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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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棍-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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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场建立不肯施,四时八节得泥钱。

    四念”

    师父宝相庄严,道骨仙风的手捧着那罄在头里敲打着,嘴里念念有词的引领着孝子在桌椅搭建成的高台上行走着。随着经文的念诵和孝子那有些踉跄的步伐,火盆里焚化的那些个纸钱,也纷纷扬扬的打着旋儿飞上半空,然后飘洒下来。似乎死者此刻正跟在孝子身后,拿着纸钱打点着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鬼差一般!

    见到此情此景,那些暗自埋怨着膝盖跪疼了不孝子孙们,也面色凝重了起来,再也不敢在心里产生任何的怨怼。数千年来人们对于鬼神的敬畏,此刻重新回到了他们的心头。恍惚间,众人居然对于往日的所作所为,有了一丝羞愧感。同时那些个妇人,也渐渐回想起了老人生前对她们的诸般好处。干涩的眼眶,也先后湿润了起来。心里有了愧疚和感恩,这眼泪,自然而然也就滴落了下来。

    一切,都很顺利的进行着。应该说,都很顺利的按照师父预先的设想,进行着。可是也不知道死去的那位爷是真心不想走,还是屋子门前摆放着的残羹剩饭确实吸引力很大。先前躲藏在草丛里偷窥甚久的那些野猫们,在发出一阵凄厉的叫声之后,对着堂屋方向就冲了过来。它们的队形保持得是那么整齐,四爪翻飞起来是那么的义无反顾。在师父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扑到了那些残羹剩饭上。还有,尸体上!

    “咪嗷呜~”为首一通体全黑的老猫,冲天昂首长啸了一声。紧接着埋头嗷呜一口,将尸体的鼻子给咬了去。然后,嘎嘣嘎嘣的就那么站在尸体胸口,嚼了起来。

    “不好,你们都退出去。淼淼打开为师的箱子,将墨斗拿出来,用线将尸体四肢捆扎起来。”正在桌椅上行走念经的师父扭头一看,当即面色一变。将手里的罄抛给已经傻眼了的我,大声喝道。而那些个孝子贤孙们,眼看老人的鼻子被猫吃了。有的大惊失色的往门外跑去,有的则是捋起袖子,想要逮住那只眼泛幽光的黑猫。整个堂屋,一时间大乱了起来!

    “啊?哦哦!”我被那些慌乱的男女推了几个趔趄,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慌乱不迭的扑向了师父的那口藤木箱子,在里面翻找起了他嘴里的墨斗!

    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一具尸体,并且还要用墨斗里沾了油墨的尼龙绳去捆扎尸体的四肢。这个任务对于年仅9岁半的我来说,不可谓不艰巨。手里拿着墨斗,战战兢兢的向躺在门板上的尸体走过去,我只觉得裤裆有些湿润的感觉。或许是尿,又或许是汗。

    “啪~”就在我好不容易才蹭到尸体旁边,正准备弯腰拿尼龙绳去缠它脚的时候。尸体的腰身忽然拱起,然后重重地拍打在那扇厚实的门板上,发出一声闷响。而此时,我和尸体之间的距离,仅仅只有0。03米。

    “啊!”惊骇之下,我也顾不得许多了。将手里的墨斗一扔,扭头就向门外跑去。这时候,就算是我这个少不更事的**,也知道事情不对劲了。

    “啪~”才跑了两步,我就觉得肩头搭上了一只手掌。死沉死沉的压得我双膝一软,就要跪倒在地。

    “不要回头!”正当我准备回头看看究竟的时候,耳边传来了师父的一声大喝。

    “雷光猛电,欻火流星。付臣诸将,烈面南行。勾面使者,立荡乾坤。烈面使者,敷散乾灵。掷目使者,撼动雷神。争目使者,列阵布营。八杀威猛,追到翼星。神兵队队,九天敕命。敢不从命,破灭汝形。急急如律令!”恍然间我只觉得身边一阵罡风扫过,然后就是师父用那低沉的声音快速的念起咒来。

