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士》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国士- 第131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彭满和张膛搭乘一艘四车船当先出发。时已隆冬,江风迎面而来寒意逼人,彭满和张膛坐在车船头,作为整支船队的先导。
彭满素来不喜多言,但张膛可是很喜欢闲聊的老爷子。他扯住彭满喋喋不休的说起了关于张惟孝的点点滴滴。
“若不是他娘死的早,兴许他不会像今天这么脾气古怪。说起来也是平日我管束不严,以至于到了今日还是时常和我顶撞。唉,真是上辈子造的孽……”
“不会,张惟孝行事果断,处事有节,将来一定会成大事。”彭满简短的回答。
张老爷子自嘲的笑了笑,又转换了话题:“说起来,自古以来都是老粗负责打仗,书生们负责当官。郑官人用书生带兵,效果居然还不错。”
“纯用武夫带兵,也只是从玄宗时才开始的。”彭满说道:“何况现在把守蜀口的名将曹友闻原来也不过是天水郡的教授而已。”
其时郑云鸣在京湖,曹友闻在蜀口,同样作为从进士简拔起来的武职官员,发挥了比行伍宿将更出色的治兵行戎的才干。而曹友闻率领八千精锐在蜀口险要之地屡败数倍于自己的强敌,则更加令人惊叹。临安甚至有御史上奏认为,既然书生领兵的效果不比武将差,或者在进士科之外别开武科,吸收能文能武的读书人培养成精英将领,也许是一条可行的道路。但这样空泛的提议很快就被淹没在大宋每日的文山简海中。
“不过现在两个书生的日子都不好过啊,京湖不必说,蒙古人将襄阳包围了好几重,郑官人每日都得跟蒙古兵血拼才能够活命。至于曹友闻,听说这次随蒙古二太子进攻西蜀的兵力有五十万啊……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命活到这次胡人侵扰结束。”
“曹友闻我是不知道,至于郑官人,没那么容易死的。”彭满说道:“你不知道孟大帅有一项出名的绝技么?”
孟珙平生有一门绝技,就是给人相面,他营中许多能征惯战的勇将,足智多谋的谋士,都是他用相面之法选拔出来的。传说在跟随孟宗政和金人作战的时候,曾经擒获了一名金国的将军。他一见到此人就说道:“阁下在大宋不会盘桓多久,来日必然能安然返回北方。不过这对阁下倒未必是一种福缘。”果然没有数日,朝廷发来公文,因为商谈和议等项,命令京湖制置使司将该人释放回北边,以表明善意。不久之后孟珙又捉到一名俘虏,自称是那金将的部下,原来那金将自回归之后不久,就马上被金廷派往河北前线督战,没有多久就战死了。自此之后,周围的人对孟珙的相面之术更是无不宾服。
“然则如何?”张膛笑道:“孟帅给官人相过面,认为他命还长的很么?”
“寿数只能算生老病死,刀兵之祸是算不到的。”彭满说道:“孟珙倒没有算到这个,他只是看出郑官人命格极好,将来必然位极人臣,所以不会就在区区一个都统位置上就中断的。”
张膛瞪了瞪眼睛:“相公的官人自然将来是当相公的,这还用他说?孟帅就凭这个断定郑官人绝不会被蒙古人害了性命么?”
彭满淡淡的说道:“与其信这个,我更相信襄阳城头的铜将军。”
二人就这样一头冷一头热的闲聊,一直到夜深,江岸的轮廓线在夜色中起起伏伏,没有半点异常的模样。彭满突然站起身来说道:“到了!”
远处的营垒在灯火的照映下轮廓清晰可见,蒙古人对宋军的奇袭全无准备,营垒中依然是点燃灯火,有卫士往来巡行。彭满对船尾喊道:“给运兵船发信号,让他们登陆袭击!”
