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身影停下脚步，别过身来。
“章纤？”
章纤冷笑道：“好久不见了，沈倾。”
很久以前，章纤爱着余楷，先是在学校的走廊欣赏他的画，然后萌生了要认识作者的念头，没想到画如其人，章纤对余楷的感情更是深陷。
同样地，余楷因了沈倾的画作欣赏沈倾。
如此，章纤爱余楷，余楷看上了沈倾。
章纤无时不在妒火中烧。
章纤一下课就拉着余楷说：“一起去看电影吧，我昨天排队买了两张电影票。”
“抱歉，美术协会要举行画展，沈倾一个人一定忙不过来，我也必需到场。”
“放学一起吃饭。”
“改天吧。”
“为什么？”当一个女人向一个男人问出这一句时，她就输了，因为接下来男人一定会编造一个谎言。
“最近比较忙。”瞧，这纯属借口。
76 揭开往事的面纱（1）
“沈倾，没想到你还有本事过得这般幸福。”章纤甩下这一句，招了辆的士扬长而去。
留下沈倾独自在街头茫然。
玉卓整个中午没睡好，上个星期连日暴雨，家乡多个乡镇遭遇洪灾，有的房屋甚至被洪水没了顶，水电全断，不少乡民被困于家中。玉卓觉得很有必要回家一趟。
于是她坐上了回重明城的班车。
重明城那条河变成了混沌的黄，水流湍急，似乎分分钟就要溢出来。
回家的那几天没有下雨，但是空气里一股闷热。
家里的温泉生意受了影响。
这一个晚上，依然是闷闷地，没有一丝风，玉卓在街边的奶茶铺叫了一杯草莓奶茶，很久没喝过了，忘记交待老板不要珍珠。
于是每吸一口奶茶都有好几颗珍珠跑进嘴里。
十几岁读中学的时候倒挺喜欢这弹牙的玩意儿，现在年岁渐长，听说奶茶里的珍珠不能多吃。
打开手机屏幕，点开聊天软件，悍子难得在线。
点悍子的头像然后漫不经心地发过去：“在干嘛？”
没想到那边很快回复：“在看书。”
刚汲进喉咙的草莓奶茶差点没喷出来，他？悍子？看书？
“看什么书？”
“《失落的世界》”
还煞有其事地付上书名号。玉卓撇撇嘴偷笑。
“讲什么的？”
“讲四个人去一个生长着恐龙和类人猿的世界探险的故事。”
“听起来不错。”
“那当然，柯南道尔写的，有没有兴趣，看完借你。”
“我已经看了。”
“？”
“你刚才不是已经把书的内容讲了吗？”
“那样就当看过了？”
“是啊。”
悍子发了一个冒冷汗的表情。
玉卓吸完最后一口草莓奶茶，透明的杯子里留着一层黑珍珠，她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打发剩余的时间，是以随口问悍子：“在重明城开牛杂档有盼头吗？”
“怎么？你想开牛杂档？”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貌似挺赚的，如果你能熬。”
玉卓盯着聊天对话框，然后望向大街，发起了呆。下午的气温很热，奶茶铺老板为客人开了风扇。
路面时而开过一辆车，大车小车，奶茶铺里风扇“哐哐”地摆着。
见玉卓没有回复，悍子又发来一条信息：“这一个月来重明城遭到暴雨袭击，你家的温泉生意受影响了吧？放心，时间过了就好啦，况且现在不是泡温泉的季节，天气比较冷的时候，你家的生意就会好的了。”
玉卓发出一个笑脸外加一句：“我要去吃牛杂了。”
“哈！我刚好也要去吃牛杂。”
“哼，哪里的牛杂比得上重明城的。”
“我就在重明城。”
这座县城不大，商业街道就那么一条，玉卓很快跟悍子碰头。
两个人就着一个冒着茴香八角的香味的大锅吃起来。
悍子撕纸巾的时候，很体贴地给玉卓也撕了一段，递给她，玉卓吃得起劲，头也没抬，就接住了纸巾，指尖碰触到了对方。
玉卓没有太在意，但是悍子在乎。
玉卓风卷残云之时不小心被辣椒呛到，呛得她不停咳嗽，张着嘴巴嚷嚷：“辣死我了！”
