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星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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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星记-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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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前,我更应该听靳初楼的。

“不要去。”他说,“岑未离,为了你的性命,你在这里装病就是。”

他的声音仿佛还在耳畔,他皱着眉毛的样子仿佛还在眼前。

我好像时常令他皱眉,皱起的眉峰总让我有摸一摸的冲动,只是,没有一次能够得逞。

我知道,我这一生,也许永远也不会有机会那样亲密地碰触他,但,我至少可以时常想念他。

与他共度的日子会在时光里慢慢发酵,变是回味悠长的酒或者歌。

然而,现在,好像不可能了。

我还有许多想做的事,都还没有做,好像,都做不成了。

无论是之前的靳初楼,还是后来的十四,都曾令我离死亡很近很近,但没有哪一次,会让我像现在一样,遍体生出一股寒意。

隐隐有一种叫做“绝望”的情绪,在我体内漫延。

不能这样。总会有办法。我反复告诉自己这句话。

假如我真的要丧命在这个地方,那也是命中注定。既然都是注定了的事,又有什么好难过的?即使我当初聪明地听了靳初楼的话,老天命必定还有其它的法子让我来送死。

设如我命不该绝,自然有出去的一天,那更不用着急。

而死……如果真死了,回想我这短短的一生,天下第一的门派去逛过,天下第一剑客也调戏过,天下第一大的皇帝也见过,还当上了天下第一位女官……不算亏。

唯一的遗憾,只不过是死得太不自由,别说动动手脚,连留遗言都办不到。这铁屋子也太难看,墙上挂的神祇图形也过于狰狞,陪伴我的两名苗装女子又过于木讷,面无表情地站在床榻两头,就好像是两截木头人儿,非但不家长里短地聊聊胭脂水粉,连咳嗽都没有一声。

这屋子静得只得我只能听自己的呼吸。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有一年那么长,铁门再一次被推开,光阴教主带着十四走了进来,十四的手上还提着一只食盒。光阴教主自食盒中端出一小碟一小碟的菜肴,摆放在桌上,然后走来解开我某一处的穴道。

我只觉得喉口一阵松动,呻吟了一声之后,发觉自己可以出声了。

“怠慢了。”光阴教主满脸客气的笑,“老祭司方才算过,困仙阵最佳的发动时间是后天子时,这两日,还要再委屈委屈大人。”

我咽了口口水:“……也就是说,我还能再多活两天?”

他点点头。

“你带来的饭菜是给我的么?”

“自然。”

“那还不快拿来?”

样都很辣。一路走来,光阴教主显然懂我的胃口。我一边吃饭,一边说道:“教主,你知道我没有武功,把我关铁屋就算了,何必还要点我的穴道呢?”

光阴教主微微一笑:“我只是担心,以大人的聪慧,即使不会武功,只怕也有法子出去。”

“你实在太看得起我了。”我叹气,“那你我各退一步,穴道可以封,留一处哑穴好不好?你知不知道哑穴被封,我觉得喉咙都僵了,实在难受。”

光阴教主摇头:“我可以放开你周身穴道,哑穴却不得不封。”

我不由睁大了眼:“这是怎么说?”

“大人巧舌如簧,万一将我这两位教众说服了怎么办?”光阴教主道,“而且,封住你的哑穴,即使有人来找你,你也不能出声了,对不对?”

我看着他半晌:“一,你真的是个大恶人。二,你放心吧,我是皇帝差谴来的,又是自愿来的,此处又是你的地盘,即便我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理的。不如让我快活两天,后天你们那什么困仙阵,要入就入,要死就死,我决不多喊一句,好不好?”

他也看着我半晌:“你真的不怕死么?”

“怕。当然怕。正因为怕死,所以想好好活。”我长长地叹了口气,“设若我真的能救你一命,你更应该善待我才是。”

他点点头:“你说得对。”

说着,他果然解了我身上的穴道,只是我还没有高兴完,哑穴又被封住了。

“抱歉了。”光阴教主道,“圣坛已经迎来了不速之客,连十四都没有摸着他的衣角。这样的人物,我不知道世上除了靳初楼还有几个。但若是他,我决不能让他找到你。岑大人,你静养吧。”

他说完,忽然向我身后的两名女子问道:“学得怎样了?”