船尾的水手举起一盏灯笼,在夜色中摇晃了几下,将灯笼放下,再度举起,又摇晃几下,反复做了三次。在后面的运兵船会意,纷纷朝着岸边驶去。
彭满和张膛站在船头,看着远方营垒的灯火晃动,喊杀声骤然响起,不久营帐和敖包就开始燃起熊熊大火,人影四处奔走,夜暗中晃动的火光和升腾的烟雾将营垒包裹起来,过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一艘小船载着传令兵过来,向彭满禀报道:“陈将军带着人往第二座营垒攻去了,他让小人来告知二位率领船只沿河而上,随时准备接应队伍,收容被解救的百姓。”
“孟帅给的目标是烧毁五六座营垒,不过我看陈将军的野心只怕不止五六座营垒而已吧。”彭满对传令兵说道:“临行之前孟帅有令,临机决断皆由陈将军自行做主,不必禀告了,我水军战船这就启航,跟随袭击队前进。什么时候陈英瑞需要战船前来迎接,派人再来通知就是了。”
那一夜汉水江岸火光连绵不绝,蒙古军设在岸上的二十四座营垒被宋军全部捣毁。宋军除了解救出被俘虏的百姓和北方民夫二万人之外,还缴获了许多战利品。彭满的水师就满载百姓和战利品顺江而下,故意将这一幕暴露在蒙古骑兵眼中。

☆、第六十三回 登先堪用泼胆人(1)

他们如此耀武扬威的行动,必然会对正在和孟珙对峙的口温不花所部骑兵造成恐慌。果然这次袭击之后不久,郢州北面的骑兵踪迹大减,是因为口温不花不得不将正在陆地上跟宋军对峙的骑兵抽调出来,从新部署在汉水两岸,以防宋军不知何时又突然绕到自己的后方来。
在孟珙一方面,除了将解救出来的百姓送往江南安置之外,对陈英瑞果敢勇猛的行动也大加赞赏。这并不是陈英瑞第一次夜袭敌人,确实他第一次独立掌握一支夜袭人马。这初出茅庐的一战就一举击破蒙古军营垒二十四座,创下了令人惊叹的战绩。
陈英瑞却觉得创下这样的战绩只是寻常:“虽然营垒连绵,其实内中守军不满二千五百人,在夜里被我军突然袭击,大部分人都骑马朝东逃走了,我军根本拦截不住。光是夺回些老百姓有什么意思?”
孟珙意味深长的微笑着拍拍他的背脊:“总有一天你会明白,能够救得一条平民百姓的性命,会比在战场上斩杀十个敌人的首级更重要。”
而现在襄阳城中二十四万官民,六万守军,每个人的性命都系在孟珙身上。
从郢州出发的孟珙船队一共有战船七百艘,马步军三万人,当然步军为绝大多数。大军一直开进到白河口,隔汉水在襄阳东面下寨。这里前有清河,后有白河,一侧是汉水,是三面环水易守难攻之地,之所以没有突入城中,是因为在通向襄阳的水路上,蒙古军已经提前在河道中打下了撒星桩,蒙古人并不知道这种江河中使用的障碍。但他们是这个时代里最擅长向人学习的民族,无论是敌人的还是已经征服民族的东西,只要他们觉得对自己有用,就会以极快的速度学习和模仿。撒星桩在中原水战中并不罕见,水上力量居于弱势的一方会使用它来阻止敌军舰船的进攻,粗大的木桩被深埋在河床上,足以阻挡吃水深的运输船通行。而只要运输船过不去,孟珙向城中补给兵员装备和粮食的计划就成为了泡影。
战争有时候就是如此令人骇笑的事情。牺牲许多人命、损坏了许多船只和精良武器都无法战胜的对手,最后会被一排简单的木桩拦住去路。当然为了埋下这几排木桩蒙古人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在东门上短短三天之内宋军七次从城中杀出,拼死向水路边的蒙古军冲锋。就是为了阻挡蒙古军阻塞水道的工程。他们甚至出动了作为最后王牌的踏白军和选锋军的骑兵和蒙古骑兵进行近距离混战,襄阳东门直到汉水的原野上躺满了两军将士的尸体。宋军野战能力显然不能和蒙古军相提并论,即便是混杂了精锐的土龙军部队,又有火器和骑兵的襄助,最终?最终也仍旧不敌强大的敌军铁骑,但若不是严实临时命令在事前抢修了两道防御宋军的壁垒,蒙古军的撒星桩能不能顺利埋设犹未可知。成功的阻塞了襄阳的水路,使得蒙古军队襄阳的合围大功告成。