话音刚落手边就放了一瓶冰冻王老吉，悍子风轻云淡地说：“喝吧。”
她一把抓起那瓶王老吉仰头就灌进喉咙。
“你能不能有个女孩子的样，矜持一点？”
玉卓当下伸出一个兰花指，学着六七十年代女明星的腔调，娇嗔地说：“是这样吗？高悍哥哥？”
这下轮到悍子被呛到了。
77 揭开往事的面纱（2）
重明城的时钟摆得比大城市的慢，慢了好几拍。
这里的午后安静慵懒，雨水退去，高温天气接踵而至。玉卓正在大木床上对着风扇盘腿而坐，手里端着手机玩“全民小镇”，她的虚拟小镇的蕃茄熟了一轮又一轮，生产作坊里的牛奶和蛋糕每隔几十秒出炉一份，让她应接不暇。
“玩什么这般投入。”
玉卓吓一跳。“沈倾？什么时候来的？沈捷也来了！”
沈捷爬到玉卓脚边，伸手就去摸她的手机。
“你扔下贺征一个在耀州？”
“带沈捷回来几天。”
“沈倾，你有事隐瞒。”
沈倾拉着玉卓来到屋子后院，“那天在耀州百货商场，我遇到了章纤。这些年，为了逃避当年的一个恶梦，我四处流离，我想，是时候要面对。”
正此时，沈倾的手机响了。
匿名短信，沈倾眉头一皱。“女儿哪里去了？——Z”
屋子里，大木床上只有玉卓的手机，不见沈捷。“我真想把Z千刀万剐！”沈倾牙齿都快要咬碎。
树林深处，腐叶层层，在一棵树下，被胶布封住了嘴巴的沈捷闭着双目。
“悍子也在重明县，我找他帮忙。”玉卓说。
此时院子里扔下一团纸，玉卓连忙去捡起，摊开来看，上面写着：什么地方最适合玩捉迷藏？
夜色渐浓，悍子，玉卓，沈倾三人拿着手电筒进入树林。
四下蛰伏于草丛中的虫子鸣叫此起彼伏，沈倾的手臂被树枝划伤了，皮肤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从伤口渗出。
沈倾咬咬牙，没有作声，继续和他们两个一起寻找沈捷。
手电筒的光芒在夜雾中探射，月亮从云层中移出，投下一片霜白，悍子看见前面树下似有人形，“这边！”
果真是沈捷，头发衣服乱成一团，脸上全是泥，沈倾箭步上前紧紧抱起她，安慰道：“不怕，有我在。”
沈捷抱着沈倾的手臂，不哭不闹，只定定地说：“我记得那个人的样子。”
玉卓瞪大了双眼握着沈捷的手追问：“那个人是男是女？有什么特征？”
悍子催促：“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快点出去再说。”
一行人回到玉卓家里，沈倾帮沈捷洗了澡，换了衣服，玉卓在厨房煮了粥，装了四碗一并端出来放桌上。
悍子神情凝重地问道：“玉卓，你和沈倾是不是有什么事情隐瞒？”
玉卓叹息：“事到如今，唯有坦白。当年沈倾正读大学四年级，毕业临近，大家都在忙着做简历，找工作，或有的出国，有的读研，只有沈倾被卷入了一件怪事当中。那天沈倾收到手机信息，邀她去学校画室，在那里，余楷等着她，手里拿着一杯酒，说‘我们在画室相识，让我们也在画室告别’，沈倾重情义，于是想也没想就喝了那杯酒，随后便不醒人事，待她醒来，发现余楷倒在血泊之中，而更加不可思议的是她的手里竟然握着一把带血的匕首！”
“惊慌失措的沈倾颤抖着把手浸入洗画笔用的小桶中，洗去血迹，她知道，凶手有心嫁祸于她，也就在那一天，她开始了逃亡生涯。”
悍子插话：“她可以找贺征，找我们啊，我们可以帮她！”
玉卓摇头：“沈倾一向不喜欢贺征在外面打打杀杀，她不想把事件闹大。”
78 揭开往事面纱（3）
沈倾为沈捷掖好被角，守着她，等她安然入梦。
第二天沈倾起了个大早，玉卓还没起来，悍子在客厅的沙发仍睡着，沈倾悄悄地出了门。
昨晚他们都累了，今早就去帮他们买早餐，反正她呆在屋里思维乱成一团麻。
买了油条豆浆，沈倾回头。
有个人堵住去路。