    “噼啪~”一声从身后传来,只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待我清醒之后,这才觉得肩头搭着的那只手掌,已然消失不见。而那怪物身上的白毛,俨然已被烤焦了一块!壮着胆子向前又走了几步,我这才胆战心惊的扭头向后看去。

    “嘶~”只见师傅左手握着一柄铁剑,右手握着一柄桃木剑,正和一只浑身长满了白毛的怪物厮打在一起。

    “从何处来,归何处去,尘归尘,土归土!贫道劝你莫要冥顽不灵,虽然错不在你,可你若要一意孤行,就休怪贫道痛下杀手坏你肉身了!”师父胳膊肘一抬,顶开了怪物横扫过来的胳膊,嘴里厉声对它说道。

    “嘶!”那货闻言不但丝毫不惧,反而加快了进攻的节奏。略有些僵硬的四肢此起彼伏的对着师父就招呼了过来。

    “金剑斩肉身,木剑破离魂。吒!”反观师父他老人家,见势不乱,只是双脚连点,急速向后退了几步。避开了怪物的这一轮攻击之后,双手各持一剑,嘴里念念有词着挥剑向那怪物逼了过去。

    “锵~扑扑扑!”左手铁剑格挡开白毛怪物那长长的爪子,发出了一声金铁交鸣之声后。师父顺势将铁剑贴着怪物扬起的胳膊滑了下去,一连三剑,剑剑都扎在了怪物的胸腹之处。第三剑扎进怪物体内之后,但见师父手腕那么一转,小臂那么一拖。白毛怪物的心肝脾肺肾就顺着切割开的伤口滚落了下来,散发着阵阵恶臭就那么堆积在地上。

    “嘶,昂!”那怪物低头看着地面上堆积着的内脏,昂天长啸了一声,身上的白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增长了起来。而它手指上的指甲,也很快从一寸有余增长到了约莫三寸开外。

    “既如此,就不要怪贫道不留情面了。今日若不除你,大洪村方圆百里之内怕是再无活口。”师父见那怪物愈发凶狠了起来,随即倒持铁剑。将左手食指放进嘴里,狠劲那么一咬,然后将鲜血涂抹到剑身之上说道。

    “仁高护我,丁丑保我,仁和度我,丁酉保全。仁灿管魂,丁巳养神,太阴华盖,地户天门。吾行禹步,玄女真人,明堂坐卧,隐伏藏身。急急如律令!”

    “嘭!”师父在念完一段咒语之后,和那怪物硬碰了一记。

    “来人,搭起柴火,准备火化吧!”只见师傅缓缓将铁剑从怪物的额头处拔了出来,桃木剑缓缓抹过它额头上的伤口,开口对躲藏在门外的人们说道。

    看着躺倒在地不再动弹的白毛怪物,主家的长子被兄弟们一致推进门来。

    “爹!你,你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长子走到怪物身边,屈膝跪倒在地,抱着怪物的尸体在那里撕心裂肺的痛哭起来。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反应过来。原来这长满白毛的怪物,就是先前躺在门板上的那具尸体所变!

    “尽快火化吧!”师父将两柄剑上的血渍擦抹干净,放回藤木箱子里之后对伤心不已的长子嘱咐着。

    火化进行得很顺利,农村柴火不缺。孝子们召集了几个胆大的乡邻,又许下了诸般好处之后,大家伙儿七手八脚的将散发着尸臭的尸体合力抬进了棺材里。然后找了一处偏僻而又开阔的野地,架起柴火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而师父,则是在骨灰入土之后,站在坟前念了一遍完整的五念之经。和刚开始有些敷衍的态度不同,这次师父很认真。

    “道长,为啥我爹会变成那样?”尽管老爷子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超度的过程中还出了事。可是主家那位长子还是给了师父两张大团结。在送我们出村的时候,憔悴的他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

    “这次贫道也有责任,没有料到此处野猫这么多。为什么要青壮守夜,守的就是鬼魅魍魉和这些邪性的猫儿来打搅亡人。”师父抬手拈了拈须,有些歉意的对那孝子说道。

    “也怪不得道长,那么多人都没守住哎,只怪我爹福薄,死了也不能囫囵着入土。”主家的长子倒是个讲道理的人,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声说道。那时候虽然国家提倡火葬,可是在农村,老人们还是希望自己死后能够全须全尾的躺进儿孙们最后孝敬的那口棺材里,入土为安的。

    出了村子,我也从师父的嘴里知道了一个词语的另外一种涵义。那就是粽子!