一名女子道:“你带来的饭菜是给我的么?”

我首先是愣了一下,只当这女子脑子不清楚,然而下一瞬,我便明白了。

果然光阴教主点头道:“有八分相似了。”

十四道:“人在恐怖悲伤之时,声音都会有所变化,若是哭声,有五分相似便足够了。”

光阴教主点点头,将那两名女子一起带了出去。铁门再一次关上,室内再次安静下来。

来的是什么人?让他如此紧张。

靳初楼?不,不可能。他眼下如果不是在皇宫,就是在扬风寨,或者,问武院。

能与靳初楼不相上下的人,只有练成了无形剑气的百里无双吧?她不待在娑定城,跑到苗疆来做什么?

十四都摸不着衣角的,也许是轻功妙绝天下的唐从容?听说唐从容与唐且芳在药王谷与光阴教交过手,那也许是他来找光阴教的麻烦?

我虽未见过这位唐门的绝顶人物,却也听阿东说过无数遍,早就心向往之。设若真能在死前见一见,那我必定会死得开心一点。

只不过,在光阴教主的诸多布置之下,哪怕是有心来找我的人,都不一定找得到,何况根本都认识我的人呢?我这一生,只怕是见不到那位传奇人物了。

不由有点沮丧。

偌大的铁屋里只剩我一个人,好在现在四肢可以活动,总胜过刚才躺着当活死人。这屋很大,我试图找找有没什么机关秘密或者出口之类,可惜除了几本快要被人翻破的旧书,什么也没发现。

书里写的是光阴教的教义与教规,哪怕是半页小说抄本,也会比它有趣。但无聊至此,我再没有别的可以打发时间的法子了。我逐字逐句地翻完了那些书,翻到最后一本的时候,忽然看到三个字:困仙阵。

所谓“困仙阵”,又名“困龙阵”。据说百年前阅微阁一统江湖设立问武院之时,曾经也想过将光阴教收服,却被这困仙阵所困,虽然最终破了困仙阵,却也吃了亏。阵法被破,光阴教精英尽殒,其实也损失惨重。双方各退一步,光阴教不受阅微阁管束,却也从此不许踏入中原之地。

光阴教传下来的书,自然将当时的教主写得惊才绝艳,以凡人之力,逼退仙人,堪称奇迹。提到困仙阵,也是满篇溢美之辞,赞它“夺天地之力,守造化之精”,仙人入阵,则灵气四溢,凡人入阵,则波澜不惊,实在了不起。

设若我能出声,一定仰天大笑三声。

搞半天,原来这种借灵气补命的邪门阵法,对凡人根本没用!亏那光阴教主还真把我当块宝,百般看守起来。

我忽然有点同情他。

同时也同情自己。

无论我是不是仙人,他既然已经这样对待我,便不会让我活着离开。

一句话:

——总之这回难逃一死。

 

《望星记》 第七章 困仙(20100720 14:48: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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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困仙

 

 

这次是个很严重的问题。

我想来想去,决定睡一觉再说。

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原本应该用来睡觉的白天已经过去了,而晚上我是很难睡得着的。

就在我很辛苦地试图入眠的时候,隐隐约约地,听到呜咽之声。

菩萨保佑百里无双或唐从容或者无论哪位高人,不要落入光阴教主的陷阱。

设若菩萨不保佑,就由我来保佑。

我一咬牙,将一盏油灯打翻在棉被上,几乎是立刻,火苗窜了起来。

菩萨保佑,高人能看到这里的火焰,然后离开。菩萨再保佑,在我被烧成烤鸭之前,光阴教主一定要救他的“灵气”。

果然,门口很快便有了动静。动静还不小。不是钥匙探入锁孔的声响,而是“咣”地一声响,赫然是有人在砸锁。

我怒。这是哪个笨蛋,快去拿钥匙啊!等你砸开锁我都已经烤熟了!

