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子湄不忍直视地偏开脑袋,特意不去看他的脸,“你怎么在这儿?”
沈奕毫无所觉道:“皇宫太危险了,我留下保护你。”他表示原本还是打算翻个窗的,“可这几日那小圆脸十二时辰都跟紧了你。”
那是因为莲蓉以为自己傻了,所以才一步不离地看护。
穆子湄强迫自己再将他打量,“为什么不扮太监,而选择了宫女?”
“扮太监?”沈奕表示拒绝:“有损男人的尊严,若是被龙大哥知道了,他能笑话我一辈子。”
穆子湄幽幽看他一眼,不是太懂,“所以扮作女人就有比较开心吗?”
他轻咳一声,摆着手表示还行。
“那你敢不敢将面具就这么摘下来。”穆子湄眉毛微挑。就这宫髻与宫装还有缩骨功下的腰,若真摘了面具,她打赌那画面会很美。
沈奕停顿了几秒,半抬的指尖抖两抖,撑手说不!
穆子湄睨着眼瞧他,还不是完全没救,还有羞耻心,还知道自己这样辣眼睛。
她看着他顶着稚嫩的面孔,用着原本的声线,实在有些不能忍,与他打商量,“你介不介意换个声音?”
屋门外去而复归的莲蓉觉得自己的地位受到了要挟。娘娘从来没有与除自己以外的小宫女单独相处这么久。
幸好银耳羹原本就有,她分了一盅,这才不必等太久。端着银耳羹,莲蓉探头探脑地想要听墙角,奈何耳力不佳,平衡不好,‘吱嘎’地顶开门踉跄着往里倒。
一时之间空气里弥漫着尴尬。
将银耳羹搁到桌上,莲蓉磨磨蹭蹭地挨近娘娘身侧,没有打算走。
面对面这么看着,比较直观的就是那平坦的胸脯与那骨骼分明的男人手。莲蓉狐疑地瞪起圆圆的眼,仰着脑袋才得以看清对方平庸的脸。
沈奕肃着脸与小圆脸对视。
平坦的胸脯与男人手。穆子湄心思百转,思忖着这场景该怎么圆才好。
若说前者可以解释为发育不好,那后者就比较尴尬了,但硬要瞎解释也不是不可以。于是她拍拍莲蓉的手,“莲蓉,这是新拨来凤霞殿的小宫女,呃……她虽然骨骼清奇,还有些发育不好,但……她是个好姑娘。”
莲蓉听罢,狐疑的表情顿时变做了怜悯,再三保证道,“娘娘放心,奴婢一定不会歧视小姐姐。”
…………
第58章 娘娘的守宫砂(十六)
太后寿宴将近,莲蓉却一次也没见到自家娘娘哪怕是拿上一根柳条充做长剑,在院子里舞上一舞,为寿宴做做准备。委婉地表示过后,娘娘却觉得没有必要。
莲蓉便不再在穆子湄耳边嘀咕,转而奇怪,“娘娘,这几日怎么都不见那位高挑的小姐姐?”
还真是,那天之后沈奕就再没出现过,穆子湄调了调眼含糊带过。回殿的路上两个小宫女交头接耳地从右侧小路远远走来,讨论之热烈直到经过她身畔才恍然惊觉,连连福身。
穆子湄摆手说无碍,随口问了一句。
两小宫女面面相觑,有些犹豫,最后抿着嘴,福身道:“贤妃娘娘小产……”
“什么……?”
贤妃小产?瞧莲蓉嘴里几乎能放得下一个鸡蛋,就知道贤妃有孕的消息甚至还没来得及传开。怎么会这样?
莲蓉很惊讶,一路‘娘娘,娘娘’地没能说出更多的话。
刚入凤霞殿没多久,身后传来一阵惊呼,穆子湄回身望去——是贤妃。她仅着单薄衣裙,发髻空散,未施粉黛的面容苍白而憔悴,一双美目蓄满眼泪,泪眼婆娑。
“为什么……!”贤妃嘶吼着向她扑去,未染丹蔻的指甲有几根断裂,紧紧箍住她双肩的双手止不住地发颤。
穆子湄被贤妃的模样怔住,那恍恍如仙的月宫美人,此刻的模样如同疯妇。
贤妃呲牙裂目,眼中浓浓的哀伤化作恨意,恨不得将眼前的女子生吞活剥。
“那日是我要害你,你要恨该恨我,为什么?!为什么要让皇上将我腹中孩儿夺去!”
