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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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士- 第1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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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蒙古大军退兵的时候,抄思奋然而起,喝道:“去年随便攻克一座大城,抄掠所得都不止这个数目,郑云鸣所在的必然是思南思军的本营所在,怎么可能只有这么一点点财物?十多万大军废了这许多气力,五个人分不到一匹绢,蒙古人出征从未如此狼狈!请国王马上下令,让我带着乃蛮儿郎冲上去砍杀一阵,好给思南思人一点教训!”
塔思却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挥手让这个莽夫闭嘴,示意月里忽麻继续讲下去。
当月里忽麻讲完城堡撤军,蒙古军的宋军各自分头还撤的方案之后。塔思皱了皱眉头,站起身来,双手环抱想了想,突然开口道:“允了!”
月里忽麻问道:“请问国王,是哪一条允了?”
“全都允了!”塔思果断的说道:“你马上再去一趟襄阳,跟那赵葵说明,马上送出财货,然后明日起我与孟珙,分头撤退。”
众人脸上皆有愤愤不平之色,别说是张柔等一干急于建立功业的汉将,就是蒙古本部将领也觉得历尽辛苦南征最后所得如此之少,实在是有损蒙古男儿的颜面。
但相反的,当城中闻听蒙古军已经接受了一切条件,准备即刻退走的时候,襄阳城中一片欢呼雀跃。不论如何激励士气,大宋的绝大部分国民毕竟不是好勇斗狠以劫掠为生的盗匪,而是期盼安宁生活的普通百姓。如果这一纸和约能够罢弥刀兵,让京湖重返安宁,哪怕只有一年时间,也是一件足以庆贺的事情。
月里忽麻通报之后,城门大开,数百卫士高举着仪仗,拥着郑云鸣和赵葵出城来。
随之出城的还有一些早已经准备好的金银器皿和绢帛粮食。赵葵笑容满面的执着月里忽麻的手,亲切的说道:“此间和议草成,全赖贵使居中调和,自此之后,贵使可以算我大宋的友人,这些物品,愿为贡献的五分之一,权且作为第一笔,等蒙古大军退出三十里之后,其余贡献马上献上。当然,贵使的辛劳不能白费。”
他挥了挥手,马上有一队从人抬了财宝上来,月里忽麻看了看,有金瓶银瓶各一双,镶金马鞍一副,金漆大盘十个,还有数不清的绫罗。
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古来规矩,作为使者的中间人一定是会接受对方的贿赂,而使者也大方的将这些礼物当做常规收入的一部分,并不避讳。
月里忽麻也不禁微笑起来,人就是这样一种动物,见色心动,见财心喜,他在大汗帐下乐此不疲的奔忙,这些年也着实捞了许多好处。
“其余的财物,务必早日送来。”现在已经以宋朝恩人自居的月里忽麻,这个时候也不太畏惧在蒙古军中传为神话的郑云鸣,摆出一副指点的态度对郑云鸣说道:“另外请那颜早日撤出堡垒兵马,以及让孟珙那颜撤兵,只有确保安全之后我军才会考虑撤兵。”
郑云鸣连连应诺,又替孟珙将月里忽麻送出一程,才折返回城。
当回到制置使司的书房,这里以及聚集了襄阳的几位主要官员,正在等待着整个和议的最大策划者的归来。
郑云鸣踏入房中的时候,白翊杰正站在军事地图前面,细心讲解着下一步行动的大致方略。
“整个计划的关键,在于孟珙手下的京湖水军是否足够得力。”白翊杰用羽扇指着鬼门关一带侃侃而谈:“在陆地上,无论战斗力或是机动性,我军都难于与蒙古铁骑一较高下,但在水上,无论是机动性还是战斗力,我军都有绝对优势,所以战役必须围绕水战展开。”
“孟帅手下有战舰七百艘,至少能运载二万人进行机动作战。明日两军各自撤退三十里,然后夜里水军战船加急赶回,趁着蒙古军渡河的时候对其发起突然袭击,力争截住敌人的殿后军马,歼灭其一部。”