然而砸锁的速度却比我想象得快。只听“咣咣咣”三下响,铁门被人推开。带着花香的清新空气挟着风涌进来,已经被浓烟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的我,立时精神一振,简直恨不得对来人高呼万岁。

只是,当我看清来人的脸,却意外得连呼吸都忘了。

光洁面庞,冷竣眉眼,长剑如雪。

大约是火光太过刺眼,烟雾太过浓重,我竟然把他看成了靳初楼。

靳初楼。

门外的阳光这样盛烈,耀眼泛白。我想,是我看错了吧。

而他已经掠过来,一个字也没有说,只有那一个照面间,脸上掠过种种情绪,就像一个在沙漠中跋涉千里的人终于看到绿洲,释然与欢喜几乎同门外的阳光一样盛烈。

“靳初楼……”

我不能发声的嘴张了张,想唤出这个名字,却做不到。在我张嘴的第一时间,他却掩住了我的嘴,然后撕下我的一幅衣袖,指上运劲,远远掷向门外某处花海,那面紫灰色纱袖挂在嫩白娇粉的花枝上,迎风招展,分外显眼。

然后,他拉起我,往床底下钻去。

那床也是铁铸的,被褥烧得正旺,铁床已经发红。难道这人疯了?哪里不好躲,偏要来这里找死?我又热又闷又呛,只觉得快要死去,手脚徒劳地挣扎,意识已渐渐模糊。我想,刚才我一定是花了眼,我一定是要死了,才会幻想见到了靳初楼。

会幻想着他来救我。

就在我觉得自己一定会死的当口,一口清凉空气忽然间涌入肺腑,悠长绵绵不绝,灼热的身心都被抚慰,我的挣扎渐渐停止,浑浊脑海慢慢清明,然后就听到纷沓的脚步声,视线已被火光与烟雾隔断,不知道来了多少人。这些人手忙脚乱来救火,一人道:“主人,你看那边,有她的衣袖!”

是十四。

“还不快去追!”这是光阴教主,声音里充满了惊怒,“留两个人灭火,其余人等,各回各位,严守关口,一旦发现来敌行踪,立刻举警!”

这些脚步声就像来时那样,极快地消失了。有水浇在热铁上的“嗞嗞”声不断,显然有人在灭火。等火被扑灭,他们便会很轻易地发现我们的行踪。一旦被发现,那就危险了。

没错,火被熄灭一分,我们就危险一分。我的脑子很清晰地明白这个事情,可是,却无法动弹。

我连动一动手指尖的力气都没有了。

烟薰火燎之中,始终在我胸腔里盘旋的那口清新空气,来自于他悠长的内息。他的手捏住我的鼻尖,唇覆在我的唇上。超乎我所有想象的亲密,发生在离死亡如此之近的地方,令我有种恍惚错觉,也许,这一切就是死亡赐给我的最后礼物吧。

似幻似真。

火已快灭尽,只剩水泼之后的浓烟,那两名弟子大约也受不了这样浓烟,发现火苗已经灭尽后,就咳得惊天动地地出去了。

周围终于安静下来,只剩我与他的呼吸。

当门外充满花香的风慢慢将烟雾冲淡,当我终于可以自己呼吸,他抬起了头,我看到他脸上有无法掩饰的红晕,不知是因为吃力,还是其它。

我仰躺在灰烬之中,发丝衣襟早已散乱,鼻间仍然充满呛人的烟火气,心里却是充满花香,整个人轻盈得好像要飞起来。

因为我终于敢肯定,这个人,就是靳初楼。

我指了指自己的咽喉,他会意,替我解开了哑穴,然后我问道:“你有去找皇帝么?”

他点头。

“还有疑问么?”

他摇头。

“那你……”我的声音里有股懒洋洋的暖与软,因为身心便是如此,我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问道,“……为什么要来?”