而他们一旦封闭了水路,马上就开始对襄阳城进行强攻。
襄阳城在敌军的连日猛攻下终于盼到了日思夜想的援军。虽然这援军只有一江之隔,但想要里应外合解除襄阳的包围。却也没有那么容易。蒙古军的行动快捷的令人惊叹,他们马上在孟珙营垒的东西北侧都部署了骑兵进行骚扰,一面派遣劳力构筑栅栏,孟珙刚刚扎下大营不久,就已经陷入蒙古军数重围困之中。
前几日还在为援军的抵达而欢欣鼓舞的襄阳军民重新陷入了担忧。蒙古军兵势雄强,若是趁机将援兵和襄阳城一起收入猎囊才是最让世人嘲笑的事情。而以蒙古军的实力做到这一点并非十分困难。
“但他们若是想吃掉孟璞玉,也没有当年成吉思汗在中都城下击溃十万援兵那么简单。”站在东北角的角楼上,郑云鸣对赵葵一条一条的分析:“当年金兵从陆上救援中都,走的都是平旷大路。在原野中被蒙古铁骑驰突蹂躏,一败涂地。今孟珙搭乘兵船从水路来,在蒙古军发起进攻之前已经占据了险要的地势,建起了营垒。蒙古军再用铁骑冲坚就没那么容易了。”
“如今孟珙也学着你的模样,屯兵驻扎的时候,总要建设坚固的营地了。”赵葵手搭着凉棚朝着孟珙营垒的方向眺望,里面的兵士来来往往正在为木墙加固土垒。
再怎么样他也是年近五旬之人,目力早已经不如当年,孟珙的营寨离得又远。远方的景色只是模糊轮廓而已。郑云鸣看着他努力眯起眼睛张望的样子,对自己身后的郑宪说道:“将那个东西拿出来,现在正是用的上的时候。”
郑宪应了一声,转身吩咐一声,一个背嵬军士跑下城墙,不多时返回来将一个涂漆的木匣递给了郑宪。
郑宪双手捧了匣子到郑云鸣身边,郑云鸣伸手接过,将匣盖抽开,从匣子中取出一支窥镜来。交到了赵葵手上。
赵葵不知道郑云鸣交给他一根两头镶着纯色琉璃片的黄铜管所谓何意,但他明白郑云鸣是襄阳,不,也许是大宋第一喜欢鼓捣新鲜物事之人,于是停下来等着他详细分解。
“此物名曰窥镜,去年工匠们发现,将一片纯净无色的琉璃片打磨成中凸而边缘薄的形状,用来观察事物可以有放大的效果,于是我想,如果将两片叠在一起,会不会能将远处模糊而不可见的物事放大使其变得清晰可见呢?经过尝试,原来需要两片镜片之间存在一个固定的距离,才能收到望远之效,所以此物又名望远镜。”
他对赵葵说道:“请制置将较小的一头对准左眼试看。”赵葵依言而行,在琉璃圆片构成的视野中,果然清晰的看到汉水北岸的情形。蒙古骑兵隔着白河河岸不停来回奔驰,扬起阵阵尘土,他们不停将的弓箭射向对岸,在孟珙的军营中人们只能顶着盾牌和木板来回奔走。蒙古的夫役匆忙的搭建着高大的栅栏,还有人在埋设砲座,还有人正在拖动着沉重的炮弩朝河岸前进。
“你来看,”赵葵将窥镜交给郑云鸣:“敌人这是真作了既攻城,又要打援的准备啊。”
“我料敌人这番盘算必然会落空。如今汉水江面上我军雄强,打不过搭船逃走就是,难道蒙古骑兵还能下水追赶不成……”郑云鸣说着将窥镜放在眼前,观察了一阵,慢慢的放下了望远镜。
“有一件事情我始终觉得诡异。”他对赵葵说道:“但自从昨日试用窥镜之后,我才反应过来一直觉得奇怪的到底是什么。”
他冲着赵葵身后的幕僚和将校们问道:“从我回来之后,有谁看见过敌军主帅曲出的身影?”