“这是整个战役中最关键的一步,关系到襄阳的安危,如果水军截击失败,襄阳势必招来蒙古军的疯狂报复。退一步说,就算截击成功了一部分,让蒙古军全师而还的话,也做不到一举震慑敌人,让敌军三年之内不敢正视襄阳的战略目标就无法实现。现在城外消息封锁,关于水军作战的详细计划,不能与孟帅讨论,只能寄希望于战前的训练有素,以及孟帅对水军指挥的心得了。”

☆、第六十八回 一夜天高汉月斜(3)

“一旦蒙古军的后卫被截断退路,我军就从城内杀出,首先以少数突击部队扰乱敌军的防御,然后以大军挤压,力求将敌人一举击溃。虽然是最后一战,但战场狭小,大军不必倾城而出,以荆鄂副都统司一万二千兵力为核心,万都统部一万为左翼,孟统制率领本部以及襄阳屯军一部共计一万人为右翼,三路齐出攻打敌人,速度要快,攻势要足够凶猛,不要认为敌人已经陷入绝境就采取消耗战术,一定要趁着敌人后路被截断不知所措的时候,果断猛攻,让敌人的抵抗之心完全崩溃,然后可以趁机取胜。”
白翊杰又道:“另一方面,为了牵制已经北渡的蒙古军主力,还需要安排小规模的奇袭部队,在江南大战的前后,主动袭击蒙古军的前队和中队,尽量扰乱敌军的部署,为江南作战争取时间。”
他的口气变得严肃起来:“这一战是整个防秋作战中的最后一战,成或者败,对襄阳的前途是决定性的影响。为此须得严肃军纪,让士兵们知道想要从战场上拼出一条性命,唯有取胜一条路。临战之时,请制置使亲率五百亲兵在后压阵,一旦发现有将校士卒临阵脱逃,立即阵前处斩,绝无宽待,各位回到本部之后,也要跟将佐军校申明厉害,让他们明白这一战许胜不许败的道理。”
他说这个话,自然是说给座下一干统兵大将们听的,对于郑云鸣自己率领的部队,经过多次大战的历练,已经不需要担心他们在压力下的表现。
但郑云鸣自己却不敢有这样的把握。兵法有云,围三厥一,陷入绝境的困兽能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何况这困兽还是威震天下的铁骑雄师,兵法最上之策自然是驱逐敌人,沿路追杀,让敌人在逃生时疲于奔命,无暇抵抗身后砍过来的刀剑。将敌人围入背水绝境之地,虽然也是兵法所云,但兵法也有说到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道理,且北方军队骁勇善战,一旦真的爆发出绝境中的力量,依旧能有三成胜算。
但郑云鸣对自己的选择完全没有动摇,这是最好的毕其功于一役的机会,而自己已经将本军放在了相对有利的位置上,这是个值得一搏的赌局,即便是生平最不喜欢扑搏的郑云鸣,也忍不住将自己的筹码押了上去。
马光祖担心的却是别的事情,从整个计划被郑云鸣一披露,他就陷入了深深的道德困扰中。
“不告而攻,背信弃约,是非君子正道。”他忧心忡忡的说道:“虽说兵家诡诈,但如此不义之举,将来敌人不免借此生事。”
若是仅此而已,马光祖并不是道学先生,也是能够忍受的,他真正担心的是另一桩事情:“将来如果两国真的重开和?开和议,蒙古人真的以此作为我国破坏和议的事例,在朝堂里必然受到不少的阻力。”
他一句话勾起了许多人的心事。打仗从来不是单纯在战场上决出胜负而已。不光是大宋,在任何一个国家,任何一场战争里,都会有主战和主和的两派,只不过有的时候主战派强大,主和派无法发声而已。但南渡之后的赵氏皇朝地狭窄且力弱,又是不利征战的农业国家,主和派实力之强大,远超过了北方的游牧帝国。一旦郑云鸣无义偷袭,朝廷里的主和派一党追究起来,今番参与作战的全部武将和幕僚都难脱责任,别看赵葵贵为方面主帅又是国家难得的名将,一样逃不脱责任的追究。当年为了一纸和议使得天下闻名的岳鹏举人头落地,今日在场文官武将,哪一个能有岳侯的荣宠和功勋?一旦蒙古人追究起来,就算是正当红的郑官人云鸣,没有合适的理由也难逃脱责罚。
郑云鸣诡异的笑了笑:“参谋多虑了,你没听见我在谈判的时候反复强调了么?没有在和约上盖印,则和约都不算正式成立。”
马光祖惊讶起来:“那和约原不是明日就要送到蒙古大营去盖印的么?”
