满的,以为下面是衣服呢。”

“怕不够。”他突然想起什么,把她放进的钱拿出来塞她手里,“留着,去买些衣服,你姐走后,你就是松溪镇最漂亮的。”

“这要不得。”三叔示意小梅还钱,二叔站那憨笑。

“都给我了,不还。”她把钞票塞裤腰里。

“让她拿着吧,也没给买东西。”何青屏劝道。

“这谁啊?”小梅瞥见一辆车开到门口停下,横冲出去,回头嚷,“是我姐!”跟夏冰洁搂在一块。

夏冰洁取下墨镜,冲他们喊:“完了吗?”

“完一会了,姐,进屋。”

“小梅,姐还有事,等会再来。”夏冰洁泫然欲滴,对何青屏说,“我爸想见见你。”递给他钥匙。

他朝他们挥手:“那我们先走,不要下来。”

夏冰洁说了两句话,转身上车,听见后门一声响,小梅也钻进车里:“带着她,走吧。”

何青屏快速倒回公路,掉头朝来路开去。

“哎,树林里是老大。”小梅一声尖叫,扭身往后瞧,“像个鬼魂似的。”

端坐前面的夏冰洁慢慢摘下眼镜:“爸一见到我,就激动,医生说可能不行了。”

何青屏曾听一个老妇人讲过,世上最可怕的不是鬼,而是正在变成鬼的人。

在他面前,就横着这样一个人,他身上只比螺旋峰棺材里的尸骨多了一层黑里透红的皮,深陷眼眶的眼珠随时都会掉进脑袋里,额头靠上多了一块金灿灿的疤痕,一米七五左右的身高,体重不超过七十斤。

他用生命中最后的力气摇着头,缓缓抬起干枯枝桠似的左手,碰到他的手后,立即蜷缩成拳。

“他要说话,你们靠近一些。”身边中年护士提醒。

夏冰洁把耳朵凑到他嘴前,他又微微摇头。

“他是想对你说。”护士指何青屏。

他有些惊异,站起身,非常别扭的把头尽量靠近他的嘴,竖起耳朵聆听。

森然可怖的声音像从厚厚棉被里发出:“放……了她,我……我来还。”

声音即低又模糊,屋里每个人却听得耸然动容。

夏冰洁大急,喊道:“爸,你弄错了,他是我男朋友,对我特别好。”

小梅也叫:“大伯,你弄错了。”

何青屏也急:“别吵,听他说。”

老人仍然抓住他的手,又摇头:“小洁……你爷那有……有一只佛,用它……它来还……我看见……你妈了……”喉咙里发出古怪声响,隔断他后面的话,身体开始痉挛,四肢猛烈抽动,当一阵更大的古怪声后,他两眼圆睁,一切归于寂然。

“节哀顺变吧!”护士抚摸老人眼睛,关上他的生命之窗。

夏冰洁和小梅伏老人身上痛哭,何青屏抽手,竟然一下没抽动,使劲连抽两下,还是被紧紧攥住。

“快,帮他,趁没发僵。”护士到他身边,掰老人手指。

夏冰洁抓住他的手腕往外拽,哭叫:“爸,你弄错了!”三人齐用劲,终于抽出。

他喘着粗气,揉揉发红带抓印的手:“没事,别太悲伤,他虽然搞错了,总算把心事吐出来了,小梅,给你爸打电话,让其他亲戚都过来。”想老爷子不见自己,就不咽最后一口气,又想是否通知张松他们晚两天过来,说不定已在路上,便放弃。

夏冰洁怔怔地看着他,忘了悲痛:“都怪我,害你……”

