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呢?赶紧再上三瓶百堂春!我可又有钱付账了!”
郑云鸣笑着拍拍快要哭出来的宪儿,转身对杨掞说道:“杨差遣,我是……”
“你就是那个要用鄂州的蠢矿丁们建军的呆瓜郑小官人。”杨掞将身子往椅子上一靠:“说吧,有什么事情用的到我?”
郑云鸣和王登对望了一眼,连鄂州矿徒建军的事情都已经洞悉在胸,这人果然不止是街边随意买醉的少年郎那么简单。”郑某此来,是请差遣加入我新建的军队,让差遣能够一展所长,在疆场上为国家建立功业。”郑云鸣诚恳的说。
杨掞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就那群蠢的跟牛一样的矿丁组成的军队?建功立业?郑云鸣,你也太看不起蒙古人的弓马了吧!”
王登看见杨掞对郑官人行为无状,踏前一步想要说话,却被郑云鸣摆手阻拦。
“差遣这么说,必然有差遣的道理。”
“当然,我杨某人从来不说没用的话。”杨掞从怀里取出一柄象牙柄的折扇,刷的展开来,微微扇动,悠然自得的说道:“官人以为战争是何物?”
郑云鸣想了想,说道:“战者国之大事,生死存亡,两国接壤,必有冲突,若争端不能调和,必有战争。战端一起,上至君王后妃,下至贩夫走卒,当披沥肝胆,奋死一斗,国中诸事皆为战,国中诸物皆用于战,国中无一人不当直接或间接参战,杀戮盈野,摧城拔县,不灭敌之社稷宗庙而不能止,这就是当下的战争。”
杨掞点点头:“就这份见识,极为难得。杨掞只怕遍京湖上下十余万大军中,更无一人有官人的这种认知。但这依然是愚夫莽汉的见解。”
郑云鸣起了兴趣:“那倒要请教差遣,战争究竟是何物?”
“很简单,战争,不过一场游戏!”
“游戏?”
“正是!”杨掞将手中的折扇轻轻挥动,就如同那是诸葛的羽扇,韦睿的青竹杖:“从根本上来说,战争就是一场聪明人才能参加的游戏!”
“行阵诸事,好比弈棋。不过可比弈棋有意思多了,下棋的时候,棋子不过是死木头,你上面也再无通观全局之人。”
“打仗则不然,君王、将帅、文臣、士卒,参加到战争中的一切人,非是聪明智慧的人不可!若是有一环稍嫌愚笨,则战争运转必然滞涩,再也不会有行云流水的感觉。”
宪儿此时突然笑出了声:“先生的意思是,漠北的那群蛮人鞑子,也都是聪明人么?”
杨掞应到:“不错!我以为漠北的蛮夷们虽然不会填词作赋,也不会治理百姓。但惟独在战争这件小事上,比合朝文武高妙的不是一点半点了。”
“从老汗铁木真来说,其行军布阵,战场调度,俱在古之呼韩邪、冒顿单于之上,除此之外,外交攻势、合纵连横的办法,更是胜过先古漠北诸雄多矣。和他利用契丹人控制辽东,培养北地汉人豪强对付金人,和利用西夏本土吐蕃旧部来打击西夏的例子来看,铁木真的政治军事策略,要远胜过本朝历代皇帝和宰相。”
“又看平时临阵的表现,蒙古将军指挥作战,无不是既用智谋,又有勇力,既可以长枪烈马杀入敌阵斩取首级,又能包抄伏击、佯败反击。现在国家将帅之中,能够和速不台、哲别等相比的有几人?退一步说,能够与阔端、塔察儿、塔海相比的又有几人?”
“又说军士,别处军士也就不说了。你郑官人要招募来打仗的这些人,说好听叫老实,说难听叫呆滞蠢笨!能够拿着竹竿捅两下做做样子已经是天大的福分,如何能够让他们和蒙古军士一样,能够查察敌情?懂得修整装备?怎么懂得在遭遇强敌之时冷静应对?怎么懂得在追击敌军的时候先杀哪个部分?和这些精兵相比,你的矿丁们不是等着被杀的蠢羊又是什么?”