郑云鸣走到赵葵案前,伸手拿起那份关系着襄阳千万人性命的和议,在众人大惊失色之下扔进了熊熊燃烧的炭火盆中。
“那么它永远也到不了蒙古人的大营了。”
火焰跳跃着飞舞着,照耀着郑云鸣果毅的面容:“想让我落人话柄,可没有那么容易!”
蒙古中军大帐里,塔思一言不发的看着月里忽麻从襄阳带回来的财物,大举出动而只能获得这么一点财货,这一役几乎要成为塔思戎马生涯中的污点,他也能想象到和林的宫殿中会传出对自己不利的声音,以前住在草原上的时候,大汗和家人与蒙古亲贵之间的关系亲密融洽,有的小孩子甚至能在大汗的宫帐外玩耍,大汗看到之后,不但不加责怪,反而会亲昵的抱起孩子,逗一逗他,说不定还会送些黄金豆一类的豪华礼物。但自从大汗搬入那座神秘的万安宫之后,不要说亲贵诸将,就连曲出和阔端都必须让纳牙阿通传之后才能晋见。今日的大汗,越来越亲近那些机巧听话的汉人,那些狐媚妖娆的西域舞女,那些巧舌如簧的畏兀儿侍臣,他和蒙古的勇士们再也不会如过去一般亲近了。
但蒙古大军,从来不以大汗恩宠分等级,类似杨惟中这种大汗的家奴,至多也只是顶着大汗的威名在外逞威而已,蒙古军中真正的座次是要依照各人的实力来排行的,只要塔思手中握有十万帐在籍的百姓,征战的时候能够提供数万精锐战士,在大汗面前他永远是举足轻重的存在,而手下这些怨声载道的部下,却需要找一个安抚他们的渠道。他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合适的目标,只是那要等到回到北方之后再行决定了。
诸将尽管不服,却不了解塔思之所以要尽早脱身的原因。士气低迷固然让人头疼,粮食短缺也难以解决,但真正的问题不在于此。曲出的死亡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孤立事件,蒙古帝国的政治格局,或许就此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尤其在这样一个微妙的时间里,大汗的长子贵由汗,现在跟随长子远征已经突入西方斯基泰草原,将要进行前所未有的宏大远征,将西方的一切民族征服。他的五万铁骑是长子远征中的核心战斗力量,此刻绝不可能招他返回。另一位王子阔端此刻指挥大军攻入川西平原正在展开史上空前规模的大屠杀,他也根本抽不出兵力返回和林。一旦曲出病故的消息传回和林,那些新修缮的宫殿内的气氛立刻就会波云诡谲。所以曲出一旦死去,随着他的死讯回到和林的,一定必须是整个南征大军,只有大军返回到草原上,才能够安定和林的局面,震慑那些蠢蠢欲动的豺狼。
出征之前他曾经听说拖雷汗的儿子旭烈兀曾经自己向大汗申请前去讨伐对蒙古大汗缺乏礼数的大食国,但被大汗拒绝了。他不了解大汗是为什么拒绝旭烈兀的要求,如果换做是他,他会很乐意将忽必烈和旭烈兀的五万精兵远远的送走,让他们沉迷在万里之外的厮杀,而无暇顾及草原上的动静,如今拖雷系的五万精锐就在窝阔台汗身边,窝阔台系又折损了最有力的一个成员。未来汗位的归属,又重新陷入了扑朔迷离之中。
所以郑云鸣和襄阳都属于稍后才能考虑到的事情。而且以他的衡量,攻打襄阳已经不是短时间内可以完成的任务。盘踞在襄阳外围的侍卫马军司都统孟珙,是蒙古军的旧相识,攻打蔡州时其部下勇猛好战之姿,令塔察儿对他的评价很高。他曾经对塔思言道,不付出上万人伤亡的代价,不会轻易能歼灭孟珙的部队。即使能够击溃孟珙军,襄阳依旧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障碍。即使他愿意付出大量伤亡强攻襄阳,也至少需要三个月时间,如今的局面不可能给他三个月时间盘桓在南边了。唯一的出路是马上带领大军返回,一刻也不能迟疑。
他顺手摸了摸摆在上面的一匹青色丝缎,这丝缎的经纬细密,光滑如婴儿的肌肤一般,质量远远超过了北方贡献的丝绸,江南的确是繁华富贵之地,总有一天要将他归入蒙古人的统治之下。他随口问道:“郑云鸣还有什么别的话没有?”