“害我什么?害我跟你老爸见一面?生离死别,多难得啊,别乱想,我一点没事。”他想石匠的手果然有劲。

“你胆子够大,我见过不少送终的,好多都躲得远远的。”护士拆卸床边设备。

“是嘛,这可能跟我工作有关系。”他想刚才比螺旋峰惊悚多了,类似乍尸,立即想起总嫌不够惊悚的白岚。

经过三叔的家,再往前约一百米,是夏冰洁的家,正裹在白色哀愁中,哭喊一声接一声,像极速升空的无形烟火,惊得星星月亮变脸,悲得满山石头欲垂泪。

在何青屏的记忆中,至少有二十余年没经历过隆重的丧葬场面,除了那老杨家和他们的亲戚,松溪镇的人倾巢出动,全部挤在不足一百平的空间里,花圈、黑纱、白花、鞭炮、锣鼓,凡是能表达哀伤的传统形式填满所有角落,连石头缝里都灌满嘹亮的悲情山歌,像来自地府,欲把死者直接拥入天堂。

他一直陪着夏冰洁,小梅也一直陪伴左右,当夏冰洁疲惫不堪地静坐爸爸遗体旁时,他暗示小梅别动,趁空到外面抽香烟,刚迈过光滑的青石门槛,立时感受到投来的密集目光,耳边仿佛响起唧唧喳喳的议论,在门槛上坐下,青烟从鼻孔和嘴里冒出,一个声音也从心里冒出,想起她爸爸的临终遗言。

曾关注过有关石佛、佛头的新闻,她爸爸提到的佛像一定珍贵,临终前密嘱取它抵债,定是夏家的家传镇宅之宝,夏家于明末迁来,那佛像或许是明代之前的。

他不想刨爷爷的坟,也不关心价值几何,政府早对佛头之类有过明文规定,打击十分严厉,何况那祖坟已牵连到自己的气数,关心的是谭诚金对谭家祖坟的描述,石足最早也隶属于陪都,从唐朝开始,这里是著名的佛像之乡,有着广泛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从这个角度看,当时谭家真可能慕名把这里当成迁居之地,谭婆婆只要透露,就应该是实情,麻烦的是,在这里刨坟不比螺旋峰,不比其他穷乡僻壤,当地对刨坟之类会更敏感,政府的保护会更周密,不管地面还是地下的,只要与石头雕像或古董有关,都将很难带出去,更别说从地里挖出来。

在螺旋峰上放鞭炮、吹喇叭,没人管,在石足,即使像猫一样轻灵、像耗子一样打洞、像夜晚一样漆黑,都存在极大危险。

他给张松和谭诚金发送同样内容的短信:“何时到石足?来后先住下,后天碰头。”

张松先回:“我明天中午到,正好到处转转,你嘱咐的东西已带上。”

几分钟后,谭诚金也回复:“刚下火车,马上换长途,估计明天早晨到,先到那里转转,再告诉你详细。”

点第二支香烟时,他承认错怪他们了,夏冰洁在这种状况下,还能密谋什么,那她不是人,是螺旋峰的蛇精附体,张松尽管对有些事不哼不哈,毕竟给他提供了平台和机会,至于谭诚金,早就告诉自己她妈已吐露祖坟位置,是自己不愿意主动问,总想着出发前细议一切,不然石足这个名字,早就拉上关系了。

另一个想法挤进脑子,一细想,心里顿觉凉嗖嗖的,要早知道谭家祖坟在石足,会不会遇不上夏冰洁了?世上的事,大多时候是不讲道理的,幸好自己也不讲迷信、不信风水。

 第77章 聚议

爸爸的遗体在家只存放一夜,夏冰洁担心尸体发臭,不顾乡亲们热议,坚持第二天早晨送进殡仪馆,或许她爸太瘦,十点刚过,遗骨已装进精心挑选的实木一品棺,寄存到馆内的骨灰存放架上。

