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一阵木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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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风一阵木樨花-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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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楔子



2009年,初夏。

在这北国的南部小城里,天气已算是闷热。白日里连续几天的艳阳高照,长衫都穿不住了。夜晚来临,天空却倏地阴了下来。在“初啼”旁的小巷里停了一辆车,里面坐了三男一女。驾驶座上的是个年轻的小伙子,显然这小小的空间让他的长手长脚受到了束缚,因此坐了一会儿,就忍不住打开车门站了出去。过了一会儿,车上的另一个男人也走了下来。这人身板很直,穿一件黑色衬衫,往那小伙子身边一站,高矮相当,气质却立马就出来了,套用本地人的一句话说就是“简直就是一个衣服架子!”再看他的相貌,那也是极好的,只是神色傲然,不免让人觉得难以接近。

那小伙子个子虽高,但站立时佝偻了身子,一张娃娃似的脸,更显得不严肃了。他给那男人递了一支烟。那男人伸手要接,却不知为了什么,手停在半空又收回来了,对着小伙子摆了摆手“家里有小孩子,忌了很久了。”小伙子“哦”了一声,淡定得很。自己夹起烟来点了,眯着眼吸了一口说“这真是个好地方,你说呢,欧阳律师?”

那欧阳律师嘴角动了一下,算是嗤笑吧,无所谓地拍拍他的肩膀。小伙子把烟扔在地上,狠狠地拈了,眉头一皱,小呼了一声“靠!这地方还有这样的货色?”他喊得惊奇,那欧阳律师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去,只是一瞥,一张脸就掉下来了。

“初啼”是本地最有名的娱乐场所,这个点儿,正是热闹的时候。门前排了一溜的好车,宝马,林肯,兰博基尼,让人看了眼睛发直。名车配美人,这一溜儿的车群中,一个身影便格外的引人注目。

自然,是美女。

那女孩一头长发直达腰际,又直又亮,两鬓上简单的绾了,露出大小合适的额头。这么多的名车名流,莺莺燕燕,她却一脸的淡然,身上穿的是再简单不过的棉布衬衫,牛仔裤,斜背了包,从人群中穿过。

小伙子忍不住轻吹了一声口哨“小龙女啊!”

“我看是李莫愁还差不多。”那欧阳律师冷哼一声,一张脸越发的阴沉。

“怎么,认识?”小伙子玩心又起,也顾不得身前站的这个人是谁,很哥们地捶了他一下。

那欧阳律师看都没看他,一双眼直勾勾的盯了那女子说“我妻子。”

他不说是“女朋友”,也不说是“老婆”,而是说“妻子”?小伙子诧异地看他,按说两人年纪相当,都算是刚出校门不久的年轻人,万不会这么想不开早早的结了婚,再说,眼前的这位不是别人,正是榴园市首富的独生子,大名鼎鼎的欧阳文聿,他怎么会,怎么就会……还是一位风尘女子……



正文 (1)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渠侬家住白云乡,南北东西路渺茫。几度欲归归不得,忽闻岩桂送幽香。

水边林下旧生涯,梦里还家未到家。昨夜月明归兴动,西风一阵木樨花。

榴园市地处南北交界,春天异常干燥;夏天闷热,多夜雨;只有秋天气温稍宜,可是风却很大;冬天是干冷,最冷的时候却不见一丝雪花…这样一个气候欠佳,景色欠佳,经济落后的地方却承载了陶东篱少年时所有的美好回忆。

那年她只有八岁,被剃了充军发配似的小光头,一路从国界处来到这个地方,勉强听得懂汉语,但并不会说;身上穿的是拘谨的小花褂,因为刚从一场劫难中逃生,所以两眼无神,徒留清明的黑白两色。