“的确,蒙古人自漠北厮杀中脱颖而出,大汗明锐,部下皆是虎狼之将,举国都是百战精兵。”郑云鸣说道:“但聪明人有聪明人的打法,老实人有老实人的战术。”
杨掞又笑了起来:“战场主导权全部操之在人,谈什么老实人的战术。”
郑云鸣说道:“一国之中无论贤愚、有才或不肖,皆可从军,所需者,将领的调遣而已。”
“可惜,这是先秦的古训。今日之武装、战术,和古人全不相同,怎能套古人兵法用于今日沙场?”杨掞摇摇头:“就算孙子吴起复生,也不能带着这群笨牛去和蒙古骑兵一较雄长的。”
“孙子吴起不能,我未必不能。”
杨掞惊讶的看着郑云鸣:“官人这个自我评价,实在是有些高了……”
“将来我会在演兵场上,慢慢的演示给你看。”郑云鸣的声音中满是自信:“只要差遣能够加入进来,我会将个中的奥秘,慢慢揭示给你。”
“我的价钱可是很高的。”杨掞将折扇一收,撑住了下巴:“至少要比在孟都统部下高三倍。”
这回轮到郑云鸣笑了,他从怀里摸出一个黄绢小包,掷到桌上。宪儿上前打开了,里面是四颗一边大的珍珠,在黄绢的映衬下散发着温润的光芒。
“这是皇上赏赐给家父的,家父在我临行前又转赠给我,差遣先拿去做个见面礼吧。”
杨掞毫不客气的一把抓起珍珠,藏进了袖中:“我爷爷常说,这一辈子有两件事情一定要办的漂亮。第一是要娶个贤惠的媳妇……”
“第二嘛……”杨掞诡异的笑道:“一定要找一个大方的老板。”
赵范手拿着侍卫马军司的公文,轻轻的用手指在上面弹了两下:“这可是带兵打仗,不是寻章摘句做学问。我也不知道孟珙是怎么想的。兴许他又发挥了相面的本事,看出你将来必成大器?总之这支军马本来就是京湖制置使司额外的队伍,论粮饷、装备还是补给,你们都必须排在现有各军的后面,这一点你清楚了么?”
郑云鸣毕恭毕敬的回答:“不敢奢求制置使优先补给,但求看在郑相公面上,能得到寻常军队的配给已经足够。”
赵范点点头,又压低了声音说道:“实际上,朝廷的供应是不能满足各军需要的,这一点你应该了解,解决的办法也用不着我多说,比照南渡以来军队的循例就是。”
所以南宋军队解决军费紧张的循例,指的是军队自己经营田产、酒坊或赌局等产业,用营收所得来贴补朝廷定规粮饷之外不足的部分。
“用于置办产业的钱稍后会划拨给你们,”赵范指了指站在屏风外的幕僚们:“一会去跟他们谈。用来屯田的田产也会分拨一部分,但是良田大部分都给北军占去了。剩下的都是些荒田,叫你们的军士多费点力气吧,反正挖矿的人有的是气力。”
郑云鸣并不反驳,只是口中称是。
“军械的问题,原本是要从襄阳城的军械库存中拨付给你们,但黄国弼都统和樊文彬都统近日都在申请大批器械来加强武装。你知道,蒙古人的入侵一天比一天临近,装备正规军是当务之急。所以暂时只能拨给编制的一半,剩下的部分你们暂时自行解决。等襄阳府增加了新的库存给你们补足。”
“没有问题,剩下的部分由下官自己想办法。”
“好,剩下的就是官职和品秩的问题。本帅的意见原是比照利州曹友闻的例子,任命你为京湖忠义军马总管,但李伯渊都统坚持这个职位是要留给将来从北面投效而来的将军们。你也知道,大战开始的时候,这些人是会起到大用处的。”
“所以目前暂时没有合适的职位留给你,不过你可以在京湖营田使司部下先充任知营田总管,部队编制依旧不变,设统制三名,统领二名,正副将准备将各三人,队官一百人。等待京湖制置使司有合适的空缺,再将你们正式成军。”
郑云鸣颇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觉,喜的是军队的编制尚属齐全,可是堂堂一支忠义军转眼之间就成了躬耕田亩的专业农耕兵团。
赵范抬眼看着站在阶下的郑云鸣:“有问题吗?”