他没有看完,在这局促的床底打量四周,“我告诉过你,不要来这里。”

“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啊,”我的手慢慢地攀上他的背,笑眯眯,“我来不来这里,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的声音里猛然顿住。

手上一片滑腻,来不及细触,他已经抽身后退,离开了床底,我的手空悬在半空,指尖已经被染红。我一骨碌坐起来,忘了自己还在床底下,更忘了顶上张铁床,脑袋“砰”地一声撞向床板,剧痛差点让我晕过去。靳初楼一把将我从床底拖了出来道:“你难道就不能让人省心一点?这么大的动静,怕光阴教的人听不见么?”

他的眉头紧皱着,语气里的斥责这样重,就好像在训斥扬风寨的弟子。我才要飞扬起来的心,忍不住掉了下来。他将我拉到隐蔽处,问道:“撞哪里了?”

我指指痛处,他的手贴上去,掌心一团温热真气,轻轻揉动,几乎是立刻,就不疼了。不过现在不是享受的时候,我道:“转身。”

他没有照做:“不过是些皮外伤。”

“转身。”我道,“一会儿我们要出去,还要靠你靳大侠,快些把金创药给我。”

所谓的“皮外伤”,其实是道极长的口子,从左肩划向背心,鲜血淋淋。我咬了咬牙,撕开他的衣襟,将手里的药粉洒上去。金创药极霸道,洒在血肉之上,几乎听得到滋滋声响,靳初楼的背脊瞬间挺直。

我撕下衣服为他包扎好,视线一度模糊,最后一个结打上之后,才发现自己哭了。我飞快拭去了泪:“谁伤的?”

“光阴教的修罗阵很是厉害。”他披上衣服后转身,大约是看到我微微泛红的眼,语气滞了一滞,“……我这不是走出来了么?”

“是,”我深吸一口气,仰脸望着他,“没有什么能难住靳初楼。”我忽然想起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你没听到那时候的哭声么?”

“我只是在想,岑未离不会哭成那样。”他看着我,目中有一星星温暖芬芳如门外阳光的光亮,“岑未离,即便死到临头也会微笑的。”

“你太高估我了。”我叹了口气,“其实我已经快要愁死了,方才点火,是为了自尽。”

“哦?”微微上扬的语调,“自尽得好,不然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找到得你。”

“找我做什么?”

寂寂的铁屋之中,压得再轻的声音仿佛也会有回声,声音变得偬倥,我痴痴地看着他的眉眼,想得到梦寐以求的答案。

然而他并未给我。

“岑未离,我心中的谜团并未全部解开。我们身上的竹牌,我们同样所会的天人之术……除了你,没有人能为我解开这些秘密。”他的声音低低的,“我不能看着你出事。”

那一刻,真的差点哭出来。我从未这样失望过,扬起手就想给他一巴掌。当然,我知道,这一巴掌是打不中他的。

可是,清脆的声音响起,被我暗算过无数次都没有中招的靳初楼竟然没能闪开。

我忍不住讶异:“你怎么不躲?”

靳初楼抚了抚脸,眼中竟有思索神情,然后摇了摇头,就像是要把什么东西从脑海赶出去一般,“眼下不提这个。待天黑之后,我出去探探路。”

于是我们俩悄没声息躲在这间刚刚失过火的铁屋里,一个人也没有来查看过。靳初楼靠在壁上合目养神,眉头不时一皱,脸上神情总在变幻。我托着下巴看着他的脸,只觉得惊异——这家伙这一天变的脸色,够他平时用一个月的了。

很快,天便黑了。靳初楼摸出去,不多会儿回来,拿出几只馒头,还有一罐子苗疆特有的酸辣椒。我险些要向他三呼万岁,然后立刻大吃起来。

他却没有动手,我问:“不饿?”

他摇摇头,直到我吃完,他也没有再出声。屋中没有点灯,淡淡星光映进来,我瞧见他额头一片莹莹光泽,伸手一探,全是冷汗,不由大惊,“你怎么了?”

“不妨事。”他道,语气仍然淡淡,声音里却有了一丝吃力,“大约是伤口上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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