那人将她带到一处靠山的村庄,拿了农户送的300块钱就匆匆地离开。她站在落魄的小院子里,心头空荡荡的。八岁的孩子,已然了解自己的命运将归向何处。

那是一个捡破烂的阿妈,守着一个瘫痪多年的儿子,生活拮据,买她来,只是为儿子的后半生着想。

阿妈用满是裂纹的手轻抚她的头“丫头,以后这就是你的家了。”她指着床上躺着的那个人说:“叫爸爸,快!”小女孩听懂了她的话,可那句爸爸哽在喉头,却怎样也叫不出口。那男人哼了一声,就像无数个夜晚她所听到的那些哼声一样,让她不住地打了个颤,眼泪忽地一下冲进眼眶,她几乎是颤抖着才发出了一个奇怪的音节:“bubu…。”

那男人不屑地撇过头去,阿妈拉着她的手到一边,她从自己常年收藏的“珍品”中拿出叠的整齐的书包和衣服,将他们铺在床上,一一指给她看。

“过两天就要开学了,奶奶送你去上学好不好?”阿妈慈祥地看着她,她还没反应过来,只是顺从地点点头。

傍晚的时候阿妈带她去浴室洗澡,她好奇地偷偷打量,镶着白色瓷砖的大澡堂子,一排排的花洒,湿热的温度,这些对于从小生活在边境的她来说都是陌生的。洗了将近两个小时,她觉得自己的身上几乎都要脱掉一层皮了。终于从那片水雾世界里走出来的时候,天色已黑,小胡同的居民全将小摊摆了出来,同时她也发现好多奇怪的年轻人,他们衣着光鲜,谈吐斯文,不断的从浴室东侧的小门里涌进来,三三两两,高兴地攀谈。他们说的话和阿妈说的又不一样,她大概也知道那被称为“普通话”,相比于榴园市本地方言的浊气来说,音色清亮,每个音节都有着带点高傲的奇异魔力。

阿妈站在收费处交了一元钱,拉她出来,站在水果摊的吊灯旁细细地端详,半晌后忍不住地眉开眼笑“这是哪里来的俊俏的小姑娘!”

她害羞地低着头,心里有丝丝地暖意,遍通全身,直达眼眶,她才发现,自己竟然没出息地又要哭了。

她深深记得织织讲给她的话,这辈子,就是死,也别再掉一滴眼泪,因为没有人会同情你。

她小心地低头,掩饰自己的小情绪,抬头时阿妈早已和路过的人攀谈起来。

那也是位老太太,头发几乎全白,金边的眼镜上还吊着一节长长的链子。她拉着阿*手,态度亲切,并没有因为她是捡破烂的就瞧不起他们。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小姑娘?”那人开口,说的是和那些光鲜的年轻人一样的普通话,同时轻抚了抚她光光的头“长的可真是漂亮!”

“可不是,刚从浴室出来也吓了我一跳!”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那人弯弯身子,以示友好。她只觉的羞淡,躲到阿妈后面。

“还没起名字呢!要不院长,您给起个吧!”阿妈期冀地看着那个人。

院长伸出手抬抬眼镜又看了看她“这孩子容貌清丽脱俗,神色淡然,陶阿妈,不如就叫她“东篱”吧,取的是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意思。”

“哎!这个名字好,这个好!”阿妈听她的名字竟然还来自一句诗歌当中,当下高兴地直点头。

初*晚的山村并不宁静,家家户户门前都挂起了小吊灯,因此通往阿妈家的路忽明忽暗,显得漫长无比。

阿妈牵着她的手,反复唠叨“你叫东篱,记住了?叫陶东篱…。”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八岁的陶东篱记住的却不仅仅是个名字而已。



正文 (2)等相遇的缘分



回忆像个说书的人

用充满乡音的口吻

跳过水坑绕过小村

等相遇的缘分

——容祖儿《小小》

就这样初来乍到的陶东篱在这片异乡的土地上开始了她的新生。

她每天早晨五点钟起床,洗刷之后就站在那个高高的灶台前做好早饭,再过半个小时后阿妈回来了。她把捡来的东西交给东篱,就进去伺候那个叫“bubu”的人解手,洗刷。Bubu的脾气并不好,多年的瘫痪让他对什么都失去了兴趣,暴躁不堪。东篱在院子里分那些破烂的时候就经常听他在屋子里冲着阿妈大喊大叫,偶而会有摔东西的声音从屋里传来。每当这个时候她的身体就会不住的发颤,她尽量不去回想那些让她绝望的画面,可是记忆真的是这个世界上最最顽固的东西,那些恐惧横冲直撞,弄的她身心疲惫。晚上一个人的时候,她尽量睁大双眼盯着黑暗的屋顶,她惧怕会有人突然从烂掉的那些瓦片中伸进头来对她说“哎,到你了!”