“没有,一切皆听大帅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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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真英雄龙虎际会(3)
“很好,一军的称号定了吗?”
“既然下官充任营田总管,部下又都是矿丁,那干脆就叫做土龙军吧。”郑云鸣不无嘲讽的回答道。
赵范只当是完全没听懂这句带着软刺的嘲讽,随口说道:“名号虽不威风,倒也算是朴实无华。罢了,制置使司部下的织染户会给你们准备将旗和行阵旗,其他大小旗帜你们下去自家制备,须得用工足料,上阵的时候不要坠了京湖军马的面子。”
郑云鸣满口称诺,躬身行礼告退。
等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衙门口的影照壁外,赵范才对屏风后的人说道:“罗公,你看郑官人态度如何?”
罗鉴慢慢的走屏风后走了出来,沉吟道:“面对这样近乎挑衅的条件,却依然是全盘接受。这不但没有半点骄狂之气,简直谦卑的有点过分了。”
“这毛头小子养气的功夫,简直比他老爹当年还要厉害。”赵范感叹着,突然话锋一转:“屯田总管分管的田亩,全部给他分到江陵附近去,在北边一点也不要给郑官人留下。”
罗鉴摇头苦笑道:“制置使要保全郑官人的性命,等大战一起把他调的远远的,不让他参加进战局来捣乱也就是了。何必苦心孤诣的想出这么个特立独行的法子来?国朝建立以来只有大将兼管营田使,哪有营田总管来带兵的道理?”
“罗公毕竟有所不知,这小郑官人据郑相公所说,虽然生性沉毅谨慎,可是素好谈兵,平时在家中就用小木偶摆兵布阵,讲谈兵法。毫无疑问是个喜好谈兵法的人。少年人心高气傲,又是第一次统领几千人的队伍,哪里肯放过一展平生所学的机会?战端一起,那是一定会上前线来捣乱的。如果真的给了他这么个军马总管的名号,他就是真正的武臣,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况宰相公子领兵,怎么会把我一介区区地方大员看在眼里?要是打乱了本帅全盘部署,他死了是小事,只怕大局顿坏,再也挽救不回来了。”
“所以大帅才会别出心裁的给他这么一个文官的职位,这样休说是武臣,就是一般的县令在实际权力上可能都会盖过了他。”罗鉴恍然大悟。
“把他丢到江陵去种田,屯田军还能保有多少战斗力?大战开始的时候只消制置使司一纸公文,就能把他手上的人全都调走,以他的职位他也不能有半句怨言。”赵范嘴角上扬:“这乃是釜底抽薪的计谋。”
罗鉴躬身称贺:“制置使大人能用此计,实乃国家之福。”
“国家之福吗……”赵范苦笑道:“只要这小官人真能收敛心性,安安心心种几年田,就是整个京湖的幸福了。”
郑云鸣刚刚踏出制置使司衙门,就被一个硬物顶住了脊背。
“不要回头。”这声音就如同刚见面时候一样清亮悦耳,只是低的不用心听简直听不到。
“向前一百步巷口左传,起手第三间院落,门没有上锁,推门进去,我就在后面跟着你,记着,千万不要回头。”
顶在身后的硬物挪开了。郑云鸣轻叹一口气,乖乖的照着石文虎的吩咐,前行到了巷口,左转推门进了第三间院落。
稍后不久,一个衣着破落头戴斗笠的小个农夫冲了进来,肮脏的面孔掩饰下妙目圆睁,低声说道:“西厢房内有个暗道,随我来。”
石文虎带着郑云鸣走进西厢房里,直接走到当中的八仙桌前,伸手将八仙桌的一个桌脚转了一转,青石地板啪的一分,露出一条暗道。
“从这里进去,可以直通三条街外的长春客栈。咱们下去吧。”石文虎从桌上端起油灯,转身在厨房下摸出火炭点着了,示意郑云鸣下去。
黑暗的地道狭窄漫长,又湿又热的空气里隐约传来少女身上的幽香。郑云默默的的跟着石文虎向前走着,好在地道里本来阴黑,看不出他尴尬的样子。
“刚刚他们本来已经准备动手。”石文虎一边走一边说:“原本的打算,是准备将你绑了连夜偷运出城,赶上明早出发的去往北边的商队。十天之后你就会被关在汴梁的大牢里啦。”
“大白天的在制置使官衙门口绑架朝廷命官?”郑云鸣断定石文虎是在胡说:“这怎么可能?”