赵葵一惊,从郑云鸣手中一把抢过了窥镜,认认真真的朝着江北和北城门方向张望了许久。才放下窥镜叹道:“果然是没有看到曲出,也没有看到怯薛仪仗卫队。”
“从昨日到今日,我观察了整整两天,营中一次曲出的仪仗都没有看见过,如果说在平时主帅可以在营中运筹帷幄,在蒙古军大举攻坚的时候,没有理由曲出还窝在敖包里不出来指挥作战的,除非……”
“除非是曲出已经死了!”吴潜突然醒悟,大声叫了起来。
“那不至于,蒙古军真的秘不发丧的话,断然不会显得如此强硬,孟帅的援军抵达并且成功扎下大营之后,他们就应该准备缓缓退兵。不会反而增兵前线。想要一举将襄樊并援军三个目标一口气吞下,我猜想,要不是曲出受了北方来的紧急命令,需要抽身回去,而安排塔思率众猛攻,企图逼迫我签下城下之盟,要么就是曲出生了病,已经不能亲自指挥战争,而蒙古军必须及早攻下襄阳城,以便主帅提早回北方休养。”
“而无论他是什么原因不能出来视事,留给蒙古军的时间都可以用天来计算了。”吴潜兴奋的说道:“只要我们再坚持数日,蒙古军必然能不战而走。”
“参谋只想坐等鞑子自己收兵回去么?”郑云鸣笑了笑:“扫帚不扫,灰尘是不会自己跑掉的,我要好好的想一想明日之战会如何进行。说不定,明日就是决定襄樊命运的一战。”
当日土龙军诸将就接到了在都统司大堂集结的命令。当王登披挂整齐踏入大堂的时候,才发现郑云鸣穿着最普通的士兵的麻夹衣盘腿坐在地上。王登知道他这是又要筹划大战的意思。但凡决战之前,郑云鸣习惯穿着最普通的士兵的衣服,自己披着铁甲在前线战位上去巡视一圈,以第一线士兵的视角,去亲身感受一下前线士兵们对自己的计划的感受。王登看着他身旁脱下的铁甲身已经整整齐齐的叠好,显然这位大将又是刚刚从城头下来没多久。

☆、第六十三回 登先堪用泼胆人(2)

郑云鸣的身前是一大块用素色锦缎作为底托、描画精细的襄汉地形图,这幅地图的描画之精细,甚至连只有几十户人的小村子,只有一人通过的羊肠小路都标注了出来。王登明白这幅地图花费了白翊杰多少心血,他派出几十个精通地理描绘的画师分头描绘地形,然后挨个检查当中的错漏。单单是凭借这一幅图的功力,王登就能断定襄阳没那么容易落入蒙古人的手中。
郑云鸣抬起头来,看见进来的是王登,抬高了声音对他叫道:“王景宋!我军在襄阳城中还有多少人马!当中有多少铳手和骑兵在列!”
王登一愣,虽然此地为节堂所在,但这样大声的要自己喊出襄阳城最要紧的军事机密,当真是无所顾忌么。他和后走进堂来的陆循之互相看了一眼,只见陆夫子缓缓的点了点头。
“襄阳城中依旧能战斗的官兵员额尚有六万一千人,其中火铳手大约二千二百人,骑兵未经大战,目前尚有五千二百人的实力。”
“敌人有多少骑兵?”郑云鸣接着高声喝问。
“您不要开玩笑,蒙古大军南征之时个个有马,就算激战了几个损失了一定的马匹,骑兵数量仍然是一个令人畏惧的数字,即使刨去准备攻城的下马骑兵和在外围用于阻击孟帅援军的骑兵之外,能够动员来进行野战的骑兵至少也在十万骑以上。”王登说话的时候,葛怀挺着肚子从堂外跑了进来,他乐呵呵的插嘴道:“可惜这些蒙古马只长了四条腿,又没有长出爬墙的四只手,所以只能在襄阳高大的城墙外干等着。”
郑云鸣的声音放低了下来,可是说出的话却比一声惊雷更加让王登觉得震耳欲聋:“你觉得我军就凭着这五千骑兵出城去和蒙古军一决胜负,如何?”
王登震惊之余还没有说话,身后就响起了杨掞的略带激昂的声音:“开什么玩笑,若是以弓马来论,蒙古骑兵一兵当我五兵,若是城外只有一?
?马队,我军出击,稳操胜券。可是城外是敌骑十万,拿着五千不济事的骑兵是要往石头上撞么?”
郑云鸣说道:“可是有时候打仗未必是要打赢。”
看他一脸严肃的模样,完全不像是在说笑的样子,杨掞也一时没有办法接下去。尴尬的沉默里在廊下听了一阵的白翊杰走进了大堂,在郑云鸣身边坐下,将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