月里忽麻果断的回答道:“再没有了。”他低下头来想了想,又道:“除了明日派人来送和议请大王御批之外,再没有别的事情了。”
他又问道:“若是明日宋朝使者要求面见曲出大王才能呈递和议,又该怎么办?”
塔思哂笑一声:“这和议纯是两边使者来回奔走所商定,又不是两军主帅面对面谈下的。随便找一个借口,就说曲出大王今日受到腾格里的昭示,不能面见生人,和议已经订立,那郑云鸣只想赶快退兵,怎么会借此多生事端?”
“只待明日思南思人的守兵从南翼堡垒撤退,然后孟珙退去,我们就开始分部北归。”

☆、第六十八回 一夜天高汉月斜(4)

第二日,在蒙古数万大军的监视下,橐驼岭的上千守兵携带了全部武器开始撤退回襄阳,凡是不能移动的重型装备,刘整扫数用火药加以爆破,同时将橐驼岭的城门摧毁,以免蒙古军长期盘踞用于攻略襄阳。在黑云一样的浩大铁骑军阵的注目下,千余人的小部队迈着整齐的步伐意气风发的朝着襄阳前进。他们是足以值得夸耀的一群战士,尤其是原来镇守橐驼岭的数百背嵬精兵,在数万蒙古大军的包围之下,只是凭借着城壁和火器拼命作战,保住了这个南翼的关键要点自始至终掌握在宋朝的手中。
另一方面,孟珙也派人与塔思约定了时辰,同时开始各自撤军。蒙古军最先撤退的是女真万户夹谷留启部队,这是负责运送掳获和辎重的部队,然后是严实部,史天泽部。孟珙则安排了五百艘战舰,将一半兵力和辎重上船,撤退往下游。
襄阳城的外围从杀气腾腾的战场一下子变成了人马喧哗的大工地,有人在拆营帐,有人在牵车马,有人在扛大大小小的木箱和革囊。在宋军的营地,还有士兵和夫役不停的奔波于船舶和营地间,将大大小小的行李打包装船。越来越多的襄阳居民开始相信,这一次真的是战火已过,和平来临了。
今日唯一的一点缺憾,是蒙古军并没有接到需要曲出御批的那一纸和议,塔思派人专门在前方候着,专门等待着送和议的宋国使者到来。但足足等候了大半天,才在午后迎来了一位衣甲不整、狼狈万分的宋朝使者。
怯薛们带了他去面见塔思。塔思惊讶的问道:“你怎生弄的这般模样?和议何在?”
那人俯首于地,气急败坏的说道:“我等一行人五人,护送着携带着协议的使者北门,沿大路向蒙古大营而来。哪知道出门不到半里路,突然从草丛中跳出几十条面罩黑纱的男子,各持刀兵,将我们去路拦住,小人一看不好,赶忙骑了马落荒而走,使者和其余兄弟走脱不及,全部被那群蒙面人活捉了。我一路沿偏僻小路而走,才能脱险来到大王面前。”
塔思微微一皱眉,随口问道:“这群强盗是什么来路?”
那人趴在地上头也不敢抬,规规矩矩的说道:“听他们说话叽里咕噜的,应该是大王您说的蒙古话。”
他这句话当然有些冒犯尊贵的国王,通译不敢直译,只得修饰之后再翻译给塔思听。
塔思一听闻此言,心中已经自相信了三分。他为了帝国的稳定,不得不抽身北回,可是还有许多人并不愿意就此收兵。说到底,蒙古帝国的整体利益,并不在他们考虑的第一位。
张柔为首,史天泽、刘嶷、张忠仁这些人,各自盘踞一方,为燕京?燕京十路中的豪强军阀,他们不太关心蒙古帝国的稳定和强盛,自然,身为大国的臣子,他们也带有一些奋力报主的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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