就这样一夜夜,可怕的人并没有出现。她从破败的瓦漏里就只窥见了黑黢黢的夜色,没有星光,月色惨淡。

几天后她被阿妈送到附近的小学上学。说是附近,其实并不近。阿妈带着她一早的出发,走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到了那个学校。即使是乘公交车也要二十分钟才能到。校长客气地将她送到一年级的教室。老师正在上课,或许是早就听到了她要来的消息,并没有多么的吃惊,指了指教室最后边的一个位子示意她坐下。

新同学的出现本来就能引起极大的轰动,更何况这位一年级的新生竟还在这并不寒冷的天气里戴了一顶颇为奇异的帽子。帽檐上翻出来的棉线让很多同学都不自觉地为她感到*,于是有人伸出手轻轻一挑,武侠电影里不都是那样演的吗?男主角在不经意间挑开女扮男装的女主角的帽子,如水秀发华丽地展现在众人面前,最俗套的一见钟情的桥段不就是这样的吗?原本期冀一场艳遇的人并没有如愿以偿,一个光光的头反而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午夜到来,灰姑娘原形显露,却连躲起来自怨自艾的机会都没有。她局促地站在教室的后面,平生第一次受到那么多目光的关注,一种粘稠的窒息感渐渐包围了她的全身,如坠五百里深渊。

就在这时一个夸张的声音响起“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他痛心疾首的表演引来其他同学的哄堂大笑,却更让东篱难堪到了极点。这时候老师送走阿妈后回到教室,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乱成一锅粥似的吵闹声。见到老师进来,众人赶紧噤声,始作俑者终于肯从桌子上下来,他就在东篱的左手边,她低着头视线恰好能看见他黑色的绒布裤脚和深棕色的矮筒靴。那男孩坐到自己的椅子上,故意咳了几声,奇怪的是老师并没有责怪他,只是沉默几秒钟,仿佛也在调整自己的情绪,然后让东篱坐下。

她并没有注意到东篱光光的脑袋,这让她长舒一口气。

尽管这是个糟的不能再糟的开始,但起码也是新的,如果生活只停留在原地,那会让人绝望。

从榴院附小到东篱所居住的村庄是一条长长的泊油路,附近有小块的田地,春天的时候会有黄灿灿的油菜花随风摇曳。那是她后来才发现的乐园,现在对于只上了一个月零三天学的陶东篱来说,那条长的永无止尽的泊油路空旷旷的一片,只剩些高大的白杨杵在路边,秋风一吹,哗哗作响。通往回家的那条路一片坦途,再也没有记忆中的那些青草,水湾和妖冶的罂粟,再也不会有阿娘婉转的小调和织织轻轻的附和…

她像个落寞的游子那样晃荡在那条坦途上,夕阳高挂,校车缓缓地驶过,车上的人兴奋的冲她大喊“喂,光光头!”

她并不抬头,甚至感觉不到生气,因为生气也于事无补。毕竟被叫一声光头不会少块肉也不会死人,他们喜欢那样叫就让他们那样叫好了。

她的乘车证还没有下来,课本也是阿妈从邻居家借来的。因为不懂汉语,所以一个多月下来她什么都没有听懂,别人只当她是捡破烂的陶阿*孙女,并不知道她来自何处,因此只对她奇差的领悟力感到不解,或许真的是基因出了问题,像陶阿妈那样大字不识一个的人能有一个成绩优异的后代,那才是天下奇闻了。

这才正常嘛!他们如是说。

半个小时后她终于快要接近目的地。沿路北上是一段平坦的上坡路,路的尽头是一所本科院校,她刚来那天所见到的那些年轻人就是从这里面走出来的。这所学校是榴园市最好的一所高等院校,因此市政府颇下了些功夫,校内建设的不比市内的一些公园差多少。况且榴园市以前以煤炭开采为主产业,市内早就遭受了诸多的工业污染,学校身在郊区,是榴园市难得的一片净土,节假日的时候不少的市民都携家眷前来游玩。因为校园内广种石榴,所以这所学校也被冠上了“榴院”的美称。