穆子湄望着贤妃瞳仁微缩,是皇上?怎么会?虎毒尚不食子,皇上竟然这么狠心……
宫人们围于左右个个不敢上去,莲蓉咬了咬唇向殿外跑去。
贤妃看着她的模样似是恍悟,眸中更现凄绝,箍于她双臂的手不断下滑,“他看不到我,他从来看不到我。”
“你……”穆子湄神色复杂,想说你冷静一点,可这样的事谁也无法冷静,这话苍白无力……
披散的长发在风中乱舞,贤妃瘫坐在地上泣不成声,握住穆子湄衣摆的手稍稍一紧,蓦然抬首,恨意重聚,“穆子湄,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是你!凭什么我永远只能活在你的阴影之下?”
“是因为这张脸?”她撑着手站起身,颓然后退几步,有些摇摇欲坠,随即眸中厉色一闪而过,折断身旁一颗矮树的枝杈,“那便毁去!”
殿中宫人惊叫着纷纷挡在穆子湄身前,下一刻,穆子湄微微色变,察觉到贤妃的真实用意,想要去夺,终究晚了一步。只见贤妃手起枝落,在右侧面颊上划下一道血口子,立刻有鲜血顺着枝杈滑落,那蓄满泪的眸中癫狂之色愈胜,望着穆子湄止不住大笑出声,她说,“瞧,皇上再也不会将你我认错……”那灼灼目光似能将人焚烧。
“皇上驾到……!”远远传来一声尖细高呼。
下一刻,明黄的身影跨入院内。眼前的场景出乎意料,令脚步迟疑。
燕漓陌眉眼微皱,沉声道:“贤妃痛失爱子,神志不清,还不让人带回去。”
宫人诺诺连声,将人带走。
殿内穆子湄与皇上两人对视,各自无话。最懂皇上心的李公公将宫人驱走。
燕漓陌望着穆子湄将两人的距离拉近,在两人距离相隔一人之距时,她开口:“为什么?”
他顿住脚步,低声道:“他……不该存在。”
她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可贤妃怀的是你的孩子啊!”她不是想要为谁抱不平,只是同样生为女子而感到的悲哀。
他依旧望着她神情没有一丝波动,只是道:“朕可以有很多孩子。但朕最想要的是什么,爱妃当真不知道吗?”
她微微张了张嘴,顿时觉得无话可说。
可他却突然抚着她的脸与她忆起了曾经,“爱妃,是否还记得当年的相遇?”
她望着他,缄口不言。
他微微眯眼,曲指轻勾,那眼神既温柔又危险,“瞿国芙蕖河畔,月上柳稍下的惊鸿一瞥,一眼难忘。当时朕便想,究竟需要有怎样的幸运,才能将你留在身边?或许……是成为燕国最有权势的那一人时。”
穆子湄置于身侧的手不断紧收,只觉心脏有一瞬骤缩。
“而如今是否为誓言的应验?”他的指尖细细揉磨,“只是爱妃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与目的,来到朕的身边?”
她知道,她知道,他对她的专宠是拌了蜜糖的毒/药。而她于他而言同样是拌了蜜糖的毒/药。不敢靠得太近,是因为害怕越陷越深,无法自拔。
他从来知道穆子湄的真实身份。作为帝王,他对她存有杀心,可作为燕漓陌,她于他而言是少年情动的爱恋。很痛苦……很矛盾……
“爱妃,”他轻道:“你究竟是以怎样的心情看待朕?”
…………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君若无其事地又回来更新了……
第59章 娘娘的守宫砂(十七)
月儿圆,悄悄爬上檐梢头。夜色深沉,心惶惶此夜无眠。
窗台前,穆子湄身披薄衫,搬来小椅支荑而坐,望着院中婆娑轻舞的青竹愣愣出神。滴溜溜,一颗小石子滚落在了窗脚边,她没注意。紧接着四五颗小石子滴溜溜全滚至窗脚边,她迟疑着抬头看去,见一少年飞扬着眉眼盘腿坐在树梢冲着她邪气地笑。
才消失了几日,他怎么又来了,真将皇宫当做自家后院不成?穆子湄腹诽,但他也确实是来去自如。
见她望过来,沈奕翻身下了树,几下来到她身前,“还以为得在屋外守上一夜,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她看他一眼,慢慢挪开了眼,有些有气无力道:“睡不着,开窗吹吹风。”
她似乎有些没精神,显然不是因为困,沈奕看在眼里,轻笑道:“睡不着?那正好,不如我带你去摘月,如何?”