    因为这次的事情,大洪村的村支书还得了表扬。当然不会是因为请道士,灭粽子的事情得表扬了。那种事是迷信,是不会被官方所认可的。因为这次火化掉的那位老爷子,是大洪村有史以来的第一例火化。有关方面以响应国家号召,大洪村走在了农村前列为题,将那位村支书竖立成为了典型。不久之后,那位村支书,被提拔成了百洪镇镇党委副书记。这是题外话,咱不细表!

 第十二章 茅山镇

    寒来暑往,春去秋来。茅山脚下的茅山镇中,这些年都会有一个越来越俊秀的少年每天清晨在那里跑步健身。这个少年,就是我楼淼淼!时间已经从80年代进入到了90年代,我随着师父居住在茅山镇上修道,也已经有些年头了。这中间,除了每年春节我会回到湖北的家里陪父母过个年。其他的时间都跟随在师父身边,背诵经文咒语,熬炼身体!

    师父曾经说过,身体是修道的本钱。只有把身体熬炼好了,自己的精气神才能达到常人所不能及的阶段。精气神饱满了,施展的咒法才更有威力。关键在于,哪天要是遇见个狠角色。不论人鬼,有个好身体,你打不过总归是能跑得过的!对于这句话,我深以为然!

    我时常会问,为什么身为茅山派的掌门,却不能住进大茅峰正殿,而要蜗居在山脚下的这个小镇子上。师父每每到这个时候,都会用他那忧郁的眼神看着高耸入云的大茅峰对我说“因为上面的那些人,已经不算真正的茅山弟子了。”

    十年浩劫过后,很多的传承都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些披着袈裟或者是道袍的俗人,占据着那一座座雄伟的寺院或者是道观。一切向钱看,也取代了一切向前看,成为了这个社会的主流。而像师父这样身怀千年传承的人,反倒是成为了非主流。

    每当年轻气盛的我替师父不值的时候,他老人家都会用一句话来打发我。那就是“一饮一啄莫非前定,诸般经过皆是因果!”

    因果什么的,我没放在心上。现在我最关心的,就是镇上的豆腐西施她公公的丧事。因为我和师傅平日里常穿道袍示人,小镇上的人们逐渐也就将我们师徒两,当作了靠给人算命看相混生活的神棍对待了。当然,神棍在他们心中也还是有些份量的。尽管眼神中常常流露出那么一丝丝的不屑或者是同情,可是在言语上,却鲜有人敢得罪我们师徒。生在茅山下,长在小镇中的他们,和外界不同。心里对于鬼神之道,多少还是有些个敬畏的。

    “老茅道长,淼淼道长。明天我公公就该上山了,今晚还想麻烦两位,去给帮忙念念经,超度超度!”正当我脑海里比较怀念镇上那位略有姿色,以卖豆腐为生的嫂嫂的同时,她就出现在了院门口。此时正有些扭捏的轻扯着身上的那件大v领的褂子,冲里面道貌岸然的我,还有道骨仙风的师父说着。

    “大v领被你这么一扯,啧啧啧!无量寿”我迅速的拿眼神冲面目姣好的嫂嫂身上一扫而过,同时在心中默念了一句道。

    “啪~”师父拿起身边的拂尘在我脑袋上敲了一记,从蒲团上站起身来冲豆腐西施稽首了一下。

    “分内之事,王家嫂子先回去,晚间我和孽徒必定如约而至!”师父很是平易近人,满脸慈悲的对那嫂嫂说道!而那种慈悲的脸色,是从未在我身上展现过的。

    “那就多谢两位道长了,晚上请早点到,去我家吃饭吧!”王家嫂嫂又扯了扯大v领,冲我和师傅各自招呼了一句,这才如释重负般转身离去。

    “别看了,你还小!”师父和我站在门口,目送着王家嫂嫂。直到佳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眼帘之后,这才扭头对我说道。