当夏冰洁给爸爸磕过三个响头,何青屏把一束三色堇和松柏放在骨灰盒上,二叔、三叔他们跟随着一起出屋。

“叔,等明年清明,我来移爸爸过去跟妈妈一起住。”夏冰洁说。

“葬礼有些简单,也欠着乡亲一份情,都得记下,有机会,一定要还。”二叔发话。

“也没办法,久病看孝心,小洁能赶回来送终,就行了,不能再把她的身体熬垮。”三叔暗中维护。

“熬过这一阵,清明节回请乡亲们。”她扶着何青屏肩膀,“实在不想再看到那个家,空荡荡的,全是我爸临终前的影子,还有我妈的眼泪,我需要凤凰城那样的太阳。”

“姐,你要不回家,我怎么办?”小梅问。

“跟爸爸回家,听话,姐暂时顾不到你,明白了吗?”夏冰洁觉得讲话的力气都快没了。

小梅用求助眼光看何青屏,他指身后:“听你姐的,还怕见不到吗?”

小梅小嘴撅到天上:“今天总不走吧,我去照顾你。”

夏冰洁有些恼火:“我到宾馆就睡觉,有什么事,还有你何哥。”招呼大家一起往外走,到车旁又是千言万语,众人才纷纷离去,那小梅一步一回头。

她洗澡,他收到沈鸿滨短信:“准备好赞美之词,别肉麻就行,祝字已售,六百五,朱协助,另外,张松青花瓶已谈妥,一百三十八,齐协助,单等三天内款到,贝蒂也很踊跃。厉害吗?亲亲。”

他回:“唯一的赞美是,想搂着你好好睡一觉,传统程序。我与谭张已出发,就看此行收获。”

很快收到回复:“办完事,别耽误,直飞过来,肚子没动静,需要另一期再造工程。”

他想好好睡一觉得真的,既然没动静,去掉一块心病,睡得更香,再造工程只能待议,原因是人员流转方面有问题,回:“等藏堡落成,与君携手入新房。”

她的回复快得惊人:“你敢,一周之内必须见人。”

他想就敢,把刚才短信全删除,平时除较难记住的数字,其余的都第一时间删除,包括到款提示。

接好电脑,点开《万物生》,觉得它像梵语歌,吻合她的心情,正闭眼感受歌里意境,手机响,心里一哆嗦,担心是沈鸿滨,看过号码松口气:“……没跑,在小夏老家玩呢……干嘛不买新房……没一楼……那怎么办……二手的……那你们都看好了,我能说什么……”他朝浴室门口的她招手,“立即能搬进去,家具新吗?需要再装吗……觉得方便就好……我还得好几天,让姐帮你弄……那我不管了……别省钱。”

她坐他腿上:“阿姨要干嘛?”

“说你来了,怕三楼太挤,给我们腾地方。”他逗她。

“腾什么地方?三楼多宽敞啊。”她急得蹦起来。

“哎呀,逗你玩呢。”他简明扼要讲一遍经过,“为了老爷子,前几个月,我到上面理发,路上遇见他,等理完发又买完东西回来,见他还在路上,就想着给他们买套靠近公路的房子,出门方便。”

“我还奇怪呢,一直没见到叔叔,原来走路不太方便。”她发现他总在漫不经心中体现让人欣然的一面。

“每天下楼,只是出来少。”他摸她的腰,钟爱流畅细滑的曲线。

“总觉得不好,像媳妇撵公婆似的?”她抱住他的头。

“乱想,人家租一楼到什么时候,不管,二楼和三楼再收拾一下,原来的该扔的扔,你担子挺重的,得两头跑。”他透过缝隙透露想法。

“一点不重,忙点更好。”她揉搓他的短发,“我想睡觉。”

“头发干了再睡,不然会得头疼病的。”他觉得热水使她有所恢复,脸上有了血色。

“呵,你啥都懂嘛,你坐这里看我睡觉?”她盯着他的眼睛。

他本想说查点资料,转念想得攒点精力应对接下来的事情:“当然陪你睡,专门干这个的,不过得睡素觉,你先上床,我冲一下,五分钟。”

“这还差不多,正好我头发也干了。”她把他往浴室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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