那个人摘下墨镜，幽幽地说：“早啊，沈倾。”
沈倾定在原地，努力稳住自己，才说：“章纤，有什么事冲着我来就好，别害沈捷，这一切跟她没关系，她还小，她什么都不知道！”
章纤冷笑道：“沈捷是你的心头肉，我要玩弄你于股掌之间首先要找的当然是沈捷，只有这样我们的游戏才更刺激，更好玩。”
沈倾呼吸明显地变得短促，她气愤地说：“你要什么我都给，要钱我给你钱，要命我也奉上，但就是不能碰沈捷。”
“哈哈！”章纤狂放地笑道：“沈倾，你也有今天！当年我不过想要你的一幅画，你不答应，只不过一幅画而已！你天天在美术社团也是在画，为什么到了我这里却不帮我画呢？”
“我不是不帮你，而是我真的画不出来！”
“你说谎！你明明可以画！你只是嫉妒我，嫉妒我和余楷好，嫉妒我可以出国留学，你就是见不得我好！”
“我并没有喜欢余楷，之所以突然失去画画的能力，是因为贺征。当年他看见我和余楷一同在餐厅里走出来，余楷的手刚好搭了一下我的肩膀，贺征就误以为我和余楷有亲密关系，尔后他找了个女人来报复我，我一时受不了，整个人混乱到极点！试问那种悲愤交加的情况之下，我又怎能心平气和地画画？”
“哼……哼哼……”章纤神经质地笑着，她重新戴上墨镜，说道，“如果大四那年你肯帮我画出一份作品，让我交给美国那所设计学院，说不定我早就拿到设计学位，我就能从我那同父异母的哥哥那里争得一份遗产，哪里至于落得如今田地。”
沈倾顿觉疑惑，章纤继续说：“这世上，会画画的，何止你一个，我也会，可是那间学院偏偏只认你画给贺征的那幅画作，我一直尝试临摹你的作品，不过是画一棵树的树根缠着一颗心，可是不管我怎么努力，余楷都说少了一种神韵，余楷很喜欢你为贺征画的那幅画，那个天底下最傻的傻子，明知你心里爱着贺征，明知那幅画跟他没有丝毫关系，他也不愿意把原稿给我，他说他要把那幅画保留在美术室里，因为那是美术协会的光荣。”
“这些日子，我看见你被Z玩弄得狼狈不堪的样子，不知有多痛快！多解恨！”
“你怎么知道Z的存在？”
“因为我就是Z！”
沈倾胸口怒火燃烧，她撰紧了拳头。
章纤扶着墨镜，仰头踱了几步，侧过头来说：“余楷死得好惨。”她故意拉长了每个字的音，突然，她的情绪直转而下，“没有了余楷的我，也过得好惨。沈倾，你真有本事，手上沾满了他的鲜血也照样当没事一样，换作我，必定每晚都被恶梦缠绕，每日不得安宁。”
“因为我知道是有人嫁祸于我，我并没有杀害余楷。”沈倾说。
章纤低下头说：“谁也没有杀余楷，余楷，他杀了他自己。只不过，是我把匕首转移到了你的手里。余楷一直患有抑郁症，他也想和我一样申请美国的设计学院，结果失败，他受不了，就自杀了，他临死前约你去画室就是要见你最后一面。”
沈倾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章纤道：“你可能会奇怪为什么我如此清楚当时情景，因为当时我就躲在放满了各种颜料的桌子底下，我事前就知道余楷准备好了一瓶酒，我以为他会约我，没想到，他约的人，是你！于是我就在你们的酒里下了药。”
沈倾激动地斥责道：“为什么下药？”
“为了干掉你们。”
“你！你迟早会有报应！”
章纤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道：“我已经在遭受报应了，我从桌子底下钻出来之际，意外碰翻了一瓶化学染料，染料进入我的眼睛，现在我只有百分之十的视力，再过一段时间，我会双目失明。”
79 我终于失去了你
很有小资情调的咖啡店。
二楼。
贺征一只手的手肘撑在玻璃圆桌上，另一只手扶着椅子的把手，上身逼近沈倾质问：“你告诉我，你带回来的那个小女孩是谁的种！”