“摘月?”穆子湄仰头看他有些困惑。
沈奕一双眼亮晶晶,“嗯,摘月。”
一声惊呼,捂在嘴里,沈奕不由分说地将她抱在怀里,几个跳跃后来到了檐顶。心里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扶着她的腰身笑问道:“怕不怕?”
她将他的手从腰上拿开,径自坐下,仰头看他也是笑,“不怕。”就是檐顶的风吹来毫无遮拦,激得她一个激灵抱住了手臂,有点冷。
见她一身凉薄,是自己的疏忽,沈奕忙将外衫脱了,将她严严裹住。本以为她说不怕不过是在逞强,一个娇滴滴的姑娘怎么会不怕?但却见她毫不局促,坐在檐顶的模样轻松又随意,微微仰头对着夜空深吸一口气。她当真是不怕,真是古怪的女人。寻常女子不是应当惊叫一声,然后扑入他的怀里么?
小算盘虽然落空,但她的心情似乎看着好了那么一点点,他也跟着心情舒畅,在她身旁坐下。
他将手缓缓上举,故弄玄虚地冲她挑眉道:“貌美的姑娘,我将为你摘下一轮明月,请你务必收下。”
她撑着手笑,饶有兴趣,将烦心事暂且放到了一边,随着他的手望向了天边那一轮莹白的明月。
只见他对着月亮将手张开,煞有介事地做了一个抓的动作,眨眼的功夫,手中陡然出现的一枚圆形玉玦与月儿重叠。而下一瞬那枚莹润如月的玉玦落入了她的手里。
结合玉料本身的纹理,这枚圆形玉玦被雕做了一副月下江景图,只是细节处略显生硬,显然不是出自行家之手。
真老套,她想吐槽,可却忍不住笑出声,她知道,他在逗她开心,虽然手法有些拙劣。
“喜欢吗?”沈奕问得小心翼翼,眸底是藏不住的期待,第一次这样费尽心思地讨姑娘欢心,总有些担心哪里做得不对。
喜欢吗?
穆子湄手中握着玉玦,一遍又一遍地拿手指抚弄,莹润的玉玦借着月光,隐约倒影出沈奕的眉眼,可下一瞬那眉眼恍惚之间又幻做了一双带笑的桃花眸。抿了抿唇,她随即抬眼望向了沈奕,就这么静静地将他望住。
他们容貌不同,性格迥异,所有的经历不存在一丝交集,没有了扶风记忆的沈奕似乎只是沈奕,她很矛盾,想要向前迈进一步,却又觉得寸步难行,终究还是不敢轻易将心交付,低了低头,她轻道:“沈奕……我很抱歉。”
看她这么一本正经地向他道歉,沈奕微微一愣,会错了意,连连摆手,“不喜欢也没关系,不必道歉。”
她看着他张了张嘴,没有反驳。
他想大概是自己的雕工太差才会被嫌弃,有些小失落地要将玉玦拿回,下定决心回去后一定好好磨炼雕工。
可沈奕才将手探过去,就见穆子湄忽然又将东西护在了怀里,甚至往一旁又挪了挪。
沈奕有些摸不着头脑,“你……不是不喜欢吗?”
“我……”穆子湄紧紧护着玉玦,想了想后道:“这玉料本身我还是挺喜欢的。”
挫败感陡然而生,所以他雕了好几日,其实还画蛇添足了?
沈奕一脸的很忧伤,穆子湄也挺过意不去,揣好玉玦又问他,“这几日,你去哪儿了?突然消失不见,又突然出现。”
沈奕拍着脑袋想起正事,从怀里又掏出一小罐毫不起眼的小瓷罐,递过去,邀功道:“我去替你讨来了这样好东西。”
穆子湄狐疑地接过,随手打开,凑近鼻间,是扑鼻的药香,“药膏?”
“嗯。”沈奕点了点脑袋,想也未想道:“宫里的太医没用,你身上那几处淤青与伤那么多日了也没见好多少,即便好了,之后肯定会留下疤的。姑娘都爱美,哝,所以我去替你求来这个,绝对玉骨生肌的好东西。”
穆子湄捧着药罐的手微微一抖,盯住他危险地眯起了眼,不可思议道:“你是不是偷着看我换衣裳了?”