听起来颇有些世外桃源的意境,说来也好笑,这所院校的学生过的正是那样一种隐居般的生活。春天的时候校园里的桃树梨树结了青涩的小果子,还未成熟就被学生洗劫一空,春夏之交,情侣们三三俩俩的拿着手电筒在校园里照知了,二三十个拿到小饭馆里一炒,就是一盘绝妙的小菜;金秋十月,石榴成熟,学生们又忙着早晚地去偷石榴,冬天从老乡家里买来红薯放到教室的煤炉里,又是一顿美味…那些同学都嬉笑着说自己是过着农民一样的生活。不过这样颇具魏晋之风的农民怕是全中国也找不出几个,所以他们又戏称自己是农民中的贵族,勉强可以称之为地主。

而东篱所在的小山村正是依附在那所院校之外,附近耕地不多,居民生活的主要来源就是那些学生的日常消费。所以一路从榴园的小西门下去,沿路都是一家家的饭馆,富裕些的人家开些面馆,商店,宾馆之类,穷一些的就像陶阿妈,也可以靠着拾荒勉强度日。

那时候的东篱从不知道一墙之隔的世界竟会是那样的不同。

她每天执着地行走在那条小路上,早晨披着一身雾气来到学校,晚上又披着一身的夕阳回到家里。生活的步调缓慢而悠长,她像是所有的年少的孩子那样,渐渐也沉寂在这一片安详之中,忘记很多的苦痛。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满,那就是她在学校的遭遇了。试想一个学习奇差的拾荒老人的孙女会得到怎样的待遇?不止是同学看不起她,嘲笑她,就连老师对她也是颇有微词。

多年以后她看到一部美国的写实影片《风雨哈佛路》,里面的小女孩的经历让久不流泪的她痛哭失声,多少人的少年时都是在苦难里经历?生活会改变他的面貌,却又永远让你体会那一份真实,唯一能做的除了接受,还是接受而已。

话说当年榴院附小一年级老师最头痛的孩子有两个,除了陶东篱,就是欧阳文聿了。明明看起来慧心慧智的陶东篱却只是个木头做的呆娃娃,不仅学习奇差无比,还经常迟到早退,该交学费的时候永远也交不出来,该请家长的时候永远也请不到…而欧阳文聿和她的情况恰恰相反,所有老师对他的评价就是——聪明过头的纨绔子弟!试想一个才八岁多一点的孩子就被人冠以纨绔子弟的称号究竟是要有多顽皮?不过这个称呼也只是私下里说一说罢了,欧阳家富甲一方,只在榴园市就有两处金矿,橡胶厂无数,年收入通常以亿计算,吐口唾沫都能从里面扒拉出金渣来,想要那些老师去得罪欧阳文聿,简直是比登天还难。

而陶东篱对欧阳文聿的最初印象除了他挑掉她的帽子和那个张狂到极致的笑声外还有一次。那时候她刚刚入学,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老师留得作业是抄写课本上的生字,那些是可以照着葫芦画瓢的东西,所以她并不发愁,只是交作业的时候该写上自己的名字吧?那“陶东篱”三个字究竟是要怎么写?阿妈不识字,也没人会教给她,难道是要她画三个叉叉交上去?可是那样貌似不太好吧。她还在发愁,如果真的没有办法也只能那样做了。就在她提笔的瞬间,就见欧阳文聿跑到她身边转了一圈,惊奇得问她“你不会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吧?”她不好意思地低头,欧阳文聿倒并没有嘲笑她,反而好心地在她的课本扉页上唯一的空白处写了大大的三个字。他指着那些字说“这就是你的名字,照着写吧!”看她疑惑的样子,又不屑地嗤笑她“不要怀疑,我只是不想看到这个世界上有比猪还笨的人罢了…”说罢又瞥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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