    “师父,你老了!”我很认真的对师傅说完,随即快步进了院子,钻进了自己的那间小屋里。

    夜晚,在我度日如年般的盼望下,终于降临了。从院子里的小水井里扯上来几桶冰冷的井水,将身上擦洗干净之后,又换上了一套成色较新的道袍。我和师傅,这才双双携手出门。

    “茅六方,你亲自出马了?哟呵,今天怎么舍得换件新道袍出来?”进了王嫂嫂的家门,小院里摆放着的几张桌子周围,早已经坐满了人。这些都是王家请来坐夜或是次日清晨出殡时候的帮手。现在火葬已经成为了常识,所以为了抢火葬场里每天第一炉火,出殡的时间也越来越早了。当然,得等到天亮,也没人乐意黑灯瞎火的时候抬着棺材上路不是?主要是,人们觉得晚上抬棺材,不吉利!

    和师父打招呼的,是镇上唯一一家录像厅的老板,黄怀水。人们大多在背地里称呼他做黄坏水,因为这货平日里尽放些从港台走私进来的风月片,去勾引那些有妇之夫们去他那里消费。何为风月片,各位看官都懂的。普通枪战片,5毛钱一个人。风月片的话,8毛钱一个人。

    90年代初,人们的业余文化生活也丰富多彩了起来。除了去舞厅,更多人则是喜欢去录像厅和台球室打发时间。而那时候人们的收入,和80年代相比,也得到了大幅度的提高。闲暇时候花个块儿八毛的,往录像厅一坐。再买瓶冰镇汽水慢慢喝着看着,还是很惬意的。当然,风月片里的镜头,也能让观众们热血喷张,双腿交错叠放不已。别说你没这么干过,别看别人,就是你了。你一定这么干过对不对?哈哈哈,被贫道猜中了吧?!

    书归正传,凡事都分利弊两端。黄怀水放那些风月片,是只顾得赚钱,却不去管买票进场的观众是不是适合看这些东西。人对于新生事物,都是好奇的。尤其是在改革开放正进行得如火如荼的时候,大量的境外产物涌入了国内。好的,不好的,一股脑都展现在了国民的眼前。在那之前,女人的身体对于所有人来说,还算得上是比较神秘的。尤其是,风月片里那些姿色不俗的女人。

    黄怀水做录像厅的生意,好的一方面是拓展了镇子上居民们的眼界,让他们通过录像,对外面的世界有了一定的了解。而不好的一面,则是在晚间播放风月专场的时候,观众的年龄问题。

    每天晚上8点,他的那家录像厅里,就聚集满了老中青少四代人。上至拄棍的老者,下至初中的学生娃。大家伙儿都会齐聚在幽暗的录像厅里,聚精会神的,默不作声的,品味着面前那台24寸大彩电里的画面。当然,偶尔也会传出一两声粗重的喘息声。而前排的好座儿,则无一例外被镇上的那些年长者所占据。

    “怎么?今天不开张?”师父对于黄怀水,并不像有些人那样白眼相对。在他看来,人家能抓住商机赚钱,那是人家的本事,也是人家前世修来的。这种事情,羡慕嫉妒恨,是没有用的。

    “王家媳妇请我来帮忙,街里街坊的既然开了口,我少开一天门又有什么打紧的?”黄怀水露着嘴里的那两颗黄板牙,递过来一支烟对师父笑道。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在我看来,人家这话确实是说得漂亮。

    “麻烦大家了,没什么好招待的,大家将就着吃点饭吧。今晚上,还要麻烦大家在这里坐个夜。我们家也没什么亲戚,事到临头也只有请街坊们多帮忙了。”就在大家互相低头寒暄的同时,穿着一身孝的王家嫂嫂从里屋走了出来,有些柔弱的对在坐的所有人说道。

    酒菜上桌,照例是那些大鱼大肉。不同的是,每桌多了两盘豆腐。王家嫂嫂亲自磨的豆腐!

    大鱼大肉这话儿,只有在死了人的家里才可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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