他也是一抖,没有立刻回答,移了移眼,然后说:“没有啊。”
静,夜无比地静……
显然没人相信,在她暴怒之前,他连忙坦白,“那日救你上来,你说自己没事,我不大相信,所以……我只是想确定一下你的伤势重不重。”沈奕说着对天竖了三指,再三对天起誓:“绝不是心怀不轨。虽然日日观察,但那也是想确定你有没有好转……”
那声音说到最末越来越弱,越来越弱,最后自己倒先红透了耳根。
穆子湄扶额,无言以对。
夜,无比地静,清风朗月,屋檐上两人望着天边的明月心思各异。
不知过了多久,穆子湄率先出声打破沉默,“你这次怎么不扮姑娘了?”
沈奕面上神情有些囧,“你不是不喜欢么?”
对,他此刻身上穿着的不是什么夜行衣,而是小太监的衣服。
她低笑一声,视线在他身上绕了两圈,忍不住打趣道:“不是说有损男人的尊严么?”
他也笑,却是道,“怪不怪?与你相比,许多曾经的无法妥协,都变得无关紧要。”
…………
作者有话要说:听说今天是七夕~
哼哼哼,单身的小伙伴们七夕快乐(* ̄3 ̄)╭比心
第60章 娘娘的守宫砂(十八)
太后虽一再强调自己的生辰不必大操大办,但后宫嫔妃又怎能放过这样的好机会。皇上是出了名的大孝子,若能得太后青眼,讨其欢心,定也能得皇上另眼相待。因此个个掏空了心思使出了浑身解数。
莲池上早几日便已搭好了浮台,今日更是以鲜花绫绸装点得极美,但看在众宫妃眼里那是不见血的战场,觉不太出美感。
宫人久候,皇上搀着太后姗姗来迟,穆子湄看去一眼,太后是一位十分雍容华贵的美妇人,保养得当,模样看着不过三十出头,与皇上站在一块,看着不似母子,倒更像姐弟。
太后面上带着欣慰的笑,不时侧头与皇上低语,见扑簌簌跪了一地的妃子宫娥,稍一抬手只说是场家宴不必拘礼。
众人纷纷落座,各宫陆续奉上寿礼,而凤霞殿敬献的寿礼即不过分新奇惹眼,也难落人话柄,总之穆子湄挑了样中庸的寿礼。然而太后看向她时,眼中是明显的不喜。
浮台上宫妃献艺,身姿袅娜,歌喉婉转,确实令人挪不开眼。座下花枝招展的妃嫔个个目不转睛,更多为暗自较劲。虽心中嗤之以鼻,面上却绽着甜笑,极力拗着造型,只为了皇上不经意瞟过来的那一眼。
穆子湄悄悄扫视一周,没有瞧见贤妃的身影。贤妃的事并未闹出什么风波,平静得令穆子湄都要怀疑那日的事是否真实发生过。
起身退下稍作准备,换了一身舞裳,手持一柄未开刃的长剑,飒爽英姿与那艳丽的容貌更有一种别样风情。再出现于众人眼前时引来一阵私语。
当穆子湄踏上浮台的那一刻,便有极轻微的一声吱响,只是掩于乐音之下难以察觉。
挥剑起舞,柔与刚的结合达到完美的和谐,那本为夺人性命的利器,在她使来如银丝飘带,飘逸轻灵……
莲蓉看直了眼,抑制着啪啪鼓掌的冲动,心道娘娘深藏不露。
随着鼓乐的激昂,这一舞进入了高/潮,看得心中澎湃不已,恨不得冲上浮台随她起舞。
可就在这时,随着一声巨响,浮台崩塌,并非粉碎瓦解,而是以某个角度,向一侧倾斜,半个台面浸入了水中。直接将穆子湄抛入了池水中。
池岸边霎时乱做一团,尖叫连连却不见一个人入水救人。
池水深过顶,穆子湄胡乱拍打着手脚于水中沉浮,想要喊池水灌入口中呛入鼻中,在心肺火烧火燎的灼疼中意识逐渐变得模糊,身体变得越来越沉……
不是吧?不是吧!真要把命交代在这儿了?分不清眼中的是泪花还是水花,再重新来一回她得疯,拼命划着手想要做最后的挣扎,可眼前一黑,沉沉向下坠去,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手腕被紧紧握住,下一刻一只手紧紧环上了她的腰际,那掌心的温暖真是叫人贪恋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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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娘娘……您终于醒了,呜呜呜呜……莲蓉以为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