沈倾冷冷地盯着他的瞳反问道：“你去验了DNA？”
贺征把脸撇向一边，没有回答。
就知道会这样，这就是贺征，生性多疑，这一天迟早会来临，但是来得比预想中快。
沈倾垂下眼帘，视线停留在他的手臂上，她不去看他的眼睛，她的表情，带一点凄凉，但是又蕴藏一点点自我支撑的力量。她支撑着自己，叹息一声，说出一句：“贺征，我们还是算了吧。”
贺征追问：“什么意思。”
她累了，这么长的一段时间，在这样的关系中，她累了。
大四那一年，她没种当面说清楚，只发了一封邮件：结束吧。然后删除一些与他有关的东西。不能时时见面，他们就通过网络联系，是以她的邮件和博客里有不少与他相联的痕迹。
如今他就在面前，她觉得就算分手，她也要担起一份责任，不要再拖了。
只是，她只能看着那一张白色的桌布说出那一句话，就是不能去看他的双眼，“我们结束吧。”她说。
贺征的眼神里一丝闪烁，然后他的气息渐渐急促。
“我们结束吧”这五个字太有威力了，他不是没有领略过个中的滋味。她有可能再次在他的世界里消失，并且能做到永远不与他见面。她不是软弱的娇滴滴的，喜欢依赖人的女子，她刚烈，独立，像一株屹立在旷野的狂风中的玫瑰，有着浓郁的吸引人的香味，但是她的花和叶之下藏着锋芒的刺。这样的女子，偏偏勾了他的魂摄了他的魄。
以前他什么都没有，她愿意跟着他，现在他什么都有了，她说结束就结束，分手就分手，连他自己也忘了到底最初是因为什么而相爱的。
总不知道那爱上彼此的原因，却爱了好多年。
若就此放了她，此生再也不会遇到第二个沈倾。
这份热烈的爱情，不可复制。
贺征呆呆地望着对面空空的座位，他一个人。
“最初不相识，最终不相认。”
“从此我们仇深似海，形同陌路。”
暴雨下了整整一个月，城中央那条河的河水荡啊荡，好似只要这座城稍微一倾斜，它就要颠出来似的。
暴雨延至六月，到了六月，隔个闷热的几天又会下一场倾盆大雨。
沈倾在菜市场兜了一圈，购物袋里塞着青瓜，马铃薯，还有牛肉，她喜欢吃，沈捷也喜欢吃，在市场出口的摊位买了鸡蛋。
“沈捷，来帮我拿鸡蛋。”
“我想吃西瓜。”
“晚上再说。”
走了一段路，沈捷说：“沈倾，我们干嘛要搬出来？”
沈倾眉头一挑，问道：“你很喜欢那里吗？”
“贺绫姐姐对我挺好的，我喜欢和她玩。”
“那是因为她经常给你买雪糕买糖吧？”
沈捷咧嘴哑然一笑。
小孩子就是简单，只要给她好吃的好玩的，轻易就能治住她。
沈倾望着路的前方，淡然说道：“我们不会再回那里了。”
然而命运本来就是一张网，于千丝万缕之间，相互纠缠，任何人都是这网中的一个结，逃不开，甩不掉。
一日，沈捷乐呵呵地蹦回家，口袋里装满了水果奶糖。沈倾眼尖，一下就看到了，便问她：“这糖是谁给的？”
“贺绫姐姐！”
80 我终于失去了你（2）
沈倾的感觉自己的心在一瞬间往下坠。
贺家。
贺绫冲贺征大声地嚷：“沈倾哪里不好了？她好不容易回来了你却赶走她！我告诉你贺征，这辈子你别指望找到第二个沈倾！”
贺征被她这么一闹，当下拧紧了眉头，低沉地说：“她先是离开我三年，后又消失四年，回来的时候带着一个来历不明的四岁的小女孩，天知道她在那四年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就算这样你也不能怀疑她！”
“问题是我的怀疑成了事实！那个小女孩跟我没有血缘关系！”
“那么她又和沈倾有血缘关系吗？”
贺征愣住。
是啊，那个小女孩从来不喊沈倾一声“妈妈”，甚至直呼其名。
啪地，一台手机扔到贺征旁边，贺绫指着它说道：“这是沈倾落下的手机，你自己看一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