石文虎突然转过身来,锐利的目光紧盯着郑云鸣:“距今十五年前,在距离中原数千里远的大国花剌子模,蒙古大军压境。其东北的名城巴里黑全城戒严,士兵在城中挨家挨户的搜索,凡不是本城户籍的无论男女老幼一概斩首,然后闭城门,用铁汁融化浇筑门缝。派人在城墙上日夜巡逻,只要不是打着花剌子模旗帜的人,无论是谁立刻射杀。”
“然后,在某个明月当空的夜里,巴里黑的守城将和护民官以及城里主要的官员的脑袋统统不翼而飞。被这个事实吓破了胆的巴里黑城当即就向蒙古人开城投降。”
“现在知道你处在多大的危险中了么?”石文虎转头举着油灯继续前进:“但是放心,有我在一天,鞑子就不会那么容易得逞。”
二人穿过地道径直走进了长春客栈的柴房,石文虎将房门推开,只见门外站着一个身材修长的男人。
“按着步速来说,你们慢了一点。”男子瘦削的脸上露出一点惊讶的表情:“该死,你是女人!我一直没想到这一点!怪不得当时马上那一剑力道弱了,没能把我打下马来。”
石文虎脸色骤变,从袖中噌的抽出一柄精光闪闪的匕首,拦在郑云鸣身前。‘“不要紧张,我来并不是为了打斗的。”那瘦子依旧是气定神闲的样子,全然不像是马上就要准备一场恶战:“我只是来看看,几次三番的阻挠我的大事,究竟是什么样的厉害角色?”
石文虎将匕首举在身前,双足摆了个门户:“客气,不就是小女子我咯!”
“哼,不过南人也真无人了,做奸细这么重大的事情,也能交给一个女人来做么?”
“我听说北边干这行的女子也并不少吧,比如六孛罗、刹那利、雪莲……”石文虎全神贯注的迎敌,却没有半点犹豫的跟敌人斗起嘴来。
“哼,无知妇人,做起事来毫不爽利,大汗重用她们也不过是贪图方便罢了……”那瘦子很看不起那些活跃在第一线的蒙古美女间谍们,淡然说道:“看你年纪这样稚嫩,多半是干这行还不长,趁早回去早些找个人家嫁了吧。接下来就是男人之间的战争,你是呆不下去的。”
石文虎将匕首换了个姿势,说道:“看你长得这么瘦,多半是干这行还不长,早些回去躲在你娘的怀里,接下来的战争姑奶奶就不会这么客气了。”
瘦子无奈的笑了笑,说道:“你们快走吧,少时兀鹰的手下就要到了,应该在三十拍以后吧。”
郑云鸣惊道:“你不是来绑架我的么?”
“只有兀鹰这种蠢货才会想出什么绑架的法子,对于我来说”瘦子耸耸肩:“你这样的富家贵公子在南朝军队里呆的越久,对大汗的好处就越多。”
石文虎哼了一声,领着郑云鸣扭头穿过了客栈,来到了人头攒动的大街上。
“刚刚真是惊险……”郑云鸣正说着,看见石文虎捂住了肚子,表情痛苦的慢慢蹲了下来。
“怎么回事?哪里受伤了?”郑云鸣大惊失色,不顾男女之防,伸手就要去搀扶。
石文虎红着脸啪的一声打开郑云鸣的手臂,说道:“没……什么事情,是……我一紧张……就会胃疼……老毛病……”
“这样……”郑云鸣也跟着一起蹲了下来:“胃疼不是什么大事,我娘有个秘方一会就管用,你等着。”说着站起身来,挤进了街边一群聚集的人丛。
不一会儿他手里捧着两个滚烫的胡麻饼跑了回来,往石文虎手中一搁:“来吧,放到心口下面一点的位置,热度会温暖你的胃,化解一切的疼痛。”
石文虎将胡麻饼轻轻的放在心口下面,温暖的感觉在怀中一点点的扩散开来。
“明明就是身体有毛病,却